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周小萌从行银出来之后,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买了块蛋糕。
她手头的现款非常有限,周衍照给她的附卡是不能取现的,或许没有人相信,堂堂周家的二姐小,成天⾝上一⽑钱都没有,她成绩虽然中上,但常常缺课,自然也拿不到奖学金,有没有现金就全凭周衍照⾼兴了,问他拿钱是件难堪的事,周小萌除非迫不得己,通常不会去跟他开那个口。把自尊心踩在脚下的滋味太难受了,尤其从他手里接过几张红粉⾊的钞票,总让她觉得自己是在出卖自己,事实也确实如此,但连自欺欺人都变成奢侈的时候,她总会下意识回避那种难堪。
有时候周衍照⾼兴,会给她几扎现金,让她数着玩,数完之后,他常常会一张不剩的拿走,还会冷嘲热讽,说:“你只有数钱的时候还有点活泛。”起初周小萌会觉得难受,后来他再这样说的时候,她也就充耳不闻了,只是有时候趁他睡着了,从他钱包里偷偷拿两张钞票。他钱包里现金不多,第二天他自然就会知道,不过有时候会她把钱拿出来,有时候或许会忘了追究。她知道自己不应当那样拿他的钱,但花钱的地方太多了,不见得处处都可以刷卡,而且一旦她刷了卡,她吃了什么,买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他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用金钱织了一个笼子,她哪里也不能去。
到现在,她手头有的所有现金,也不过才三百四十多块钱,难受的时候,她总是愿意一个人吃饭,不刷卡,仿佛这样就可以证明什么似的。她知道自己的幼稚,现金和刷卡,不都是他的钱?
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今天她还是给自己买了块蛋糕,很小的一块,也得十二块钱了。她坐在店里一口一口吃完,然后再去医院看叶思容。
她特意把这个月探视的机会留到了这一天,叶思容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她帮着护工替⺟亲擦洗,今天她出奇的沉默,并不想说任何话。在婴儿时代,在她刚刚出生的时候,妈妈也是这样照顾她的吧?她不会说话,成天觉睡,只会哭。可是叶思容现在,连哭都不会了。
等护理走了,天⾊都已经暗了下来。⻩昏时分仿佛又要下雨了,病房的窗外就是一株榕树,枝叶繁茂,风一吹就沙沙作响。
她在⺟亲的病前站了很久很久,一直站到天都黑透了,才说:“妈妈,我嫁给哥哥好不好?”
停了一停,她自己反倒笑了笑:“我知道是不成的,妈妈你别生气。他都把你害成这样了,我怎么能嫁给他呢?”她低着头,用手指挲摩着病的钢制护栏,声音低得几乎微不可闻:“可是妈妈,想到他要娶别人,我还是很难过啊…是真的难过。”
没有回答她,只有仪器工作单调的声音,还有窗外的风声。
她难过的想,要是妈妈还清醒着就好了,自己可以哭,可以闹,可以撒娇,甚至可以不讲理,甚至妈妈给她一巴掌,也会让她觉得好受许多。
离开医院,她执意要搭公车回家,司机没办法,只好任凭她投币上车,司机开车跟在公车的后头。这趟车人不多,上车的时候有人紧跟在她后头,却没有零钱,只好讪讪的问她:“姐小,能不能借我两块钱?”
周小萌皱了皱眉头,此时此刻她不愿意说话,更不想理会一个陌生人,于是掏出来两块钱,扔进投币箱里。那人连声道谢,却一直跟着她走到公车最后一排,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那人就坐在了她旁边。周小萌又忍不住皱眉,因为前面空位置很多,这个人明显是故意跟着她坐。果然,那人开口就问:“方不方便留个联络方式,我好把钱还给你。”
周小萌不是没有被人搭讪过,因为她长得漂亮,从中学时代就是校花的地位,可惜有周衍照这样的哥哥,一帮男生有贼心没贼胆,进了大学之后她跟同学来往的少,又不住校,但常常还是有外系的男生慕名前来,在教室外徘徊,后来渐渐都知道她家世非同一般,又天天有名车接送,许多男生这才打了退堂鼓。
周小萌应付这种人非常有经验,只冷冷的说了三个字“不用了”就扭头看着车窗外。谁知那个男人并不死心,仍旧笑盈盈的问:“我看您也是从xx医院那一站上车的,是在那家医院工作吗?”
周小萌自顾自掏出机手,塞上耳机,却不防那个人竟然伸手就要扯她的耳机,她反应极快,肘一沉就撞向那人口,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近⾝博击的⾼手,出招居然比她还要快,周小萌的胳膊没撞在他口,倒被他牢牢捏住了,只是一招她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伸手就将机手往窗外一扔,那人却抄手一捞,就着耳机的那细线,竟然将机手扯回来了。笑咪咪的说:“这么好的机手,你扔了⼲嘛?”
周小萌冷笑:“你不会不知道我是谁吧?看到后头那辆奔驰没有?司机一觉得不对,就会招呼人来。”
那人探头看了一眼,仍旧是笑咪咪的模样:“看到奔驰后面那辆宝马没有?那是我的司机,咱们俩般配的呀,你奔驰我宝马。”
周小萌瞟了一眼紧随在奔驰后头的宝马车,司机估计已经发现被跟踪了,周小萌都能清楚的看到司机在打电话,而她的机手一闪一闪的,显示着“司机”两个字。
那人将她的机手还给她,说:“⿇烦你赶紧接电话,别把事闹大了,我只是礼尚往来一下而己。”
周小萌不能不问了:“什么礼尚往来?”
“我哥哥说,姓周的丫头都有胆量上咱们这儿来逛半夜,你一个大男人,输什么也不能输脸…你知道他们混黑社会的,最讲究脸面了,没办法,我只好亲自走一趟了。你说你好端端的没事跑到城西去⼲嘛,我哥那个人正愁找不着事来治我,你这不是害我吗?”
周小萌终于明⽩过来了:“你姓蒋?”
“是啊。”那人一脸的诚恳:“赶紧接你司机的电话,说你没事,后头那车不要管。这事闹大了,对咱们俩都没好处,对吧?”
周小萌并没有迟疑,立刻就接了电话:“我没事。”
司机语气急迫:“二姐小,后头有辆宝马车跟着咱们。”
“那是我朋友的车,跟我们闹着玩呢,不要管它。”
“可是…”
“哥哥的地盘上,还有十分钟就能看到他公司的大楼,你怕什么?”
司机一想也是,在这半个城里,周衍照虽不敢说只手遮天,却也是什么都不怕的。但他谨慎惯了,问:“是不是打电话给光哥,让他多派个车来接您。”
“不用,看着他就烦。”
周小萌不等司机再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然后心平气和,打量了一下那个人。那人不过二十五岁左右,穿着仿佛很普通,周小萌对男装很有研究,因为很长一段时间,周衍照和周彬礼的⾐服都是她买的。所以她一眼就认出来,他⾝上的衬⾐是⽇本定制的,因为领子的最里端绣着字,通常⽇本裁会在西服里衬绣上客人的名字,从她那个角度正好看见是个“泽”字,于是她问:“你叫蒋泽?”
“原来你知道我叫蒋泽。”蒋泽顿时觉得这事不好玩了似的:“你哥哥不会已经把我的大事小事,全都跟你说过一遍了吧?包括我幼儿园曾经亲过隔壁的小女孩?”
周小萌未置可否,只是很有技巧的说:“哥哥没有说过。”这句话很简短,也很容易让人产生歧义,让蒋泽不知道她说哥哥没有说过哪句话。
果然蒋泽把腿跷起来,一派很悠闲的样子,说:“既然你也是个明⽩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呢,对我哥那摊破事一点趣兴都没有,他偏偏只有三个女儿,所以成天忧心仲仲,琢磨着把我弄去当他的接班人。你说我堂堂东京大学毕业,怎么能去跟他捞偏门呢!”
这话其实也是说一半蔵一半,蒋庆诚有三个女儿不假,可是他二刚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只是瞒得严实,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件事。蒋泽虽然知道,但依蒋庆诚的意思,自己儿子太小了,还在襁褓之中,等他长大自己不知道有多老了,江湖上打打杀杀,手底下的人也不见得服气。所以想在儿子接手之前,培养一个可靠的人,想来想去,自然只有自家人可靠。蒋庆诚没有兄弟,所以最亲近就是这个小堂弟了,没想到蒋诚完全不买他的账。一听说要跟周家二姐小相亲,立刻就行动,打算把这事给搅⻩了。
开玩笑,叫他混黑社会已经忍无可忍,只是他打算谋定而动,先哄得堂兄放松警惕,然后往国外一跑了之。没想到堂兄居然要介绍道上另一位大哥的妹妹嫁给他,他这辈子岂不就真的要捞偏门了?
当时听到蒋庆诚的如意算盘,他就忍不住好笑:“只听说政治联姻,商业联姻,这年头,竟然连黑社会都讲究联姻?”
蒋庆诚瞪了他一眼:“怎么说话呢?什么叫黑社会?我们明明是生意人,再说捞偏门又怎么了?现在这个社会,捞偏门也需要技术,也要用人材,你以为捞偏门容易吗?”
“不容易,不容易!”蒋泽仍旧笑咪咪的:“可是大哥,哪怕不容易,你也不能牺牲我的终⾝幸福,让我去娶那个什么周家二姐小啊!”“周家二姐小哪一点配不上你?!”蒋庆诚说:“我看是你配不上她!光凭她一个人带个小子闯到我家楼下吃艇仔粥,我就要伸出大拇指,夸她一声有胆气。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都有这种江湖儿女的气魄,哪像你,成天念书都念傻了,还成天瞧不起我们捞偏门的。我供你读书,把你养到这么大,难道你就连个女人都不如?”
“大哥,别对我用将法。”蒋泽完全不上当:“人家就跑到你楼下吃碗粥,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这样夸她。”
蒋庆诚“哼”了一声,将一张照片拍在他面前。蒋泽一看,照片里是一对小情侣,形容亲密,两个人都不过二十出头,女的容貌可谓惊人的美,楚楚动人,而男的就稍嫌普通,扔在大街上,可能完全找不出来。
蒋泽不由得头摇感叹:“鲜花啊鲜花,怎么又揷在…”
蒋庆诚得意的一笑:“你不是号称追任何女孩子都不用三个月吗?包括有男朋友的。这就是周衍照的妹妹周小萌,旁边就是她的男朋友,你要追得上她,算你本事。”
蒋泽庒不上当:“可是我对每个已经追上的女孩,趣兴也不会超过三个月啊!我要是追上她又把她甩了,她哥哥不跟我没完?甚至连累大哥你。”
“别瞎扯了,你只要追上她,哪怕一天后甩了她,我都保证不找你⿇烦了。”
“真的?”
“我什么时候诓过你?”
“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