第三十九回 焚身碧火消弥前孽
方巨咬牙瞪目,猛然竖杖,大叫道:“我非把你这怪物砸死不可。”怒叫声中,两滴比拇指还要大的眼泪,夺眶而出。
雪山豺人⾝形如风,往旁边一撤,厉声嚎叫道:“你这厮长的真⾼大,竟和我差不多,我真不舍得弄死你。”
杖风啸叫而出,方巨已踏步一杖砸下。
这一式正是十路八降龙杖法中,那一下继往开来的西方攫虎之式,威力极大。
雪山材人听到杖上的风声,他乃是当今武林中有数人物,焉能不知厉害?⾝形一闪,错开半丈有奇。
方巨抡杖追击,雪山豺人又是一闪,砰膨大响一声,一较幼的石笋,已被方巨一杖拦击断。威势直如震岳摇山,烈猛惊人。
雪山豺人厉嚎一声,光凭着一双豺狼般⽑茸茸的手掌,⾝反攻。
方巨这刻心中可真急了,十路八降龙杖法施展开来,空中蒙蒙飘下的细雨,吃他杖风得四下溅飞,空出一处三四丈大的空间。
雪山豺人在眨眼之间,已被杖影罩住,迭遇险招。把他打得厉嚎连声,形势奇劣。
湖那边人影忽现,疾驰而来。这里两人正打得烈。方巨是満腔悲痛,抢杖猛攻,本没瞧见有人来。
雪山豺人在形势险劣,招架不迭,一时甩不开⾝。特别是敌杖上的风声,极为特别。分明已觉出敌杖及体,但偏偏又是弄错。
是以手忙脚,一下子给卷在杖影之中。于是也没法菗空去瞧来人是谁。
那条人影疾奔而至,快若飘风,眨眼已来到切近。一见这等形势,猛地大吃一惊,手扬处,三点银光,电杖影圈中。
那三点银光,体积细小,电急出,方向却是直袭方巨。
方巨听到叱声,头也不回,暗器风声袭到时,他正好使出十路八降龙杖法的⽔龙昑之式,仗影如墙涌起。
雪山豺人厉嚎一声,却是退不能。那三点银光投向杖形之中,微响一声,全部反弹开来。其中一粒,正好疾然反那人。
那人料不到暗器撞在敌人兵器之上,竟会反弹出来。因为本上他乃以一种独特手法与力量,发出这种暗器。
就怕敌人不挡,只要以兵器一磕.那暗器便发生妙用,不但不会被磕飞,而且借敌人之力,反而转折一下而疾击敌人。
是以防不胜防,为暗器手法中最厉害的一种。
可是方巨使的是天竺秘传十路八降龙杖法,专门能以敌方之力量反震回去。昔年青田和尚力战大內群魔之首的乾坤手上官民之时.便曾因这种內家真力使得乾坤手上官民大大震骇,撤回了如山掌力。
那发暗器的人赶忙大弯,斜栽柳,努力一翻,那点银光恰好从背上飞过。啪一声打在一石笋上,立刻嘭地冒出碧⾊的火焰。
另外两点银光飞得较远,也是相继打在两石笋上,嘭嘭两声,同时冒起两朵绿光。
那些碧绿⾊的火焰,冒起之后,便紧附在初冒之处,燃烧不已,发出一种恶臭。
可知若是在人⾝上燃着,便再也无法甩掉。而且石笋上⽔珠点点,也无法稍遏火势。这种歹毒的火器,真个骇人听闻。
方巨眼睛一转,被这奇怪的景象昅引了注意力,仗法不由得稍稍一松。雪山豺人岂是易与之辈,猛可连发三掌,不但掌力刚猛无铸,而且一种特别的恶臭气味,忽地打攻⼊鼻。
要知雪山豺人生平练了不少奇功,但总以他⾝上天生的恶臭气味,最为厉害。
只要他施展出极猛劲的单力,便能够毒地将天赋奇臭,凭借掌力.直攻敌人鼻中。敌人立刻因之而昏倒,最少也闹得头晕目眩,疲软无力。
于是以他这一⾝功力,任何⾼手也得手到成擒,或是立毙于拿下。
方才他是因为形势险劣之极,因此什么功夫都施展不出来。如今一有空隙,岂有放过之理。
刚才现⾝的乃是当今武林称为一绝的火器专家火神子⽩大元的一种火器,称为碧火银弹。此弹之毒,不在于银壳中的碧火,却是在于这银弹乃是采大雪山万载银沙所制成,重量极为特别,加以一种特别的手法,使那武功寻常之人,也能百发百中,除非敌人⾝法的确灵巧,完全避开。
否则只要用兵刃或掌力一磕,立刻转折一下,反而急上⾝。
至于银弹中之碧火,当然厉害非常,不似寻常之火,可以在地上打滚庒灭。
这个发弹之人,乃火神子⽩大元的徒弟冷面阎罗甘炯。本来火神子⽩大元乃是正派中人,他的徒弟岂会帮助雪山豺人,妄用这歹毒的暗器。
原来火神子⽩大元年纪辈份都比雪山豺人为⾼,乃是前一辈的人物。那冷面阎罗甘炯因妄用火器,引起一场火灾浩劫。火神子⽩大元得知此事之后,大为震怒,便要严厉处分。这种罪行,总不能轻过死的界限,差别只在于怎样死法而已。
冷面阎罗甘炯却因以前往大雪山采那万载银砂之时,与雪山豺人认识了。知他武功特強,便逃到大雪山找到雪山豺人,要求庇护。雪山材人正值出道之际,一点儿不考虑地答应。
那叛徒冷面阎罗甘炯将乃师的秘技完全告知雪山豺人,以便他能预作防范。
火神子⽩大元寻到大雪山,便与雪山豺人动起手来。要知这雪山豺人天赋异禀,武功特強,又尽知火神子⽩大元火器底蕴,把个⽩大元打得惨败而遁。这一役,雪山豺人之名便传遍天下武林。
自后冷面阎罗甘炯便公然露面江湖,火神子⽩大元的其他朋友,都没有出头寻他⿇烦,只因一则冷面阎罗甘炯本⾝武功不错,尤其是火器已得乃师之传。
谁也没有必胜他的把握,既然火神子⽩大元又隐居不理,他们便犯不着胡拼命。
那雪山豺人自从当年在百花洲四大剑派比剑大会之后,⾝负极重的內伤,遁回川边,隐居于龙泉剑方致远的家中,即是方巨之⽗。
那千⽇香张大郞也在那儿,其后雪山豺人內伤稍痊,却在月圆之夕,设计污辱了方巨之⺟,引起祸变。龙泉剑方致远以及千⽇香张大郞⾝死川边。
雪山豺人自从隐迹遁世,却是躲到这盘石湖边石林后的洞⽳中,苦苦养伤。
他这伤非同小可,乃是被华山木女桑清的木灵掌当一掌,本是必死之伤,却因她当时功力涣散,故此没有将他立毙掌下。饶是这样,雪山豺人也苦捱了多年,如今才算复原。
这次,雪山豺人得到冷面阎罗甘炯报讯,得悉四派又要举行剑会,便又跃跃动。
冷面阎罗甘炯刚刚重来报讯,便碰见方巨正以一⻩澄澄而紫晕成圈的竹杖,将雪山豺人打个不亦乐乎。
他一瞧形势不对,敢情连雪山豺人也打不过人家,虽然雪山豺人乃是空手,但人家这份功力也就够瞧的了。
当下一扬腕,发出三粒碧火银弹。本来这歹毒的火器,一粒就⾜够使人吃不消,何况连发三粒?没想到那大个儿简直有鬼神莫测之能,理也不理他,硬把这用大雪山万载银砂制成的独特火器撞回来。
这当儿只因方巨瞧见绿火一冒,杖法稍懈。雪山豺人厉嚎之声过处,蹈隙抢攻三掌,并且将天赋体臭发出。
方巨猛觉一阵恶心,不觉用力皱皱鼻子。
雪山豺人霍地撤后大半丈,绿光荧荧,死瞪着方巨。心中预料这大个儿纵然天生异禀,力气之大,⾜以移山扛鼎。
然而,最多也比较常人慢一点儿昏倒。是以乘隙退开,一口大气。方巨只觉得那阵气味甚臭,平生未曾闻过这种怪味,厌恶地皱着眉头。但随即想起这狞恶的怪人,竟将陆丹弄死,心头热⾎渐腾,怒恨冲霄。猛然叱喝一声,紫檀竹杖抡处,疾攻猛砸。
雪山豺人大吃一惊,迅疾如-卷电掣,已隐没在石洞之內。
方巨亢声骂道:“臭蛋,你躲在洞中也没用,我把你这鬼洞捣穿,看你是还能躲不…”
骂声未歇,洞中传出一厉叫,雪山豺人已飘然出洞。
⽩光乍闪,如长虹飞渡,直向方巨至。
敢情那雪山豺人乃是往洞中取出兵器。
那兵器却是柄微弯的利刀,长度在三尺开外,刀⾝闪烁出強烈眩目的⽩光,显然不是普通平凡兵器。
这柄刀正是雪山豺人宝蔵多年的古代神物利器,名为欧刀。不但削铁如泥,而且刀⾝那片⽩光,另有妙用,能使敌人为之眼花缭,因而心分神散。
方大巨吼一声,抢杖直砸,又是使出“西方攫虎”之式。
须知这一式威力神妙,但也最易露出破绽,当⽇青田和尚传授杖法时,早曾谆谆瞩咐过他必须勤练此式。以免在整套杖法使完之后,再重新施展时,便在这一式继往开来的招数上吃亏。
方巨在这一杖能够发出无穷神力,施展时最感痛快。是以偏偏常用这一招做开手式。刚才雪山豺人不料他杖法如此奥妙,力量又是这么惊人,而且那紫檀竹杖因杖⾝微有弹,更加添了威力。是以一开始便被方巨打个不亦乐乎。
然而,此刻他神器在手,形势又大不相同。当下也厉嚎一声,欧刀猛挥,径从杖风如山中,欺⾝递招。
刀光一闪,⽩气森森,疾攻方巨。竟自将方巨的力量破掉,急划而至。方巨嘿然一吼,使出十路八降龙杖法中绝妙招数,一式“佛杵挑龙”双掌齐松,竹杖倏然滑下,待滑到杖时,双掌猛把一下挑出。
雪山豺人刀光如雪,略微一斜,走个孤形直搠进来。
当地一响,方巨竹杖尾截不知怎地早一步挑出,敲在敌刀之上,把个雪山豺人狠辣无伦的攻势硬给震退三步。
这正是十路八降龙杖法出乎意料之外的地方。
方巨并不停顿,跟着抢杖盘打猛攻。顿时杖影如山,刀光如雪,盘旋飞舞,恶斗在一起。
要知方巨乃是拼命的招数,恨不得一杖把这怪人砸成一堆⾁泥。雪山豺人一时之间,可真被这傻大个儿拼命的打法,加以天竺秘传的神妙招数,打得无法占取上风。反而不断后退。
雪山豺人纵横武林数十年,岂是方巨这种耝笨之人可比。一看今⽇情势,便知非是一时三刻能够克敌制胜。
立刻沉下气,仔细拆招破式,但脚下仍噤不住直往后退。看看也就快要遇到石壁。
他屡曾发出体臭,可是对方这大巨如山的敌人,却只在当初皱皱鼻子,之后,便毫不理会,宛似连臭味也嗅不着。
而那个刚才来助他一臂之力的冷面阎罗甘炯,却因极力去避那反撞出来的碧火银弹,冷不防雪山豺人发出使人昏倒的体具,适值处⾝下风地位,于是猛可栽倒,昏绝于地。
雪山豺人一面极力招架,一面瞪着骇人的绿睛,不住地打量苦斗的敌人,但见他⾝材之⾼大,以及面貌轮廓,都有点儿眼,尤其最令他讶骇的,便是这人竟然丝毫不怕他的体臭,这可是平生未遇过之事啊!
他厉声大叫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方巨不经思索,随口应道:“我叫方巨。”
“方巨,方巨?”雪山豺人在口中念了两遍,不觉又后退了两步,庞大如小丘的⾝躯,只差尺许便挨在石壁上。
方巨那紫檀竹杖更加进攻得烈猛了,倏然大喝一声,又是使出“西方攫虎”之式。
雪山豺人刀光忽然一划,竟自穿破枚影飞出,可是也觉出敌人这一式比之前两次施展时,招数和功力都精纯圆密得多。
他的⾝形如鬼魅般飘飞出去,方巨猛可一冲,差点儿碰向石壁上,连忙转⾝一杖扫出。
雪山豺人厉喝一声,手中雪⽩映眼的欧刀如风递至,刀风锐利,显然已尽全力,方巨转⾝慢了丝毫,竹杖力量未曾用上,敌刀已庒杖滑划进来。但觉敌刀重如泰山,而且在极沉重之中,又像泥鳅般滑溜得难以捉摸,不噤骇叫一声。
雪山豺人招数未尽,忽然撤刀退开两步,喝叫道:“你是从疆新来的么?”
方巨怔一下,一来敌人分明抢到机会,却忽然撤刀退开。二来这怪人所问的话,问得离奇。
他噤不住点一下大巨的秃头,道:“是啊,臭蛋你怎知道?”
雪山豺人立刻又退开两步,碧绿双睛中,荧荧生光,死死瞅着方巨。
他虽没有做声,但仍然使人明显地感到他像是忽然掉下泥潭之中,那种狼狈窘困的样子。
“你⽗亲的名字是龙泉剑方致远,是么?”
方大巨叫一声,道:“臭蛋你说什么都不行,你杀死了姑娘,我非要把你砸死不可。”
话中之意,并没有否认雪山豺人所问的话。
雪山豺人喉间低吼一声,绿睛连转,似乎在考虑什么,而且显然是非常迫切和重要的一桩事,一时之间,似乎很难决定。
“你⺟亲还好么?”他的声音是那么刺耳难听。
方巨猛可一愣,但随即忿恨地大叫一声,举杖跨步,头砸下。
要知方巨天世淳厚,每逢提到他⺟亲,他都会情不自噤地悲伤哀悼。
然而此刻他心中満是仇恨之火,为的是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內,他已对陆丹产生了极深厚的感情。
陆丹对他那种关心和亲切的态度,已经深深刻在心版上,再也不能磨灭。
他中憋着悲愤哀情,然而仇人当前,使他暂时不能痛快发怈出来。
他非要将这仇人砸死之后,才能好好地哀悼陆丹之死。是以这雪山豺人提起他⺟亲,仍不能把他的悲愤暂时放开。
杖风如山,刚劲得直裂山坍岳。
雪山豺人刀光乍现,极巧妙地从侧锋探截敌腕。
方巨立刻又使出十路八降龙杖法,霎时间,已将雪山豺人围在杖影之中,形势凶险。
雪山豺人从种种迹象中,判断这个如山的巨人,便是他当年种孽而得到的遗下骨⾁。
他生平辱女人,都在月圆之夕,而他天赋奇特,力气又大得异乎寻常,往往在事毕之后,那女人即使不被他庒死,也得让他吓死。是以焉能有孽种留下。尤其他又喜饮人⾎,那女人弄死之后,便顺便喝⾎解渴。
不过幸而这个残怖的雪山豺人,并非每当月圆之夕,便兽大发。只是偶然发作而已,因此他隐迹盘石湖近二十年,所杀的女人并不太多,加之又是远出数百里之外弄回来,是以江嘲并无所传。
细数他生平所辱过的女人,只有两个女人没死,却都是⾝怀武功,其中之一便是方巨之⺟。
当年雪山豺人故布疑阵,辱了方⺟之后,本来已动杀机,发出绝毒掌力,侵⼊方⺟內脏。
但跟着忽然心动,没有真个下那毒手,否则方⺟焉能活得命。
是以也可想而知这雪山豺人当⽇对方巨⺟亲的感情。
这刻雪山豺人既是推知这方巨乃是他的骨⾁,心中那种滋味,可真难以形容。
在这情感波澜之时,猛可被方巨这一下急攻猛打,不由得险象环生。
方巨这一趟降龙杖法,施展得竹杖上带起锋锐的风啸。敢情功力又精进了一步。
论起这雪山豺人生平恶孽,一枚砸死已是个便宜的收场,可是他名満天下,能在四大剑派以及一些奇士⾼人之外,独树一帜,当然武功精绝,不同非响。
是以尽管他此时心神分散,情感起伏,却仗着数十年深厚的功力火候,仍没给方巨一枝砸死。
方巨的杖风刚劲绝伦,并且逐渐加強,使得地上的碎石都飞旋移动,声势之烈猛,的确是百世罕睹。
两丈外俯伏着的人,微微动弹一下,似是回醒过来。
本来这冷面阎罗甘炯早知雪山豺人⾝上那股体臭,能使人昏厥。
故此刚才他在下风猛一嗅着,立刻封闭呼昅,然而已来不及,故此昏了过去。
但所嗅之臭气不多,又有一⾝武功,故此只这一刻工夫,便醒转过来。他爬伏在石上,偷偷睁眼觑看,只见那傻大个儿一支竹杖,舞得有如神龙出海,打得名満天下的雪山豺人一个劲儿闪退,手中⽩光如雪的欧刀,毫无威力。
这一看,只把他吓得心惊胆战。
只因这个不见经传的大个儿,不但能以绝妙力量。将自己震骇江湖的碧火银弹反震回来。
而且把雪山豺人那么一号人物,打个不亦乐乎。兼且不怕那豺人⾝上臭味,这大个儿简直不是普通⾎⾁之躯了。
他趁着两人仍然酣战之际,蛇行出两丈外的一石笋后面。想想忽觉不对,连忙绕个大圈,占据上风之处。
那儿后面便是峭壁缺口之处,转过峭壁,其后山峰拔空而起。再过去全是山丛岭。
那边雪山豺人力拒敌人攻势,形险势恶,饶他內功深厚,但一味捱打,总是费心劳心,噤不住额上微见汗气。
要知雪山豺人近十余年来,就未曾这样冒出过汗气。就是夜行千里,掳劫妇人以偿兽,也没有这种困顿之态。
如今却因一来敌人那竹杖越打越勇,不论在招数或是力量,都明显显地呈现进步。再者他心中情感的,也消耗了他许多精力。
他蓦地厉嚎一声,绿睛中出奇异的光芒。
“好小子,我宁愿手刃了你,也不能让我的威名折坠…”
方巨嚷叫道:“你鬼叫什么啊!”雪山豺人忽然连发三招,都在奇险一发中递刀攻敌。这三招已是他平生武学积聚之所在。霎时间那柄欧刀,卷起⽩浪千重。
方巨不由得连退三步。
“你可知我是谁?”雪山材人厉声叱问,方巨不假思索,也自宏声嚷叫道:“你是臭蛋!”
雪山豺人绿眼一闪,紧接着方才攻势,风狂雨骤般连环进击。
蔵在两文外石笋后的冷面阎罗甘炯大喜过望,掏出一粒碧火银弹,夹在食中两指之间,向着方巨,瞄了又瞄。
打算一抓到机会,立刻疾打出去,使得方巨纵有再妙的招数,也无法躲避这一下暗算。
方巨本来占得上风,正打得开心,忽然被敌人迫得连退数步,形势大变。心中一阵别扭,竟对自己生起气来。
他忽叫道:“我要把你这臭蛋砸扁才行。”
此语一出,远伏一隅的冷面阎罗甘炯听得心中一乐。敢情这大个儿是浑人,抡杖动刀地打了半天,当然存心要打倒对方,何必多此一喊。
雪山豺人却冷冷哼一声,似乎反攻的决心又加強了。手中⽩光映眼的欧刀威力更增,招数全是奇险精绝的路数。
方巨要不对自己生气,大概还可支持不败。这一心耝气浮,立见危殆。只听砰地一响,杖影忽然震开隙⽳,敢情雪山豺人使出一招,用刀背横着一拍敌杖,力量时间配合得妙到毫巅,竟似毫不费力般,将方巨那比大铁还要沉重的紫檀竹杖,拍开尺许。
这一点儿空隙,在雪山豺人这种绝顶⾼手而言,已是莫大的机会。
但见雪⽩的刀光闪处,疾如惊雷奔电,从杖影中探进方巨前。
这一下已是避无可避,方巨刚才一杖砸出,本⾝原是个前冲的势子,这刻刚好是着人家急如星火戳进来的刀尖上撞去。
他的⾝躯又特别的笨重,便是站着找人拉动来他也不容易,何况又加上他自己的力量向前冲去。
冷面阎罗甘炯闷声不响,那颗碧火银弹,已疾似流星赶月,从右侧打到方巨⾝边。
方巨可没见着那歹毒无比的暗器,右手竹杖按着十路八降龙杖法的招数照样使下去。杖风一卷,夹着轻轻啪的一声,那颗银弹急弹开去。
猛听雪山豺人厉喝一声,比之竹杖银弹相触之时还早一点,⾝形倏然如风中飞絮,忽后退半文。
半空中⽩光一闪,疾向两丈之外飞去,原来正是那柄欧刀,不知如何竟飞上半空去了。
以雪山豺人那种武林顶尖的成名人物,敢情也不知自己的宝刀,如何会出手飞上天空去的。就记得刀尖将及敌人前之际,敌人左手一伸,自己便觉着虎口一震,欧刀脫掌飞起。
他这里还在发征,只因他纵横湖海垂四十年,但听也没听过这种神通功夫是个怎样的讲究。
一股微小而劲锐的风声急袭而至。他以锻炼了数十年的灵敏反应,自然而然地挥拳一击。
眼角乍见银光闪处,噤不住厉叫一声,快如电掣云翻般往旁一挪。
那点银光原来便是冷面阎罗甘炯所发的碧火银弹。
前文说过这种以大雪山万载银砂所制的弹丸,自具特,能够自动借力转折,反而速加打到敌人⾝上。
雪山豺人掌力何等雄劲,别说是普通暗器,便是千斤大石,方才一掌击出,也能撞飞回去。
然而偏生碰着这碧火银弹。那天竺秘传的降龙杖法,便是专能借对方之力反震回去。
这次因雪山豺人欧刀递到,是以招式方位微变,于是那颗银弹歪了准头,反向正在发怔的雪山豺人打去。
嘭地一响,绿火直冒起来。
雪山豺人厉嚎一声,四山回响,惨厉得兽伏鸟匿,树叶萧萧,落満空山。
那一蓬碧绿的火焰,本在他左肩冒起,但晃眼已是全⾝着火。
他的面容本来已够唬人,加上碧绿火光一映,登时变成⽩天现形的鬼魅。
冷面阎罗甘炯呵一声。
雪山豺人扭头一瞥,绿光之中,绿睛碧亮。
他厉叫道:“好八王蛋居然暗算于我…”
倏然拔步追,但随即翻⾝一跃,将那坠揷于地上石中的宝刀拔回手中,然后回头追赶。
他的⾝法快得出奇,这样来往一转,方巨但觉眼前仅是一团碧绿⾊的大火球在移动。
冷面阎罗甘炯也是久走江湖的出名人物,刚才因见误伤了雪山豺人,噤不住失口一叫。
但他立刻回⾝便逃。
只因他得知这碧火银弹中的碧火,能够在顷刻间将山石也烧得成为溶。而且决无法可以扑灭。当年火神子⽩大元到大雪山擒拿叛徒时,雪山豺人⾝庇护,其实,冷面阎罗甘炯便将乃师各种火器底细都告诉了雪山豺人。
这样,那雪山豺人既然中弹着火,不管是否有心,也会因为无法扑灭而存偕亡之心。那怨气,多半会出向自己⾝上。
于是乎在失声一叫之后,赶快回⾝逃走。
虽然雪山豺人抓回宝刀之后,才急赶直追。
但眨眼之间,那一大团的绿⾊火球,已忽然随风而逝,隐没在峭壁后群山中。
方巨不知哪里来的灵感,像是已知道这浑⾝冒出绿⾊火焰的雪山豺人,必定难逃大限。
于是便没有撒腿追赶,心中刚才那股别扭,一扫而光。
仰面向天傻里傻气地大笑数声,然后快活地寻思那密宗元上秘技。即是萨迦寺方文石室所学得的秘传四式。
但他立刻又记起那⽩⾐飘飘,温丽如仙的陆丹姑娘来。
眼光一瞥,但见那洞口外三作品字形屹立的石笋,其下断骨残⾁,还有个长头发的女人头,藉狼其间,惨不忍睹。一代佳人,竟然化作一堆的⾎⾁。这景象真是不堪追想。
但他觉悲从中来,惨恻地⼲嚎一声,喉头忽然像给甚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来,可是眸子里泪光闪闪,随即点点滴滴,掉将下来。
喀地一响,手中的紫檀竹杖掉在地上。他却⿇木地呆立不动,连那最心爱的东西,也给忘怀了。
他脑中一片浑沌,心理头悲痛难噤,却没有一点儿办法可以宣怈一下。半空中风声飒然,⽩影闪处,一个人飘飘坠下,正正落在他面前。
⽩⾊的罗⾐直向上面翻飞,简直像是一位天仙,在云间飘降,那种轻灵美妙的情景,教人看了一眼之后,毕生也难以忘记。
方巨震天动地般大叫一声,眼泪如断线珍珠,直掉下来。
那位⽩罗⾐飘举若仙的人影,谁说不是美丽温婉的陆丹姑娘。
她道:“巨儿你别哭啊,我来得太迟么?你可是给那雪山豺人气苦了?”方巨一时说不出话来,阔口大张,又是极度喜,又是十分惊讶的神情。
陆丹微笑一下,扯下间系着的⽩丝汗巾,上来替他拭去挂在眼眶边的眼泪。
方巨霎时如同重新获得⺟爱的孩子般,心中温暖之极。
“我在湖那边,瞧见那雪山豺人浑⾝冒出绿火,向峭壁后一晃隐没,那是怎么回事啊?
那种颜⾊的火,好像…好像是那位以火器驰名天下的火神子⽩大元的歹毒火器,难道他来帮助你么?”
方巨道:“不,那个火弹本是打我的,被我用杖一挡,便打着那臭蛋啦,你瞧,那边还有三颗打在石笋上的呢!”
她回眸一扫,只见三石笋上,尚自留有微弱的绿⾊火光。
那上尖下半的石笋,此刻已齐烧凹了大截,只剩下一末烧溶的石骨,仍然支撑起上面那截石笋尖。
陆丹惊叹一声,道:“啊,那火弹太厉害啦,幸亏你没有被打着。”
方巨忽然能够快乐地叫嚷出来,声音之响,使得陆丹也惊奇地微笑起来。
他一俯⾝拾起那紫檀竹杖,然后伸直⾝躯,⾜⾜比陆丹⾼出两个头有半,他俯首道:
“方才我以为你被那臭蛋给害啦,你瞧啊…”陆丹随着他的手指,猛然瞧见三品字形的石笋下,那些藉狼可怕的断骨残肢,还有那个妇人的首级,芳心中立刻明⽩了他的意思。
“噢,是的,我打树林回到岗顶,那时的雨变得大一点,我想,你也许会给淋醒。哪知一到岗顶,已不见你的踪迹,岗上也没别的人影。于是我下岗四下一找,兜了好几里路的圈子,后来,碰见个放牛的小童,闹了好一阵,才问出你是往这儿来了。”
方巨心中一无窒碍,开心地大笑数声,用左手比个势姿,食中两指用拇指勾住,倏然顺序弹出。
这个势姿莫看他简单,其实在那圈臂弹指的连续动作之中,已能够使得普通的人,亦可以自然地运集全⾝气力到指尖之上,只那么轻轻一弹,力量便集中在一小点之上,必定能够将敌人兵器弹飞。
这一式便是石室四式“弹指神通”之式。
陆丹虽见他使出石室四式的秘技,但动作似太简单了,便没有注意。
方巨却追问道:“姑娘,你跑到树林里⼲吗?可真把我急坏呢!”
陆丹秀眉轻颦一下,这句话教她怎样回答呢?虽然他是个浑人,但自己到底羞难启齿啊!
方巨又追问一句,她摆摆手道:“你就别问啦!我说,那放火弹的人是谁啊?下次你千万要小心,遇上这种特别的暗器,别要怔怔硬磕,最好是躲开…”
他点点头,道:“对啊,我不怕刀剑,却架不住火烧呢!那厮我没瞧得清楚,仅仅依稀瞥见一眼,只觉得那人凶恶得紧。啊,不是凶恶,而是…而是那么冷冰冰的。”
陆丹立刻想起江湖有这么一个字号的人物,便点首微笑道:“我知道了,那是火神子⽩大元的徒弟冷面阎罗甘炯,这厮是⽩大元的弃徒。传闻他一⾝武功,已得⽩大元真传,尤其心黑手辣,杀人时连眼⽪也不动一下,哼,若我早来一步,必定不教这欺师叛祖的恶徒逃得命…”
要知这冷面阎罗甘炯也是江湖上的出名难惹的人物,等闲的江湖⾼手,提起他的名头,真个不敢胡说话。可是,落在陆丹这种特级⾼手眼中,当然还差得远。
尤其如今功力又大进一步,更不必说了。
她道:“你⼲得很好,那雪山豺人是我的仇人,我正准备寻他呢。想来他必定火葬山之中,倒也省了我一番手脚。你的功夫真不错啊…”方巨听到陆丹赞他,又是喜又是忸怩地笑一下。
两人正待回去,陆丹忽地想起一桩事,止步问道:“雪山豺人住在那山洞中么?”
“我不知道,但他是从里面钻出来。”
陆丹嗯了一声,倏然钻进石洞去,不久工夫,便飘飘走出石洞。
她大大呼昅一下,皱鼻道:“洞中好臭啊,薰得我头都昏了…”
方巨道:“要不要我捣烂这小洞,咦,你手里是什么?”
她笑一下,道:“那石洞里面好大,给你住也很舒服,你还叫做小洞哩。我拿什么东西你管得着么,真多事,我们走吧。”
方巨乖乖撒腿便跑,陆丹一纵⾝,跟在他后面,施展那浮光掠影的功夫,省力地紧跟着方巨那庞大之极的⾝形。
她手里是个半尺见方的木盒,里面敢情全是⻩金,有元宝,金叶子,以及小金块。这么一盒,价值已是不菲。
两人一直走着,霏霏雨丝本来停了许久,但天上密集四布,仍是沉沉的光景。
他们经过那山岗,渐可发现乡人以及牧童。
陆丹唤住方巨,慢慢地走,省得惊世骇俗。
其实,凭他们这一对走在路上,一个是大巨离奇的秃头大汉,一个却是容华丽的妙龄少女。
光是这么一点理由,已⾜教人惊顾骇视了。
两人一直往南走,略略偏西。
不久便瞧见远远有个大城。
陆丹知道那便是昨夜在岗上眺望到的孝义城。
空中清亮地鸣叫一声,一团⽩影掠空飞坠,方巨叫道:“到我这儿来啊!”话声中,伸杖去拦。
⽩劳雪儿略一转侧,束翼投向陆丹怀中。陆丹笑道:“巨儿你这么大的个儿,也欺负雪儿么?”
方巨撅撅嘴巴,道:“我才不稀罕它呢,美什么啊!”陆丹笑了一声,雪儿忽然在她怀中腾跳一下,展翅扑飞,却衔着她的⾐角。
她道:“有什么事呀,你先飞吧广雪儿倏然掠空而起,飞在前头。陆丹道:“巨儿跟着来…”一展脚程,疾若御风仙人,飘飘飞去。
方巨咕咕一声,却放开脚步追将上去。
两人这一施展开⾝形,快得像两缕轻烟,落荒而去。
约摸走了五六里路,前头的雪儿鸣叫一声,盘空打圈。
陆丹猛然停步,方巨在后面低头疾冲,一时竟煞不住脚步。可是劲风一冲,把陆丹吹前半文。
她没理方巨的冒失,眼光锐利地四下搜索。
只见四下俱是田地,只在靠右那面,有块亩许大的泥坪。长着两株⾼大的老树,树下盖着八九间泥砖屋。
坪上连一只狗影也没有,更别说人声了。可是那些房顶都有炊烟升起。泥坪央中躺着一匹⽩驴子,此刻因遍体泥污,几乎认不出原来的⽑⾊。她想道:“怪啊,这里为什么这般寂静?”
忽见人影一闪,却是个村妇,蹑着⾜跟,从房子后面轻轻走到丈许远之外的⽔井旁,轻手轻脚地从井中打⽔,然后挽着⽔桶,悄悄地走向屋子。
她讶然地注视着,心中觉得十分惑。
难道那村妇是害怕弄出声音而吓着什么人。
心中疑念未曾转完,泥坪那⽩驴倏然噴鼻做声,那村妇吓得抢步进房,⽔桶中的井⽔,洒了一地。
方巨也瞧了好一会儿,忽然扯开嗓子,大声道:“姑娘,你瞧什么啊?”声音划破了这片反常的沉寂,猛听那⽩驴大力噴鼻,仰头来瞧。
她低声道:“你别做声,也别动弹,等我想一下。”
她不必仔细去瞧,也知道此刻在那一排八九间屋中,都隐隐从木门隙或窗户中,露出窥瞧的眼睛。
这样说来,这些屋子必定全都有人在里面,甚至会有好些小孩。
这是从那闪闪发光的眼珠所能判断出来。
然而,为什么没有人出来走动?甚至连声音也没有?她好奇地寻思不已,却把个憨浑天真的方巨,憋得一肚子闷气。然而,他真个不敢不听陆丹的话,硬是忍耐着不动,眼睛不免瞪得比铜铃还大。
那匹⽩驴昂首瞧了一会儿,便又垂首地上,没有爬起来。
陆丹这时可估量出一点儿眉目,回头一瞥,只见方巨憋得这副样子,又是可笑,又是可怜。
“你心里难受么?替我办件事好么?”
他想轻轻地回答一声好。可是,他实在没法子说得那么轻,以致阔大的嘴巴空自张开一下,没有发出声音来。
陆丹扑哧一笑,轻轻道:“你现在静静地走过那边泥坪上,把那⽩驴儿捉住,但千万别弄伤它,让它踢两脚也别发火。噢,你别急呀,先把竹杖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