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万魔军
“命运”已经放出许多蛛丝(又粘強又锋利,无物可以将之弄断),织成一个蛛网,冷见愁有如飞虫,也已经粘于网上正在挣扎。
幸而冷见愁不是飞虫,除了有強大力旦和锋利赛过刀剑的⾝手之外。还有“智慧”和“男气”
勇气包括坚強无比的意志毅力,在与“命运”抗挣时之重要绝不下于“智慧”
当然智慧才真正是一切力量之源泉,没有智慧,任何事情、任何挣扎抗挣都无从谈起。
篱笆⾼与肩齐,満了九重葛、紫藤花以及几重罗蔓。可以想象得到舂光烂漫、炎炎夏⽇甚至西风愁起绿波间的时节。这一道篱笆,仍然会有花朵茁放,替污浊的人间多添数点美丽⾊彩。
篱笆內是甘余丈方圆的园子,有架⾼的花台花架,也有雅致的盯畦。林林丛丛的花卉,有木本有草本。
连那屋子外墙都牵満藤条。窗下的丁香、大理菊,夹竹桃等正当盛放,虽是花光照人,却有一种恬淡宁静之美。
冷见愁大步走人园中,放眼四下游览一阵,轻叹一声。
只有幽雅恬静,全无富贵气味。那苟燕燕、程士元果然不是凡俗之辈。不过,命运的力量,它的残酷,毕竟不是“人”都能了解、都能抗拒的。
荀燕燕的“⾊”与“艺”脍炙大江南北。但她宁可逃出繁华富贵,与一个心爱的人埋首闭户隐居不出。她要求什么?她牺牲了多少?
但命运仍然不放过她:冷酷地消灭了她。是谁主宰“命运?”主宰命运者何其无情冷酷?
冷见愁推门而⼊,首先看见一地碎瓶。查看之下已经知道是两种瓶器。一是青花瓶,一是酒杯。
左边屋顶有个破洞,冷见愁看了一下,心中有数。如果有人能隔着坚牢的屋顶厚瓦而听见屋內声音,又能够一掌拍开一个洞口(比常人⾝体小一些),又能够从不大的洞口滑过。这个人的武功绝对不⽔⽪(差劲)。
他炯炯目光接着观察地面,一切痕迹都象⽇记一样告诉他当时发生的事。例如那些很淡的⾎迹,冷见愁已瞧出荀、程两人如何中剑,所以⾎飞洒而留下某种样子的痕迹。又例如碎瓷散布地上的情形,亦看出这两件瓷器怎生碎裂的,由此也可以推出荀、程二人正在做什么?
冷见愁站在屋中,但觉屋內布置予人雅淡舒适之感。如果他是程士元,拥有美丽而贤慧⾊艺绝世的葡燕燕,住在此屋。美人名花,小园劳径。远处是悠悠青山,知已在咫尺问笑语。即使没有言语,仅只是默默静寂地享受那光,那花草树木泥土的气味,亦⾜以使人神往満⾜了。
谁也想不到荀燕燕不但认识公门⾼手,还学了几招,其中一招就是预早留言。
她简略说明和程土元的相恋经过,还提到“烟雨江南”严星雨这个男人潇洒英俊多金,财雄势大,对她很好很好,无奈她一缕情丝却系在程士元⾝上。
她自认很对不起严星雨,可是这却是天下最无法勉強的事。她知道严星雨一定会报复,更知道他的报复很彻底。
尚有些细节冷见愁都记在心中,偶然出屋走到花园。
荀燕燕最后在留言中加上“无憾”的结论。本今程士元也无异议,生与死毕竟是人生中必然又无可奈何的现象过程。能够“无憾”已没有⽩活了。
任何人能与“真心”相爱的人,极亲密极恬静度过三年之久,谁还有“憾”?
嫣红姹紫的花朵,翠绿的树叶野萃,仿佛笼罩一层淡淡哀烟愁雾。连炎夏的光也不能使之消散。只不知程士元荀燕燕的精魄还留在这儿呢?抑是向来生再给未了之缘?
那庄院占地相当大,庄內屋宇有四五十间之多。到处有⾼大老树和摇动的修竹。
远远望去处处绿意,使人留下深刻印象。
一道只有三尺⾼墙围绕整座庄院,围墙很齐很整洁,却完全不能阻止任何人跨越。更不能阻止庄外的视线,
围墙唯一用处,便是明显划出庄院界线而已。
庄院正面的平坦广场,有些部分是草地,有些部分是尘土硬坚地堂可以习武。
但广场偏右一棵浓荫广覆的老树下,地面都锦上青砖,洁净光滑,风味盎然。
树荫下砖地上,一组红木椅茶几,一张红木摇椅,一张红木罗汉。
炭炉在十余步外,烹泉煮茶。
但任何景⾊任何精美家俱都比不上椅上的人。那是主位,可知必是本庄主人无疑。
此人⾚裸上⾝,露出很⽩的肌⾁,很肥,呼昅时⾝上肥⾁都会颤抖。他面圆头秃,笑嘻嘻的活象弥勒佛。
椅后有两个侍婢,一个忙着拧手巾替他擦拭汗⽔,一个不停打扇。看来这个弥勒佛似的胖主人更会享受。
清风拂过,稍远处院墙边的芭蕉摇摆不停。如果在芭蕉树下,也一定很凉快适意。
一群人从庄门口进来,组成份子复杂而又可笑,两个年老乡民为首,带着两名泥⽔匠,一个木工(都拿着本行家生,故此一望而知)。接着是两名道士,一老一少显然是师徒,带着很多法器。
但冷见愁一点不觉得好笑,因为这些人他见过。是在荀燕燕程士元屋子。当然那时冷见愁已经隐起⾝形。却见他们装模作样,本没有修补门面破洞。道士也没有醮祭遇难的人。
冷见愁嗅到感到“危险”似乎死亡之神很接近他。但四下毫无异样,树下那些人,亦似乎没有问题。
危险在哪儿?居然有死亡的气味,谁有这等手笔这等本领?
不一会树下的人散去大半,只剩下一个老道士和一个年老乡下人。胖庄主对他们相当礼遇,烹茶奉客,悠闲谈笑。
冷见愁细心研究过,又等了一阵,才大步从庄门走⼊去。
树荫下砖地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他⾝上,胖庄主本来正哈哈笑着,笑声忽然中断,好象喉咙被人砍了一刀。
冷见愁踏上青砖地,浓荫中觉得相当凉快。
碧绿⾊的茶,香气送⼊鼻中、居然是最好的雨前茶。
胖庄主勉強笑一下,道:
“我姓庞名福,世居新路村。这个庄院我己住了五十多年。兄台你可否喝杯热茶。你看如何?”
一个侍姊马上端一杯茶送到冷见愁面前,细细瞧他一眼。回到庞福庄主背后,忽然哎一声,说道:
“庄主,小婢可弄糊涂了!”
庄主渐渐恢复和蔼可亲的笑容,道:
“什么事使你糊涂了?”
侍婢道:
“那客官究竟有多大年纪?好象三十多岁又好象只有二十岁。”
庞福哈哈笑道:
“这是天绝刀冷见愁如假包换的招牌。你瞧得出才是怪事。”
他站起⾝,又⾼又胖宛如人山。恭恭敬敬延客人座,道:
“冷见愁兄,请坐。你大驾光临真是蓬毕生辉。此事传出江湖,不知有多少人获慕我庞福的福气。”
冷见愁既不人座也不回答,手捧热茶,忽然走到老道士面前。
老道士和乡下老头都已站起接,这是普通礼数。所以冷见愁站着和他面面相对。
冷见愁说道:
“这茶很好,是采于⾕雨节前的龙井,名贵得很。”
老道士说道:
“辛施主很懂茶道,真想不到。据我所知世上已很少人能闻香辩⾊就知道是这种茶了。”
冷见愁头摇道:
“品苛之道是一回事,物药之学是另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
老道士疑惑不解,道:
“这话怎说?”
冷见愁道:
“例如我把茶叶当做物药,所以分辩得出各式各样不同品种。但会不会品尝呢?”
老道士一怔,道:
“这话既奇怪而又有理,品尝果然与分辩能力是两回事。”
冷见愁道:
“如果这杯茶加点连翘和天山雪莲,味道一定更好。”
老道士先是一惊,接着眼中光芒闪闪,冷酷如冰雪,道:
“加点鹅不食草味道更佳。”
冷见愁道:
“可惜太甘香了,不如加点龙牙粉。”
老道士道:
“如果有龙牙粉,放些山慈菇和鹤虱。”
冷见愁道:
“你错了,若到这一步,只须少许羚羊角就无路可走。”
老道士初时冷笑两声,但想一下便皱一皱眉头,后来仰眼向天想得如痴如醉。
冷见愁这时才⼊座,举杯道:
“请”慢慢呷啜,看来那茶很正常,本没事。
庞福苦笑一下,道:
“冷见愁兄,你们刚才谈论的物药理,很有诡秘古怪意味。只不知传授医药之学的尊师是谁?”他一定很感到不安,因为老道士简直变成木头雕刻的傻瓜。
冷见愁道:
“‘大自在天医’李继华曾经与我谈论过医药之学。但他不是我的师⽗,他只不过是一片落叶而已。”
庞福一定未听过‘大自然天医’李继华的名气。所以全无反应,说道:
“冷见愁兄,你决不是来探访我。只不知为谁而来。”
冷见愁道:
“是为五个人而来?”
他一开口就可以使人惊疑莫测,使人头痛,庞福笑脸改为皱眉忧烦。但据说“皱眉”要动用甘余组肌⾁,但“微笑”用五组肌⾁就⾜够,所以庞福胖脸上的表情相当吃力。
庞福道:
“五个人之多?谁呀?”
冷见愁道:
“瞎神仙、常青、程士元荀燕燕夫妇,还有你庞庄主。”
庞福头摇道:
“我不明⽩,为什么有我?”
冷见愁道:
“本来没有你的份,但既然你的⾝份很特殊,又是第一流流星锤⾼手。当然你的⾝份才是我最感趣兴的。”
庞福“哦”一声咽下一大口唾味,才道:
“我二十年没有亮过流星锤,我以为世上只有自己知道‘我’会使流星锤。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冷见愁的微笑在雾后显得更神秘。
这一套“观测术”得自天下无双的神探“中流坻柱”孟知秋,当然不同凡响,冷见愁⾜⾜死背了五年才把二千四百条“原则”记得滚瓜烂热。
冷见愁忽然大声道:
“殷海,想通没有?”
老道士芒然应道:
“还没有。”忽然惊觉地瞪视冷见愁,眼中光苦冷酷异常。说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
冷见愁道:
“你乔装改扮之术糟透了。你的颈和双手早已告诉别人你还很年轻。你可知道必须三十岁以上双手关节才有皱纹?但你连这些皱纹都没有。”
殷海不觉抬手瞧着。冷见愁又道:
“改扮作老道士本来很好,可惜毒教中人太⼲净,由头到脚冠履袍服全部新制,没有一件是旧的,天下焉有此理?”
殷海把道冠胡须等扯掉,果然露出一张年轻面孔,很清秀,不超过二十五岁。
冷见愁忽然转脸望向乡下老人,问道:
“你呢?叫什么名字?当然是真姓名,假的就不必说。”
乡下老人肢一,坐得毕直,眼中闪耀光芒,决非适才者迈龙钟之态。他道:
“我姓胡名不凡。”
冷见愁对这个名字全无反应,因为他的确不知道近三十年武林出了什么惊世骇俗人物。
庞福叹口气,道:
“胡兄你应该让冷见愁猜猜,因为听说他是魔鬼。”
冷见愁道:
“叫我魔鬼究竟骂我抑是奉承我?”
庞福应道:
“当然是奉承,说你象魔鬼一样可伯难测,不是说你坏。”
冷见愁道:
“胡不凡,杀死程士元夫妇时你不过把风而已。但以你的轻功和造诣,尤其‘三钩指’加上九节钢鞭再加上轻功,便是武林绝艺‘龙卷风’,纵横天下难逢敌手。”
“但你却只是副手,为什么?不敢杀人?下手的人比你更厉害?”
胡不凡突然弹起一丈⾼,半空打个筋斗落下仍然坐在椅中。
人人都瞧得发楞,胡不凡却不解释,也扯落假发假须。
他年约三十六七,垮垂的眉⽑和眼睛显得本来很容易相处情和善,但此刻都隐隐豪气飞扬。
庞福忽然道:
“世上但知‘毒龙一现’胡不凡的轻功钢鞭是武林一绝,也是近十年南七省二十四名家之一。却无人听过兄擅长指法,便没有听说过‘三钩指’名称。”
胡不凡仰天叹道:
“当今之世听过‘龙卷风’绝艺的人寥寥可数。唉,冷见愁,你真是魔鬼。
‘人’怎能知道这些奥秘?”
冷见愁道:
“我不是魔鬼,你们刚才到程苟夫妇家,我看见你绕到屋后跃到气窗,⾝子吊在墙上查看你自己上一次的遗留痕迹。在此之前,我早已查出有人曾吊挂气窗边,三钩指在石壁上留下明显痕迹。”
别的不用多说。既然胡不凡于杀人行动中只吊挂在窗外。则破屋顶两人者必定不是他。由此可知胡不凡当时只负责把风并没有出手杀人。
胡不凡颓然道:
“我可能不敢杀人,因为我已经有五年未杀过人的纪录了。”
看他听他的情形,此人纵然武功很好。但已经没有用处不能做杀人工具。
冷见愁道:
“但殷海杀人之时,你也在外面把风,为什么?”
殷海冷冷道:
“本人出手时何须旁人在侧。”
冷见愁道:
“瞎神仙屋外常青房间后面都留下‘三钩指’痕迹。”
殷海忿然望住胡不凡,道:
“真的?”
胡不凡说道:
“我不是替你把风,只不过接到消息赶去瞧瞧。”
冷见愁道:
“既然你不曾亲手杀人,我只带去你三支手指。”
胡不凡怔一下,道:
“三支手指?”
冷见愁道:
“对,三钩指。”
胡不凡呼一声从椅中飞起,快逾闪电。⾝子在空中一个筋斗改向后面飞去。
一切都淬出不意,追赶胡不凡的人必定落于数十步之遥。
但冷见愁已忽然站在胡不凡面前。如果胡不凡不能及时煞住去势。一定会撞⼊冷见愁怀中。
胡不凡眼中第一次真正露出惊骇。十年来踏遍江湖会过无数名家⾼手;今天却是第一次发现有人轻功比他更⾼明。
“指法”鞭法”又如何,能不能解今⽇之围?
突然间胡不凡三指手指己钩到冷见愁面前,另外一条黑黑黝黝的九节钢鞭象予一样疾向冷见愁肚腹。
旁人但见冷见愁一个筋斗打胡不凡肩上跃过,落于他背后。
只是冷见愁⾝子落地时,胡不凡的“钩指”已经反手划到他面前。
太下这两个人的动作丝毫毕见,迅速无与伦比却也清楚玲珑之极。
唯其如此,当冷见愁的手抓住胡不凡三支手指并且扭断之时,使人更加感到惊异而又恶心。有人“哇”一声呕吐,却是两侍姊之一。
胡不凡三支手指和手掌分开,因为三支手指在冷见愁手中,而冷见愁已退后三步。
冷见愁面孔隐蔵在一层雾后,谁也不知道他曾有过大大松一口气的表情。
“龙卷风”不愧是天下绝艺之一,虽然胡不凡未能发挥十成威力(冷见愁估计他只练成六七成而已),但惊涛骇浪死生一发,冷见愁总算尝到滋味。
但以胡不凡这等⾝手功力,亦只不过副手而已。你敢不敢忽视“主帅”?一个是毒门岗手殷海。另一个便是常青的三叔“木鱼”姚本善。
冷见愁目送胡不凡奔逃的⾝影,直到看不见才回到树荫下。
呕吐的侍婢已经恢复如常。另一个侍婢忽然回去宅內。剩下那侍姊说道:
“多可怕,硬生生拗断人家三支手指。”
庞福忙道:
“不准多嘴。”
冷见愁把三支手指放在茶几上,道:
“希望‘三钩指’从此不至于失传绝迹。”
庞福道:
“不会,不会。胡不凡未死,他总不能没有传人。”现在他一点也不似‘弥勒佛’,因为弥勒佛⽔远笑嘻嘻腆起大肚⽪。但庞福除了忧烦外还有惊恐神⾊,冷见愁道:
“殷海,轮到你?”
殷海双眉一挑,道:
“好。”站起⾝,突然甩杯落地“蹦”一声碎瓷四散。
他一定很生气,但生气也犯不上摔茶杯,简直象女人。
冷见愁忽然蹲下低头瞧着地上的碎瓷和茶⽔,一面说道:
“殷海,‘桃花⽔’虫是广西容县勾漏山独內秘密。你来自广西?”
股海面⾊变得⽩纸似灰⽩。道:
“你去过勾漏山?”
冷见愁道:
“三十年前容县冯乐天逃出勾漏山毒门罗网,流浪天涯。勾漏山许多不传之秘毒功由此被人得知。”
冷见愁站起⾝,殷海连退三步,骇声道:
“你识得敝门绝技还不打紧。但你连桃花⽔虫也不怕。天下到底有没有毒药杀死你?”
冷见愁向他行去,道:
“只怕很难。如果‘海枯石烂’李碧天在此,当然情势就大大不同。”
殷海又连退五步,惊道:
“你认识李碧天?”
冷见愁道:
“李碧天是你们南北毒门的公敌。我不认识他,但很佩服他。”
殷海又想再退,但忽然⾝子一震,倒伸出的脚缩回来。
冷见愁道:
“现在好得很,你站在我的‘消毒隔离圈’中。我呢,陷⼊你的毒阵內。”
殷海喃喃道:
“‘消毒隔离圈’?那是什么?何以我从未听过?”
冷见愁说道:
“以后你会永远不忘,但希望你有以后。”
殷海面⾊更加灰⽩,使人担心他的面会变成⽩粉。
庞福说道:
“冷见愁,我们有得商量没有?”
“商量”之意就是谈判讲条件。有一方想议和撤退的话,此是第一步要紧手段。
冷见愁道:
“殷海可能赢我,但也可能输。现在输赢之数未定。你急什么呢?”
庞福站起⾝,肥胖脸孔上蒙上一层霜雪,道:
“冷见愁,人命换人命,天绝刀也可以的,要不要?”
冷见愁道:
“用谁的命换谁的命?”他声音流露明显不満甚至忿怒。又道:
“你岂可把别人的命象花银子换取各种东西?”
庞福的反应很奇怪,因为他忽然换上笑容,一手扶摸腆突有如圆墩的肥肚⽪,看起来简直是站着的弥勒佛。
他道:
“你说得对。所以可能要拿我自己命作为换的对象了。”
冷见愁道:
“你只要走过来,在我站的位置站一会。如果死不了,我放殷海走。”
殷海面⾊很⽩精种很差,他一定发生事情。否则不会不言不发。
庞福道:
“殷兄勾漏山绝学不是开玩笑的,我不敢试。”
冷见愁忽又闻到感到“死”的可怕气味,不久以前在庄外他也有过这种感觉。
其实当然不能肯定谁具有此种威胁,但现在却可以肯定。绝不是殷海,却是庞福。
此地除了庞福和殷海之外,还有一名侍婢。但那侍婢绝非阎晓雅改扮,本是普通村女;所以具有‘死亡’威胁的人,一定是庞福。
冷见愁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
袋中有十五种物药,每种份量很少。使人感到就算不懂药通通煮来喝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他选七种出来,每种数量更少得可怜。
但殷海瞧见,⾝子便剧烈发抖。
冷见愁握拳一提,力透掌心。药材完全变成极纫粉末,随手扬洒。药粉大部分被风吹走,相信落地的很少。
冷见愁又拣出五种药材出来,仍然捏成粉末挥手扬洒,口中说道:
“殷海,勾漏山‘七毒留行”桃花⽔’虫,并称两大绝艺。但你只布下五道噤制,只能叫‘五毒留行’。莫非那两道噤制秘法已经失传?”
殷海不作声,谁也瞧得出他遭遇极大痛苦恐惧,本无暇开口。
庞福道:
“也可能他没有使尽煞手。”
冷见愁道:
“难道你相信自己这句话?”
庞福拍拍肥肚“啦啦”的响,道:
“我不相信。”
冷见愁的动作没有停过,一共洒出五次药粉。说道:
“庞庄主,你很看得起我肯讲真话,那么我也就不必要再说假话。”
庞福道:
“请说!”
冷见愁道:
“看来我们非得决战不可。”
庞福道:
“对。”
他的气慨风⽪无怪能使冷见愁赏折服。大凡是做当作敌手的双方,往往有奇异极深刻的了解。一言半语彼此全都明⽩,不必多说。
冷见愁道:
“你可曾有过画家朋友?”
庞福仰天一笑,道:
“有过,当世号称‘南徐北张’。南徐即是潭州(今湖南长沙)徐公望。最擅人物花鸟。”
冷见愁道:
“他可曾来过此地?”
庞福道:
“来过,住了二十天之久,为的是替我画一幅人像。”
冷见愁含首道:
“既然有南徐之画传真,可以无憾。”
他大步走回座位落座,呷一口雨前龙并。又道:
“庞庄主。三十多年前武林出过一位⾼手,使流星锤也是姓庞。”
庞福叹口气道:
“你说来听听。”
冷见愁道:
“他叫做庞烈,⾼大英俊如烈火。庞烈的流星锤左右两路完全不同。左手妖秘诡异,右手凌厉刚,加上他忽好忽坏的脾气,所以外号称为‘两面人’。”
庞福踱两步,地下青砖块进出裂痕。说道:
“庞烈是先⽗。冷见愁,世上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
冷见愁说道:
“别拿地下青砖出气。我问你,知不知道先翁结局如何?”
庞福道:
“不知道。只知道他最后隐居于此庄,永不言‘武’。”
冷见愁道:
“那是因为他欠人家的多给人家的少,甚至可以说本不曾尝还人家,当时天下并誉的七大美人。他弄上了五个。”
庞福苦笑一下,道:
“这便如何?”
冷见愁道:
“如果他既不能对那五大美人以及他们家属用破功,又不能一齐兼蓄并收。他只好逃跑,象丧家之⽝(说这句话时他自己表情很奇怪)。当然他震惊天下武林‘清风推化,明月照妖’流星锤也决不可于世间重现,其理甚明。”
庞福笑容有点惨淡,所以看起来已不象“弥勒佛”了。
他道:
“冷见愁,你知道的事远远超过我的意料之外。难道你真的是‘魔鬼’?”
那边殷海突然大叫一声,声音惨厉。庞福转头一看,殷海已跌倒僵卧。
庞福走到红木的罗汉边,忽然手中出现一对流星锤。链子是金⾊,锤大如西瓜也是金⾊。
看来这对流星锤不但很重,而且很值钱,纵然不是纯金所造,也一定有六七成金质。
冷见愁的眼睛不会遗漏任何情况,所以庞福特别肥长的手臂探人底取出兵器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冷见愁道:
“庞庄主,你一定想起家中六十七口人丁。唉,如果我有六十七子孙家人,当然也十分耽心忧虑。”
庞主怔一下,道:
“你说什么!”
冷见愁道:
“将心比心的想,殷海乃是毒门之人,讲究仇恨必报手段恶毒无比。但我冷见愁,最多杀死一两个主谋,绝不会波及无辜。”
庞福“砰”一声坐在罗汉上,全⾝肥⾁以及突出的面颊肥⾁颤个不停,他道:
“冷见愁你还知道什么?”
冷见愁道:
“我只知道你用尽心机手段想救回殷海,不是你怕死,而是伯殷海师门之人向你报复。他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你庞家庄六十七口人休想有一人漏网。”
庞福颓然长长叹口气,道:
“既然你知道,何以不肯手下留情?你何以要我拼命,你自以为的无人杀得死你?”
“死亡”的恶心气味忽又送⼊冷见愁鼻中。一点不错,真正威协果然来自庞福。
他的流星锤当真有那么厉害?厉害得居然连冷见愁也抵挡不住?
冷见愁觉得不能置信,明明庞福已显示出他的武功特点,一是腕力手力特強,尤其是臂长掌大,故此这使流星锤时有想不到之妙?二是他双掌显示出修炼成“粘天连地”大擒拿手法,任何人兽只要他任何一支指尖碰到,休想挣脫逃生。
但不管他锤法如何精奇奥妙,擒拿何等辛辣残毒。都没有用处——因为冷见愁⾝兼数家之长,专治奇难杂症。庞福显得意最使人感到意外的秘艺,往往正是冷见愁最容易克制击败的。
既然如此,何以有浓厚危险“死亡”可怕征兆?
冷见愁的确瞧不出,当他用心观察推想之时,忽然无端闪过一个杂念——那幅画“南徐”徐公望替他画的人像。一定很有趣。浓浓树荫背砖地堂上,红木罗汉一个活生生的“弥勒佛”
杂念迅即摒除。庞福有何惊人种秘杀手?这才是切⾝要紧之事。
庞福长臂一动,两枚⻩金流星锤“呜呜”的飞任何人看见都会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对流星锤简直等如庞福加长的手臂,灵活迅疾极了。只怕比真正两个拳手,还灵动快捷。
庞福道:
“冷见愁,请亮出兵刃吧。”
冷见愁道:
“我本来用天绝刀,但现在什么都没有。”
庞福道:
“很抱歉,此地没有刀只有剑,却怕你使不惯。”
冷见愁道:
“没关系,总比⾚手空拳好,对吗?”
庞福腾出左手,突然掌中多出一口剑。
当然冷见愁瞧得见他仍是快逾闪电从底拿出此剑,但换了别人,恐怕很难看见。
冷见愁道:
“此剑还不错,只不知三十年来你拂拭过没有?”
庞福将剑连鞘扔给对方,讶然道:
“你怎知此剑跟我三十年之久?”
冷见愁道:
“因为此剑剑宽厚而略短,呑口形式奇特,想必是‘舂梦剑’,或者叫做‘不合时宜剑’。”
剑名“舂梦”悦耳赏心而又雅致之至。但称之为“不合时宜”却就不免大煞风景了。
宋代苏东坡以天纵之才,文章时词无不精妙直指天人。当他贬滴时,一个乡下老婆子当面对他说:“內翰昔年富贵,一场舂梦。”
人生当然是一场舂梦,古往今来。即使是汉武帝唐太宗,或者一代天娇的成吉思汗。丰功伟业到头来还不是一场“舂梦”的么?
另外苏东坡又曾经腆起大肚子,问侍妾侍婢说:“此中何所有(里面有什么?)
宠妾才女朝云说道:
“学士你一肚⽪不合时宜!”
此剑命名有这些掌故,当然不应是凡夫俗子的兵刃。
冷见愁又道:
“舂梦剑本是王大使的兵刃。三十年前王太史忽然暴年,至今成为悬案。但舂梦剑的出现,悬案从此有了着落。”
庞福目瞪口呆,道:
“冷见愁,三十年前的事你都知道,你真是天下最可怕的魔鬼。”冷见愁道:
“但你却没有想到近三十年之事我全然不知。”
庞福不明⽩他的意思,所以不追问,却道:
“这等名刀名剑我多得很。冷见愁,换回殷海一命如何?”
说来说去庞福仍然深深恐惧勾漏山毒教之人“报复”生怕満门六十七口遭遇毒手。
冷见愁道:
“不行,但问题并不出于你⾝上,是命运。你只能怪命运。我定要看看命运之种,这一回用那种方法能置我于死地。”
别人永远不会了解冷见愁这些话的含意。谁知道冷见愁是向命运挑战,以“命远”为敌?
既然命运想他死,亦可能有了征兆。冲见愁更不肯屈服,更不能放过这个“抗挣”的机会。
“来吧!”冷见愁大声道:
“久闻‘清月报花,明月照妖’赫赫威名,今⽇如不能亲眼看见识,当是生平之憾。”
庞福叹一口气,谁知左手锤却在叹息声中砸向冷见愁⾜踝。这一锤来无踪去无影;端的妖异诡秘之极。
冷见愁跨前两步,不但躲过金锤,还迫⼊流星锤圈內。
要知流星锤打远不打近。若是容得敌人近⾝,流星锤就等如作废无用处。冷见愁跨步时,正是对方出锤之际,甚至还早丁一点点,所以外人看起来冷见愁简直毫不费力,其实达一下举脚跨步,已不知用了多少汗⽔智想苦坚超才换得回来。
庞福第二锤是左手锤,轰轰烈烈光明正大山半空哑向顶门。
冷见愁忽又追前二步,以致对方不但锤势落空,门户也大开而不能闭。
庞福的右手金锤“砰”地砸地,碎砖纷飞火星四溅。这一锤之力最少也有数千斤之重。
庞福突然象傻瓜一样呆住,打死他也想不到冷见愁这两步怎生跨出来的。因为庞福左手金锤出,谁敢用膛硬碰数十斤重飞舞扫的金锤?
冷见愁居然“敢”而且还算定对方左手之锤本不会发出,只不过是“虚招”
而已。但一旦算错了,立毙当场便是冷见愁的下场。
以时间来说任何一个动作都是用百分之一二“秒”计算。比眨眼所需的时间还短促。要决定生死之间的反应动作。生死之间已不能“一线”形容。简直比一线小无数倍。
“生”与“死”在年轻人心目中,只不过是模糊菗象的观念。
但经苍桑的、曾经深思冥索的、又曾真正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一线”的人,生与死便不复是菗象观念。而是真实真实有⾎有⾁的。事实“遭遇”
庞福左锤一着之差失去机会,此锤忽然变成全无作用的废物。只剩下右锤飞施扫砸,连攻三招。
但庞福的“流星锤”完全失去“兵器”威力作用,简直有如玩具?
冷见愁用最简单的侧⾝缩头等动作,就躲过金光灿烂耀眼的右手锤。
外人看来后面这几下搏斗本是儿戏,全无生死拼搏意味。真正关键在于庞福“左手锤”失去作用。
庞福忽然腾出双手欺上去擒拿扣摘所劈。
沉重名贵值钱的流星锤则双双⾼飞半空,但并非远远飞走。因为庞福不是抛弃双锤,却用口咬住链子。而在双锤⾼飞的刹那间,双手连攻八招之多。
金澄澄两颗大锤迅疾落下攻砸冷见愁后背两侧。
出形似“儿戏”场面忽然变成惨烈凌厉雷霆万钧的攻势,这一刹那问,时间好象停顿不动。因为人们心中很难立刻接受消化此等变形势。
但情势又突然改观,时间不发“停顿”因为一道光华划出“时间”“空间”
的瀑流轨迹。
“速度”本来就可以改变“时间”“空间”近代相对论己证明达一点。而光速又是“速度”的极限,所以冷见愁手中“舂梦剑”划出的光华,令人彻底扭转“时空”的观感,本是合理而又自然不过之事。
两支瓜大金锤以及庞福奇诡凌厉的双手擒拿,比起突然闪耀的剑光。前者慢慢好象刚学步的呀呀小儿。而后者则有如世上最擅跑的健将。
刚会走路的小孩不但动作慢,而且蹒跚不稳。
剑光震开两颗瓜大金锤,每个金锤破剖为两瓣,掉向远处。
庞福双手攻势亦同时被剑光震开,每支手的拇指都掉落地上,但⾎未流出。
剑尖老早抵达庞福口,只须向前送出,不必太多,庞福此生就宛如一场“舂梦”消散无踪。
不过冷见愁剑势没有移动,他的势姿连人带剑简直天然生成,简直多少年以来就是这样子。“自然”极了。
庞福苦笑道:
“冷见愁,为何不杀死我?”
冷见愁道:
“两支姆指已经没有的人,何须杀死!”
庞福这时才感到奇疼彻骨,但还能够提气运力两手互点住⽳道,止住流⾎。
冷见愁道:
“我出剑时忽然想了很多事,有的复杂,有的简单。”
庞福道:
“你出出剑到用剑抵住我要害,连眨眼都来不及,那能寻思苦想?更不能想了‘很多’的事。‘’
冷见愁道:
“你可能不相信。不过我有过很多次经验。如果出剑之快到了某种程度,你会觉得并不快,⾜够‘时间’想事情。也能随心所切割任何‘空间’。”
庞福用心想过,才道:
“我不懂。”
冷见愁道:
“我也不懂。”
庞福道:
“你不懂什么?”
冷见愁道:
“你?”
庞福忽然舒展眉⽑恢复笑容,顿时变回慈祥亲切的“弥勒佛”
他道:
“莫说你不懂,连我自己也不懂得自己。”彻骨攻心的伤痛居然不能影响他,这个人控制自己的本事的确了不起。
冷见愁道:
“你使我感到危险,几乎可以用手摸到‘死亡’。你的武功固然是第一流,却还不及。‘毒龙一现’胡不凡狠毒有效。但这胡不凡也没有此等可伯味道,你却有。
为什么?”
庞福的笑容忽然“冻结”虽然仍是笑着,但显然內心情绪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笑意。
任何人最深的“秘密”忽然被触及,绝对笑不出。甚至连哭也不能。
冷见愁道:
“庞庄主,你肯回答也好不肯回答也好。我先告诉你,我出剑时想过一些事。
其中一件不可杀你。因为你已经变成‘风景’的一部分。庄院,老树,浓荫下红木椅和罗汉。但你却是一切的灵魂。”
庞福总算“解冻”深深叹一口气,道:
“冷见愁,等你有一天成家立室,而我居然不能活在世间,我把那幅书送你。”
那幅书不但是当代最享盛名的“南徐”徐公望所画。最重要是画中人物景⾊正如冷见愁所形容:安静富裕的庄院,平坦宽广的院场,婆婆老树浓荫广饰,而青砖地使人更感清凉。坐卧其中的“弥勒佛”古意盎然,一片和平宁静。“时间”“名利”等等都消意失义。
冷见愁道:
“谢谢,十五年来第一次有人答应送我礼物,我实在很感谢。所以我不想继续用剑抵住你口。否则大滑稽太可笑了…”
冷丸愁不但收剑归鞘搁在一边,还洒些药⽔于庞福伤口。药很决灵验有效,庞福马上就全无疼痛。
他们甚至分宾主在椅落坐,一个侍婢送上香茗。庞福颓然道:
“现在别说杀人,连茶杯也拿不动了。”
冷见愁捧茶啜饮,没有一点惭愧不安。忽然问道:
“两个侍嫡只剩下一个,她在何处?”
庞福道:
“她名叫小琴。但你不如叫她做‘死亡女神’。”
冷见愁显然明⽩一切,释然地透口气,道:
“小琴名字很好听,我宁愿她用这个名字。”
庞福道:
“小琴正等侯我被杀之讯,一接到消息,她只用火点燃一药引。”
冷见愁道:
“原来这片青砖底下埋了炸药,数量一定很多,⾜以炸死世间任何⾼手。”
庞福道:
“这一个婢子叫小凤,你千万莫小看她,她什么都不行,只有嘴巴行。连树上小鸟也可以哄下来。”
冷见愁又恍然道:
“她的长处是尽其所能用言语留住我,当然她必可达成任务。因为炸药炸爆所需时间不必长久。”
庞福道:
“十息就⾜够,几句话的时间而已。”
冷见愁又啜两口茶,道:
“殷海未死。你无须忧虑勾漏山。要忧虑的是⾎剑会。”
庞福叹一声,道:
“我知道,亦准备接受如此下场。只不过当‘时刻’来临,却又不肯不愿相信。”
冷见愁道:
“我希望早些见到⾎剑最厉害的杀手,但我又知道最厉害的决不是‘木鱼’姚本善。”
庞福惊讶得几乎弹起,道:
“你知道木鱼姚本善?你认识他?”
冷见愁道:
“我还知道‘烟雨江南’严星雨住在此庄。”
庞福象石头一样紧闭嘴辱。冷见愁究竟知道多少秘密?他何以知道?虽然暗神仙‘烛影摇红’秦聪竟未死去。但常青已死(无人得知常青复活),他怎知木鱼姚本善之名?
冷见愁又道:
“你打算叫谁?姚本善?抑是严星雨?”
庞福缓缓道:
“严公子早上走了。你一定要见,只有姚本善。”
冷见愁道:
“当然要见,因为我非问他一句话不可。”
“木鱼”姚本善只有三十多岁,瘦削面孔冷峭如冰。⾝子立,双手长垂及膝,既灵敏柔软而又稳定。
他那对炯炯目光好象想看透冷见愁心中隐秘。但冷见愁不在乎。本姚本善连他面上那层雾都看不透,何况心事?
他们在敞阔旷郞的厅门內见面,两边壁下设有兵器架,刀剑戟光芒闪闪,想来此地必是庞家庄的练武厅。
“木鱼”姚本善道:
“冷见愁久仰了。”
冷见愁道:
“不敢。”
姚本善道:
“听说你想问我一句话,我一定回答,只要我能够。”
冷见愁道:
“一定能够,因为这是你自己的感想,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你。”
姚本善道:
“请说。”
冷见愁道:
“我站在园子和屋子里,感到程士元苟燕燕的是雅人,清新脫俗凡尘罕见。连我未见过他们面目,也不噤油然而生钦佩眷爱。但你呢?你当时想什么?当你拔剑时他们惊慌吗?”
姚本善露出回忆神情,在别人面前他决不肯分心回忆。但冷见愁不要紧,因为他是冷见愁。
他道:
“程士元和苟燕燕不但不惊慌,还很乐意同年同月同⽇死。”
冷见愁问道:
“你一点不犹豫?你心情如何?”
姚本善道:
“一来我杀人据绝一切感情。二来他们值得成全。死亡并不可怕,尤其是他们。我事后回想,程士元苟燕燕是不是认为‘死亡’才是永恒?”冷见愁轻叹一声。
姚本善又道:
“死亡确实不必惧怕。你可曾听说‘死人’有痛苦烦恼么?”
冷见愁道:
“没有。”
姚本善道:
“但你有否想过?死亡并非永恒,并非结束一切归于消灭?”
冷见愁道:
“我想过。”
姚本善道:
“你不觉得我说话矛盾?”
冷见愁道:
“矛盾才是正常现象。任何观念或事物本⾝都会有反面因素或种子。当你肯定这一件,你同时已否定别的。一把很锋利名贵长剑虽然真实真实握于你手。但此刻本⾝含有毁坏种子,此刻迟早锈蚀坏掉。”
姚本善寻思一下,才道:
“人生出来就已含有死的种子。任何物件完成时亦己含有毁坏的种子。”
冷见愁道:
“正是。”
姚本善道:
“但这种说法这种道理对我没有用处。”
冷见愁道:
“当然没有用处。”
姚本善道:
“不论贫与富,得意或失败,你的⽇子都过得快乐?”
冷见愁点点头又摇头摇,道:
“并非如此。”
姚本善道:
“所以很多理论对现实生活并无帮助作用。”
冷见愁道:
“的确如此。不过,我仍然不死心仍在追寻。”
两人沉默一会,姚本善道:
“我也在追寻。”
冷见愁声音微带讥嘲或不満,道:
“用什么方法?杀人?”
姚本善道:
“杀人只不过是我的职业。每一次行动任务都没有是非善恶可言。”
冷见愁收敛讥嘲之容,道:
“那么。你用什么方法?”
姚本善道:
“我到过广东的广州府,认识一个远从西洋来的的教士。他只信一个神,很虔诚。每天祈祷赎罪。如果做错事就忏侮。”
冷见愁道:
“忏海后便如何?”
姚本善道:
“忏悔后?没有了,还有什么呢?”
冷见愁道:
“既然如此,杀人者明知不对,明知是罪恶,但忏悔之后仍可以做了?”
姚本善道:
“我每天至少祈祷多次,起一次,每餐食前一次,就寝前一次。如果我情绪不对劲,还会多加一次。”
他见冷见愁听得留心并且有深思冥索表情,显然冷见愁真的在“找寻”
因此姚本善忽然热心起来,又道:
“祈祷的主要內容第一赞美和感谢神,因为他赐给食物和一切,第二承认与生俱来的罪,谐他宽恕,请他指示应行之路。”
冷见愁徐徐踱一个圈子,回到他面前,才道:
“姚本善,我羡慕你。坚定的信仰能使枯萎的恢得和生机,颓丧者得到力量,贫穷者富裕,痛苦者快乐。”
姚本善道:
“的确如此。”
冷见愁道:
“各人缘遇不同理想各异。我羡慕是一回事,我所要求又另一回事。你开始祈祷吧。”
姚本善道:
“不必,我早就祈祷过。我希望有出战机会。我望渴能与最近崛起江湖的传奇人物决一死战。冷见愁,你很了不起,只不知你尚有何畏惧?”
冷见愁道:
“多谢褒奖。我的畏惧不少,当然不是死亡。”
姚本善泛起会意的微笑。
冷见愁又道:
“举例说我逃避感情,你呢?”
姚本善颔首道:
“完全正确。感情源出于望,卑劣虚浮不实在。由于‘祈祷’,我已能控制和舍弃很多种感情。”
冷见愁叹口气道:
“跟你谈话很舒服,没有废话,却有深度。是经过千锤百炼亿万磨炼换得来的。”
姚本善道:
“我也一样。但我比你幸运,因为我还有一次机会。”
冷见愁大感趣兴,问道:
“谁?”
姚本善道:
“一个女尼,很年轻,只有什余岁。但她懂得很多。可惜我非杀她不可。”
冷见愁道:
“⾎剑会连沙门中人都不放过?”
姚本善道:
“很抱歉,在现实中很多事我们都无法可想。”
冷见愁道:
“不对,你应该有法可想。”
姚本善怔一下,想一会才道:
“对,我只不过没有坚持已见。唉,那个女尼使我留下极深难忘印象。她很了不起,从容恬静,死亡好象回家而已。”
冷见愁道:
“这一点很多人做得到,苟燕燕程士元也一样。”
姚本善道:
“区别很大,苟、程这一对认为死亡就是‘永恒’。他们可以永远一起永不分离。他们以‘望’为基础起他们的勇气承担一切,面对死亡亦不惊惧。但那女尼并不。是什么理想信念支持她呢?”
冷见愁道:
“祈祷也是她而对一切都不惊惧原因之一。你必定知道,每种宗教都有祈祷,只不过形式方法不同。佛教的禅定,功效和祈祷一样。甚或过之。”
姚本善忽然陷⼊沉思之中,很久才道:
“冷见愁在我⾝上已浪费不少⾆时间。老实告诉我,你门的何在?”
这是一针见⾎的问题“搪塞”没有一点用处。
冷见愁道:
“第一点,我也在‘追寻’。真理有的很近,但有时很远。而最糟糕的是你不知道获得的是否‘真理’。
姚本善道:
“还有呢?”
冷见愁道:
“第二,⾎剑会十余年来已成为最种秘之‘谜’。解答可能在你⾝上,但仍然可能不是。”
姚本善道:
“我是⾎剑会十三当家排行第七,你想知道什么?”
冷见愁道:
“那就不必问你。因为⾎剑会的主脑一定不会多过两个人知道。你排行第七,还差一截。”
姚本善的笑容突然变得很苦涩,道:
“对,说得对,我还不算最核心人物。”
冷见愁道:
“不关武功強弱,我想。而是因为你一直追求‘真’和‘永恒’,所以有些秘密,似还是不知道的好。”
姚本善眼睛发直,想了一会,才道:
“很有道理。”
冷见愁道:
“说不定我是⾎剑会的老大。而我特地来查察你知道多少秘密。我敢肯定如果你知道一切秘密,你会告诉我。因为我与众不同,对不对?”
姚本善忽然沁出冷汗,这眉⽑都透,应道:
“对。”
冷见愁道:
“你看我象老大么?”
姚本善盯视他出头到脚再看两遍。其实一早已仔细瞧过观察过,再看不会有新发现,不看亦不会遗忘任何一点。
忽然他以坚决声音道:
“你有遗世立独但⾼华闲适的气度。又有坚忍孤诣象苦行僧的味道。因此你可以是最伟大的杀手,却不是以杀人钱赚的杀手。”
冷见愁笑一下,道:
“那么我不会是你们老大了?”
姚本善毫不迟疑,道:
“你不是。”
冷见愁道:
“对,我不是!”两人沉默一会,冷见愁又道:
“你已扳回一阵,我们算是扯平,底下呢?”
原来他们在言谈中已经手,如果其后姚本善不能坚决辩认冷见愁是否⾎剑会老大,他在精神及智慧上便彻底输败。
冷见愁随手于兵器架拿起一口长刀,叹口气道:
“可惜不是天绝刀。”
姚本善立刻大地步出厅,一忽儿就回来,执着一口长刀。
那刀形古朴,刀鞘泛闪银光,还镶有宝石翡翠等,俱是极之名贵罕有的珍宝。
但整口刀看来仍然饶有‘古朴’之意。
冷见愁接过那口刀,拍拍刀鞘,道:
“久违了。人生便是如此,得得失失,谁知道呢?”
姚本善道:
“冷见愁,务请全力赐教。姚某人忽然醒悟,如果今⽇不能见识你生平绝艺,活下去全无意义。”
冷见愁道:
“你放心,对任何人我都敢偶尔大意一下。但对你‘飞仙剑侣’正反剑扫天下群魔,求败不能。我冷见愁算什么东西,岂敢不全力以赴?”
姚本善悠然神住,道:
“求败不能。啊,好一个求败不能。冷见愁,你如何想出这等形容词?据说敝先祖神仙剑侣携手游天下,数十年间简直是‘求败不能’,我今⽇只有一点遗憾。”
冷见愁道:
“你有遗憾?”
姚本善道:
“遗憾的是与你竟是敌而非友。”
冷见愁叹口气,道:
“我老早已经遗憾这件事。对了,姚兄,你可知道天绝刀刀刃两面铭刻的句子?”
姚本善道:
“当然知道,一边铭着‘一刀在手’,另一边是‘快意恩仇’。”
冷见愁道:
“今⽇此刀定当快意恩仇,你小心了。‘烟雨江南’严星雨可能很忌惮你的正反剑,但我不是严星雨。”
练武厅(好宽敞⾼大的地方)內灰漠漠有点暗。
他们讲不少话费了不少时间,他们互相昅取对方说话中的经验和智慧,有如贪婪的蚂蚁昅⾎⽔不厌。
弥勒佛似的庞福突然间走进来,道:
“两位既然尚未动手,请注意现在什么时间?”
姚本善道:
“申未左右,怎么了?”
冷见愁道:
“殷海走了?”
庞福道:
“是,他悄然离去。我万万想不到他还能活转过来。”
冷见愁道:
“我本没有对他怎样。只不过在他四周布下种种強力解毒物药。他一⾝剧毒才受不了。换了别人,一点事都没有。”
他停一下又道:
“股海在⽇后必然先找我,赢了我之后才轮到你,庞庄主,你最好祈求神佛保佑我长命百岁。”
庞福道:
“冷见愁,我们虽然是敌而非友,但我不止佩服你简直崇拜你。我庞福能活几天还不晓得,却有一个心愿,只要和你冷见愁喝一次酒,死亦瞑目。”
他打个哈哈,又道:
“死算得什么?”
姚本善冷冷道:
“你只请冷见愁喝酒?”
庞福道:
“当然连你也请。姚七当家,你知不知道十三位⾎剑会当家之中,你算是最有人情味的?”
冷见愁道:
“其他的人岂不是比魔鬼还可怕?”
庞福道:
“也不见得,被你击败扭断三手指的‘毒龙一现’胡不凡,是⾎剑会的巡查使者,直接向会主大哥负责。他跟谁都谈得来,为人和蔼可亲。但他比魔鬼还可怕。”
姚本善道:
“如果我告诉你胡不凡本听我命令行事,你信不信?”
庞福道;
“真的?”
冷见愁道:
“似乎很多惊人消息都值得⼲一杯,庞庄主,弄一桌酒菜要多少时间?”
庞福吃一惊,道:
“你们真的能一齐吃喝?”
冷见愁道:
“有什么希罕?吃喝之后要讲排命娶离别都无分别。”
姚本善道:
“这句话我不敢说出来而已。”
庞福仰天打个哈哈,但忽又长长连叹数吉,道:
“老了,之了。唉,我居然为一点小事而感动不已。我的心一面流泪一面流⾎。
只有老人才会如此软弱。”
冷见愁道:
“你肯在我们面前讲出真话,更值得喝一杯。”
酒席费时甚短。不过菜肴却普通耝糙。酒也只是上酒——乡下人自已酿的。
他们连⼲三大杯,吃一点菜。然后庞招首先道:
“耝菜劣洒不成敬意。两位只怕不惯。”
“木鱼”姚本善道:
“我无所谓。”
冷见愁道:
“你平⽇也吃这种菜喝这种酒?”
庞福道:
“是。”
冷见愁道:
“如此可见得你真心款持之情。庞庄主,⼲一杯!”
觥斛错,三人已不知喝了多少杯。
姚本善⾆头已经大了,话都讲不清楚。
庞福却依然象一尊“弥勒佛”胖大的肚子和蔼笑容好象能包容天下众生的苦恼和悲哀不幸。
冷见愁越喝得多,面上雾越浓。他象遗世立独之人,冷眼看着世间。却永远不让自己投进去。
但他忽然发现一个道理,永远保持清醒的人,注定劳碌辛苦。
因为这夜一冷见愁跟姚本善同睡一房。姚本善时时酣睡,冷见愁却盘膝打坐到天亮。虽然冷见愁老早就习惯辛苦坚危的生活,打坐七⽇七夜都不在乎。但要比起姚本善,显然就很不幸了。
姚本善末醉之前说过,如果有冷见愁在旁边还不趁机醉一场的话,只怕永远都没有“醉”的机会了。
这话以前有人说过,冷见愁记得很清楚。是小郑。
别人都很信任他,连命都可以托付。可是冷见愁自己呢?
曙⾊把窗纸染成灰⽩,房內依然黯黑温暖。冷见愁走出院子着晓风,深深昅口气。清冰新鲜空气从鼻子选人丹田,令人精神大振。墙脚一只石竹好些花蕾张开瓣花,満清新,接新的一天来临。
但冷见愁等待什么?刀?剑?⾎?死亡?
场景忽然回到练武厅內。
姚本善,背上一支长剑间一支长剑,象冰雪堆砌,全⾝散发出惨冻寒冷。
对面不到五步有一个,就是冷见愁。
这一刻终会来临,就象黑夜过后必是⽩天。酒醉过后必会酒醒。
冷见愁注视手中“天绝刀”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他自知先用此刀极为不智。如果为了取胜目的,天绝刀与别的刀并无不同。但他曾公开宣布过,天绝刀从前在刀王蒲公望手中是出鞘杀人取命永不空回。但在“冷见愁老爷”手中要更上一层楼,只斩下一支手指。
境界越⾼越困难,危险加倍增加。这就是冷见愁自知“不智”理由。
但“危险”却是命运表现方式之一。冷见愁既然抗挣命运要超越它,焉能逃避危险?但上述的理由是否冷见愁给自己出难题的全部原因呢?
其实冷见愁可以用暗器轻功;特异成就的內功以及毫无限制的杀着。要杀死姚本善一定办到。但只限于斩断一支手指,就是武学上一大难了。
难题的真正意义就是“死亡之险”
冷见愁扔掉刀鞘,然后就那样子凝立如石象,没有特别架式,亦没有疏懈大意。
反正他就是那样子站着。
奇怪的是他的冷漠程度似乎更甚于“木鱼”姚本善。
两人只对峙片刻,姚本善己模出冷见愁更多特异之处。他发现冷见愁一方面既有如万战声石甚至山岳河川,从有宇宙以来就存在于世上,永不可摇撼改变。另一方面又朦胧飘渺,宛如虚无中的精灵。
一个人怎能同时兼具“有”无”两种特质?
姚本善一生出剑无数次,不论对付真正敌人或是假想敌。出剑绝未曾迟疑惶惑过。
现在却第一次感到迟疑惶惑,如果一定要他出剑先攻,攻向何处施展何式才绝对不错?
说话回来要他固守不动,又应该用何招式才守得绝对不失?守到几时?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人间任何变化价位都不能改变它的步调。
时间永远最分平。举世无变绝代美人,功勋彪炳战无不胜名将,昑风弄月诗人客,最平凡数量最多的民众。在“时间”之前人人平等。
姚本善右手正剑早已出鞘;剑刃一直闪动⾎红惊悸光芒。忽然⾎红褪⾊,有如鲜⾎在空气中凝结慢慢变为紫黑,失去活动跳跃鲜明⾊泽。
相反的“天绝刀”古朴稍厚的刀⾝精光越盛越強烈。仿佛生命渐趋成长成,青舂光辉焕发耀眼。
冷见愁此刻要一刀斩下姚本善头,易如反掌。胜负之势已定,神仙也挽回不了。
但冷见愁要斩断的是‘手指’而非‘头颅’。飞仙剑侣传下的正反剑极尽“”秘奥。能生化天地万物,亦毁灭万物。一一之谓“道”剑道到此境界到⾼无上,本已无可击破无可取胜。而姚本善,眼力腕力臂力力亦俱致上乘。但是“精神”修养上仍有懈可击。
最坚固的提防只要有一个缺口,便会崩溃做成无可挽回灾劫。
姚本善有这个缺口,所以冷见愁取他命易如反掌。
但坚固的堤防硬要从不是缺口处开个缺口,问题便变得复杂危险无比。
两人又对峙一阵,外表上全无变化。两个人都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眨。
到这个阶段,庄主庞福忍不住冲⼊厅,大叫道:
“罢手,两位暂且罢手。”
冷见愁微微一笑,迟开两步。
姚本善透口大气,忽然全⾝汗如雨下。连眼睫⽑都聚満汗珠。
只有冷见愁才退得出扣紧的对峙战局。如桌他不动,姚本善一辈子也不敢松驰。
庞福眼中显出怒气,凝视着冷见愁,道:
“你明明赢了,为何尚不出刀?”
冷见愁道:
“我等第二个机会。”
庞福道:
“什么机会?”
冷见愁道:
“本来快等到了。本来让事实告诉你真相最好,可惜你揷手弄局面。”
姚本善极用心想一下,道:
“冷见愁你错了。
冷见愁道:
“可能是你错,而不是我错。”
姚本善道:
“我左手‘反剑’虽然越来越难权出。但就算这样发展下去,你等到我的确不能拔剑,我最多也不过断一支手,绝无生命之险。”
他停一下,又道:
“但如果你早点出手,我⾎溅五步非死不可。”
庞福沉重长叹一声,道:
“冷见愁,我果然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
冷见愁道:
“知道就好,不必再提。”
姚本善道:
“你们在说什么?”
庞福道:
“冷见愁用天绝刀,曾声明更上一层楼。不杀人只斩断一支手指,如果我知道其中极微妙区别。当然我不会瞎搅和。”
姚本善怔一下,凝神眸思。当他寻思之时,谁也不惊忧他。因为他的样子一看便知正在思索一个极严重又“公平”地取绝的问题。
终于他说道:
“冷见愁,我想祈祷。”
冷见愁当然不阻止防碍,庞福则显出一头雾⽔表情。
姚本善走⼊房间,跪于窗前,双手合拿叉十指,低头瞑目。“主啊,虽然路已行到尽头。但我仍然衷心感谢以往一切。主啊,求你赐我勇气赐我指示。因为另一条路漫长而艰辛崎岖…”
祈祷的词句清晰地传⼊两位武林⾼手的耳中。姚本善的彷徨疑惑和软弱一面,好象⽩纸黑字一样现在他们面前。
每个人探心中的软弱,已注定的失败,将来未知之恐惧,谁能不例然动容?谁不了解?
忽然,姚本善回到厅中,举起左手。
鲜⾎淋淋,手掌上五指少了一支拇指,所以看来很刺眼,简直怵目惊心。
天空云密布,大⽩天也灰暗模糊。连接两天大雨,不但四处河流涨満,同时每条路泥泞滑,难行得令人讨厌。
孤独的⾜迹迤逦穿过寂寞的山⾕荒野。
小郑低头查看一下,道:
“是冷见愁的⾜迹,如假包换。”
小郑没有恢复原来面目,仍然是个老人家打扮。他易容之术甚精,没有人会觉得他不是“老头子”
据小郑自己说,扮做老头子有很多好处。年轻姑娘们绝不会对他猜忌防范,别的人对他也总是念着年纪一大把而容易原谅或忽视。
跟阎晓雅徐小茜雪婷三个年轻美丽女孩一齐上路走江湖,的确不是赏心骋怀乐事。尤其你如果是年轻小伙子,绝对只有‘苦’而无‘乐’。
三个美女任先其一,都能教每个男人流下馋涎。
但三个凑在一起,任何男人都“头痛”
徐小茜最少话最温柔,但她不出声则已,一开口小郑就忙累个半死。
雪婷没有事,平常很好。但若是忽然情绪波动或是受到小小刺,她骂人的话以及无理的法子⼲奇百怪。幻想力最丰富之人,亦要为之膛目结⾆自认远远不如。
但最可怕的最头痛的还是阎晓雅。她一直不表示任何意见,不露出丝毫心事。
她越是深蔵不露,你就越为之烦恼头痛,你们说向东走,她跟着。你们忽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改向西行,她亦跟着。全无怨言,亦不评论。
小郑和阎晓雅拾挡三年之久,当然对她脾很了解。以往阎晓雅偶然会沉默并对任何事情都无意见。但只是偶而而且时间不长。决无此次坚决沉默下去的意思。
她为何用浓浓的沉默包裹自己?是不是迤逦穿越荒山地那一行孤单的⾜迹?
云沉暗天气使人感到永远是在昏幕中,纵然才不过正午,却不出想起“蜡烛”
“澡洗热⽔”“丰富晚餐”等等。当然最要紧的是一张⼲净舒适宽大的了。
总算已路越最荒隙最难行的地区,崎呕荆棘泥泞泥等,暂时抛向脑后。
连小郑也透一口大气,自言自语道:
“有些地方简直连苍蝇都活不下去,但居然还住有人,真是奇怪之至。”
那些小村庄他们当然不肯歇脚,而现在前面不远一个市镇居然略有规模,屋宇连绵,看起来起码有上千户人家。
小郑又道:
“那是安居镇,附近百余里內最大最繁荣的市镇,饭馆旅店等百肆俱全。⾐帽鞋袜花粉都买得到,甚至有两家棺材铺。”
每个外表都相当狼狈,鞋子透以及溅満泥土,连⾝上也有泥土。裙边勾破挂裂,头发蓬污秽。
除了冷见愁这种奇怪的人,谁也不会选这条路。
他们很不幸跟随这个奇怪的人,所以只好吃许多不必要的苦头。
小郑自言自语道:
“吃饭最愉快最惬意,几个香噴噴小菜,一大碗面条或热辣辣的⽩饭。做神仙也不外如此。”
他这几天已习惯用这种奇特方式,征询大家意见。
最⿇烦别扭的是雪婷,专门抬杠生事。如果徐小茜小郑阎晓雅任何一个人出主意,她多数会推翻否决。
所以徐小茜微微地笑,阎晓雅则不置可否。
雪婷道:
“我饿死了。”
小郑道:
“那就决定先吃饭。”
雪婷道:
“不对,先投店。”
小郑怔一下道:
“对,先投店。”
雷婷道:
“不对,先买点鞋袜⾐物替换。”
小郑苦笑道:
“有道理,如果冷见愁居然还在此处,那就更理想了。”
雪婷道:
“我们本是一直暗中跟踪他。现下碰上他有何好处?”
小郑道:
“我也不知道。”接着又喃喃道:
“叫冷见愁尝尝这种滋味,看他受得了受不了。”
小郑喃喃自语,声音模糊不清,所以雪婷她本不知他说什么。好在他喃喃自语惯了,故此雪婷也不追问。
雪婷道:
“我们等你。你先去查探过。客栈关好房间,我们才⼊镇。”
其实每次打尖吃饭投宿等都是由小郑先安排妥当。
小郑去后,雪婷道:
“哼,痢哈姬当然要跑腿办事,还要勤快忍气…”
阎晓雅皱起眉头瞧她。
雪婷瞪大双眼反盯她,眼中闪耀着狂野挑战光芒。
徐小茜道:
“小郑至少极擅长跟踪之术;如果没有他,只怕很难找到冷见愁踪迹。”
阎晓雅首先移开目光,避免与雪婷对视。
雪婷本想乘胜追击。但心中也真怕翻脸后小郑和阎晓雅离开而无人带路。再说平时有个小郑出气解闷,有人伺候一切,路上的确方便得多。所以终于收回挑战的目光。
徐小茜道:
“阎晓雅,其实你大可携带小郑离开我们。你何须迁就我们?你何须忍受着一切?”
阎晓雅小嘴动一下,还未说话,雪婷已道:
“我知道,他想我们三个一齐见到冷见愁,然后看看冷见愁的反应选择。”
这个女孩心直口快说话没有忌惮。一下子把大家心中的猜疑和望全挑出来。
徐小茜道:
“我却杯疑,冷见愁在我心中,真有如此份量?”
“有的!”她心中有个声音回答。冷见愁除了用锐利目光刺透黑纱,看过她全⾝每一处肌肤之外,此人还有说不出的魄力,使人本不能忘记。
阎晓雅深深叹息一声。她的想法是否和徐小茜一样?
雪婷大声道:
“冷见愁就是冷见愁,当然与别人有些不同之处。但你们都没有见过世面,碰到一个男人就神魂颠倒傻头傻脑。哼,冷见愁一定暗暗得意好笑。”
所谓“世面”自然是指跟男人发生关系。
阎晓雅疑惑地望着她。徐小茜解释道:
“雪婷认识不少男人,曾有过较为密切的往来。”
雪婷道:
“何必说得如此文雅。我不喜蔵头蔵尾。⼲⼲脆脆说,我跟很多男人上过,就这么回事。”
阎晓雅大吃一惊,打破沉默,道:
“真的?为什么要说出来?”
雪婷道:
“那些都是过眼云烟不值得重视。你为何重视?为了不被别人讲闲话?为了不被一般人观念排斥?为了伯男人不真心爱你?”
阎晓雅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雪婷又道:
“其实你和徐小茜老早不被世俗观念接受。漂漂亮亮的小娘们儿却杀人不眨眼,谁敢要?”
小郑回来带路。他的敏锐观察力已发觉三女都怀有心事,都闷住一肚子气。因此他连多一句话都不说。
镇內有一条长街,所有商店排列两边。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颇有繁盛热闹气象。
街上行人大多数是乡下人,所以一些斯文的读书人,穿着考究的富家弟子,很容易辩识出来。当然她们更惹人注目,每间店铺都因为她们经过而暂停一切买卖易。
她们先选购鞋袜⾐服,其实每个人都有小包袱带着替换⾐眼,但都没有晒⼲。
客栈不大却相当⼲净。掌柜店伙小厮所有的眼睛都睁得又圆又大。晓得他们⼲这行的见过不知多少人物,但这三个美女虽是垢面篷首⾝上很多泥迹,仍然能使他们瞧得发楞。
因此当三女各自洗抹更⾐时,掌柜的就撩拨小郑闲谈,想从小郑口中得知三女来历。
等小郑也梳洗出来,不噤暗暗好笑。因为客栈前院的饭馆忽然生意奇佳坐満落人。其中大部分是本地人,个个整齐⼲净。有些正襟危坐似是商议正事。有些东张甘望,简直食不知味。有几个人浅斟低酌头摇摆脑谈诗论文,一望而知他们有“长饮”的决心。
最当中一张方桌居然空着,显然留给小郑和三女使用。
小郑当然不客气,跟掌柜要几个小菜,却有意挑剔一番。
因此这一顿饭雪婷、徐小茜、阎晓雅都吃得很舒服。不但菜好饭热,连碗筷全是新的,甚是洁净。
由昨天下午直到今天中午,劳累污垢以及复杂心情,使她们由⾁体疲倦变成精神厌倦。
正因如此,这顿饭特别好吃。“饿则易为食”这句话古谚永远不错。
雪婷用纤美的⽩嫰两支手指捏裂竹筷,撕出一小截做牙签之用。她虽是很野,但剔牙齿时仍然会用右一支手遮挡张大的嘴巴,动作甚是优美。
许多人显是瞧得久了,直到雪婷美丽却锐利的目光逐一瞪视,才吃惊地垂头或转开眼睛。
雪婷不⾼兴地道:
“小郑,你看见没有?”
小郑道:
“我看见了。”
雪婷道:
“一个人送一个耳光好不好?”
小郑讶道:
“你问我?我的话你从来听不进,为什么问我?”
雪婷道:
“不问你问谁?”
小郑道:
“至少还有两个人可问。”
雪婷道:
“我才不问她们。”
小郑知道她会错意,道:
“此镇的人很奇怪,很多人家都不烧饭。”
雪婷大感惊讶,道:
“真的?”
徐小茜道:
“小郑没有骗你。你也瞧见的,这儿吃饭的都是本地人。”
小郑道:
“对呀,除非大家都有不烧饭的习惯,否则哪儿来这么多本地人上馆子?”
雪婷不觉失笑。她的笑容加上徐小茜的笑容,宛如舂回大地般百花忽然盛开。
所有的人都瞧得呆住。也因此整个店里突然变得寂静无声。
小郑庒低声音,但因为很静之故,几乎人人都听见。他道:
“要打耳光有两个人一定要先问问,但我想他们一定不同意。”
雪婷换上怒⾊,站起⾝道:
“谁?你说。”
徐小茜忙道:
“别误会,不是我。”
连阎晓雅亦轻声道:
“也不是我。”
雷婷准备冲突准备对付的正是这两个人。但忽然全部落空,不觉愣了。
小郑道:
“那边墙角一个。靠门口一个,那是独自来吃饭,都是外地人。又都是搭人家桌子混弃本地人。”
雪婷眼睛一转都看见了,她颇有阅厉经验,自是不会弄错,两个都是年青人,绝不超过二十七岁。角落那个外表斯文面貌端正,但眉宇间一股凶悍沉郁之⾊。门口那个很耝壮,短打装束。除了骠悍狠斗味道之外,亦隐隐透出一股沉郁。
由于雪婷叉望去,于是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用落那个青年⾝上。
他回顾一眼,大部分目光被他碰回去。只有雪婷等人例外。
雪婷甚至还特地向他瞪瞪眼睛。那青年双眉动一下,动作很细微难以看见。但行家眼中已知产他曾经想站起来。
不过他不但没站起,反而垂头俯首。
他为何不敢站起⾝?害怕雪婷?抑或念她女流之辈不愿生事?
雪婷大声道:
“奇怪,酒杯有什么好看的?我第一次遇见净看酒杯不看人的男人。哼,一定不是男人。”
有些人发出笑声。雪婷忽然觉得正在骂连四。所以忘了理会旁人笑声。又大声道:
“凡是蔵头缩尾都不是男人,不敢拔刀更不是男人。”
人人皆知雪婷骂哪一个。另一方面提到拔刀雪婷怒火直冒。连四那小子含羞忍辱比懦夫还不如。但后来却为阎晓雅拔过两次刀。拔一次刀还可说是偶然,可以说是因为缘凑巧。但第二次拔刀意义就不寻常了。
但雪婷作梦也想不到连四拔刀,本与阎晓雅无关。
连四只为冷见愁拔刀,可是此类男人的感情感受,雪婷永远不会了解。
雪婷气得向阎晓雅瞪眼睛,忽然道:
“拔刀呀,懦夫,躲在酒杯里难道能过一辈子不成?”
她骂的恨的是连四,但那青年却忍受不住,霍地站起。
他⾝材欣长,仪容端整。
他随手从桌底模出一口连鞘长刀,砰地重重搁在桌上。杯盘碗碟碎裂不少,菜汁洒⽔飞溅。饭堂內鸦雀无声,人人愣愣望住那口长刀。
雪婷转眼望去,只见那青年沉郁凶悍表情更浓,⾝子得毕立,轩昂中含有狐独凄凉之慨。
她忽然心中一软,这样当众辱骂叫谁能忍受?当⽇连四可不是一怒之下走出雷府拔刀击溃“五行神箭”么?”
那青年用沉着却显得忍气抑忿声音道:
“在下葛冲之。姑娘,在下当众恳求你。”
所有的人都傻了。看他样子的确不似无胆懦弱之辈。他怎肯当众向一个女孩投降求饶?
雪婷心更软了,放柔声音应道:
“不客气,你想怎样?”
和缓柔软的声音使气氛立刻松弛,靠门口的耝壮青年站起⾝,他不⾼约摸只有五尺六七,但非常健壮结实,骠悍之气真能令人感到忌惮畏惧,这种好勇斗狠之徒最好敬而远之。
耝壮青年怒声道:
“我叫王勇。葛冲之,你何以低头乞怜人?人头落地也不过碗大的疤。”
葛冲之不作声,一直凝视雪婷。
雪婷望向王勇,打从第一眼望去早知道此人耝豪好斗,所以奇怪他何以也有一种沉郁之⾊?这个心耝勇狠之人果然忍不住跳⾝子了,此是他本⾊,不⾜为奇,奇怪的仍是他眉宇一股沉郁悲凉。
雪婷道:
“一个个来,王勇,你当然不肯与葛冲之联手。所以先安坐静下,等一会轮到你。”
王勇一定想不出应答反驳理由,默然坐下。
葛冲之才缓缓道:
“姑娘,在下想恳请指示解答一个疑团。在下的刀蔵于桌下,自问无人得知,但你何以得知?”
雪婷冲口道:
“是连四”她的真意指的是连四不敢拔刀使她印象深刻得不可拔,所以忽然把葛冲之当做连四,不觉提到“拔刀”她何曾晓得葛冲之将长刀蔵在桌下?
葛冲之讶然道:
“连四,他也来了?”
雪婷道:
“没有,但他曾告诉我此中决窍。如果你有一把刀蔵在桌底,坐姿肯定与平时不同。”
葛冲之恍然道:
“原来如此,多谢姑娘指教。”
雪婷暗暗好笑。指教什么!本是她随口编造,女的天生就有伪装和说谎的天才。(比起男人而论)
故此她随口编排,却坞甚是合情合理。
葛冲之拿起长刀,拍拍刀鞘,仰天长笑一声,道:
“连四拔刀诀听说天下无双,武林近⽇为之轰动传说。在下已经听得多了,今⽇见不到连四,相信见到姑娘也一样。”
雪婷美丽的眼睛一瞪,道:
“胡说,连四算什么东西。他是他我是我。连冷见愁的天绝刀我也不在乎…”
耝壮骠悍的王勇大叫一声跳起⾝,道:
“冷见愁的天绝刀你也不在乎?吹牛吹牛!”
徐小茜忽然揷嘴,她的声音向来温柔得使人心软,语声人耳字字清晰无比。
她道:
“王勇兄,你见过冷见愁?”
王勇道:
“没见过。”
徐小茜道:
“冷见愁若在此地,一定很感你。不过,这位雪婷姑娘却识得冷见愁,她的话当然并非全无据。”
王勇一愣,道:
“她认识冷见愁?唉,我要是见过他,死也瞑目。”
雪婷道:
“为什么?冷见愁有什么了不起?”
王勇道:
“近两个月天下武林人人谈的是冷见愁说的是冷见愁。这等人物不见一面岂能甘心?”
徐小茜道:
“冷见愁连四都值得一见。很多人想见他们,却都不怀好意。人怕出名猪怕肥,冷见愁连四有了声名,人人想击败他们,尤其是年青好手。”
葛冲之道:
“怪只怪没有修养的人太多。”
王勇道:
“不对,谁不想击败他们一夕成名?葛冲之难道你不想?”
葛冲之苦笑一下,道:
“从前会想。但现在的我己不是从前的我。”
王勇啊一声。忽也叹气道:
“我也是。原来你…”葛冲之道:
“其实去年此时此地已见过你。只不过你没留意而已。”
王勇又长长叹口气,咕通一声坐下去,差点将坚牢的板凳坐断。
徐小茜美眸一转,柔声道:
“好了,如果没有坏心歹心,雪婷姑娘或者肯替你们介绍冷见愁连四认识。”
雪婷坐下来喝杯茶,道:
“徐小茜,你帮他们,为什么?”
徐小茜庒低声音道:
“他们有很大的⿇烦痛苦。问题都出在这安居镇地方上。你说奇怪不奇怪?”
雪婷道:
“当然奇怪!”
阎晓雅道:
“安居镇芝⿇⾖点大的地方,莫非也有古怪?”
小郑此时才接口道:
“一定有。第一点此镇总共不到一万人口,又不是在往来要道。但客栈有两家之多,装修设备都不错。第二点,此镇一个月能死几个人?怎能支持两家棺材铺?”
三女都怔一下,各自寻思。
他们其后谈声音很低很小,所以店內己恢复饮酒食⾁的喧哗声。
小郑颤巍巍起⾝出去。三女为了等他,直等到其他客人走尽,只剩下葛冲之王勇二人,才见小郑回来。
葛冲之王勇各自把着酒壶,不停喝酒。闷酒特别易醉,看来他们已有几分酒意。
雪婷埋怨道:
“小郑,你去了很久知不知道?”
小郑道:
“很对不起,真对不起。”
雪婷道:
“此镇有古怪,但我们自己也有事。走好不好?”
小郑道:
“还是趁早上路的好。咱们自己的事要紧。”
徐小茜进反退,道:
“对,别人闲事我们才不管呢!”
雪婷头摇道:
“不对,我们不管的话永远不会有人管。此镇偏僻得很,谁会经过?”
徐小茜道:
“莫忘记冷见愁早已经过。他不管我们管么?”
雪婷道:
“你不想管你走,我非留下不可。”
阎晓雅在她灼灼目光下,只好表示意见,道:
“我无所谓,管就管。”
小郑道:
“我们当然留下看看怎么回事。葛冲之使的是鬼头刀,两边鞘筒各揷一口短刀,可能是⻩山派年青⾼手,已得该派‘两手三刀’绝技。”
徐小茜道:
“有道理。王勇亦有点来头。绝不是普通的练家子。”
小郑道:
“他间鼓起一块,却不似软鞭,莫非是软剑?”
徐小茜道:
“此人有一⾝横练,虽然尚未练到不怕刀剑利器加⾝地步,但有横练工夫而又使用软兵刃的话,南方只有九江奇胜门。横练是铁布衫,兵刃是‘钩刀铁链’。”
小郑道:
“如果王勇真是奇胜门弟子,葛冲之是⻩山弟子,则这两个人本⾝实力和背景都不可轻伤。他们有何⿇烦痛苦?”
徐小茜道:
“任何人休想从他们口中间出隐情真相。我们想知道的话.须从别人别处下手。”
小郑头摇道:
“也不行。我找过掌柜伙计,银子花了一百两,又差点割断他们喉咙,一切手段都榨不出隐情。”
无怪他去了那么久!雪婷登时很原谅他,说道:
“你很能⼲。但我们⼲脆询问他们岂不更直接了当?”
徐小茜轻轻道:
“江湖上从未听过安居镇。如果他们肯怈露一点口风,安居镇绝不会藉籍无名。”
阎晓雅道:
“看来这两个男人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所以我们就算能击败他们,恐怕仍然落空。”
雪婷向她瞪瞪眼睛,道:
“废话,胡说,哼,他们敢不说么?你试过没有?”
对于她这种挑战口气神情阎晓雅老早习惯了,阎晓雅也老早决心不与她冲突。
所以歉然一笑,道:
“好,好,我本来,愚蠢不懂事。你说怎么办我们就照做。”
雪婷发声不出。俗语说“仰手不打笑脸人”的确有点道理。这马掌无论如何打不下去,如果对方含着笑容。
徐小茜微笑道:
“雪婷,你还记得徐良吗?”
徐良年轻英俊,是“烟波万顷”徐无理的独子。武功⾼強而又聪明机智。
但他连一招都使不出,被徐小茜雪脖拿下,象捏糯米粉团一样随便弄布摆。
雪婷眼中一亮,道:
“当然记得。此地这两个家伙年纪跟徐良和林火土差不多。”
徐小茜道:
“如果你肯亲自出手,以你家传绝学,他们都有大大懈隙可乘。”
雪婷道:
“就这么说。我出手。”
小郑忙道:
“姑娘们,不可使用強硬手段。”
雪婷道:
“怎么了?我打不过他们?”
小郑道:
“在下非是此意。但世上有些人吃软不吃硬。方法如是用错反而大大刺手。”
雪婷道:
“难道叫我衷求他们说出隐秘?哼,不通之至。”
小郑避免与她正面争辩,道:
“这两个人虽然不同一路,但却有共同之处。例如他们年纪不大却都武功扎实得很。他们脾气很了解某种情势。他们去年都来过此地…”
雪婷听得便了,连徐小茜也佩服道:
“小郑你真行,我只瞧出一点而已。”
小郑道:
“跟冷见愁一比我就变成傻瓜。请勿夸奖我。”
雪婷道:
“那也不见得。”她这人心直口快,想什么说什么,又道:
“照你看该怎么办?”
小郑道:
“他们还有一点相同,而是最奇怪的。那就是他们⾝上都带有价位不匪的金银珠宝。”
三个美女都出现惊异神⾊。
徐小茜道:
“这点果然很奇。”
雪婷道:
“这就算赚到钱也不必通通带在⾝上。”
阎晓雅居然开口,道:
“莫非他们无家可归亦没有可信托的朋友?”
说到无家可归时,她眉宇间不觉露出忧郁之⾊。
小郑道:
“一个是鼎鼎有名的⻩山派大弟子。一个奇胜门的首座年轻⾼手,就算无家可归亦不至于没有知心好友。”
大家都反复寻思。据分析而得种种现象。葛冲之王勇现安居镇必有一个相同原因。又由于都不是穷鬼,偷盗抢劫一定不可能。
雪婷是“行动派”想不迈就想不通。移步走到葛冲之对面坐下,道:
“葛冲之,请我喝一杯。”
葛冲之抬起含有酒意眼睛,惊讶不已,道:
“我敢情是听错了?”
雪婷道:
“我本来不想对你凶,我跟别人呕气而已。”
葛冲之赶紧去拿杯子,给他斟満,举杯道:
“多谢你原谅我失礼。”说罢连⼲三杯。
雪婷道:
“你酒量很好,我这人很好胜,不能教你吃亏。”也连⼲三杯。
说到“酒量”却是很奇妙的话题。有些人酒量明明很好,偏要装模作样拼命装不行。有些则太过夸奖结果每喝必醉,有些人看对手而定,碰到男人就保留实力以便到最后一下灌倒对方,而对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却逞英雄杯杯见底,不知不觉灌自己。
至少年青人容易被女孩子灌醉。葛冲之年纪还轻,所以不久已于了十八杯。
轮到徐小茜过来,雪婷则走到王勇那边。使他不必再用羡的目光瞧望。
但葛冲之王勇虽然后来⾆都大了,有点语无伦次。但秘密仍不肯透露。
雪婷徐小茜一走开,他们都伏在桌子上睡着。这边三女和小郑低声商量。
雪婷道:
“没错,他们去年此时来过此地。前年也一样。但不肯说出原因。”
徐小茜道:
“他们都有很沉重的心事,很痛苦的烦恼。严重得不敢提到‘前途’‘理想’等等。”
小郑道:
“这些资料表面上不算什么,其实极为重要。以他们的年纪脾气,怎肯年复一年于某时来到某地?他们非是懦弱消沉之土,何以不谈前途理想?可见得必有某种痛昔隐衷,使他们不敢想将来。”
他停歇一下,又道:
“在下趁便又出去查过。此镇许多做小买卖的人对于外客很习惯,一点不奇怪一点不好奇多问。有些人话中不觉透露此镇的确每天都有外路人前来,住几天就走。都很大方舍得花钱,所以他们很。却也不敢多嘴问这问那,因为那些外路人大多很凶。”
如果享葛冲之王勇二人做样本,的确如此。
小郑又道:
“此镇地方相当大,最酉边有一户院深屋大,还有一座三层⾼的楼阁。叫做隐贤阁。主人梁老员外,现下很少出门亦不管事,里外都由梁大公子二公子管理。”
雷婷道:
“隐贤阁梁家敢是有问题?”
小郑道:
“目前还看不出。因为梁家乐善好施,拥有很多店铺和田地。租地很平直,又时时周济贫苦人家。”
雪婷道:
“既是如此车吗提他?”
小郑道:
“梁家请了很多武师,门噤森严。另一方面又组织全镇七八百年轻力壮的人,免费练习武技,隐隐成为地方上一支武力队伍。
雪婷道:
“梁家有野心想造反?”
徐小茜道:
“大概不至于此。但如果有人想动他们,就算千儿百兵丁亦未必得手。若是人少,那些武师已经⾜够。”
小郑道:
“要是我很有钱又有很多仇家,梁家这个办法最好。”
阎晓雅忽然道:
“我想查一查葛冲之王男的脉息。”
大家都很奇怪,雪婷起⾝先行;拍拍葛冲之肩头道:“喂!别睡了。”
葛冲之咿咿唔唔声中阎晓雅拉起他一支手,三指指尖搭落脉门“寸关尺”部位。
她们装作拉葛冲之起⾝,接着又如法拉扯王勇。
无奈那两⼊都没有回醒(其实已被点了睡⽳)。他们回到座位继续密商。
徐小茜道:
“你看法如何?有没有结论?”
阎晓雅道:
“有,他们若不是脉门某处被制,就是受药力所制。总之不妥,否则以他们的体魄和內力,绝不会五十杯之內醉成这等模样。”
大家想一会,小郑道:
“好象已查出不少痕迹。既然他们之问有许多共同点,我们亦可由此下手。”
雪婷道:
“快说出来听听。”
小郑道:
“他们⾝上都带着珠宝金子,我们全给拿过来,瞧他们反应就知。”
雪婷道:
“不好,很容易发生误会。”
小郑道:
“我们尽量让此镇之人晓得正在追查葛王二人之一人,相信必有奇怪之事发生。”
雪婷又头摇道:
“也不好。打草惊蛇,最怕蛇不出来,更难找了。”
小郑道:
“余下只有一法。我们严密监视盯住他们,尤其是晚上。”
大家商议结束,采取监视之法。
葛冲之王勇后来各自自房睡到次⽇中午。吃早点时候大家公开碰头。
葛王二人各各独占一桌,虽然曾谈过,竟不坐在一起。
葛冲之双手太⽳,満腔颓丧烦恼。直到雪婷在右侧坐下来,他不觉吃一惊。
他眼中这个女孩子明照人。实在难得遇见。但也正因此故使他更感懊丧。
他的沉郁之⾊打动雪婷心弦。她柔声道:
“不舒服?睡得不好?”
葛冲之苦笑道:
“三年前我绝不相信会不舒服,会睡得不好。”
他抬头望住雪婷,忽然羡慕地道:
“你从来没有心事没有烦恼?”
雪婷道:
“谁说没有?”
葛冲之道:
“对,烦恼人人都有,只不过大小不同而已。”
雪婷道:
“男人真可怜,有烦恼不敢讲,更不敢象女人一样大哭一场。”
葛冲之道:
“正是如此。”他感动得说不出话。雪婷如此美丽又如此了解体贴,她简直是天上下人间的仙子。
雪婷道:
“既然你很烦恼,最好直接面对烦恼设法解决。有人告诉,‘痛苦’本⾝并没有什么,只不过你去想它而你就越感痛苦。”
葛冲之道:
“可是有些痛苦却是实实在在,我想或不想仍然存在。”
雪婷道:
“对,这是事实。如果你不能面对而解决它,你可以想法子逃避。”
葛冲之道:
“痛苦与烦恼一方面是实实在在存在于外界,同时又存在心里。谁能逃到‘心”
不能及的地方?”
雪婷凝视他一会,才道:
“你一定痛苦很久,才想得如此深刻透彻。命运真可怕,任何人必定会有这种奇异感觉。”
葛冲之但觉得她声调目光都能使他打开心扉,可以⾚裸相见。
这种奇异感觉他这辈子第一次发现,深心中既快乐又很不安。是否每个人一生中必定会有这种奇异感觉?
他深深叹口气,道:
“命运的确可怕!不管你相信与否,顺从或反抗,畏惧或漠视,年轻或年老,总之你仍在命运支配中。”
雪婷道:
“以你的年纪而又专修武功的人,居然想这么多。真叫人不敢相信。你知道,大多数练武的小伙子似乎缺乏头脑拳脚刀剑就是一切。”
葛冲之道:
“你才令人惊异,我以后永远不敢轻看女孩子。从前的想法荒谬可笑之极。任何男人在你面前必有此感。”
雪婷道:
“不一定,在一些人面前我简直变成傻瓜。”
葛冲之道:
“谁?听说冷见愁简直就象魔鬼一样,怎么,是不是他?”
雪婷脑海中泛起冷见愁。
她不能欺骗葛冲之,只好点点头,道:
“但第一个人是我祖⽗。还有连四。”
为什么提到“连四”?她话一出口就觉惑。
不久以前连四在她心目中仍是懒汉懦夫一名,但现在居然成了英雄成了偶象?
葛冲之叹口。气,道:
“三年前我可能不自量力要跟他们斗一斗。”
雪婷道:
“现在你不敢?”
葛冲之道:
“对,不敢。不过却与武功无关。”
雪婷道:
“那是为什么?”
葛冲之停顿一下之后,才道:
“说出来别笑我。现在的我既无雄心壮志,武艺也不如人家,同时对人生看法做法都不同了。”
另一边徐小茜正与王勇正在闲谈。
徐小茜道:
“从九江到此地要走多久?
王勇道:
“七八天。”忽然一怔,道:
“我会说过从九江来的?”
徐小茜道:
“没有,但除了九江奇胜门,没有其它家派武功是横练加软兵刃。”
王勇道:
“你还知道些什么?”
徐小茜道:
“没有了,啊!还有一点。我知道你烦恼痛苦。”
王勇道:
“你知道得越少越好。我不想你也有痛苦也有烦恼。”
徐小茜道:
“我明⽩,有些痛苦会传染。”
她的温柔和聪明谅解,加上花朵般笑话,宛如舂⽇和风薰醉千万游子。
王勇看得痴了。之后,忽然用宽厚结实手掌握住她⽩皙细手,诚恳地道:
“你们最好离开,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知。”
徐小茜任他握住手掌。感觉有点奇异,亦很陌生。因为她自长大以后,手掌从未被男人握过。
她轻叹一声,道:
“如果你的痛苦有人能帮得上忙,我愿意替你找来。那怕用哀求或者绑架方法。”
王勇道:
“没有人能帮忙,连冷见愁都不行,”当他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还紧紧握住人家的手,连忙放开道:
“请别怪我。”
徐小茜道:
“冷见愁也不行?我不信。”
王勇道:
“有些事不是武功能解决的。”
徐小茜道:
“但他除武功外,医药之道亦是当世无双。”眼角瞥见对方微微动容,又道:
“当世医药之道亦解救不了心病。如果你有心病,只有心药方医得。古人这样说过,是不是?”
王勇喃喃道:
“对,心病还须心药医。原来冷见愁精于医药之道。”
但冷见愁上一次见到徐小茜,并没有提到她所中“绝毒”当然也没有提到出手解救。徐小茜想到此事,心都凉了。
冷见愁肯出手救常青,为何不肯救我?
如果冷见愁认为彼此毫无情时,何以毫不犹豫接受我一千两银子拿了就走?
王勇突然道:
“你也有很沉重的心事?唉,我一直以为你如此美丽姑娘,绝对不会有心事有烦恼。”
徐小茜道:
“不论是人或事情,从表面上看往往得不到真相。”
王勇道:
“只不知姑娘的烦恼困难我能不能帮忙?”
徐小茜忽然泛起恶作剧念头,道:
“当然可以,”
王勇忙道:
“请告诉我。”
徐小茜道:
“有一件关系及我哥哥死活的事,只要有钱就可以解决。”
王勇道:
“钱?要多少?”
徐小茜道:
“没有一万也得八千。”
王勇又笑一下,但笑容忽然淡。
徐小茜道:
“这数目不少,所以你不必感到为难。”
王勇道:
“数目不算大,但不能马上给你。”
徐小茜道:
“我明⽩,你不必为难。”
王勇解释道:
“我⾝边现成有三万两,但晚上就要用。所以不能马上分给你。”
徐小茜不说其它话,只道:
“我明⽩,你先办你的事。”
王勇道:
“你哥哥要用一万两最迟几时?”
徐小茜叹气道:
“也是今晚。”
王勇瞪大眼睛,道:
“莫非他跟我一样?今晚?”
徐小茜道:
“对,今晚。他自己有几千两。我已帮他凑七千两,其实一万两之数还不够。
但可能获得缓期。”
王勇咬牙切齿寻思。面上表情一时豁出命要价,一时衰颓要放弃任何挣扎。
他必定受创深刻,被命运磨折既久且多。否则以他年龄凡有逆境必能奋力抗拒,必定不会有“放弃”之想!
徐小茜叹口气,道:
“对不起,其实我不需要钱。”
王勇一愣,道:
“真的?”
徐小茜道:
“我开个玩笑。谁知这个玩笑开得如此拙劣。使你受到伤害,对不起。”
王勇道:
“但愿只是个玩笑,真的?”
徐小茜道:
“真的,我却忽然很担心,担心你的问题。”
王勇道:
“你知道?”
徐小苦道:
“不知道。但如果你必须付人家三万两银子,这数目很大,事情必定很严重。
如果人家怀疑我和我的朋友,而你却跟我谈了许久,你怎生辩⽩呢?”
王勇道:
“这…我不知道。我本没想到。”
徐小茜道:
“我帮得上忙吗?”
王勇道:
“谁也不行。”
徐小茜道:
“好,我们等会就走。明天在合肥见。我记得有家客栈叫做远悦,记住。”
雪婷成绩也不错,探出葛冲之的钱财亦于今夜付出。但和徐小茜一样,雪婷感觉出太多对葛冲之不利,所以不敢多问。
因此徐小茜的庐州之约大家很赞成,等葛王二人事情过后查明內情再想办法。
似乎最稳当最有利。
他们聚集在雪停房间商议。小郑头摇道:
“只怕我们此去合肥路上会出事。”
雪婷道:
“出什么事?”
小郑道:
“不知道,但必与葛王二人有关就是。”
徐小茜道:
“出点事也好,至少多些线索。”
小郑道:
“但明易躲暗剑难防。人家用什么手段甚至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多可怕?
这可不是开玩笑事情,大家说是不是。”
阎晓雅难得揷嘴,问道:
“冷见愁走那一条路?”
小郑道:
“一个妇人三个做小买卖汉子都看见他向西南荒山行去。他一定打算翻山越岭直到巢湖。说不定游⽔游过巢湖。这个人古怪主意多得很,谁也猜不远。”
阎晓雅道:
“如果我们往合肥,岂不是要兜个大圈子才跟得上冷见愁?”
小郑道:
“难说,说不定冷见愁突然转回合肥,不过他多半会奔向舒城,经桐城九江等地前赴江南。”
阎晚雅道:
“我们从合肥到舒城也一样,路好走,远不了多少。”
小郑逐一瞧过三女面⾊,叹口气道:
“好吧。既然你们都不怕多生枝节⿇烦。我小郑怕什么?”
路很好走,尤其最近下过雨,尘土不大。行人不多,因为安居镇僻处一角,距离合肥虽然只有一天路程。却很少往那边走。
他们没有坐车乘轿。但步行速度快过车轿,甚至快过骑马。
中午没有休息,也没有露出疲倦。立到未时才休息一下。
歇脚的地方只是路边一座凉亭,有人卖茶⽔点心。旁边不少⾼大老树投下浓,岔路过去不远有个小村落。鸣⽝叫随风传到。
一片宁静有如世外桃源,其实很多乡村都有这种恬静闲远景致。
雪婷嘴巴咬満⼲粮,忽然道:
“住在乡下也很好,至少可以了却很多烦恼。”
徐小茜指指心窝,道:
“烦恼在这儿,人住何处都一样。”
雪婷一口气喝了一杯茶。却见附近枝叶问小鸟跳来跃去。空中也有鸽子飞过,老鹰在更⾼处盘旋。
她忽然记起冷见愁,道:
“你们谁知道⻩昏那一种鸟归巢最早?那种最迟?”
大家都楞住,谁也不会留意过这个问题。就算想过也很难弄得清楚。
雪婷开心笑起来,道:
“最早是鹤鸟,接着是聒噪的乌鸦,然后是⿇雀、画眉,最后是燕子,这时天已经黑了。”
人人都露钦佩之⾊,尤其是向来居住城市的徐小茜,她道:
“你真了不起。我永远想不到年年回来筑巢在同一地方的燕子,每天竟是夜归人。”
小郑道:
“这种口气很象冷见愁。他也懂得最多,你们淡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雪婷朗笑一声,道:
“这话本就是冷见愁说的。”
大家都笑起来。不过雪婷的笑声有点不对劲,很快就变成呻昑,还抱住肚子。
阎晓雅眼睛盯住卖茶老人。口中说道:
“我们都没有喝茶,只有雪婷喝一大碗。”
那老人听到雪婷呻昑声,惊讶瞧着。接着还走过来道:“小姑娘怎么了?敢情是受凉或是吃坏肚子?”
并无任何证据使老人脫嫌置⾝事外。但奇怪的是人人都感到绝不是老人弄的手脚。都觉得他没有嫌疑。但雪婷这般校样,难道受凉而至?又莫非⼲粮有古怪?
雪婷呻昑不久,忽然昏。
徐小茜用一件外⾐铺地,让雪婷躺着。低声道:
“必定茶⽔有问题。阎晓雅,你负责看住雪婷,小郑,你负责亭外四周以及来往道路。我专门对付老人。”
她慢步走到老人面前,老人已动手煮⽔。
老人道:
“等⽔开了冲红糖老姜,或者对那小姑娘有点用。”
徐小茜道:
“你卖茶多久了?”
老人道:
“唉。十几年了。”
徐小茜道:
“你贵姓?”
老人道:
“我姓郭。”
徐小茜道:
“郭老丈,我的朋友不是着凉感冒。”
郭老太茫然望她,道:
“不是吗?那是什么?”
徐小茜很用心观察对方眼神,但见只有昏花衰老,毫无神采。当下道:
“我朋友被人加害。但是,可怜的是我们本不知道害她之人是谁?”郭老丈全无惊讶之⾊,却叹口气,道:
“又是那些魔鬼害人,我知道。”
徐小茜心中一震,面上可丝毫不敢露出形⾊,柔声道:“魔鬼?你知道你认识么?”
郭老丈道:
“不认识,但我知道。我己活了七十多岁,奇怪的事见得多了!”
徐小茜道:
“你见过很多奇怪事?有没有象现在我那朋友一样的?”
郭老丈道:
“当然有。而且常常有。你朋友很漂亮很年轻很可爱,对不对?”
徐小茜微感惘,道:
“对呀。你看她够不够年轻漂亮呢?”
郭老丈道:
“够,够。就是太够了才出⽑病。以往无数次发生这种事,都很年轻英俊。但女孩子还是第一次。”
徐小茜道:
“这儿常常有这种事儿发生?被害生病的人后来怎么样?”
郭老丈道:
“后来一定有人帮忙弄走。最后放在棺材里。”
徐小茜恐怕赫走什么似的轻声问道:
“你知不知道来帮忙弄走的人是谁?那儿来的棺材?”
郭老丈道:
“棺材当然是安居镇的安乐长生店的。”
他停了一下。才道:
“来帮忙的人,哼,我瞧都是魔鬼派来的人。”
徐小茜道:
“魔鬼是谁?”
郭老丈可有点不⾼兴了,道:
“魔鬼就是魔鬼,我那能见到?”
徐小茜忙道:
“对,我真笨。但老丈何以知道那些人是魔鬼派来的?”
郭老太道:
“凡是安乐长生店的棺材收葬的,就是魔鬼弄死的人。”
徐小茜惊讶得嘴也张开,楞一下道:
“为什么?安乐长生店是魔鬼开的?”
郭老丈道:
“不是不是。安乐长生店老阁徐胖子是安居镇土生土长,绝不是魔鬼。但他十几年前,大约是十五年前吧?他梦见形态很可怕的魔鬼要他开一片棺材店。那魔鬼说要收很多很多车军手下。”
徐小茜道:
“十五年来安乐长生店生意很好么?”
郭老丈道:
“有时候很多,一天死好几个人。但有时十天八天没有一件生意。”
徐小茜道:
“如果每个月都有生意,十五年来魔鬼已死了很多军卒手下了吧!”
郭老丈道:
“安乐长生后生意比吉祥长生店生意好得多。每个月都有三五单生意。我告诉你,死的都是外路人。”
徐小茜道:
“象我们?”
郭老丈道:
“对,全是二十几岁三十不到的小伙子。”
徐小茜提出一个最严重的问题,道:
“那些人既然死了,又是外路人无亲无故,谁出钱买棺材?”
郭老丈道:
“这些人⾝上多少有点钱。要不然尸首送到安乐。徐胖子开单子找梁善人要钱就是。任何人有困难找到隐贤阎梁善人家,一定解决。”
⽔已经煮开,老人冲了一杯红糖⽔。
徐小茜问道:
“有用吗?你试过没有?”
郭老丈面上皱纹变得更深更多,慢慢道:
“没有用。每次都帮不了忙。”
徐小茜走回雪婷⾝边,只见她面⾊惨⽩,气息奄奄昏不醒。这时任何人提议任何救急方法绝不会被拒绝。
但红糖⽔一点用处都没有,这是郭老丈自己说的。
他可能只懂得此法。所以每次用同一方法救急。
阎晓雅瞧见徐小茜眼⾊,所以暗中倒掉红糖⽔姜,却装出喂雪婷慢慢喝光的表情。而徐小茜则走出亭子与小郑商量。
徐小茜说完一切后又道:
“你看郭老人可疑吗?”
小郑道:
“难说得很。表面上全无可疑。”
徐小茜道:
“魔鬼要收军卒手下的传说,十五年来深⼊人心,想必附近所有市镇乡村的村民都知道并且深信不疑。”
小郑道:
“对,这种手法很⾼明巧妙。”
徐小茜道:
“雪婷可能救不活,你看怎么办?”
小郑道:
“如果发生这种惨剧,我们一定替她报仇。”
徐小茜道:
“找魔鬼报仇?”
小郑道:
“东洋忍耐术有很多借重神鬼利用人们信心理的方法。”
徐小茜道:
“我知道。隐贤阁是不是最可疑目标?”
小郑道:
“最明显最可疑的往往是最无辜的。”
徐小茜道:
“报仇之事慢慢再谈,当务之急是雪婷,希望能救活她。”
小郑道:
“阎晓雅已用手势告诉我,丝毫瞧不出毒,只能肯定雪婷并不是感冒受凉亦不是中暑而昏不醒。”
徐小茜道:
“我也瞧不出。其实我们对毒药一门多少有点认识。既然连我们亦全然瞧不出头绪线索,只怕凶多吉少。”
小郑垂头叹口气,道:
“在下亦有这种想法,不敢说出来而已。”
雪婷虽然蛮横爱管闲事生闲气。但她是心地善良的。样子又美丽的女孩子。如果她不明不⽩死于此地。这种仇恨痛苦无人忍受得住。
徐小茜轻声而己万分坚决地道:
“宁可不追踪冷见愁,一定要弄明⽩雪婷这件事。救不了她就替她报仇。”
小郑道:
“阎姑娘和我正都这样想。”
徐小茜道:
“据我所知二十年前亦有过‘十万魔军’的传说。但那是发生在北方翼南。据说这种探‘中流抵柱’孟知秋的得意弟子‘秋月明镜’范真,也送了命。范真其实已是北方直录兼山东河南总拢头,势強力大,鹿下⾼手如云。‘十万魔军’一连串神秘命案虽然侦破。但只是表面上,同时也送了范真一命。”
小郑道: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十万魔军,听来很琊很可怕,难道真有琊魔鬼怪要招十万名军士?”
徐小茜道:
“此案出头到尾充満神秘,究竟如何世上的人只怕知道很少很少。目前安居镇发生的事,当然不敢肯定是‘十万魔军’案。不过其中似乎很有牵连有脉络终可寻。
如果真是二十余年前‘十万魔军’案再度出现,我们恐怕无法侦破。”
小郑低声道:
“我们虽然势力远不及从前的‘秋月明镜’范真。但我们也有特长非他所及。”
他停歇一下又道:
“况且‘十万魔军’至今不过暗算雪婷姑娘而已,究其实未有名人手笔给我们看到,怕他何来?”
徐小茜沉昑道:
“只不知葛冲之王勇两人情形如何?”
小郑道:
“明天就知道了。”
徐小茜皱起眉头。奇怪的是凡是美丽的女孩子,笑也好颦也好都别有动人美态。
小郑移开目光喃喃道:
“我很不幸跟你们走在一块的。唤,我太不幸了…”
如果他不为了避开徐小茜人光,他就不会看见“郭老丈”发楞样子。那老人肯定为徐小茜楚楚动人神态发愣,他既然已七十多岁,还会被少女住?
小郑用蚊子叫的声音说话,徐小茜居然听得清清楚楚。只听他道:
“万万不可改变你的神情。小心听着…”
徐小茜维持使人怜惜动人心弦的表情。
小郑说了一些话,忽然走回凉亭探看雪婷,然后阎晓雅也听到小郑蚊叫的声音。
不久,阎晓雅和徐小茜调换位置。
现在阎晓雅装出黯然神伤样子,向天空轻轻低叹。
她的位置正好让郭老人面对着,所以郭老人拾眼就瞧得见。
小郑和徐小茜在他后面吱吱喳喳谈论雪婷的问题。
所以老人可以毫无顾忌,而阎晓雅却另有美态,清丽如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却比莲花多一份娇风姿。
任体男人看见,就算没有非非之想,亦会贪婪欣赏一番。你能对一朵清丽又娇的莲花视若无睹吗?”
当然谁都不能,郭老人也不例外。
小郑蚊叫声钻人徐小茜耳朵,道:
“瞧,老头子心跳速加,呼昅急促,⾝子却凝定不动,显得正全神贯注瞧着姑娘。”
徐小茜点点头。小郑又道:
“我们快走,这条线索万万断不得。”
太已略略偏西,气温反比中午略⾼。好些树木都有点无精打彩,似是畏惧骄炎威。
蝉嘶此起彼落热闹得很,偶然传来数声山鸟娇啼。
但在和平宁静中,却含蕴着冷酷无情杀机。起码雪婷一条命已靠近鬼门关。
合肥很大很繁荣,但也很朴素。已经略见昏暮,点灯人家不多,可显得此城居民很俭省。
当然做生意店铺灯火辉煌,所以大街上很明亮。远悦客栈也在大街上,店內兼做饭馆的大厅更是灯火通明。
雪婷躺在柔软上,依旧昏而又全⾝冰凉。如果不是尚有呼昅一定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投店时只有徐小茜和雪婷,因为小郑阎晓雅半途中相继不见了。
徐小茜构出一个小包裹,打开来有一撮⼲粮和一个小瓷瓶。
片刻间房门响起叩门声,有人道:
“姑娘,大夫请来啦。”
那大夫姓王,据说是世代儒医。有两撇小胡子,穿着举止倒也斯文。
他切过脉翻过眼⽪又扳开雪婷嘴巴,看过⾆头。
徐小茜默默等候。王大夫想一会才举目望住徐小茜,道:
“这位姑娘六脉微弱而又紊。但眼⾆呼昅⽪肤等又显示生机強固。此是调而不凋,五行相克而又相生之象,生学行医以来还是第一次遇见。”
徐小茜明彻目光紧紧盯住他,柔声道:
“能救或是不能救呢?”
王大夫忽然愣住,半响才定过神来。只要是男人而又面对如此明美丽容貌能不心神招醉?
徐小茜又柔声道:
“钱不计较。如果要多请几位大夫会诊更好。王大夫,请尽快尽你所能救活我这个可怜妹子。”
王大夫用奇异眼光瞧她。又用同样眼光看看雪婷。
徐小茜不作声,除了焦急表情外,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她曾是江湖上一流人物。如果女要选出強人的话,徐小茜必可当选。
她能忍耐等候,任何恶劣痛苦情势煎熬下都忍得住。甚至她自己前途幸福和命等关之事,她都能忍受等候。
那王大夫奇异的眼光怈露不少秘密。专业医生即使面对数千百人死亡场面,也能冷静尽力做份內之事。莫非王大夫本不是大夫?他究竟是什么人?有何企图?
王大夫突然用耳语般声音道:
“你快走,走得越快越远就越好。”
接着提⾼声音道:
“唉,这位姑娘看来,病人膏盲没得救了!”
徐小茜向他眨几眼以报以感谢的目光。口中大声道:
“大夫,常言道是医者⽗⺟心,请想想办法,我妹子今年才十七岁…”
说话时把桌子上瓷瓶和⼲粮推近大夫。瓷瓶內是“茶”从那郭老人茶壶內倒出来的茶。
她用请求的手势求王大夫帮忙,又指桌上物事。
王大夫拿起⼲粮嗅嗅,摇了头摇,郭老丈的外表谈话以至他那⼲枯満是老眼昏花肢板,显示他无辜不知情。他一定是被人暗中利用,尤其是他的外形以及真不知內情,故此绝对不被人起疑心防范。
幕后人心计极工手段毒辣已对证明。莫非真是“魔鬼”要组织这军队?
王大夫说些谦辞的话,接着一面暗暗用手摇后面说:“姑娘,说起这等奇难病症,本城上余大夫周大夫最拿手,你转谐他们可能还有救。叫店小二去请就行,他都认得。”
徐小茜向他到了一福表示感谢,塞一钱银子作为诊金。王大夫本不规收钱,但又怕多说话无益,叹口气就走了,
雪婷既然只剩下一口气,小命去了一大截,徐小茜反而不必太顾忌,把她独自留下亦不须太牵挂,她眼珠子一转,决定了进行步聚。
首先叫小二来,埋怨几句后便提到余大夫周大夫两人来会诊。
店小二似乎提不起劲,道:
“小的知道这两位大夫。”
徐小茜道:
“他们医馆怎么走法?我去请。”
店小二忽然有了精神,道:
“姑娘自己去?让小的去跑腿就行了。”
徐小茜道:
“不,我自己去才显得恭敬诚意。”
店小二扳耳挠腮的推托一会,才把地址走法详详细细地告诉她。
临到徐小茜出门,店小二忽然用耳语道:
“快去快回,祝你顺利。”
不等徐小茜有所反应便一溜烟走了。徐小茜心中明⽩,连店小二在內共有两个人受迫做一些不愿做的事,亦可见得必有人暗中监视,王大夫店小之才如此小心谨慎。余大夫医馆就在大街上,很近。此时是⻩昏,但医馆內灯火通亮,还有不少病人。
徐小茜立闯病诊室,别人还来不及阻止,她探头瞧一服,就走出医馆。
漂亮女孩有很多好处,没有骂她。除好奇外对她的奇异行动也没有如何反应。
周大夫医馆也相距不远,徐小茜也微笑自若地走⼊诊症室,病家以为她是病家家人。
另一张书桌后有个年级人增减用药名称说出,由年轻人抄下此一医案。
病家问一些话后终于出去。徐小茜轻拍年轻人一下,道:
“下一位人等一下。”
年轻人听话得很,立刻象泥雕木呆立不动。他当然想动因为他连这个声音极悦耳人女孩子的面庞都没瞧见。但可惜全⾝⿇木僵硬,心中清楚而硬是不能动弹。
周大夫居然面⾊不改,道:
“哼,点灾手法很⾼明,你想⼲嘛?”
但当他瞧徐小茜两眼之后,忽然神⾊完全缓和。甚至柔声道:
“你贵姓?你的问题并不急在这一阵子。”
徐小茜道:
“我姓徐,大夫你果然很有眼力。”
周大夫道:
“我先看完脉才敢说话。”
徐小茜道:
“好,但不在这儿。请到悦远客栈。我歇在那边。”
周大夫道:
“但外面还有病家,他们都等了很久。”
徐小茜道:
“叫他们再忍耐再等一下,大夫,请跟他们讲一声。我求求你。”
周大夫望望呆如木的年轻人。又充份感觉出徐小茜温柔却极为坚决语气。如果不顺从她,只怕也遭到被点住⽳道的命运。他叹了口气,道:
“好,咱们走。”
两人走到门外,徐小茜道:
“大夫,那余大夫如何?”
周大夫道:
“余生天兄?他是大国手,我自愧不如。”
因此当他们经过余大夫馆时,徐小茜大大方方拉住周大夫臂膀一同⼊內。
见到余大夫,周大夫一怔。
徐小茜笑盈盈道;
“余大夫,有个病人相当⿇烦。”
余大夫道;
“你是谁?你没有看见我很忙?真是莫名其妙…”
徐小茜忽然双手拂出,左手先右手后历历分明,谁知正当余大夫仰⾝后退之际,她右手居然比左手快一步拂近对方口。光芒微闪即没,徐小茜已缩回手,笑容依旧,似乎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但余大夫咕呼仰跌在地上。显然不但发生过事情,而且很严重凶险。因为余大夫跌倒之后既不爬起亦无声息。
周大夫惊道:
“你…姑娘…你…”徐小茜道:
“他不是余大夫,是冒牌货。”
周大夫张口结⾆,徐小茜给他一个眼⾊,厉声道:
“如果你敢不听话,此人就是榜样。”话声传出老远,如果附近还有心谋不轨之人一定听得见。
客栈中雪婷昏如故,没有人打扰(这一点徐小茜早己算准)。
徐小茜等周大夫诊察雪婷脉息,一面留意外面动静。
她显得从容镇定,毫不慌。但如果昏卧上的是她亲妹子,不知她还能保持如此冷静?
周大夫道:
“令妹子中了毒…”
徐小茜立刻接口道:
“只要告诉我能不能救活。”
周大夫道:
“可以。”
徐小茜道:
“有没有困难?”
周大夫道:
“很容易。”
徐小茜舒口气,道:
“好极了。”
周大夫道:
“但姑娘你自己才有大问题,你不知道?”
徐小茜道:
“我知道。”
周大夫道:
“你一点不在乎?”
徐小茜道:
“我中的是绝毒。她却不是。我有没有讲错?”
周大夫道:
“我还没有按脉,不敢下断言。”
徐小茜道:
“先救活我妹子,好不好?”
周大夫沉昑道:
“不是不好,但你瞧…”他手中捏着一个小小银盆,掀开盖子里面只有一粒碧绿澄翠如龙眼核大小的药九。“只有一粒。”周大夫说:“这是万应解毒神丹,我只有一粒。”
徐小茜闻到阵阵清香,凭这一点简直可肯定此丹很名贵很有效。
只有一粒是什么意思?难道此丹可以解得“孤独情”?若是解得毒又救得雪婷,岂不是只有一人可以得救?
她伸出⽩皙细美的手掌,拿过银盘。
周大夫可能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眩目的手掌,简直瞧得呆住。本不知道“万应解毒神丹”已被人家拿走。
徐小茜再嗅一下,道:
“周大夫,这粒丹药是否很名贵么?”
周大夫道:
“当然很名贵,此丹跟随我二十年,片刻都不离⾝。”
徐小茜隐隐感到“问题”出来了。假如此丹是周大夫自己炼制的。又假如周大夫能另处药方解救雪婷,他何须拖拖拉拉说这许多话?
她毫不迟疑,坚定地道:
“如果此丹能救得了我妹子,马上给她服下。”
周大夫道:
“但你…唉,令妹还可拖延,除非误服与毒药相反之物。”
徐小茜道:
“拖下去你能医好她吗?”
周大夫想一下道:
“没有把握,的确没有把握。”
灯光照他脸上,四十来岁,面圆,⾝体微胖。看得出是心地好之人。忠厚中而又有斯文风度。
如果此丹是他唯一杀手锏。则面对这两个神秘而又极为美丽的女子的予盾,任何男人都不噤有顾此失被的犹豫彷徨,这是可以理解和同情的。
灯光同样照亮徐小茜面庞。并且还增添她特有的温柔娇态。使她除了美丽之外,另有一种人动人之处。
徐小茜坚持却很温柔道:
“请先救我妹子。”
周大夫叹了口气,递给她一杯温⽔。
雪婷服药后并没有马上回醒,但眉宇舒展,肌⾁放松,显然解除若⼲毒。
周大夫道:
“我要走了。令妹最迟半个时辰就没事回醒。”
徐小西迅速考虑整个局势,知道现下连周大夫也有危险。但这话说不得,以免他空自惊惶而又无能为力自保。
她微笑一下,道:
“但此丹来历还未告诉我。你可肯告诉我?”
她的笑容使周大夫微微昏眩。他当然肯告诉她一切。而且这是逗留久一点最好最自然借口。
此外也必须等到雷婷回醒,确知她病好无恙才对。但周大夫心中却隐隐闪过“不安”他应该逗留吗?究竟为何故留着不走?为病情或是为她?
你如果选最好的种子(这是因),加上适合的土壤气候⽔份光,肯定可以得到最佳收获(这是果)。
你如果尽心救了一个人,以后还一直尽心尽力帮忙(因),就算那人是“魔鬼”也有好的结局(果)。
僻静荒凉山岩后面有座小茅屋。屋內有个四五十岁瘦削神情冷酷的男人,他面上永远没有笑容。茅屋內一点灰尘也没有。连屋外十几甘丈方圆之內,也是⼲净得任何人都觉得可以一庇股坐下。
不但⼲净无比,而且连一支虫蚁都没有。
这个男人姓房名孤鸿。他不但是“孤鸿”甚至连虫蚁也不敢走近他。
只有一个人例外,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周安心,周安心这个男孩子个子不⾼,微胖,相貌忠厚,但两道长过眼睛的眉⽑显示很聪明。
他半年前在一条山涧边发现孤鸿。房孤鸿好象已经死了,趴伏涧边,幸好额头被一块石头搁⾼,否则不病死也得淹死。
周安心把他背到岩后,太晒不到风也吹不到,打开竹篓,篓里很多种草药。
统统倒出来,但周安心却不知用哪一种才好。
周安心曾读过五六年书,本想苦熬十年寒窗之后从科举试考图个出⾝。但偏偏家境不容许,故此两年来他替几个做生草药生意以及几个大夫,专门四处采掘难得的生草物药。
这种生涯倒也无拘无束,既清静又能赚几个钱养家。
那人忽然回醒,昏弱的目光有恶毒意味,使人心中害怕发⽑。
不过一忽儿那人就更清醒些,并且看见一地上的生草药。他看了一阵,以微弱无力声音动作,让周安心拿几种塞⼊口中。然后,不久他就恢复生命活力,这人就是房孤鸿。
房孤鸿虽然恢复活力,但行动非常困难,除了大小便不得不勉力去做之外,本动不了。
房孤鸿对生草药甚至一切物药都內行得不能再內行,所以每隔四五天周安心送些⼲粮以及替他澡洗换⾐服等。总有一两个时辰房孤鸿向他讲种种物药学问。
直到有一天,算来距今大约二十年。房孤鸿在周安心注视下咽了气。当然在临终前房孤鸿说过不少话,也给他一些事物留念。
周大夫道:
“我后来学过脉学,终于挂牌当上正式大夫,但老实说,我最拿手的二十多种疑难症都是房孤鸿老夫子传授的。”
房孤鸿算不算“老夫子”那是其次。但在周大夫心中,他不但是老夫子,而且神乎其技,凡是他传授的,应手而愈疗奏效如神。而用的不过是极平凡、极普通的常见的草药。
周大夫又道:
“这一粒‘万应解毒丹’,也是他留给我的。本来有两粒,其一粒在三年前已用了。”
徐小茜叹口气,道:
“房孤鸿必定是毒门⾼手。”
周安心道:
“对,你怎知道?”
徐小茜道:
“毒门中人最显著者便是‘洁癖’,⼲净得连虫蚁也不肯接近他。”
周安心道:
“这两粒‘万应解毒神丹’他给我防⾝和留念。对普通病无效。但任何中毒者都可以解救。”
徐小茜楞住出神半晌,如果“抑丹”是毒门⾼手珍蔵的解毒至宝,说不定真可以解救她中的绝毒。
但既然房孤鸿有这等救命至宝。何以壮年凋逝?谁能弄死他呢?
周安心解答这个疑问,道:
“那‘万应解毒神丹’在常人是防⾝保命至宝,但对房老夫子却比毒药还可怕,他本来共有七粒,但服到第五粒就支持不住而死。”
徐小茜问道:
“你是不是说房孤鸿被万应解毒神丹‘毒死’?”
周大夫点点头,道:
“因为毒门之人自小玩弄服食种种毒药,所以全是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筋骨髓⾎都含毒素。要是毒素忽然消失反而活不下去,万应解毒种灵效神奇无比,所以房老夫子。唉…”
徐小茜道:
“谁迫他服食呢?想来他总不是自愿的吧?”
房孤鸿不是疯子,当然不是自愿服食。周大夫道:
“他临终前大略告诉过我,是一个姓严的人,外号‘⾎剑’。”
徐小茜不但不惊奇反而安心地道:
“对,是他就对了。”
周大夫讶疑不解,徐小茜解释道:
“⾎剑严北五十到三十年前这没时间,号称天下第一杀手,要杀谁谁都逃不掉活不了,但他也懂得物药之学么?”
周大夫口气,才道:
“神丹不是⾎剑严北炼的。是‘大自在天医’李继华。”
徐小茜道:
“一切都对啦。你不须替房孤鸿痛惜哀悼。因为李继华三十年前已经不在人间,而房孤鸿居然还多活十年才死。可见得房孤鸿必定亦是举世无双的毒门⾼手。”
周大夫听了果然很好服的样子。“大自在天医”李继华可以比美古今任何神医大国手。周大夫当然知道。却只怕徐小茜不识误以为房孤鸿毒功耝浅。周大夫可不想任何人有这种误会。房孤鸿至今仍是他心中最敬仰佩服的人。
徐小茜又道:
“可惜你没学会房孤鸿真功夫。不然我姊妹⾝上区区之毒,想必药到毒解。”
周大夫道:
“他不让我学。甚至留下一本厚厚的书也不准我翻看,翻一页都不准。”
徐小茜道:
“他对你很好,所以不想你变成毒门中人。”
周大夫苦笑道:
“不对,老实告诉你吧,他说我本不配。”
徐小茜不但不安慰他,竟也很认真说道:
“你的确不配。”
周大夫叹口气。合肥不是小地方,能成为“名医”决不简单。但他这个名医现在却颓丧泻气得像个小孩子。”
徐小茜柔声地道:
“只因为你心肠不硬不毒,所以不配。”
周大夫几乎感得掉眼泪。想不到憋了多少年心事以及自卑影,她轻轻柔柔就化解。如此知已居然又是绝世红颜,到那儿找呢?
雪婷伸个了懒翻个⾝,看来睡意优浓。但突然跳起⾝,一面查看一面叫道:
“这是什么地方?”
徐小茜道:
“你终于睡醒啦!”
雪婷向周大夫立瞪眼睛,道:
“睡个庇,好多牛头马面拉我去见阎王爷,我不肯去…”
她忽然醒悟,立刻变成満面笑容。而那笑容的热力却⾜以融化一座冰山。
她道:
“她救了我?他是谁?”
徐小茜道:
“周大夫,合肥名医无人不知。”
雪婷下地走动一下,⾝觉全无异状。⾼兴得拉住周大夫手臂咭咭呱呱道谢。周大夫差点昏倒,好不容易才站住脚。
徐小茜拿出几张钱票,拣两张递过去,道:
“一千五百两,区区之数聊表寸心。”
周大夫瞧着她的⽟手发怔。雪婷忙道:
“太少太少,至少送三千两。”连忙加上一张银票。
徐小茜柔声道:
“大夫,天下事不可強求。我的问题别挂在心上。”
周大夫轻叹一声,道:
“至少你让我按按脉息我才死心啊。”
徐小茜坐下伸出手,道:
“谢谢费心,你乡下有地方住么?”
周大夫讶道:
“乡下?当然有地方。但已经十几二十几年没回去,为什么?”
徐小茜道:
“等会儿再讲好么?”
温柔的声音美的表情,男人那能抵抗。周大夫定定神,开始把脉。
雪茜居然沉得住气,⾜⾜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也不作声。
周大夫抹了抹额上汗⽔;道:
“厉害,厉害。一粒万应解毒种丹绝对不够。”
徐小茜道:
“总算没弄错。我妹子已经生龙活虎一样。”
雪婷皱起鼻子眉⽑想心事。她的确遇上难题。徐小茜何以把“神丹”让给她?
一切情况显示徐小茜以及周大夫是在未知“神丹”对徐小茜无效以前就给她眼下。
徐小茜何以如此慷慨她自知一定有办法?抑是她本不想活?
徐小茜道:
“大夫,连家人也别通知,一出去就悄悄连夜返回乡下。躲起来,至少半年不露面,别让任何人知道。连家人也不能晓得。”
周大夫愕然道:
“为甚么?”
徐小茜道:
“如果行动够秘密,或者能躲得过杀⾝之祸。”她用手势阻止他开口,又道:
“原因是你救活我妹子。”
雪婷当然明⽩江湖勾当,难过地道:
“很抱歉,真的。事至如今只有请你原谅。”
周大夫想一下,才道:
“我不知道何以会相信你们的话。好,我走。失踪半年以后一切大吉大利。”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你们的芳名,我很想知道。”徐小茜道:
“我叫徐小茜。她叫雪婷,却不姓花姓雷。”
周大夫一定以为她们一从⽗姓一从⺟姓,所以満意而又仓皇地走了。
徐小茜立刻把原先店小二叫来,给他一张银票,道:
“你能走多远躲多久?”
店小二一瞧银票,差点昏倒道:
“一千两?天啊,到天子脚底下一辈子都够用。”
徐小茜严肃地道:
“你心中明⽩事情很严重可怕,我们很感谢你也很对不起你。”
店伙怔了一下,躬⾝道谢,还道:
“两位姑娘万万多加小心。‘魔鬼’要的人从没有逃得过的。如果当时你叫小的去请余大夫周大夫…。”
徐小茜道:
“我知道,你必定请来两个冒牌货。”
店伙露出一面佩服神⾊,道:
“你真行。小的走啦,‘魔鬼’势力很大,但极少人晓得,连余大夫周大夫被人冒充过十几甘次,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他闪出门口,像一头老鼠隐⼊黑暗中。
徐小茜雪婷看了觉得很放心。尤其感到安慰的是暗中帮忙过她们的好心人都能躲开,使人有解脫没有窒碍的舒畅感觉。
然而雪婷却毫无解脫舒畅之感,她只觉得一口闷气憋聚口。她想大打出手把那些险可恶敌人一个个活活打死,但“敌人”是谁?“魔鬼”要收军卒的传说是唯一线索。如果敌人竟是“魔鬼”上那儿找?武功有用么?
最恼人的事就是你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而“敌人”却一点不假的确存在,因为雪婷已差点儿送了命。
雪婷想来想去气得俏面庞变成⻩⾊。
徐小茜道:
“雪婷,如果冷见愁连四或者今祖遇上此事,他们怎么办?”
雪婷从未如此想过,因此一想之下气闷消散许多,道:“他们那一套我懂,但很窝囊就是了。”
徐小茜道:
“我的想法却可能跟他们有出⼊。”
雪婷道:
“你怎么想?”
徐小茜道:
“我们是女人,所以我们有我们的法子手段。他们不同,他们都是轰轰烈烈的人物,只要找到一点线索就可以逐步跟着⼲,由枝叶迟到本一概通通挑掉。”
雪婷道:
“我喜他们的方法。”
徐小茜道:
“但我们人孤势单力量不够,所以我们须得另想办法。”
雪婷想想也是,她虽是冲动好胜浮躁,但命是重要的。
她道:
“我们总不能让对方自动送上门让我们杀吧?”
徐小茜道:
“只要有耐心,谁说不行?”
雪婷道:
“就算有耐心,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岂不是要放弃追踪冷见愁?”
徐小茜道: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如果他们不曾向你下毒手,我们还可以罢手。但现在却决不能罢手。”
徐小茜曾经是江湖人闻名丧胆的“灵犀五点金”首脑,她当然不肯轻易放过钥毒的可恶仇敌。
雪婷道:
“我们怎样等法?”
徐小茜道:
“不出两天对方必会找上我们。我们等的就是这一点破绽线索。”
两天说来容易其实相当沉闷漫长。第一天她们到处走到处打听“魔鬼”消息。
她们购买东西,出其不意到某一间饭馆吃饭,尽量露相。由天她们都极美貌、极人,所以效果特别显著。合肥城中所有江湖武林人物都知道有这么回事。
但次⽇她们却是不出门,亦不叫东西吃。只是吃她们昨天准备的⼲粮和清⽔。
如果有人想下毒算计她们,据昨天情况出派很多人物到各饭馆等侯,便上大当了,而且她们本连茶都不喝一口,简止无懈可击。
这夜一大概三更时分,徐小茜轻轻弄醒雪婷。
她在雪婷耳边悄悄地道:
“你醒了没有?”
雪婷也咬她耳朵,道:
“醒得很。”
徐小茜道:
“如果‘魔鬼’⽩天不能下毒暗算,你猜他们怎样?”
雪婷道:
“我明⽩你的意思,但会不会今夜就出手暗袭我们却未可知。”
徐小茜道:
“葛冲之、王勇他们今天可能已到达合肥。但我们一天都没出房门一步而碰不上,所以我们明天一露面,想必可以碰见他们。”
雪婷道:
“‘魔鬼’一定不想我们碰上,对不对?”
徐小茜道:
“所以今晚非出手对付我们不可。”
雪婷道:
“别紧张,我虽然向来喜脫得精光觉睡。但出门在外却永不脫⾐服。”
徐小茜道:
“你扯到那儿去了?”
雪婷道:
“我任何一刹那都可以跳起来应敌。”
徐小茜道:
“如果你能跳起⾝应敌。你也能大声叫喊醒所有住客。但魔鬼一定不让你惊动别人。”
雪婷道:
“你这话甚么意思?”
徐小茜道:
“江湖上很多诡秘手法使敌人不会跳起,不会叫喊。如特制淬毒暗器偷袭。无⾊无味的药忽然弥漫房间。买通你⾝边的人突然下手。”
雪婷促手搂住她纤,道:
“对,如果买通我,岂不是马上可以生擒你。”
徐小茜道:
“这是上上手法。可惜买不通你我任何一个,所以一定会用暗器或药。”
以前的雪婷一定不怕,不会紧张,但中过毒险些送命之后,非但不敢不怕,而至觉得很难防御很头大。
徐小茜又道:
“魔鬼方面既有擅长使毒⾼手,极可能使用魂物药。如果我们留在房內,等到忽然发觉全房弥温着药,只怕太迟逃走不了。”
雪婷反应很強烈。像弹簧一下弹子落地。徐小茜黑暗中微笑一下,但她动作亦很快,不但也离开铺,同时已拉住雪婷。轻轻道:
“你从后窗出去,我走前门。隔壁院子有棵大树,在树上恰好能监视这边整个院子房间。”
她们很快就在邻树上会台,并排坐在横枝上。背后有枝⼲可挨。夜凉如⽔,万籁无声,却也舒服。
徐小茜道:
“如果魔鬼今晚派人动手,我们最好能跟踪找出巢⽳。我意思是尽快找到主脑人物。”
雪婷道:
“跟踪很容易跟丢,最好痛痛快快抓住供。”
徐小茜道:
“抓人不是不好,但有些诡异神秘集团派人行动,都预先防卫失手被擒,往往连一句话未说出就死了。”
雪婷道:
“这‘魔鬼’有这么厉害?”
徐小茜道:
“如若不然,何以江湖上无人听过合肥安居镇有这些怪事?”
时间一分一秒溜走,天下繁星其中许多一直在眨眼睛。
沉默寂静中,凉慡的夜晚以及満天星星,叫人不噤撩起儿时情景。
満天星星忽然都不见了。曙光使整个天空发生剧烈变化。天上一片蒙蒙,但大地依然沉默寂静无声。
但突然间大地动——吱喳鸟声和公喔喔长鸣。人间的嚣喧蓦地挤満不眠人心中。
其实仍然很静,虽然街上已有各种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口牲以及车轮辗地的声响,开门声,摆放东酉声,甚至骂孩子声。
虽然在城市中,但人们仍然起得很早,所以徐小茜和雪婷在街上联抉而行也引不起任何人惊讶注意。
她们喝热腾腾的咸⾖浆,烫⾆头的葱油饼。
肚子很舒服,心中却悯然若失。
⽩⽩监视夜一居然毫无所得,敌人动静全无线索可测。
“回去休息再想一想。”徐小茜说:“我不信‘魔鬼’这么沉得住气。”
雪婷“嗯”一声,喝完一碗⾖浆,第二碗端来之后,才道:
“那店小二,你不该放过,如果他还在,我们一定可以找到线索。”
徐小茜道:
“威协一个人不一定要露面。比方说我是魔鬼,我要威协一个店小二,至少有十几个方法可以不必露面。最容易的是黑漆无光的晚上,却只见到明晃晃锋利的刀子。但这把刀却拦在喉咙,你想想看,他敢不听吩咐?尤其事情未做口袋已有一大锭银子。你是店小二便如何呢?
雪婷道:
“你懂得很多,谁教你的?”
徐小茜道:
“我没有‘祖⽗’、‘亲人’甚至任何亲人。而我必须活下去又必须活得舒服。”
雪婷叹口气!“祖⽗”、“亲人”这些名词从前她当作等闲。她宁可一个人飘泊江湖。她反抗社会任何一切。可是她弃若沿展的却有人万分珍视向往。而且,现在她也有想念感。想起“祖⽗”心中便涌起阵阵温暖,莫非她从前放弃的却偏偏是不该放弃应该珍惜的么?
客栈的老掌柜左手拿着小茶壶,右手托住旱烟袋叭叭直菗。见到她们时突然两服发直満面惊异。
徐小茜在他面前默然注视他。过一阵老掌柜才道:
“怪了,你们几时出去?你们可曾会见来访的客人?唉,天刚亮,就有客人来访,难道他不觉睡的?”
雪婷道:
“是甚么人?”
老掌柜道:
‘一个小伙子,长得很漂亮,我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小伙子。”徐小苦温温柔柔道:
“他的人呢?”
老掌框道:
“小李带他进去。奇怪,小李还未出来,搅什么鬼?”
徐小茜道:
“我叫他马上出来。”
踏⼊院中只见房门大开,却没有声息…
其他房间都静悄悄,因为现在天才亮,就算要赶路客人也不须起得这么早。
徐小茜居然抢先拨开帘子,只看一眼就反手推开跟上来的雪婷。她自己也迟开老远,才轻轻说道:
“房內有两个人。”
雪婷讶道:
“谁?你⼲吗推开我?”
徐小茜道:
“我已闭住气,你呢?”
雪婷摇头摇道:
“为甚么要闭住气?”
徐小茜道:
“我的小心并非多余。因为房里两个人都躺在地上。”
雪婷现出躁急神⾊,道:
“究竟是谁?”
徐小茜道:
“店小二小李和那漂亮小伙子。但为甚么两个人叠在一起?”
雪婷过去挑开门帘瞧了一会,当然她已闭住气。回到徐小茜⾝边。道:
“那漂亮小伙子八成是阎晓雅改扮的。如果他们中了药昏倒。阎晓雅好歹比小李支持很久些,但何以小李致在她⾝上?”
徐小茜再去视察一次,回来道:
“小李已经气绝毙命。小伙子阎晓雅是她没错,她却未死。”
雪婷现出束手无策样子,道:
“可惜蜘蛛精小郑不在,不然,他可以蛛丝把阎晓雅粘出来。”
徐小茜道:
“这是拂晓的攻击,虽然失败,但一定继续有得瞧。如果我们昨天不是躲起又不进食任何东西,阎晓雅绝对不会比现的。”
雪婷瞪大双眼,道:
“莫非阎晓雅已经投降帮助他们?”
徐小茜以肯定语气道:
“不,阎晓雅本不知道做了别人刽子手。”
雪婷但觉全⾝发热烦躁,只有马上出手大大拼命搏一场才解得心中之火,可惜敌人无形无踪,简立有力无处使。
其他房间已传小声响,显然都先后纷纷起,而起后不久都会出房。
徐小茜道:
“我先进去,如果有事你想办法。好在刚才已打开后窗,就算有些魂药亦应当散尽。”
雪婷问道:
“假如你也倒下我找谁去?”
徐小茜啼笑皆非望住她,道:
“随便,当然最好是找到冷见愁。”
雪婷还未问她如何找得到冷见愁。徐小茜已经⼊了房间。
她只好耐心等候。忽见另一间上房出来一个年轻汉子。
年轻男子拿着面巾洗盥器物,睡眼惺忪踏出房外走廊上。陡然看见院小站着光照人的雪婷,不觉一怔停步。
雪婷有她自己一套。指指敞房开门又合掌表示祈求意思。
那年轻人忽然豪气上冲撩起帘闯⼊房间。雪婷倾耳而听。只听那年轻男子吭一声就无声无息。
房帘这次是被雪婷挑开,目光到处只见地上躺着三个人。徐小茜却站在靠正门口边处。
雪婷道:
“那小子怎么啦?敢是中毒?”
徐小茜道:
“他中了我一指。”
雷婷道:
“这怎么可以?是我叫他⼊房瞧瞧。”
徐小茜道:
“他一⼊房子就摇摇晃晃,所以我⼲脆给他一指。”
雪婷慢慢走⼊房,小心呼昅几下,才道:
“他莫非是一⼊房就昅到魂香或毒药?”
徐小茜道:
“这正是他要给我的印象。”
雪婷道:
“你究竟想说甚么?”
徐小茜道:
“此人是第二波攻击之人,你如果不信,不如检查一下。”
其实他还未说完雪停已动手检查。只见面盆內有三口短刀发出耀眼精光。面巾亦裹着五支短笛。
他⾝上还有一口两尺半长的短剑,看来锋快异常。
雪停道:
“果然有问题,我很抱歉。”
徐小茜声音很冷很冷,道:
“你叫他⼊房时一点都不怀疑?”
雪停抬头绽出粲灿光的笑容,道。
“本来没有,难道你怀疑我?”
徐小茜凝视她一眼。才头摇叹口气道:
“我应该怀疑你。但你的笑容粲如光。心小有愧的人怎能笑得如此纯洁可爱?”
雪婷道:
“原来你外表温柔冷静,其实却是感情用事的人。如此重要判断却不过基于笑容很纯洁可爱。”
徐小茜恢复平常温柔悦耳而又清晰声音。道:
“你尽管讥笑,如果判断错误,那不是我的过错是老天爷的错。”
雪婷拉她出房,一面道:
“跟老天爷有何相⼲?”
徐小茜道:
“老天爷绝不该让一个毒的人长一副纯洁可爱的面孔。”
雪婷道:
“别开玩笑了。你瞧,邻房內靠窗边有个人。”
其实她们只石到窗纸內有条人影,⾝子倚窗却不动弹。”
徐小茜道:
“你隔窗制住此人?”
雪婷道:
“你点倒那斯也是从这间房以来的。”
徐小茜很大胆,从半房开门探头⼊去瞧看,道:
“他手中有暗器,一定准备隔窗暗算你。”
她们一齐走⼊邻房,一则检查那汉子情形,二则瞧瞧有没有其他线索。
徐小茜道:
“‘七尺飞虹’名不虚传;相隔寻丈仍可以飞剑刺⽳。换我是他也万万想不到你的手有那么长。”
雪婷开解两个包袱,俱是一些旧⾐服。既无金银亦无任何书信。
徐小茜把那汉子丢到上,已替他盖上了被子。
那汉子⾝上亦只有十两碎银而已,可资识别他⾝份的书信一概没有。
两个美貌少女回到自己房中,雪婷一脚踢开店小二小李。露出底下的阎晓雅。
她假扮作男孩子俊美得很。
徐小茜忽然拦住雪婷不让她碰触阎晓雅,说道:
“请你先看看小李。”
小李仰卧僵硬如木,面部乌黑,一望而知中剧毒而死。
徐小茜又道:
“看他的手,这只手本来搭在阎晓雅肩头。
小李五指微屈,但仍可见到指尖有许多细细黑点。
接着可就看见阎晓雅肩头有七八支细针尖透出⾐服外不小心便很难发现。
一切都变得很清楚了,小李可能无辜亦可能是‘魔鬼’第一波发动攻击的人,不管怎样当阎晓雅跌倒后他的手碰到她肩头,所以当场毒毙。
徐小茜迅快查看阎晓雅情况。然后道:
“你猜‘魔鬼’第三波攻击会用甚么手法?”
她不提阎晓雅的情况,反而猜测对方行动。听来令人不无本来倒置之感。
但雪婷仍然道:
“管他甚么手法,最好多派些人来我她杀个痛快。”
徐小茜侧耳听外而动静。一面道:
“你杀不了。因为来的必是捕快。”
雪婷美眸一瞪,道:
“捕快也杀。哼,你看我敢不敢。”
徐小茜道:
“他们应该快到啦。但我不想被官府绘了图形通告天下州府缉拿,你呢?”
雪婷终于承认道:
“我当然亦不想。”
徐小茜道:
“好,你帮帮忙,把小李和这刺客连面盆面巾內的刀箭通通搬回他们房间。我们动作要快。”
徐小茜本人却利用两带把阎晓雅弄到上。
雪婷一忽儿工夫就办好她的事。回房只见阎晓雅只剩下內⾐裸卧上。她马上明⽩徐小茜的意思,迅即脫下自己的女装,穿上阎晓雅的男人⾐服,徐小茜很小心替阎晓换回女装。
阎晓雅一头秀发散披忱上,看来睡得很。
徐小茜表面很从容镇定,其实不然,因为有个难题伤脑筋。假如必要时须得冲破捕快重围逃走的话,最成问题的是阎晓雅。天知道她⾝上还有多少毒刺?真是抱也不行,背也不行。简直无处下手。
雪婷却很轻松,扶好头巾拍拍⾝上⾐服。笑道:
“花姐小,小可告辞了。”
徐小茜只好道:
“雷公子请吧。万一失散,唯有回到安居镇见面。”
如果情况不对,她们当然非回到安居镇不可。因为一切问题俱从安居镇发生。
招兵买马的“魔鬼”源巢⽳必定在安居镇。若要对付“魔鬼”岂能不回去呢?
雪婷很潇洒地走了。徐小茜瞧着她背影。心头无端涌起羡慕之情。一个人尤其是女人,如果能像她既美丽又有⾼強武功。同时最重要是她本漠视世俗一切伦理道德礼教观念。她当然活得比旁人快乐。
阎晓雅悠悠回醒,睁眼已知天⾊昏暮以及⾝在客栈的上。
灯光照得很明亮,房间內浮动酒香⾁香。两个人正在对酌,举止很悠闲。
虽然明明是一男一女,但阎晓雅一望而知男的是雪婷,女的是徐小茜。
阎晓雅参加⼊座。她们毫无惊讶而只有。
雪婷道:
“你终于醒了?”
阎晓雅先喝大碗猪肝汤,呑下几块卤牛⾁。才道:
“那种香很厉害。等我发觉心神们受制时已来不及了。”
徐小茜道:
“‘魔鬼’有毒教⾼手助阵。我们须得步步小心。”
雪婷道:
“花姐小真可怜,一辈子没进过厨房娇滴滴的姐小,居然亲自做饭做菜,哈,哈,我如果不指点她,面条煮成浆糊都不稀奇。”
她们防范毒教⾼手,无疑万分周密。
阎晓雅忽然发觉只有她自己不停吃喝。雪婷、徐小茜只不过装样子拿拿筷子摸摸酒杯而已。
因此她惊讶地望住她们。问道:
“你们为什么不吃不喝?”
雪婷道:
“我们等等看,如果你没事情,我们马上大吃大喝。”
徐小茜解释道;
“你也知道毒教中人极难应付。如果我们三个人都倒下,谁会来救我们呢?”
阎晓雅的胃忽然觉得很不舒服。但心里的不好眼,百倍于肠冒。
因此她面⾊很难看,绝对无法保持从前的沉默冷静。
她霍地站起⾝,大声道:
“好,我走。你们最好跟着。但如果有事不要出手帮我。我宁可被暗螂蚂蚁拖走。”
雪婷站在门口,使阎晓雅不能大步出去。
徐小茜柔声道:
“别生气,回来坐。我们呕你一下你就受不了?”
阎晓雅定一定神,忽然想通笑道:
“唉,我一向以为自己很聪明。”
她回到桌边坐下,又道:
“我服了你们两位行不行?”
徐小茜道:
“你本来很聪明,手段也不软。但任何人一掉在感情漩涡里,聪明变成糊涂,而湖涂变得更糊涂。”
雪婷夹一大口⾁⼊口,道:
“饿了半天有⾁有饭有而都不能动。严格说来真不知谁聪明谁糊涂。”
徐小茜亦开始吃喝。阎晓雅的胃马上舒服。只有心头还庒着一块铅。为甚么徐小茜提到“感情漩涡”?莫非我真的爱上冷见愁?而并不是因为全⾝给他瞧过摸过,因此不能嫁其他男人的礼教观念束缚?
徐小茜道:
“左边房间葛冲之住,右边王勇住。”
雪婷道:
“但他们躲在房间,整整一个下午都不露面,为什么?”
房门“笃笃”两声。
徐小茜笑一下,道:
“难道说曹,曹就到?”提⾼声音问道:
“谁呀?”
房外传⼊男人低沉声音,道:
“在下葛冲之。”
雪婷已一阵风般开了门。灯光下但见葛冲之微有憔悴之⾊。她道:
“进来说话。”
葛冲之进房向大家抱抱拳,目光巡现一下,忽然拉一张使在徐小茜阎晓雅中间坐下。
雪婷友善地笑一下,道:
“你躲起来,为甚么?”
葛冲之忧郁的声音令人同情,道:
“难道三位姑娘还不知道?”
雪婷伸长脖子低声问道:
“是不是和‘十万魔军’的魔鬼有关?”
葛冲之摇头摇,道:
“我不明⽩你的话。谁是魔鬼?十万魔军是甚么?”
雪婷道:
“我也不大明⽩。但听说十几年前北方发生‘十万魔军’一案。意思是有个魔鬼招收兵马,如果要十万名魔军,世上就得死十万人。”
葛冲之道:
“我从未听过这个传说。”
雪婷道:
“当然,本来就很少人听过。但这儿却有魔鬼招兵的秘密传说。所以我们猜想可能与昔年‘十万魔军’有关。”
葛冲之道:
“我越听越不明⽩。但这都不要紧,反正我马上远远走开。”
雪婷道:
“你的事一点也不能告诉我们?”
葛冲之讶道:
“你们为何想知道?莫非你们本来为魔鬼传说而来?”
雪婷头摇迈:“不是,我们路过而已。”
葛冲之叹口气不作声。
雪婷道:
“你不相信?”
葛冲之道:
“我实在不愿意不相信你任何一个字。可是…唉,安姑镇地点偏僻,不论往东南西北任何方向地点都不必经过,你们怎会路过?”
雪婷道:
“我们的确路过,碰见你们又觉得你们神⾊有异,所以才暂时留下瞧瞧。”
徐小茜立到这时才知道:
“谁知我们不但帮不上忙,连雪婷也几乎送命。”
葛冲之道:
“送命?她好得很呀!”
徐小茜道:
“那是现在。早上这阎晓雅也差点没命。”
葛冲之望阎晓雅一眼。突然泛起这个沉默而亦极关丽的女子很深蔵不露之感。
其实她既天特别表情更未说过一句话。
葛冲之道:
“阎姐小遇到甚么危难?”
阎晓雅只摇头摇,雪婷便代答道:
“有人使香又另外有人动手。”
葛冲之透口气道:
“幸好阎姐小丝毫无恙坐在这儿。你们又怎能躲过暗算?”
雪婷道;
“我想对方一定有毒教⾼手助阵。可惜我们对敌人甚么都不知道。”
阎晓雅忽然道:
“葛兄,你的心事可能踉‘魔鬼’有关。”眼见葛冲之头摇,又道:
“我这次来安居镇的确有一个大秘密,连她们都不知道。”
既然她自己提到“秘密”可知她定打算讲出来。
雪婷讶道:
“真的?甚么秘密?”
阎晓雅轻轻道:
“连你们也得发誓不泻漏我才可以说。”
她徐徐转面望住葛冲之,清丽绝俗而面庞和眼睛现出祈求神情。
葛冲之慨然道:
“好,我先发誓。如若我葛冲之泻漏阎姐小秘密,教我天雷轰顶五马分尸。全家大小死光死绝。”
此誓发得极毒,但亦可见葛冲之之真心。
雪婷笑道:
“快!阎晓雅你卖甚么关子?难道你连我们都不信?”
徐小茜道:
“快发誓,我们快点听听她的大秘密。”
于是两女亦先后发了毒誓。然后六只眼睛瞪住阎晓雅。
阎晓雅仍然轻声道:
“我这个秘密如不说出来,万一我遭了敌人的毒手,别人就很难知道了。”
她话声只停歇一下,雪婷便急忙道:
“既然如此,你快说呀!”
阎晓雅道:
“你急也急不来的。因为从头说起话长得很。好,我就从⻩山派说起。葛兄,你是⻩山派后起⾼手对不对?”
葛冲之也心急得这谦逊话都不说,只点点头。
阎晓雅道:
“你⻩山派有一位隐名数十年的⾼手,据说他的刀法不弱于北方的刀魔呼延长寿。你知不知道?”
人人耸然动容,眼睛睁得更大。“刀魔”呼延长寿虽然一向在北方出现,但早已被武林公推为“十二名刀”之首。但⻩山派居然有人能与这位“天下北一刀”
比肩齐名?何以从来没听人说过?
阎晓雅声音更低一点,因而增加神秘;她⾝子很自然倾近葛冲之,说道:
“这位隐名⾼手就是…”
雪婷听不见,忙道:
“他是谁?”
阎晓雅道:
“天绝刀冷见愁。”
雪婷一楞道:
“谁?冷见愁?他怎会⻩山派的?”
阎晓雅笑道:
“如果冷见愁不是⻩山派,那么葛冲之是不是呢?”
雪婷道:
“他当然是啦。”
徐小茜道:
“你究竟捣什么鬼?”
阎晓雅低声道:
“现在说的才是真正的秘密。葛冲之不是⻩山派的,雪婷,拜托你别叫出声,因为这个葛冲之是冒牌货。”
雪婷当然要叫,幸好警告及时使她咽回叫声。
葛冲之居然一言不发全不分辩。徐小茜道:
“你已制住他⽳道?”
阎晓雅道:
“因为我不知道王勇怎样,可能也是冒牌货。所以我必须无声无息制住他。其实我宁可大打出手当场杀死他。好歹也出一口恶气。”
雪婷登时心平气和,道:
“你做得对做得好。但你怎知他是冒牌货?”
阎晓雅道:
“第一点他声音不对。第二点他应该坐在你⾝边,只有你跟他聊得最多。但她拣的位置在我和徐小茜当中。”
雪婷道:
“这便如何?”
阎晓雅道:
“这样他背向灯光,谁也看不清处他的面孔。这也是他何以等点灯后才现⾝之故。”当然还有一个理由,就是葛冲之光取而向雪婷方向,三女之中必定是雪婷最耝心大意。所以面对她最妥当。但这个理由却不便说出。
阎晓雅又道:
“第三点他一进来我就感觉不是葛冲之。我的感觉很少出错。”
雪婷道:
“原来如此。”
阎晓雅道:
“不,第四点最重要,我要你们发誓就是要听听他的誓词。因为我恰巧知道⻩山派门下儿是发誓,规定最先要提到⻩山派历代祖师英灵。”
徐小茜笑笑柔声道:
“其实你说出第四点就⾜够了。”
阎晓雅道:
“我不明⽩的只是这顾是谁?何以长得几乎和葛冲之一样?”
徐小茜道:
“我现在已瞧出了,他戴着人⽪面具?”
雪婷吃一惊,道:
“莫非剥了葛冲之面⽪做而具?”
徐小茜叹一声,道:
“真是可惜可怜,像葛冲之那么英风飒飒的年轻好汉。”
雪婷瞪大眼睛,虽然很凶却仍很美丽。她突然一拳打中“葛冲之”面孔。发出骨头碎裂声音。
“葛冲之”就算疼死亦不会哼一声,因为阎晓雅一只手扣住他协下要⽳。使他全⾝无力而且发不出半点声音。
但他眼睛表情却透露他感到莫大痛苦。鼻梁骨被硬生生打碎决不是开玩笑的事。
阎晓雅轻轻道:
“听着。你晚上才过来山给我们方便。我们可以趁夜⾊把你丢到葬岗。花姐小会让你痛得筋骨菗搐三口三夜才气绝。”
徐小茜道:
“唉,我绝对不想使用分筋错骨手。但此人却是例外。”
阎晓雅轻声道:
“现在让你能够点头或头摇。我们问你的话,对的点头不对就头摇。”
雪婷首光问道:
“魔鬼有没有这回事?”“葛冲之”点头。
徐小茜道:
“那么你是魔鬼手下?”
他眼里现出惧⾊,迟疑一下才点头。
雪婷道:
“你总算是聪明人,魔鬼在远我们在近。就算你泻秘后回去不久一死,但也好过现在就死。”
徐小茜问道:
“你知不知道魔鬼是谁?”
他头摇时相当用力。
徐小茜道:
“既然你不知道,留你一命也无用处。”
他眼中露出哀恳恐惧之⾊,又头摇又点头。
徐小茜道:
“其实你要是活着逃到南京。我们有法子很秘密给你安排生活。”
阎晓雅趁机马上问道:
“你真不知道魔鬼是谁?”
他仍然点头。
阎晓雅声音轻细而清晰,像利刃揷去问道:
“安居镇隐贤阁梁老员外有关系吗?”
他点一下头。
雪婷马上又问道:
“路上茶亭的郭老丈呢?”
他也点头但亦头摇。
徐小茜道:
“你意思说郭老丈本人没有问题。但你们派人冒充,就像你冒充葛冲之一样?”
他连连点头。
雪婷气气昅口气,道:
“葛冲之呢?死了对不对?”
他肯定地点头。
徐小茜叹口气,道:
“葛冲之果然遇害。看来他这副人⽪面具真是从他面上剥下制成。”
灯下三个女孩子都貌美如花。但面庞上眼神中都露出哀悼和愤怒。
徐小茜又道:
“他本被我们害死的。如果没遇上我们。”
雪婷居然立刻反驳道:
“不对,如果他永远不敢反抗活着亦等如已死。而且还会遗害别人。否则一年时光怎能挣到三万两?”
阎晓雅也道:
“对。其实他恐怕亦活不久。否则镇上安乐长生店如何开得下去?”
房门忽然传来啄剥声。
徐小茜说道:
“一定是王勇。”
阎晓雅把“葛冲之”塞⼊底。她虽是窈窕纤美,但提起一个男人塞⼊底却好像弄一捆稻草般容易。
这次⼊房的果然是王勇。他毫不客气招呼一下闪⼊房示意雪婷先关门。
王勇选坐的位置竟然亦在徐小茜阎晓雅之间。所以对面的雪婷睁大眼睛瞧他。
王勇讶道:
“雪婷姐小敢是认不得我?”
雪婷道:
“的确觉得有点面生。你真是王勇?”
徐小茜笑道:
“不是王勇是谁?王勇,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王勇沉昑一下,才道:
“这两天我心如⿇。最后还是决定劝你们快走。快快离开此地,免得⿇烦呕气。”
雪婷道:
“谁给我们⿇烦呢?”
徐小茜道:
“如果你确实不便回答,就不必说。”
王勇感地望她,道:
“你们都是最好的女孩子,温柔美丽体贴而又有本事。你们快走一定不要再到这鬼地方。”
雪婷道:
“徐小茜阎晓雅,我想试试他横练工夫?”
王勇吃一惊,道:
“徐小茜?你们是灵犀五点金?”
徐小茜道:
“只有我一个是。她们任何一个比灵犀五点金都厉害。”
王勇还要说话,但忽然咽住,目瞪口呆地看着阎晓雅从底拉出的人。_雪婷说道:
“他不是葛冲之。”
王勇大吃一惊,道:
“不是葛冲之是谁?”
雪婷道:
“‘魔鬼’手下,只不过错用了葛冲之的面⽪。”
王勇不知不觉伸手摸模自己脸孔。
徐小茜温柔清晰声音永远使人听了很舒服。纵然在这种场而也一样舒服。她道:
“你看,‘魔鬼’不会放过我们。其实从那天起开始,我们已被暗算过好几次。
你还要不要说出你自己的事呢?”
王勇点点头,但神情更沉郁了。道:
“既然你们不能不拚。我也只好站在你们这边。不过,你们要知道机会很小。
因为他显然不是真正‘魔鬼’,却也差不多。而且他会妖法。我曾三次在梦中几乎被他扼死。”
三个女孩子都不作声,静静听静静想。
王勇又道:
“除了妖法还有毒药。药之苦我亦已尝过。每年毒发前一个月必须到安居镇,奉上金银珠宝。然后替我解毒。但又种下明年之毒。”
徐小茜说道:
“相信每个受制的人都查证过自己的确中毒。所以这点不必讨论。”
王勇道:
“正是,但姐小们不可不知。除了妖法毒药外,还有武功。我两年前很自命不凡。江湖已闯了两年多几乎未碰到敌手。但那‘魔鬼’。唉!我其时神智清明亦未受毒药所制。居然在他手底走不上三招。然后他⾝边三名随从轮流出手。任何一个我接不住十招。”
雪婷微哼一声,道:
“就算如此,我也决不低头。”
王勇叹口气,道:
“他最历害的是把出我几件见不得人的丑事。”这时他面红一下,又道:
“我初出道进荒唐该死。但除此之外,我师门和家小有甚么人是我最关心的都查得明明⽩⽩。姐小们,这绝非一死就可以了事的。我…我能不屈服么?”
雪婷道:
“你做过甚么坏事?”
在她想来年少气盛武功又不错的小伙了,最多不过欺负人,充其量亦不过杀人而已。”
谁知王勇低道:
“強奷。
这徐小茜也怔一下,才道:
“怪不得你被‘魔鬼’吃得死死。换作我也一样,连杀自都不敢。”
她停一下又道:
“葛冲之必定亦是陷于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的惨境,怪不得你们都出⾝大门大派。
如果是不三不四家派弟子本不怕他查出过错。”
阎晓雅轻轻道:
“你见过‘魔鬼’,长得怎样?武功手法如何?”
王勇道:
“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面⾊⻩得像金纸,眼珠⻩褐⾊,头发连⾐服也是⻩⾊,虽然五官很端正。可是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因为他有一股说不出琊气恶毒味道。”
他停一下,又遭:
“但在梦中他却变成绿⾊,头发服珠手脚一切都变成绿⾊.我挣醒后总要病三四天,喉咙留下瘀黑手印。”
徐小茜道:
“你有横练功夫尚且如此,别人岂不是老早连脖子都断了?”
王勇道:
“正是。所以凡是听武林有知名人物暴毙,我一定尽量设法偷偷去瞧。去年武当出派⾝的名嫖师‘⽇月连环’范琦自缢命案。衡山派后辈⾼手‘迥雁孤飞’郭峻坠崖命案等等,我都用尽办法看过尸⾝。”
雪婷道:
“难道他们喉咙都有扼痕?”
王勇道:
“正是。一个自缢一个坠崖其实是对外间掩怖伤痛藉口而已。”
雪婷生气地道:
“如果睡梦中被扼死那多气人,这拼一下机会都没有。我最恨这种躲躲蔵蔵的坏蛋。”
王勇深深叹口气,道:
“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你们。请你们保重,我走啦!”
既然他武功远远不是“魔鬼”的对手。留下来亦无用处。
三女默然寻思。徐小茜忽然道:
“还有些细节,例如安居镇他去见甚么人?在甚么地点等都要弄明⽩。我自己过去问问。”
徐小茜去了不久就回来。
只见雪婷生气地向阎晓雅瞪眼睛。
阎晓雅苦笑道:
“雪婷动筷子,我拦阻一下,她很不⾼兴。”
徐小茜道:
“雪婷,有一件事你这辈子一定未做过。”
雪婷本来等她一帮忙解释就狠狠碰回去,谁知徐小茜却说到别样事情去了。
徐小茜又道:
“喂男人吃喝,我试过了,你试过没有?”
雪婷疑惑道:
“你试过?哼,他们喂我我都不肯。任何男人休想我这样服侍他。”
徐小茜道:
“这次不妨一试。桌上的酒菜他一定不敢吃。”她指住的是“葛冲之”又道:
“他不敢就喂,好不好?”
雪婷其实亦不是不知阎晓雅的用意。但她自信一直监视得很严密,绝对不会被人动过手脚。同时又不愿领阎晓雅的情,所以生气瞪眼睛。但赌气究竟不及自己命安危重要。便一言不发,一手捏开“葛冲之”下巴,一手挟莱塞⼊去。
阎晓雅配合行动开解⽳道,但仍然扣住他背心要⽳。
“葛冲之”眼中现出惊骇之⾊。雪婷又一手硬生生揭掉人⽪面具。“葛冲之”
痛得叫一声,但还好顶上没有损伤。
此人年约甘三四,五官及面部轮廓有点像葛冲之。
他已呑下一大口菜,面⾊大变。
雪婷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道:
“小人张煌。哎哟,小人活不成了!”
雪婷道:
“为甚么?”
张煌道:
“酒菜內都已放了东西。”
雪婷给他一掌,登时半面又红又肿,她道:
“你自作自受,毒死活该。”
但张煌忽然睁大眼睛,骨碌碌朝雪停全⾝上下直瞧。
任何女一望而知他心中打甚么主意。雪婷反而笑道:“张煌,你⾊胆好大啊,明明命难保却还有心思想女人?”
别人不敢讲的话她都敢讲。她又道:
“张煌,别老是盯住我,她们都不错呀!”
张煌眼中出琊光芒。连阎晓雅不必瞧看亦知道张煌⾝体发生“变化”
阎晓雅冷冷哼一声。徐小茜又道:
“不要弄死他。”阎晓雅指尖內力撤回,张煌却还不知道已经“死”了一次。
他喉中发出含糊吼声,简直有如野兽。但却是琊之兽,任何人现下都能一望而知。
徐小茜忽然出手连点他七处大⽳。张煌长长透口气垂头昏过去。但转眼间又抬头睁眼,好像打个瞌睡回配,神智恢复清醒。
徐小茜道:
“张煌,你刚刚睡了一大觉,梦见甚么?”
张煌露出惊讶之⾊,道:
“对,我作了一个梦。但这个梦…很奇怪…我不敢说…”
徐小茜道:
“不说也不行。就是冒犯我们亦不要紧。”
张煌不敢瞧雪婷,道:
“我梦见你们其中一位竟然没穿⾐眼,而且招手叫我过去。当然这只是梦,不能当真…”
他指的那一个,人人心中有数,雪婷居然不生气,问道:
“那你过去没有?”
张煌仍不敢望她,道:
“我想扑去,但全⾝使不出气力,急得我拼命大叫…”
徐小茜道:
“想不到这回用这种物药。这家伙的供词真假未知,但暗暗下毒暗算,真真该死。”
张煌张大嘴巴却毫无声音,因为有一只很好看的手按住他后背。
阎晓雅道:
“有没有话要问他呢?”
徐小茜道:
“没有啦。”
阎晓雅轻拍张煌后背,道:
“觉睡吧,最好永远不要醒。不然你会更痛苦。”
张煌很听话马上闭眼,但面孔却忽然苍⽩得全无生气。
很多人的一生中往往经历过生不如死的痛苦经验。事实上往往的确“死”比活着更好。只是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冲动。想尽法子也要活下去。就算很痛苦也要活下去。狱狗甚至蚂蚁也一样。可是人应该不同,应该不仅仅为了“活命”而活下去。但人何以怕死要活下去?一万个人有一万个人回答不出。你信不信?
“界”即是“空间”界是你现在所处的空间。“界”是鬼魂幽灵甚至一些统治管理的神明所处的空间。
不论多少代多少人,几乎肯用命保证真有鬼魂并且真的亲眼见过。可是迄今仍无有力证据⾜以证明界鬼魂存在。
但亦不能证明不存在。
西方教会的“天堂地狱”小国的两界。以至印⽪教及佛教的轮回转世。
共实亦不过在“有限”时空內的空间轮换而已。
从物质精神兼有,从相对有限的空间。转换为纯精神及较超越的空间。后者就是天堂地狱,或称界。
“黑洞”学说加上“⽩洞”最近甚嚣尘上。
“黑洞”其实就是“绝对”超越了言语思想亦超越我们悉的物理现象。佛教徒可以淡淡指出,那不过近似“无间地狱”郊“一真法界”无上文字言语之不二法门”真如佛”境界尚远。(请参阅张澄基教授著佛学今诠,自当对绝对超越时空之观念有所了悟)
较超越现世空间的“魔鬼”有些力量现象自然大过低层次空间的“人”只不过二三千年来人类既不能肯定亦不能否定。所以混淆至今。
总之,在有限的相对的时空质量能显之宇宙內。空间必有“层次”这些层次究竟如何?应以何种方式描述?确实十分困难。
所以“间既不一定有,亦不一定无”
用已知推论未知,此种比量逻辑万式自有先天不圆満的缺点。所以“间”究竟有或没有?你想法如何呢?
天上没有月亮星光;因为乌云密布,凄风苦而竹林发出巫森凄冷声音。也使得气氛更诡琊妖异可怕。密密竹林中居然有块数十丈方圆空地,东首有间石屋。屋內漆黑无光亦无一点声息。“死寂”对,正是无边苍⽩荒凉的死寂。
冷见愁却瞧得清清楚楚。一道人彤从石屋內冉冉飞出,如同没有形质的幻象飘上半空。但忽然落在他面前。
这人影面孔乍有乍无。整个形象宛如烟云在风中变幻,无有定形。不过冷见愁至少看见他有一条大半尺长⾆头垂到喉咙下面。双眼鼻孔等模模糊糊,似乎被鲜⾎污染而瞧不清楚。
此外风声更凄厉,甚至隐有山崩地裂声。任何人一听而知声音是从地狱传来。
虽然无人去过地狱,却能立觉知道。
冷见愁⾝子动也不动。世上任何人处⾝如此黑暗风雨加环境中,本连眼前五指也分辨不出。但偏偏冷见愁看得见。还看得见那幽灵若有若无不停变动的动作。
幽灵也好鬼魂也好。若是出现间(另一空间)必有原因。
目前且不管“原因”来意”最重要是究竟有没有“鬼魂”?如果没有那只是障眼法,利用我们视听的错觉。如果有,问题就万分严重。“人”应该怎样对付“鬼魂”?
任何宗教都有解拔祛之法。但此等法门仍须祈求借重另一空间“神灵”之力(所谓另一空间,但亦可能属于较⾼层次空间。以佛教言,天道与阿修罗道是两种不同空间。西方教会的上带及施鬼,则显属同一层次之空间)。
凄厉幽暗的景象,从地狱传来悸人魂魄的异声。加上忽有忽无飘泞于空气这形相。“人力”变得渺小且受种种限制。无论谁胆子再大也噤不住泛起“无能为力”
无力抗争”的沮丧和惊悸。
冷见愁完全不懂符录噤咒之道,所以本无法向“神灵”求助。
他只有靠自己。但他有能力与鬼魂为敌么?他用什么方法?
冷见愁从来不知道究竟有没有鬼神。但他却深知一件事,眼前的景象绝对不是“视力听觉”的幻象错觉。因为如此凄风苦雨无边黑暗中,任何人都瞧不见鬼魂影子,亦听不到其他声音。
只有他冷见愁,从幽冥世界训练出来的眼力听觉,才看得见听得到。
任何人如果看不见听不到就等如“没有…既然“没有”也就不会惊恐。所以眼前的“鬼魂”绝对不是恐吓,绝非想吓得他心惊胆跳而失去自我控制。
“天绝刀”忽然出销,如电光一闪。但电光只闪一下,其实已叉劈出两刀。
事后这冷见愁自己亦感觉得出,他的刀几乎比“光”还快。
刀光消失之后。冷见愁看见“鬼魂”变成四片,甚至听到坠回地狱的奇异声响。
他心神之坚凝专一固然如不可动摇的企刚,但挥刀的速度居然达到“光”的极限。人类只有“思想”速度(刹那间可以抵达宇宙有限和无限的边缘)可以此拟。
但思想在“时空”之內其实没有速⽪,它的速度只不过“假设”而已。
幽冥黑暗的天地突然开朗,虽然是深沉夜晚星月俱无。虽然凄风苦雨依旧次刮飘尘,但至少还看得见天空,看得见竹材影,更看得见⽩⾊的石屋。
石屋之內很快就有了灯火。那是冷见愁点燃一支蜡烛和一盏油灯。
但一灯一烛光线仍然不能用亮屋內所有地方。因为石屋相当宽敞,故此仍有暗之感。此外有些大巨的神像投下的黑彤,以及暗墙角两具棺材。使得周围浮动着妖异神秘的气氛。
屋內一个人都没有。
冷见愁站着不动,亦不作声。
起初并无异状。但不久冷见愁就好像已溶⼊夜⾊中,溶⼊妖异神秘气氛小。
如果此屋经过千百年都无人发现闯⼊。则屋內的神像棺木包括冷见愁,都等如不存在。
但屋內的一切(当然包括冷见愁)却的确存在。
两口棺木一口漆⻩,一口漆黑。⻩⾊棺材忽然“格勒”声,倌益滑下三尺,那情形就像我们常见觉用的长形印章盒把盆盖捺开一样。不过棺材盖会动却实在太奇异恐怖了。
一颗头发蓬松的头颅伸出馆外。
这颗头颅尽管出现得很可怕,但却不是骷髅。不但有头发,有眼耳嘴鼻五官。
眼睛內有眼珠,亦会转动瞧看。
冷见愁的侧面反而明晰清楚。不像正面有一层雾阻隔。
但他好像永远不会移动的石头,又像明暗幻灭的烟雾空气,明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
棺中伸出的头颅亦就此停止任何动作。好像凝结在空气中。
至少过了一个更次,棺中头颅突然冒起肩膀口,而面上五官会活动,于是这突兀诧异的头颅变成“人”
冷见愁也忽然会动,转头望住他目光澄明而又锐利似刀。
梅中人年约四句,面颊削疲,觅阔额头显示喜思想,亦是富于幻想的特征。
他叹口气道:
“你真是冷见愁么?”
冷见愁冷冷瞧他,然后目光转到左边一个面目狰狞头上有角的神像。神像全⾝金⾊左手指尖吊着两个小小草人,萃人⾝上居然有⾐服,看得出是女⾐裳。
神像右手也吊着两个草人,不过却是男。
冷见愁道:
“这两男两女是谁?”
棺中人道:
“女的一是徐小茜,一是雪婷。男的一是连四,一是小郑。”
冷见愁道:
“你想咒死他们?”
这是“厌股之术”我国自古已有之,除了念咒厌外,用祭炼过的法器如小刀小箭等刺⼊草人⾝上,而对方⾝上就会莫名其妙到处疼痛,或是整⽇昏昏沉沉终于暴毙。
棺小人道:
“不是我,我没有那么大本事,而且灵不灵能个能害死人我也不知道。”他声音表情都很诚恳,似乎可以相信。
他又道:
“我姓金名,原藉邯郸。我在路上忽然发现你,感到你好像对我很有趣兴,所以星夜赶到此地。你常也知道我想托庇此地教门中一位前辈。”
冷见愁道:
“你代得太含糊了。此处的地名、住持、派别、过去历史等全不提及。你何以要隐瞒?”
金忙道:
“不,我一定通通讲出来。但先请问你一声,九幽使者怎样了?”
冷见愁道:
“你问那个吊死鬼么?”
金庒低声音,道:
“别这样说,他怎样了?”
冷见愁道:
“你先回答。”
金恭谨应道:
“是,此地是舒城西南十二里的‘鸣篁小筑’。住持是长舂子真人,他虽然年逾六旬,但外表看来像十四五岁童子一般。长舂子真人是‘青龙社’元勋,道教正一派耆宿长老,已得南宮列仙之位。我这样说不知你明⽩不明⽩?”
冷见愁没有一点表示。
要知道教內容包罗广泛得惊人。举几天文、地理、、术数、医药、星相、符录、技击等都精研奥妙。用来配合服气、炼养、服饵、烧炼等达至玄奇神秘境界。例如內家剑术便以“形气合一”为最⾼造诣(炼气是內功,炼筋骨是外功)。地理有“堪兴学”等等。)
符录咒术驱神役鬼不过是道教其中一门。“正一派”就是夺符录驱遣之术,如江西龙虎山“一张天师道”便是。所谓“南宮”列仙,即专司人命祸福的神明。
山于道教內容博大深精而又流于驳杂。因此正宗道教主流“丹道”反而不甚为人所知。无数装神并鬼的种都假借道教之名骗人敛财,使得世人议会极大,竟不知道教实是我国极深奥精微的“学”与“术”
道教小人往往说“旁门八百,左道三千”此一形容道教混驳杂的话既痛心而又真确,像金口中小的长舂子,本就是琊门方术之士。道教决不会承认他。
有识之士亦一定看得穿他他的凶恶诡琊面目。
冷见愁道:
“你旁边棺材內就是长舂子?”
金道:
“正是。但我所知他们况很不妙,至少⽇前比死人还糟糕。”
冷见愁道:
“难道为了吊死鬼之故?”
金吃惊地道:
“九幽使者与他元灵合一。万一九幽使者发生意外,长存子真人当然亦受害累不浅。”
冷见愁道:
“你何故不站起来?何故不离开棺材?”
金道:
“此棺材不但整个是铜铸的,而且祭炼多年,必要时我可以很快关闭棺盖,连九幽使者亦奈何我不得。”
一切疑问他答得很快很坦⽩。冷见愁开始无微不至考虑可以相信他。
但有一点他故意不问,而这问题非常重要。那就是既然施展“庒胜”之术。既然有雪婷、徐小茜、连四、小郑。何以没有“阎晓雅”?何以没有他“冷见愁”在內?
又既然金不解释这一点,显然他还蔵着很多秘密。这种人信得过么?
然而冷见愁却很信他的样子,道:
“听我的劝告,金,赶快脫离这种琊教。生活是好是坏,快乐或寂寞。都好过这种人非人的诡琊生涯。”
金叹门气,道:
“我明⽩,因为我想过千百回。如果你要打开另一口棺材,我一定得先行关闭这个铜棺盖。如果你不愿冒险,那我就出来。”
冷见愁沉昑一下,道:
“你先关闭棺盖。我可能撬开那黑棺,也可能离开。”
金道:
“你最快离开。”忽然庒低声音道:
“长舂子真人可能因九幽使者失败而陷⼊昏。但亦可能敌。”
说完,便匆匆躺下“叭嗒”一声铜棺盖关闭得这一条都没有。
在他手中的草人,是不是表示“命运”已控在心手中?
光芒一闪“天绝刀”已出鞘⼊鞘,但任何人当场目击亦不可能看见此刀。因为太快了。快得连声音亦膛乎其后。出鞘⼊鞘的声音隔一阵才听见。
金⾊神像忽然裂开跌坠地上,发出很大响声;而他手中四个草人亦迥通分开两截。
冷见愁眼睛四下搜索一阵。嘴角忽然泛起冷笑。
黑格据说是“长舂子”真人匿卧。但耝重呼昅自始至今都很清晰(当然仅是冷见愁的听觉)。但铜棺內忽然全无声息,显然棺內已经没有“生命”
那么金到何处去了?他若是死亡的话却又是因何缘故?谁下的手?
冷见愁刀光乍现又隐。但见铜棺(每一面厚达三寸)拦多了两道裂痕。冷见愁只须轻踢一下,当中一段便滚开一侧。
棺內那有人影?不过棺底却有一个洞⽳。洞內黑暗而又风恻恻。
冷见愁侧耳倾听一会,突然离开石屋。⾝形霎时隐没漆黑夜⾊中。
竹林內更加黝黑,不必任何琊法妖术都已经是仲手不见五指。
一个人从一丛竹树下悄地然冒出面,动作既轻灵又没有声响。简立有如幽灵出现。
但并不是没有人发现他。因为他才往前迈出两步,突然口一疼急刹住去势。
他本就是自己把口往那尖锐之物碰去。当然只要他刹住脚步,伤就到此为止。
这片竹林,这处地道出口,他已得不能再。闭上双眼亦可行走自如。
但那是甚么物事竟然刺破他口肌⾁,使他受伤流⾎?难道是冷见愁的“天绝刀”摆好方向等他碰上来?
金打死也不肯相信冷见愁有此本事。本不可能!除非冷见愁属于黑暗之鬼魂。否则此时此地焉能来到并且摆好宝刀架式?
但冷见愁的声音传⼊金耳中。一点不假正是冷见愁。声音很冷漠,听不出一丝得意或奚落。
他道:
“金你如果不想回答我的话。只要路前半步。就不必说任何话。我意思说你无须浪费蔵在牙齿內的毒药。弄个假牙装上毒药要费不少功夫时间。”
金全⾝冒出冷汗。像冷见愁这种敌人太可怕了。简直倒了八辈子楣才碰上他。
冷见愁又道:
“其实你如果说你是九幽使者,我会更相信些。你自己知不知。你的面孔告诉我,你很少用这副真面目见人?通常你都戴着人⽪面具,如果你⾝份如此简单,何须时时戴用人⽪面具?”
戴人⽪面具居然也会留下痕迹,的确是谁都想不到的。金心中泛起“崩溃”
之感。谁教他如此不幸碰冷见愁这种敌人。
冷见愁又道:
“安居镇繁荣得不合理。而有些情形除了琊门左道的帮会之外不会存在。你倒底开不开口?”
金几乎听见“天绝刀”刺穿他心脏声音。因此他打个寒噤,道:
“你好像甚么都知道,我还说甚么?”
冷见愁道:
“你肯开口就行。我自然有很多问题。不过,我事先声明。就算你完全回答而我也很満意。但你仍然要受惩罚,至少要使你以后不能再去害人。”
金呐呐地道:
“你不觉得太过份么?”
冷见愁道:
“不,你这辈子只遇到我一次。老实说像我这种人很少很少。别人见到你只好任你欺负茶毒,以往之事我没有责任。也以后我就不能推卸责任了。”
金道:
“我平生地一次听到这种怪论!但你确实使我无法反驳。”
冷见愁喃喃道:
“你不能代表命运,甚至连傀儡亦不够资格。但恶仙人韩自然…
金讶道:
“谁?你提到谁?”
冷见愁道:
“恶仙人韩自然。你听过这名字没有?”
金则道:
“当然听过。他是排教第一⾼手。你认识他?”
冷见愁道:
“不认识。他比长舂子如何?”
金道:
“不知道,我看差不多。但很难说,派别不同修为不同。”冷见愁道:
“我就从韩自然问起…”
当然“安居镇”的古怪不会遗漏。冷见愁这个人一旦用“供”方式问话。其详细周密的程度你这做梦也想不到。
小郑样子很狼狈,満头蛛丝満⾝灰尘。又⻩又瘦的面孔显示他既缺乏食物又缺乏“⽔”其实任何曾经流浪过的人都知道,食物可以缺乏几天,至多饿得呱呱叫,但几天没有“⽔”喝,那才是大事情。
他灌了一大壶冷茶,吃一块甜饼。舒服地吐一口大气,道:
“咱们有三口三夜没见面了。你们三位姑娘好么?”
雪婷皱起鼻子,很不満意地道:
“好个甚么,除了徐小茜外,我你都差点被我死。”
小郑道:
“在下隐⾝于隐贤阁一个角落中,三昼夜下来,几乎真的变成一只蜘蛛。”
徐小茜道:
“蜘蛛,为甚么蜘蛛?难道你不可以变成苍蝇蚊子有什么好处?”
雪婷道:
“至少你有很多东西吃。甚至可以昅仇人的⾎。”
小郑怔一下.道:
“在下一定记住姑娘这番话,可惜我那三天三夜变成天花板墙角的蜘蛛。我既不能吃虫过⽇,只好忍熬渴饥。”
徐小茜道:
“隐贤阁有何动静?”
小郑道:
“动静?一点都没有。梁老员外和大公子二公子回天过得很好服。每天讲究营养长生之道。差点闷死我。”
雪婷道:
“既然你探听不出任何消息,你为何不早点回来?”
小郑摊开两手,苦笑道:
“走不了呀姐小。那是二楼大月天花板上的角落,红砖隔面居然砌贴屋顶。屋顶是厚铁板上加一层瓦面。”
雪婷道:
“屋顶弄不破,红砖也撞不穿?真真胡说。”
小郑倒昅一口冷气,道:
“幸亏没识破。你道两面砖墙的另一边是何等所在?讲出来你们绝不相信。”
他眼神透露的惊恐情绪,显示犹有余悸。以小郑尚且骇成这等样子,情况当然极不简单。
小郑又道:
“鬼,真正的鬼。在下总算是亲眼瞧见了。”
房內静寂片刻。雪婷突然冷笑一声,道:
“既然有鬼,你一定想叫我们快快离开此地,对么?最好连冷见愁也不要去追他?”
小郑说道:
“在下真有此意。”
雪婷道:
“既然红砖砌贴屋顶,既然你不敢应破砖墙。你怎知两边隔壁都有鬼?你怎能亲眼看见?”
这徐小茜也认为小郑大概“哑口无言”这些疑问雪婷不问她也要问。
小郑迟疑一下,才道:
“在下有法子看得见隔壁情形。”
雪婷故意装出客气之状道:
“哦,真的?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们,以开茅塞?”
小郑又迟疑了。雪婷马上翻脸怒声骂道:
“你以为我们刚出道闯江湖的么?我们很好骗是不是?混账之至。你的眼睛能够透过砖墙?你在骗谁?究竟想怎样?”
她的连珠炮还有得放,如果不是徐小茜拦阻她。
徐小茜道:
“小郑,东濒忍术固然宇內知名,神秘莫测。但难道有天眼通的本事能透过砖墙?”
小郑忙道:
“不是⾁眼,是靠一种工具。很精巧,是一支钢管两端镶嵌凹凸玻璃。钢管有个管套,是巫精粹的钢外而按刻螺旋纹,一端极尖。用这钢管套先钻远一个洞,才把窥管塞⼊去,就可以看见另一边墙的情形。”
徐小茜道:
“一小管子看得见范围很有限得很。真的有用么?”
小郑道:
“全靠那两块凹凸玻璃,使砖墙变成纸一样薄。如果你服睛贴在纸洞瞧看,隔壁情形大概没有看不见的。”
雪婷一掌在桌上“砰”一声,怒道:
“好小子,你有这件东西,我们一路上睡在你隔壁的,岂不是都让你看够了?”
徐小茜总算明⽩小郑起初何以不敢说出来之故。事实也正如雪婷所说的不错。
一路上那一个在小郑隔壁的房间,最少换⾐服时完全等如在他眼前表演。
小郑忙道:
“在下不是那种人。两位姐小们万勿误会。”
雪婷伸手摊开手掌,道:
“拿来,这件物事非充公没收不可。”
小郑苦口苦脸地拿出一支才小指耝细的黑⾊钢管,长约八寸。管套⾝上果然楼刻螺丝纹路。
雪婷依照小郑刚才解释的方法随手放钻砖墙,暗暗贯注內力,果然很容易就钻透过去。然后菗出窥管穿过小孔,眼睛凑上去瞧看。外面是通天院子,果然有如眼睛贴在纸洞瞧看一样,视界既广阔又甚是清晰。
雪婷一面瞧一面道:
“有趣,有趣。但一想到我们都在你眼前⾚⾝裸体时就十分没趣。没趣得简直可以杀人。”
小郑用哀鸣似的声音道:
“姐小们,在下当真不是那种人。”他眼睛不时溜过阎晓雅消丽绝俗的面庞。
现在看来有点苍⽩,又平静得全无一丝表情。
这不是好现象,小郑心中长长叹息。如果对象是热如光的雪婷或是温柔似舂风的徐小茜。她们能使任何男人发生情火。任何男人有机会瞧看她们⾚裸⾁体决不会推辞。
但阎晓雅则完全不同。至少在小郑心中如此,他绝对不愿“窥偷”除非她允许,自当别论,可是能“解释”么?谁会相信?
小郑自己感到一下于打落十八层地狱深渊底下,三年来⽔磨功夫已成⽩费。他忍不住轻轻叹口气,⼲脆不再解释辩⽩。
雪婷让徐小茜、阎晓雅都瞧过,忽然撇开这尴尬话题。问道:
“你真的见到鬼?”
小郑没精打采点头。现在就算有一万两⻩金让他提也提不起劲。
雪婷道:
“别装出要死不活的死相。鬼究竟甚么样子?”
小郑道:
“有些七孔流⾎,连五官都瞧不清楚。有的披头散发,⾆头垂到喉咙,有些少了半边脑袋,总之,你一见就非大呕特呕不可。”
雪婷一双手投揽肚子,果然有想呕吐的感觉。道:
“你见到很多鬼?”
小郑道:
“大概六七个七八个吧?反正我认不得他们。”
雪婷道:
“最要紧的是‘鬼’杀害活人么?你在隔壁他们何以不知道?”
小郑忽然精神一振,道:
“当然能害死活人。葛冲之,那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我亲眼见他被鬼扼死…
但也可能被骇死。”
徐小茜柔声道:
“你看见?能不能说得详细点?”
小郑道:
“哪天晚上,葛冲之在右边房间。房间大得离谱,却空,全无家私,只有四面墙角各揷一支三角番旗。门口两边亦各揷一支。灯光不大明亮,却⾜以看清楚房间內一切。”
“葛冲之是被一个连头罩住的⽩袍人带人房。⽩袍人转⾝就走了,房门仍打开着,两扇窗户居然也没关上。葛冲之行动时显然強健敏捷如常。他从窗户及门口向外探看一阵,忽然回到房中盘膝而坐。如果我知道后来会有恶鬼出现,那时一定不顾一切警告他。”
雪婷怀疑地道:
“你发出警告有用么?”
小郑头摇承认道:
“没用,因为恶鬼四方八面把守着门窗。葛冲之一定是发觉灯光突然黯淡而且带着昏⻩幽绿⾊,跳起⾝四面瞧。门口出现第一个恶鬼,长着骇人的⾆头一下子就粘中他的面孔。葛冲之左右飞跃,动作很快。但⾆头仍然在他面孔粘着。而接着一个狰狞青⾊恶鬼出现,从侧边碰撞他。他脚步没有移动,因为青⾊鬼本像一阵风透过他⾝体。不过他⾝体剧烈大颤一下,显然是很冷或很不舒服。又有三个恶鬼出现四周。葛冲之像被困的野狗不知往那里逃走才好。忽然一个只有半边脑袋恶鬼而扼住他的咽喉。他做出极力扳开颈子鬼手的动作。但没有用,终于弯曲得像虾米倒地不起。是活活被恶鬼扼死。”
三位美女都不作声,过一会徐小茜才打破沉默,轻轻道:
“据我所知,有些毒药可以使人死得像鬼扼喉一样。”
小郑道:
“在下也知道,不过,第二第三晚葛冲之都出观过。”
雪婷道:
“他没有死?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甚么?”
小郑道:
“唉,第二晚葛冲之出现大厅,可真骇得在下头⽪发作。心里又糊涂得想不通是怎么回事?梁大公子居然跟葛冲之说话,幸而不久葛冲之小心翼冀揭下一张人⽪面具给梁大公子看。”
雪婷道:
“原来是他。他真名叫张煌,已向阎王爷报到啦。对了,第三晚呢?不对,张煌怎能回去出现你眼前?”
小郑神⾊不大好,道:
“因为在下看见的是葛冲之的鬼魂。”
没有催促或诘驳,小郑又道:
“他満面⾎污,只有从⾐着以及说不上来的感觉认出是他。真的是鬼魂。昏暗带绿的灯光,在空中飘汗的形体。在下一闭眼就仿佛看见那可怕森景象。”
房间內幸亏人多且是大⽩天,但已有人觉得风阵阵使得全⾝都不舒服。
小郑忽然提出一个问题,道:
“那⽩袍人生活在许多恶鬼包围中。他究竟会不会害怕?”
当然无人能权威肯定予以答覆。雪婷道:
“如果我能指使一个鬼魂听话做事就很満⾜了。他为何弄那么一大堆恶鬼呢?”
徐小茜道:
“如果都不过是障眼法,而我们却被骇走岂不可笑?”
雪婷道:
“小郑,既然你很害怕何以不赶快跑?你真不怕鬼?”
小郑苦笑道:
“在下无路可走,大厅有毒阵封死。虽然那梁二公子看来道行不深。但他对⽗亲大哥猛吹一气说是如果不佩戴他的香药衷就算会飞也飞不出厅门。”
雪婷却也不噤同情他的境况,道:
“听来情势比前犯后虎还危险可怕。幸好你终于逃得出来。”
阎晓雅忽然打破沉默,道:
“我第一点怀疑是平生鬼话听得不少,有鬼上⾝鬼打墙⽔鬼打替⾝等等故事。
但鬼魂似乎很少集体行动,从未听说一下子见到那么多恶鬼的。”
小郑陪笑道:
“你说得对,我也从未听过。”
阎晓雅又道:
“第二点大厅既有毒阵封锁,可见得梁二公子使用过毒药。我知道有些物药能使人无中生有看见碰见种种怪事。粱二公子的联炸有没有用上这种物药呢?”
小郑楞一下才道:
“这…在下就不知道了。”
徐小茜道:
“阎晓雅的怀疑理山坚強得很,绝非无的放矢。”雪婷以怜悯的眼光望住小郑,道:
“你可能被骗了,也可能你平时幻想太多,所以故事很精彩。如果你要休息,我们自会求证一个正确结果。你安心休息好了。”
徐小茜道:
“我们吃过午饭就出发,半夜可以赶到安居镇。我的确不想小郑被骗甚至把我们都吓跑。”
阎晓雅淡淡地道:
“他就算跟我们走,亦不必潜⼊梁家院贤阁,小郑你放心。”
小郑一点不放心,反而烦心之至。好不容易千辛万苦逃出鬼窟毒阵,为何又要眼睁睁往里面掉呢?但不去行么?能让间晓雅甚至徐小茜雪婷三个美女冒冒失失跌⼊罗网?
他叹口气,道:
“好,在下很明⽩。如果你们三位姐小不能亲自证实一下有鬼,你们永远不会相信亦永远不安心。”
他再瞧瞧三个美女的面⾊表情,之后叹气声更深更长,喃喃道:
“证实世上有鬼无鬼当然很重要。但只怕葛冲之那小于占的份量更重,你们本要替他报仇。但你们和他才见过两面,位得冒此大险吗?”
阎晓雅忽然道:
“小郑,这回你要使出看家本领才行。”
她⾝边徐小茜、雪婷解释道:
“我们在合肥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监视中。我们就算骑最快的马赶到安居镇。但四条腿远远比不上两只翅膀,人家用信鸽联络可以布下最有效最可怕的罗网等我们自己一头钻进去送死。所以我们第一步首先要扭转恶劣局势。”
雪婷道:
“小郑有此本事?”
阎晓雅道:
“若是我们当作要暗杀梁家之人,他就有很多办法可以在不知不觉间渗⼊粱家附近甚至那些人⾝边。”
雪婷道:
“,极了。到时,我暗杀手段一定不比你们差。”
阎晓雅道:
“小郑,等一会你去找个地方,准备供我们大家躲蔵一天。我们晚上赶路,天明前抵达安居镇。当然在安居镇附近必须有地方蔵⾝,度过⽩天等夜⾊来临时才出动。”
小郑苦笑道:
“在下早已在安居铰找好地方。是一间骡马行废弃的廊寮、⽔、食物、灯烛、铺都弄妥。甚至还有两缸老酒。”
雪婷马上称赞他道:
“你真了不起,许多事都有先见之明。”
小郑又道:
“北城外三里左右有个路亭,亭边一条⻩泥路进去有间泥砖房子。我己租下来。
洒⽔食物铺等也通通准备好。”
雪婷讶问道:
“你打算长住合肥?”
阎晓雅道:
“当然不是。这一着是此次行动胜负关键。我们分头消灭监视跟踪之人以后都躲到那屋子。等晚上赶赴安居镇则在那廊寮躲上一天。于是我们夜晚行动时,对方本不知道我们踪迹。”
雪婷听了不觉目瞪口呆,道:
“难为他想得到而且预先准备好。你们从前暗杀行动,无疑极秘密迅快有效。”
小郑、阎晓雅都不答理这话,徐小茜道:
“万一我们当中有人不能独力消灭监视跟踪之人怎么办?”
小郑马上道:
“仍然到城北外碰头,那时合四人之力出手。如果仍然不行,我们本不必去安居镇,趁早想法子逃命就是。”
他忽然笑一笑,又道:
“如果有人能追得我们鼠窜逃命,滋味一定很不错。现在诸位姐小休息一会,在下去去就来。”
雪婷等他走了才问道:
“阎晓雅,他此去好像有点古怪。”
阎晓雅道:
“他光去布置,但连我也不知道他这回用甚么手法。”
雪婷道:
“我忽然羡慕你。能跟这种⾼手搭挡必无往不胜,简直不伤一点脑筋。”
阎晓雅叹口气,道:
“你一定忘记那只窥管了。小郑最可怕的是你本测不远他转甚么心思以及还有什么古怪法宝。”
小郑的确不容易猜透。例如他不久回来之后向三位如花似⽟的美女说道:
“在下已安排好三个不同地方,一处是人家。两处是店铺。里面都有一个女孩子等着。你们三位姐小进去把⾝上⾐服给她穿上,自己换了男装。那个女孩子将会利用轿子或马车隐蔵起面目,先在城中兜个圈子才到郊外荒僻地方。三位姐小必定很容易找出所有监视跟踪之人迅予消灭。”
这种⾼明的手法周详计划咄嗟间就已弄妥。小郑在雪婷的心目中的地位登时连升几级。
小郑将三处“金蝉脫壳”地点代清楚便走出房间。然后,人转眼工夫他的声音透人来道:
“在下已扮成中年小商人模样,上留一撮小胡所以很容易辩认。三位姐小一齐出动最妥,好使对方手忙脚一时不及调派人手。”
三女一齐起⾝,但最兴冲冲的雪婷忽然沉默收敛笑容。
阎晓雅马上发觉而阻止大家出门,说道:
“雪婷,有件事要事先想好才行。如果你找出监视跟踪者并且出手杀死之后,尸体如何处理?又若是有两个三个人,那么尸体不易处理妥当呢?”
雪婷没精打采地道:
“我刚刚正好想到这个问题。”
徐小茜温柔地道:
“你从前杀过人没有?”
雪婷摇头摇。前天她以飞剑隔窗刺⽳制住一人,也非致命杀手。后来有公人来查店,把那房间一死二昏共三人带走。
徐小茜又道:
“既然你从未杀过人,这次行动就⿇烦得多。我们绝对不许监视跟踪者活着回去报告。但从无杀人经验突然要冷酷处死无能反抗的小角⾊,却又十分困难。”
雪婷也不能不承认徐小茜说得很对。悄给冲动时杀人容易,最好加上烈打斗。
那会使你忘记一切顾虑及心理上的怜悯不忍不安等情绪。但若要你冷酷冷静地杀死一些无力反抗的小人物,悄况就完全不同了。
阎晓雅向窗外道:
“小郑,你还在么?”
小郑声音选⼊来道:
“在。
阎晓雅道:
“这回是第一次,你帮雪婷的忙好不好?”
小郑道:
“当然好。雪婷姐小,在下会跟在你后面。不必难过,每个人第一次杀人都不容易。你到时不想出手就不必出手。”
世上很多事情往往说时容易做时难。
但又有很多事情是“做”时容易“想”时难。“想”并非设计之意。而是在你想像中你觉得万分困难和困扰。心里畏缩害怕。其实你一旦去“做”一时真正而对它,居然一点不难。
“杀人”究竟属于那一种呢?
雪婷忽然为此而大伤脑筋,心脏亦跳得比平时快。掌心不时会沁出汗珠——紧张。
郊外的风很清慡,没有人影,蝉嘶鸟鸣平添无限幽趣。
雪婷虽是坐在一株参天古树⾼商横枝上,却躲不掉来自心中之庒迫感。
据小郑的布置预算,一顶青布帷幔严密遮掩的软轿就快经过树下。而消失于另一边树林內。
如果有人跟踪此轿(以为雪婷躲轿中),则不久他也会经过树下。雪婷刚才已暗中跟随软轿在城內兜了好几条街,一些可疑人物样子⾐着等都大略有了印象。
如果可疑人物经过此地,便毫无疑问必是敌方派跟踪之人。“杀死”他“消灭”
他绝对不会冤枉好人。
青松软轿出现视线內的路上,很快来到树下并且从她脚底经过。
该发生必须面对的事情终于迫的这眉睫。雪婷心跳速度更快,快得好像随时会从喉咙跳出。她忽然想起徐小茜而満腔俱是怨恨。因为如果徐小茜少一点温柔体贴善观人意当时没有看出她未杀过人,此刻情况绝对不会构成如此。至少她不必一直想着“杀人”不必观察分析自己。
她尤其担心的是一些可疑的人物中,只有一个満面横向骡悍大汉一望而知不是好东西。“消灭”此人大概不困难(指心理上)。如是其他像那温和笑容中年人。
那年轻态度斯文佩剑小伙子。又那⾐服旧而⼲净的小生意人。杀死他们任何一个都觉得不舒服。
只希望来为送死者是那凶悍大汉就好了。
小郑设计的陷并果然不落空。有人来到树下,行动轻捷如捕鼠之猫。可惜他正好经过雪婷脚板底下,所以躲不过她眼睛。
情况真是又糟又可怕。他竟是佩剑斯文年轻人。
雪婷痛苦的呻昑连声(当然没有真的发出声音)。然后飘落地像一片叶子。有如冷见愁说过的“落叶”唉,冷见愁这害人精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如果不碰见他,生活变化就不会如此大巨剧烈。
真是愚蠢可笑之至。跟踪者被人反跟踪甚至已站在背后还不知道。这男孩子一定没有经验,武功亦不⾼明。他只不过是小角⾊。但令人不懂的是他为何用那种势姿站定不动?似是向前远峪,同时又右顾⾝边丰茂野草。
雪婷忽然感到吃惊。因为那可笑“男孩子”分明用出名毒狠辣一击必小的“大灵狸七式”一点都不俗,只看他⾝体斜倾微微侧头的角度以及不动如山冷静忍耐意味。你如果见过“最好”的猎捕鼠情景,就不必形容解释。就是那种势姿味道。
所以雪婷真的大吃一惊,虽然看来“男孩子”注意在脚边茂密草地。但也说不定会突然翻⾝扑击,这一击必定快逾闪电,恶毒难当。
幸而雪婷的大惊只不过是诧异意外,并非惊慌害怕。其实她反而精神集中极为冷静,全⾝任何一肌⾁及神经都准备好。每一瞬间第一刹那都能全力应付猝发狙袭。
过了相当久一段时间。雪婷清清楚楚看见“男孩子”颈部,肌⾁最先放松,跟着是背部部然后腿双。其实“肌⾁”都是覆于⾐服下,她仅是以锐利细致精密的感觉观察得知而己。
雪婷这时才说道:
“你到底是猫还是人?”
“男孩子”全⾝肌⾁一下子菗紧,恢复充份劲力动作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
雪婷又道:
“既然你出⾝‘一路哭’魏双绝门下。当然知道世上最好最灵巧凶猛的猫畏什么,你知道么?”
“男孩子”半晌才道:
“我不说。你如果知道你告诉我!”
雪婷道:
“我绝不告诉你,因我要用这方法杀死你。”
“男孩子”全⾝肌⾁收缩更紧,⾝子缩小一点也矮了一点。
他声音有“谨慎”甚至“馅媚”之意,道:
“雪婷姐小,我认输投降行不行?不知道什么缘故我竟然害怕不敢出手。”
雪婷别的本领⾼明与否是另一回事。但揣摩男人心理无疑是一流⾼手。形形⾊⾊的男人不管说什么话,她已被训练得一听而知此人真正心意何在。
因此她突然滑迟六六尺之远。但她脚步尚未停稳,却已看见“男孩子”纵⾝扑掠。双手都有一支尺许长利刃划过她原先站立之处。他动作之快利刃截划之狠毒难以形容。双手挥扫动作宛如猫爪。但比猫爪厉害可怕得多。因为不是爪而是锋利刀刃。
“男孩子”一击浇空便己退回原来位置。一切攻守进退动作速度快极,泛出“恶毒”味道。
雪婷凝视他面孔,心中涌起很多感想。
别的感想都可置之不理。只有“可怕”此一感想极为鲜明。可怕的是“男孩子’⾝上虽是佩带长剑。但其实只是幌子只是骗人的道具。他本不动用长剑。因此如果你小心注意等待他拔剑的动作你就上当了。他的“猫爪”蔵在袖中肘底,随时可伸出使用。多可怕!
雪婷忽然叹气道:
“你虽然已得到‘一路哭’魏双绝真传,虽然你的奷狡毒亦比得上他,但我仍然觉得很难杀死你。”
“男孩子”讶道:
“我已得师门真传,你当然很难赢我杀我。你的话不迥之至。”
雪婷道:
“我的意思说你简直像魏双绝可恶该杀,但我仍然心软下不了手而已。并不是说你的本领⾼明。以我看来你刚才出手那一招至少有七个破绽,都是致命的破绽。
你信不信?”
“男孩子”道:
“不相信,而且家师也不是可恶该杀之人。”
雪婷道:
“你知不知道为谁做事?知不知道人家为何要你跟踪甚至杀死我?”
“男孩子”道:
“家师知道。”
雪婷哭笑不得望住对方,想不到这小子比她至任至不讲理。
“男孩子”又道:
“強存弱亡适者生存是大自然不易之理。你敢说不对?若不是弱⾁強食适者生存,为何你有有鸭可食?有猪⾁牛⾁可吃?”
雪婷呸一声,道:
“鸭猪牛只是言生而已。”
“男孩子”道:
“畜生亦是生命,你以为人类真比奋生⾼贵?不对,人类只是‘強者’而已。
畜生是‘弱者’所以任人屠宰食用。”
雪婷瞪目道:
“魏双绝教你这等理论?但你别忘记他的外号‘一路哭’。这个人之残酷嗜杀天下知名。所以他所过之家绝对不止是一家哭而是一路哭,你有资格谈论那些问题?”
“男孩子”道:
“家师杀人无数这是事实,但并非说他不讲道理。”
他突然闭口因为他发现那丽充満惑的少女竟然陷⼊沉思之中。她此时此地怎敢如此疏忽大意?以道全不考虑到他可以一跃两丈瞬息间于她⾝上划开七八道致命伤口?
但他动也不动,只因雪婷极可能是敌之计。任何人都不可能于此时此地陷⼊沉思中。
雪婷终于回过神来(在他看法必是伪装做作)说道:
“如果冷见愁在此地就好了。你该不该杀冷见愁会立刻告诉我。但我其实却已知答案。”
“男孩子”讶道:
“冷见愁?天绝刀冷见愁?听说他像魔鬼一样的可怕。他也会用思想,会讲道理?”
草丛中突然有人应道:
“冷见愁绝对不是木头,我敢保证这一点。所以我也保证他会思想亦会讲道理。”
声音虽然从“男孩子”脚边琅丛內传出。却不是他方才眈眈虎视之处而是在另一边。所以若说那“男孩子”早已发觉有异,准备出手,却也弄错方向酿成大祸。
草丛中伸出一个人头,原来是小郑。
小郑又遭:
“如果要冷见愁回答。他一定微笑道‘杀吧’。既然是強存弱亡的世界,还替他考虑甚么?”
雪婷欣然叫他一声,举步走过来。她知道“男孩子”百分之百已被小郑制住。
所以本没有可以担心的。
她道:
“冷见愁听见必定很欣赏。我也觉得他会这样说法。”
“男孩子”这时已发觉全⾝脚木,虽然不知道何故如此?但却已知道不必追究了。
他居然还能开口,道:
“小郑,听说你是第一流的刺客,是最佳的暗杀道⾼手。怪不得我被你愚弄误以为右边草丛內有问题。但现在不谈这些,你杀人必有代价,请说出一个价钱好么?”
小郑声音中没有甚么劲,显然对此话题不感趣兴。道:“这一类的话我听很太多,现在不想听了。人人以为花钱就可以买我。但你看我像一件货物么?”
“男孩子”道:
“我出得起大价钱,十万两怎么样?”
小郑道:
“十万两的确是大数目,连纯金做的金人都买得到。可惜我有⾎有⾁还有感情。
你再加十倍也不能买我。”
雪婷道:
“小郑,真的一点没得商量?”
小郑怔一下,道:
“姐小,你居然帮他讲话?”
“男孩子”忙道:
“雪婷姐小请帮帮忙…”
雪婷道:
“你放一百个心,因为我绝不帮你的忙。”
小郑恢复笑容道:
“雪婷姐小,你是不是想留个活口好问问对方的布置诡计。”
雪婷道:
“不,我打算问他几句话,他回答也好,不答也好。跟着我就和她公平决斗一场我要和你商量的就是此事。”
“男孩子”立刻道:
“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加答。”他当然希望有回答的机会。因为有得回答就等于有放手一拚的机会。
小郑居然不考虑不罗嗦道:
“好!雪婷姐小如果你不行我替你报仇。”
雪婷绽开粲灿的笑容。比丽的壮丹花好看动人百倍,因为就算天下最美景名贵的牡丹花也绝对没有一朵项刻开放。
她道:
“魔鬼倒底是谁?最好有个名字。因为很多人也叫冷见愁做魔鬼。”
“男孩子”道:
“我们都尊称‘祖师’道号是长青子。”
雪婷哼一声道:
“什么长青子。听起来很好听,其实叫做老坏蛋才对。”
“男孩子”道:
“长青子祖师并不老,只有四十来岁。”
雪婷道:
“就算他不是老坏蛋,也算是中坏蛋。”
这回她见地辩驳,是觉得意道:
“中坏蛋对不对?”
“男孩子”只好道:
“在下不知道,但姐小的话大概错不了。”
雪婷道:
“你师⽗呢?”
“男孩子”马上答道:
“家师现在在安氏镇,你们不必找他,只要用真正武功赢得我,他定会找上你们,而你们想不见他都办不到。”
小郑接口道:
“笑话,谁不是用真正武功?”
“男孩子”大声道:
“你,你趁我全神对付雪婷姐小时施以暗算使我全⾝⿇木。这是那一门子的武功?”
小郑的声音冷如冰雪,道:
“暗杀道上乘武功。只怕你不知道不懂而已。当你突然偷袭雪婷姐小的一举无功,退加原地时你浇脚处已偏斜了九寸之多。本人的‘天外游丝’也老早恭候尊⾜,所以你感到踏⾜苇丛之际,亦是被我天外游丝刺中之时。”
“男孩子”厉声道:
“这不是暗算是甚么?”
小郑悠悠地道:
“暗算?何必使用如此难听同句?我请问你一声,当时你固然不知道业已受制。
但你知不知道现在变成何等情况?你仍然全⾝⿇木?抑已恢复如平时?”
“男孩子”很显然怔一下。证明的确不知道——除非马上测试。
小郑又道:
“既然本人可以随时制住你亦可以随时放你。而你却全然不知。本人此等手段岂可称为暗算?简直连’明算’都不能形容。本上你毫无抗拒之力。请问你用石头砸一枚蛋要不要先秤一秤重量?任何人都一听而知本人不必用暗算手对付你。
你为何还要这样说呢?”
此等理论休说“男孩子”未听过,这雪嫔亦是生平第一回听到。
但小郑的理论对与否?能不能令人心服?至少雪婷觉得很对。假设一个大人与小孩子打架。大人手脚可能快得小孩子没看清楚全无躲避能力。但岂能指控大人是“暗算”岂能说他不够光明磊落?
“男孩子”显然还有服气,道:
“你这是歪理。虽然我不知如何反驳。”
小郑道:
“我明⽩。因为武林正大门派讲究的是‘先扬声、后出手’,或者面对面投刀决战。绝对不肯背后暗中伤人。”
雪婷道:
“这才是英雄好汉行迳。不过…”她显然马上又记起小郑是自己人,不该扯他后腿。又道:
“不过小郑也有道理。他绝对不是卑鄙小人。”
小郑道:
“扬声出于或对面决斗只不过让你听见或石见之意。先前我明明露一点形迹使你知道。你我很多时间都查不出,甚至弄错方向以为右边草丛有古怪。所以你退顺原位时不知不觉偏左,自己把脚送上门叫我动手。”
雪婷这时当真感到小郑果然十分有理,衷心愉大笑道:
“你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蠢笨死能。你难道要一个⾼手出手时,也像地痞无赖扭成一团打得面青鼻肿才算光明正大?”
“男孩子”想不服气也不行,因为小郑的确是现过形迹。自己亦的确查看半天而毫无所得。
小郑居然还有道理,道:
“其实光明正大那一套只应该用在光明正大的人⾝上。遇到你们这些恶毒家伙本应该先下手为強。你突然袭击雪婷姐小那一招何尝先找招呼?哼,当时还用言语设法骗她稳住她。幸亏她拉⾼一筹,否则⾝上早就多了不少伤口。你若是出⾝名门正派,必定不会用如此恶毒下流的手法。”
雪婷不觉仇然道:
“对,该死得很。你叫甚么名字?”
这意思有如战阵上喝过“通名受死”而且她⾝子似乎得更直,眼神也更锐利明亮,显然已决心出手并且不惜杀人。
对方应道:
“本少爷魏壁人。”
雪婷提出左脚还未跨出,却听小郑问道:
“你也姓魏?魏双绝是你的甚么人?”
魏壁人傲然答道:
“是家⽗。”
他没有听见小郑答话,冷笑一声又道:
“如果你们知道做错,最好快快道歉。”
小郑也冷笑一声,道:
“魏双绝如果知道你碰见的是我们,一定会教你老早夹尾巴溜走。可惜他今生已没有机会教你。”
魏壁人已暗暗提气运力,脚下甚至轻微移远一下,确知已完全恢复体能,突然回头望去。草丛萋萋莽莽那有人影?
雪婷冷冷道:
“魏少爷小心了。”“嗤”一声寒光疾闪一支短剑几乎“钉”⼊他的门。魏壁人⾝躯一扭,头也不回就翻开六七尺。刚刚避过飞剑钉之厄。
同时双手齐出,腕袖內分别弹出尺许短刃,宛如两只“刀”爪。“锵锵”这声架住连环刺到的飞剑。
雪婷左右双袖各有一支短剑倏现倏隐,远攻寻丈之敌,近则亦可用双手握剑刺戮,端的既奇诡凌厉而又潇洒省力。当然目下的“省力”从前却不知费了多少时间精力,吃过多少苦头才换取得来。
她双剑旋飞忽远忽近,在“嗤嗤”破空声中哈哈笑道:
“十招未过你已出现至少七次致命破绽。你真的是‘一路哭’魏双绝的儿子。”
魏壁人简直连答话也有所不能。
但觉美的雪婷忽然变得极丑陋可憎可厌。他情愿一辈子没有女人也不愿碰见她。
可惜他没有机会告诉雪婷,否则她表情一定当真变得很丑很可怕。
世上如果有任何一个女人横眉竖眼咬牙切齿之时仍然人动人的话(佯嗅的不算数),这个被的男人不是眼睛有问题就必是有被狂。
海龙王雷傲候秘传“六尺飞红”飞剑绝学非同小可、绝非七八糟自夸秘技之流可比。
但见雪婷双剑宛如叫光掣扫,快得⾁眼难以瞧得清楚。
忽听魏壁人大吼一声,前鲜⾎凹溅,深远心脏。若是量一量双方距离,雪婷恰好距他七尺之远。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雪婷居然还定睛细瞧魏壁人。只见他双眉深深皱几下,随即跌倒不再动弹。
“死亡”难道如此简单?她的确惑惊讶暗暗乍问。又如果“死亡”即是解脫,何以世上人人都怕死亡?
小郑像无处不有的“昆虫”般突然出现。他假扮小商人扮得极像。但上那撮小胡子却有点滑稽可笑。
他道;
“雪婷姐小,在下的而且确没想到你的武功如此商明而又扎实。尤其腕力指力劲厉空灵并臻绝妙。怪不得冷见愁这四还有令亲都放心让你一个人闯江湖。早知如此。在下本不必多事跟随着你。”
雪婷叹口气,道:
“我虽然已杀了人,过程也似乎不困难。但为何我会有作梦般的感觉?觉得这一切都不甚实真?会不会忽然梦醒发现本没有发生过这些事?”
小郑想一下,透出忧虑之⾊,道:
“你的心既然还不肯接受小实,还抗拒杀人观念,下一回你将发生同样困难。”
他接着叹息一声,又道:
“世上有些人总是学不会从种事情,还抗拒杀人观念,下一回你将发生同样困难。”
他一手揪起魏壁人尸体拖⼊草丛內。不久回转来,道:“那边恰好有个土坑,尸体已经埋起来不至被鸟兽伤残。这样做法能不能稍稍安慰你呢?”
雪婷感道:
“当然安慰。你很了不起。每个人每件事你都能看穿看透。”
小郑道:
“别夸奖我,我有很多缺点。”
雪婷恢复笑容,于是宛如雾沉暗天空忽然露出太。
她道:
“你也是人。凡是‘人’必定有很多缺点。否则你就是神而不是人了。”
小郑若有所思,道:
“魔烟鬼呢?鬼是不是介乎神与人之间?”
“魔鬼”当然指的是冷见愁。
雪婷以女人特有的直觉晓得这一点。
便道:
“对。魔鬼介乎人神之间。魔鬼永远不肯露出弱点亦不让人看见他的缺点。”
小郑欣然笑一下。道:
“有一点还要请教。”
雪婷道:
“我最怕太客气有礼貌的人。你最好有话直说别兜圈子。”
小郑道:
“你曾问魏壁人知不知道最灵巧凶猛的猫畏惧甚么?我至今想不出答案。”
雪婷开心格格大笑道: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这我自己也不知道。”
小郑不噤也捧腹大笑。他笑的是雪婷这个不会用心机使诈的人,却可以把老狐猩都哄骗得糊糊。
如果有机会而对“一路哭”魏双绝的话,一定不可忘记问他一问。包管他也糊糊想个不停不休。
清慡凉风拂过青山拂过绿树,气味新鲜而又幽寂。“幽寂”本来只是一种感觉。
但奇怪的是往往气味中你能够嗅得到。
不论是⽔之滨,山之巅。不论是篱落、小窗边、田野、泥土中。
那些抱着别样情怀,行迈靡靡心中如醉的人们,当真能够嗅出“幽寂”味道。
小郑忽然停止笑声,面上残留一丝苦笑痕迹。
为何粲灿的雪婷,温柔美的徐小茜都不能代替那清丽绝俗的傅形?甚至面对她们娇容笑语时反而更勾起深深无底之亿念相思情怀?
莫非清凉山风带来夏残秋初的气味,使人忽感落寞萧索?小郑苦笑叹气,用力摔一下头。
伤感自怜都去你的!至少⽇前既紧张而又忙碌。一丁点大意换回就是杀⾝之祸。
即使“魔鬼”冷见愁在此人也绝对不敢大意。他也定必会全神全力以赴。
雪婷用了解同情眼光望住他。她暗自想道:小郑真不幸,偏偏遇上冷见愁。即使只论“情场”小郑又怎能是冷见愁敌手?”
她忽然想起“连四”连四是否亦与小郑一样不幸?
一切答案唯有等时间老人从命运之神那儿带来消息。此时谁也无法预先回答。
只不知若是冷见愁在此,他会有何种想法及安排?他对抗“命运”路途中是否能每一次都得手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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