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泱泱站在那,盯着刚画完的一幅画。
回到画室不过五个小时,她已经完成了三幅画作。就像是着了魔般,只要手一抓到笔,就会罢不能的停不下来,而且画的全是季竮…
她看着画中那个赤的男人,脸瞬间无法控制的红起来。
一开始,泱泱努力想排除这些思绪,但越想抗拒,就越被占领;他丝绒般滑柔的舌、肌肤摩擦时发出那几乎让她昏厥的炽热,还有他在她身上,那沉重却甜蜜的重量,他在耳边的低声爱语…
整个下午,她被这些画面搞得六神无主,除了抓着笔将所有热情转投注到画布上,什么也不能做。看着画,泱泱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歉意…她连专心作画都做不到,又怎能用高标准去要求季竮清心寡、跟她保持距离呢?
这念头才闪过,就听见屋外有声音。
泱泱听出那人似乎刻意放轻脚步,不想让她发现,她以为来的是季竮,干脆将计就计,先把画放在墙前干,然后打开音响,背对着门,故作忙碌的整理东西,等着他接近。
当门打开,泱泱依然不动声,心里却盘算着一会儿要怎么整他。
她一直等,当确定那人就在身后,她突然转身,大叫一声然后冲上去抱住“他”
“啊!”先是一股香气扑鼻,随后那柔软纤瘦的触感当场把泱泱吓了一大跳。“对不起,你是…”
泱泱退后两步,双眼惊诧的望着这陌生女人,感觉有点眼。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禹岚微侧着头,像是主人般反问泱泱。
“我?这是我的工作室。你是夏禹岚?”泱泱看着她,不太确定的说。
夏禹岚一听见她说出自己的名字,很自然的端起高傲的姿态。“没错,我就是季竮的未婚。”
泱泱愣了一下,发现夏禹岚虽然衣着整齐,眼神却恍惚,且脸色惨白,神情显极度的疲累和不安,还用着恚愤的眼神瞪着她,泱泱心有警戒的又退了一步。
“你来找季竮吗?他不在。”
泱泱试着与她聊天,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再慢慢往门的方向移动。但她不需这么费事,因为夏禹岚完全被靠在墙上等着干的那一排画所吸引。她缓步走过去,盯着它们一直看。
“夏小姐,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我去帮你拿。”
“原来是你。”她突然转头,把泱泱回原位。“是你夺走我的一切。”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泱泱心一揪,觉得这话好耳。
“世界那么大,世上的人那么多,你为什么偏偏要来跟我抢季竮?”
泱泱望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姐姐璩瀛瀛。当她得奖时,姐姐也是用这种语气在质问她。那一天,璩瀛瀛气急败坏的冲到房间兴师问罪,威胁要和她换身份,否则…
“你凭什么得到?凭什么!”夏禹岚一说完,先用脚踢飞了画,然后捡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幅。“他是我的,谁也别想夺走他!”
“他爱的是我,他是我的。”泱泱无法分辨现实与记忆的场景,但她清楚知道,自己绝不会再退让。
夏禹岚似乎被这突来的反抗搞得不知所措。沉默了一会儿,她轻笑一声,随即从皮包里出一把刀,直接往画布上挥。
“你干什么!住手!还给我!”
泱泱上前阻止她疯狂的行为,才走近,夏禹岚反的一挥,刀刃刚好划过泱泱的左手臂。
她惊叫一声,按住血如注的伤口,快闪到旁边去。
“你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以为拿这些鬼画符就能倒季竮?他真正爱的是我,他最爱我的琴声…”她狠狠往画布刺去,然后用力往下拉出一道裂痕。“你算什么!我要…毁了这些垃圾,我要烧光…把它们全都烧光!”
“不要…不要烧!”泱泱惊恐的大叫,她闭上眼,却怎么也躲不掉越来越清晰的画面。
夏禹岚失控的笑着,捡起倒在地上的画,一幅幅破坏。
“住手!住手!”泱泱扯着嗓子对她大吼“是你自己背叛季竮!你没有资格在这说话,出去!”
“不,他是我的,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我不走。”夏禹岚突然转身跑回被她捣毁的画布前,口中念念有词的翻找着。
泱泱趁她背对着时飞快的拉开门,拔腿狂奔。远远的,她看见门口停了一辆车,煦晴刚好从敞开的车门中下来。
“煦晴!煦晴!”
“怎么了?啊!你受伤了。”煦晴把手伸向她,季碔也绕过车头走近。
“我没事。”泱泱努力试着缓和呼吸,想简单的把事情说清楚“那个…夏…夏禹岚…她…她在…”
“你别急,先进屋,我帮你包扎擦点葯。”
“你怎么的?这伤口看来不浅,还是到医院去一趟吧。”
“来不及了。”泱泱紧抓季碔的手臂,猛力摇头。“夏禹岚在画室,她拿着刀破坏我所有的画,她很不对劲。”
“什么?!”煦晴惊讶的大喊。“你是说…这伤是夏禹岚…”
煦晴话还没说完,季碔突然指着画室大喊:
“有烟!懊不会失火了吧?喂!泱泱…”泱泱一听,马上松手大步往回跑,季碔根本抓不住她。“煦晴,快!先报警,万一火势蔓延开来就糟了。”
煦晴点点头,马上拿起手机拨打,然后站上阶梯,远远望着两人的身影。
季碔虽然加足马力,却还是慢了一步。当他来到门前时,泱泱已不见踪影。
“泱泱!泱泱!你在哪?快出来啊,泱泱!”
已经进屋的泱泱,本想救画,但一进门就看见倒卧在地上的夏禹岚,她不舍的望了那些即将被火噬的画布一眼,马上蹲身抱起她。
“夏小姐,你醒醒…”
屋中的易燃物迅速助长火苗窜烧。
泱泱使尽全力想把夏禹岚拖到屋后,从距离火势最远的那扇落地窗逃命,但浓烟已经弥漫整间木屋,四周窜的火舌将她们团团围住,热气和刺痛从四面八方袭上她的皮肤,取代空气,钻进她的鼻腔里。
眼看着就要成功逃出时,夏禹岚的脚却突然勾到一个正在燃烧的画布,泱泱惊觉,马上徒手拨开焦黑的画框,再拍灭她裙上的小火苗。
“泱泱!”季碔的声音成了浓烟中唯一的方向。
“我在这…我们在这…”她拖着夏禹岚的沉重身躯走到落地窗前。
她仅存的力气只能用来拍打玻璃,而不断在屋子周围绕行的季碔,一看见浓烟中那只求救的手,马上冲上前来。
“先救她,快…”
泱泱颤抖的手指着屋里,望着笼罩在火海里的画室,想着她的一切就这么没了,泪…止不住的往下。当玻璃的碎裂声伴随着爆炸声四起,泱泱只觉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当泱泱醒来,季竮紧紧握着她没受伤的那只手,身旁围了一些人。
“泱泱,你觉得怎么样?”
季竮柔声问着,他的怜惜的在她的手和脸颊上亲吻,但她的眼睛却因被烟熏伤,覆着一层纱布。
“我的眼睛…”
“没关系,医生说没事,过两天就好了。”他俯身亲吻她的眼,虽然隔着纱布,但那温暖的感觉却深深抚慰了她的心。
“季碔呢?”
“我在这。”他的声音就在她右手边。
“夏小姐呢?你救了她不是吗?她怎么样了?”
“嗯…”他迟疑了一下才说:“放心,她只是被烟呛晕,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但季竮却开心不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别人的死活?”
“她…”
“我不想听。”他用少有的严厉口吻制止任何人谈这话题。“从今以后,我不想再听到任何跟这女人有关的事。”
“泱泱,”煦晴出来打圆场,缓和僵持的气氛说:“夏小姐有她丈夫和朋友照顾,不会有事的。你先养好身体,其它的事暂时别心了。”
“嗯。”泱泱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折腾了这么久,大家都累了。我会乖乖待在医院养病,你们回去吧。季竮,你也走,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嗯…那好吧,我们不打搅你休息,明天我再带些换洗衣物和吃的过来。”煦晴挽着丈夫的手,先离开了病房。
在一阵杂的脚步声平息后,病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泱泱躺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身。试了几次,最后不得已,只好用受伤的那只手去撑,剧烈的疼痛让她唉叫了一声,手一滑,身体马上倾斜,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掉下,突然有双强壮的手臂分秒不差的接住了她。
“谁?季竮。”那熟悉的体温、力量,瞬间围住了她。
“我得请个看护,二十四小时好好盯着你。”他理所当然的将她揽抱起来。
“你…你怎么没走啊?”泱泱的脸瞬间红了。意识到她想挣脱,季竮抱得越紧。“季竮…我快不能呼吸了。”
“对不起。”他嘴里道歉,但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你怎么啦?”泱泱发现他全身紧绷,连呼吸都透着不寻常的紊乱,想到他一定是担心着自己,态度马上软化。“你不是说我没事了吗?”
“说归说…你知道当我栖到电话那一刻,心跳有多快?”
“这真是场难以想像的灾难。”泱泱伸出没有受伤的手,用指尖轻抚过那熟悉的轮廓。“你急坏了,是吗?因为担心我出了什么意外,甚至不幸…”
“我开着车,脑子飞快闪过每个可能,包括最糟的结果…你知道我有多恨自己在这时候还这么冷静吗?”
“你怕我遭到不幸?”
季竮覆上她的,用力将不祥的语词吻掉。
原本她以为自己不怕,以为那场火并未留下任何恐怖的印记。
但她错了。
当一触碰到季竮的舌尖和体温,记忆便像决堤的洪水,迅速占领她全身每个细胞。他的安抚开启了恐惧之门,泱泱大胆且毫无保留的回应他的吻,进而索求更多;为了止住身体的颤抖,她不自觉的紧抓他前的衣眼。当季竮的拥抱也无法使她宽心时,她马上推开了他。
“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我。”他歉疚的将夏禹岚的情形细说分明,那张英俊的脸写懊悔。“如果我好好处理这件事,早点打电话去查她在法国的情形,就不会有今天的事发生了。”
“还好。”泱泱突然庆幸的笑了。“还好是我在那,万一她到大宅找煦晴出气,那就糟了。”
“这时候你还担心别人?”他心疼的再次抱起她,埋怨的说:“季碔告诉我,当时你为了救她才冲进火场,你知不知道那后果有多严重,万一…”
“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
“告诉我,”他捧起她的脸,不容许她逃避。“在你冲进去的时候,你有想到自己、想到我吗?”
“我…”她沉默着,虽然一个字也没说,意思却很清楚了。
季竮看着她,发现自己从未如此害怕,深怕她迟疑之后的答案不是他要的,于是他抢先说:“答应我,从现在起要好好爱自己。”
“你不想听我的回答?”泱泱虽然闭着眼,却能从他的语气里感觉出那细小如针的情绪转折。
“我…好啦,我承认…是我没有勇气听。”
“为什么?你认为我说的不是你想听的答案?”
季竮用一个亲吻代替回答,间接坦承他的恐惧。
“老实说…”泱泱嘴角漾起一个调皮的笑。“我冲进去不是为了任何人,是为了我的画。”
“嗯。”“因为没有它们…我就不会遇见你。在失去它们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爱你。”
她仰起脸,渴求一个深切的吻。或许是因为看不见,所以她必须张开全身每个细胞代替视觉去感受;也因为如此,她变得更加感,所有感官都像是有了生命。
要不是几小时前才从鬼门关前回来,要不是身上还带着伤,她一定会毫无保留的献上自己。同时,季竮也转开脸,努力深呼吸。泱泱知道他也同样陷入渴求的煎熬,努力压抑想占有的冲动。
“你知道我…”
“嗯,我知道。”泱泱回吻,暗示必须到此为止。“画室怎么样了?”
“很糟。但你放心,我会尽快盖一幢新的屋子给你。”季竮发现她神情有异。“怎么了?”
“有件事…我想跟你说。”她试着坐起来,不管眼睛刺痛着,突然扯下覆盖的纱布。
她望着季竮,这个她最初、也是最终的爱。她收起平时的理直气壮、直率和任,她握住季竮的手,藉着他手心的热度帮她说出这可能改变一生的决定。
“季竮,我…”
“泱泱,”他又在她开口时抢先说:“答应我,当新的画室盖好时…我们在那举行婚礼,好吗?”
“季竮,你冷静一点。”
“不,这一点也不仓卒,更不是冲动做的决定,我早就计划着了。”
“可是我…我不能…我不能跟你结婚。”
“什么?”季竮不愿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于是反问,想再给她一次机会。“你不是才说爱我?”
“我爱你,但…那跟结婚是两回事,我觉得现在不是谈它的好时机。”
“好。”季竮这才意识到自己太急切了,于是让步的说:“现在你先好好休息,一切等你出院了再说。”
“就算出了院,我也不会再谈这件事。”泱泱双手紧抓着被单,但神情却坚毅绝决。“我不会再回季家了。”
“泱泱,你在说什么?”
“这场火让我想通一些事。我不能永远躲在你的羽翼下受保护;我的画之所以感动你,是因为它有生命力,但在那幢豪宅里、在你身边,过着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我的绘画生命很快就会结束。”
季竮一听,马上想上前,泱泱却伸手推开他。
“这是什么歪理?难道画家都不能待在爱人身边吗?”他气愤的双手握拳,起身在病旁来回走着。“泱泱,你对我太不公平了,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我需要空间,我必须走。”她不看季竮,执意将话说完。“我需要一笔钱,出院后,我要离开台湾。”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转身攀住她的肩,轻轻摇晃着。
“这是我的决定,我希望你能尊重我。”
季竮感觉自己仿佛在推一颗巨大石头。“那我呢?你几曾尊重过我的决定、我的想法和感觉?”
“无论你说什么,都不能改变我。”
“那好。”他的手无力的垂下来,连双腿都使不上力。“我尊重你,不干涉你的决定,但我不会借你一钱。我还要提醒你,合约有它的法律效力在,我无法阻止你离开,但关于毁约的法律问题,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你想拿合约威胁我?”
“不。”他抬起手调整领带,退后一步说:“这是你恣意妄为的代价。”
季竮的话让泱泱全身发冷。
她不是害怕走投无路,活到这么大,孤苦无依的日子她早已习惯;但认识季竮、尝过了被人疼爱和保护的滋味后,心…不知不觉就会变得脆弱而且依赖,这样的她,其实是连季竮一个无情的转身都承受不起。
而决然离开病房的季竮也不好过。
坐上车,他呆愣了许久,根本无法启动车子。
他的心混乱到无法整理,一度…他以为自己已经将阻挡在两人之间的障碍排除,但每一次当他自信时,泱泱总会出新的难题来考验他。
那个对生活及未来笃定且充信心的男人,现在已经变得茫然且惑。
他紧握方向盘,不确定自己该上哪,总之就是不能留在原地。于是,他转动钥匙发动引擎,用最快的速度驶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