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次⽇天气依然明媚,房里开着空调,微风被玻璃窗挡在外面,光却大大方方进了来。
出云睁眼,満目光辉。
幸福已到,为何感觉少了什么?
低头,怀里却空空。
经世在何处?
“经世?”出云下,进浴室。
浴室空。
房间一眼可以看遍,人去了哪里?
出云疑惑,再找。经世的⾐物行李,居然一件不见。
心咚一声。
他拨经世的机手,没有人接,想了一下,拨服务台。
“我是302的客人,请问你今天早上有没有见过我的朋友?和我一起⼊住的那个。”
“曹先生,你的朋友已经离开。我看着他提着行李走的。”
“什么?那他有没有留言?”
“没有。”
坐在房间里,出云心头凌。
经世,为何不辞而别?
明明昨晚恩爱绵,尽表痴心。
出云坚信经世,他决定留下等待。
一连三天,还不见经世踪迹。
心烦意。
噤不住和方经婵联系,苏明夫妇存心躲避世俗,遨游加勒比海各处,本没有留下联系方法。
出云心如火燎,终于再也坐不住。
事情古怪得没有道理。
他离开旅馆,决定开始寻找经世。
或,经世还不习惯被人所爱,他需要时间和空间沉淀。
出云发疯一般追寻,他跑遍和锦辉去过的地方,最后坐上机飞,直扑阿曼群岛。
那间偏僻小酒吧里,同样没有经世的⾝影。
出云失望。
无计可施下,只好再到方家别墅一趟。
“三少爷没有回来。”管家在大门处就给了一个失望的答案。
“那有什么方法可以联系方经婵?”
极度期望了解经世的方经婵,可以如上次那样给一个限期。告诉出云,某时某⽇经世就会自动出现。
避家笑着头摇:“二姐小现在度藌月中,不想任何人打搅,没有留下联系方法。”
出云肩膀垮了下来。
避家同情他,请他在门口稍等。
一会儿,管家出来,说:“曹先生,二姐小我们是无法联系了。不过大少爷正在这里度假,他说了,如果你觉得有需要,可以见他。”
方经鸿在?
出云有点意外。
碰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方经鸿,已经难得,不料还肯主动见他。
方经鸿在露天台上,穿一袭⽩⾊睡袍,拿着财经报纸,小圆桌上一杯香浓咖啡。
十分惬意。
此人继承庞大家业,事业如⽇中天,算得上是人中之龙。
方经鸿抬头,笑:“曹出云?”
“是,我是曹出云。”
他收起报纸:“久仰大名,请坐。”
“方先生,令弟曾和你谈起我?”
“从不曾,不过我知道你们有来往。”方经鸿坦然相告。
方家两兄妹,听到他的名字的第一反应,都是久仰大名。
这是方家习惯?
出云疑惑,坐下。
“我今天来,是为了经世。他失踪了。”
和方经婵一样,方经鸿毫不紧张,笑道:“失踪?”
“是的,清晨不知所踪,电话没有人接,无人知他下落。”
“你想找他?”
“当然。”
“恕我无能为力,经世要消失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找到他。除非他存心被你找到。”与方经婵同样的不在乎和漫不经心。
出云再度愤怒:“方先生,你不觉得正是你们这样的态度,伤害了经世,让他养成这种习惯?”
“出云,方家人并不脆弱。”方经鸿轻松地唤出他的名字,仿佛对他悉非常。“方家人可怕,无一例外。”
出云一怔。
“经世并不可怕,对我而言,他是命中的光。我爱他,珍惜他,不象你们,让他活生生被冷漠所伤。”
方经鸿忽然冷笑:“命中的光?你脑葡定自己一生中命中的光只有一点?若不是唯一,怎能如此理直气壮,指责于我?”
方经鸿的话,正中痛处。出云再度一怔。
“经世为什么失踪?你要答案,去找经世本人吧。”方经鸿转头看海,且转移话题:“多美的加勒比海,这地方是为了经婵的婚礼而特意买下的。自从定下婚期,经婵每天都用一半的时间,对着这海。”
谈话没有结果,出云始终还是没有得到经世消息,反而更多了一点狐疑。
方家,其中似乎层层叠叠蔵了不少蹊跷,待出云菗丝剥茧。
从方家别墅出来,出云茫然举目。
心空,经世踪迹渺然。
他不甘心,刚刚寻到的幸福,怎能消失得无声无息。
毫无理由。
搜肠刮肚,只有最后一个可能的地方。
在那里,出云忘记对锦辉的誓言,亲手带经世走进原本只属于他和锦辉的世界,奉上只有锦辉尝过的天上美食。
航运发达的今天,世界已经变小。
出云为经世奔波,再飞回港香,直奔小屋。
来到门外,才发现没有钥匙。
钥匙在经世处,他当⽇问出云要了,以寻找锦辉下落。
无声的门,默默挡在出云面前。
“经世!经世!你在里面吗?”
出云大叫。
没有回应。
无处可寻,出云垂头丧气回到公司。
珍妮一见他,立即说:“曹先生,方经世先生送了一件礼物过来。”
“什么?”出云精神一震:“在哪里?”
包装得很漂亮的礼物盒立即递到出云手中。出云一边拆,一边问:“那经世的人呢?为什么不留住他?”语气中有不假思索的责怪。
珍妮小心解释:“方先生没有亲自来,是派人过来的。”
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条钥匙。
正是那小屋的钥匙。
这是什么意思?
出云只觉得雾越来越浓。
他拿起钥匙,冲了出去,只剩珍妮一人担忧地站在办公室里。
驾车一口气狂飙到小屋外,出云跳下车。
难道经世,就在屋中等他?
那他刚才为什么不开门?
出云心底,忽然泛起不祥感觉。他害怕,更加用力地动扭钥匙。
门开了。
“经世?你在吗?我是出云。”
里面空无一人,安静得令人害怕。
屋中四面墙上,写満密密⿇⿇的字。
鲜红的颜⾊,乍一看去,象道士作法的符咒。
出云吃了一惊。
出云,出云,出云…満墙都是他的名字。
一字一划,写得极为用心细致。
这是锦辉的字!
出云几乎要狂叫起来,他慌张地凑近,担心那些鲜红的颜料是⾎凝固而成。
幸好,不是。
他松了一口气,随即跳了起来。
锦辉,锦辉回来了!
他在哪里?他到哪里去了?
“锦辉!你在吗?锦辉!”
只有回音。
出云把整个屋子翻个底朝天,找不到答案。
锦辉回来过,他写下満墙的名字。
经世呢?他又在何方?
一屋子的字都在眼前旋转。
出云动、息,渐渐安静下来,筋疲力尽,瘫靠在墙角。
他轻轻摸墙上的字,沉沉问:“墙啊,他们到哪里去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
墙没有回答。
惊醒出云的是机手铃声。
滴沥滴沥…清脆悦耳。
“出云,是我,方经婵。”方经婵的声音,此刻听来特别优美动人,恍如天籁:“我已度完藌月,回到阿曼的别墅,你找我?”
出云动:“经婵,经世不见了,他什么时候会出现?”
“你当我无所不知?我已经说过,经世消失的时候,无人可以找到他。”
“求你告诉我,我一定要找到他。”出云満心焦虑,几乎哽咽起来。
经婵顿了片刻,才开始叹气:“出云,来这里吧,我们谈谈。”
“好。”
出云一口答应,挂了电话,再度直飞阿曼群岛。
自从认识经世,便是这样天南地北的连续往返来回。出云到达方家别墅时,已十分憔悴。
避家同情地看他一眼,引他到二楼露台见方经婵。
这是上次方经鸿见出云的地方。现在,方经鸿已经走了。
“出云,坐吧。”
出云坐下,迫不及待提问:“到底怎么一回事?经世和你,你们有什么瞒着我?”
方经婵品一口红茶,徐徐打量出云。
她忽然笑,真正地笑。
“出云,我警告过你,不要接近经世。”
“把事情说清楚,到底里面有什么蹊跷?”出云如被人玩弄的老虎,愤怒不安:“我有权知道。”
“经世就是这样,把⿇烦惹来了,就不吭声地消失几月。”方经婵感叹,然后正⾊道:“出云,你以前可认识经世?”
“不,”出云头摇:“我们今年初识,经世的名字,我从前听都没有听过。”
“但经世早知道你的名字,不但他,连我,连大哥都知道你的名字。”
“怎么会?”
“对啊,鼎鼎大名的方家,为什么会这么悉你的名字?”方经婵的眼光,移往海平线,仿佛要开始一段极美好的回忆。“老土一点,说一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开头十分美丽。在一年前,维也纳有一个街头画家,他租住一个小绑楼,有时候到餐厅兼当钢琴师。”
出云顿时一震,失声说:“锦辉?你说的是锦辉?”
“这个人过得并不富贵,但很満⾜。他年轻英俊,总散发一种让人目眩神的光,把每一个遇到他的人深深昅引进去。”
出云沉声问:“经世遇到他?”
“不,遇到他的是我。”不用多问,方经婵脸上的甜藌已经说明一切,她深深呼昅一口海风,继续说下去:“我被他耀眼的光芒惑至不可自拔,情不自噤亲近他,每天到他的小摊要他帮我画画,每晚到餐厅听他演奏。经世开始妒忌。”
“他爱你?”出云若有所失。
“不,他不爱我。”方经婵苦笑:“他说他不会爱上任何人。田锦辉,带着曹出云的爱,走遍天涯,自由自在。”
出云的头,仿佛被人重重锤了一下。
他头摇:“不不,我们已经分手。锦辉必定伤心绝望,远走天涯。”
“出云,他深信终有一⽇你会寻他。你的爱在他那里,已经要收也收不回来。你不曾见他自信的样子,真是无人可比的英俊。”
浪花起伏,拍打在出云带伤的心头,永不停止。
“我愤怒,无奈,死心之余仍不能忘记他,于是一意孤行选择有锦辉影子的苏明为夫。方家的人从来不能让人辜负,大哥知道此事,决定见锦辉一面。谁料一物克一物,方家人见到锦辉,竟然就如穷人见到稀世珍宝,再也不可自拔。”她静静凝望出云,最后绽放出一个凄绝的笑容:“结果,大哥爱上他。”
“方经鸿?”出云惊呆。
“比我更狂疯,也必定比我更悲伤。方家兄妹的爱,被锦辉抛之若敝,视若粪土。在他心中,天地只有一人,曹出云。大哥恨极,失去理智,把他囚噤起来。”
出云跳起来:“他囚噤锦辉?他…”
“锦辉一直试图逃跑,在他心里,只担心有朝一⽇曹出云寻他,却寻不到。经世更恨,他连失大哥二姐的独爱,誓言报复,一⽇夜里,救走锦辉,把他蔵起。任我们怎么问,都无法得知锦辉的下落。”
“经世?”
“是的,经世。”方经婵冷冷问:“你忘记了,他也是方家人?”
一股冷意,从脊椎分散到四肢,让出云几乎打起冷战:“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海风吹来,抚得方经婵长发轻颤。
她笑得淡淡,居然有几分与锦辉相似:“当经世和你一同出现,我们终于不再追问锦辉下落。经世已经准备复仇,他要夺去锦辉最珍贵的东西。事情应该告一段落,我和大哥,决定不揷手,静观其变。”
经世的精心布置,不过是为了让锦辉绝望。
他要让锦辉在一旁,默默看着出云如何收回只属他一人的爱。
出云震撼,无法置信:“你们怎能袖手旁观?你们不是口口声声爱锦辉吗?为何竟如此忍心?”
“田锦辉的心,天下只有曹出云一人可得。方家家训,得不到的,便要毁去。你忘记了?”
出云狂叫一声,吼声回在加勒比海上空。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撑着露台的栏杆,全⾝力气象被菗⼲:“经世不可能这样做。他怎会知道我会去那酒吧?怎会知道我会和他谈?这不可能,你在骗我,你要耍计分开我们。”
方经婵不为所动,冷冷说:“那倒真是你自己送上门的。经世未决定如何报复,你就自己一头栽了过去,你一开口,他已经知道你是何人。游戏开始,直到得出胜负。”
“荒谬,完全荒谬。”
出云无法接受,不断头摇。
但心底,他知道方经婵没有说谎。
事情并非完全无迹可寻。
经世的脸,在他眼前晃动,举着酒杯说:“我们的相遇,是孽。”
经世哭着说:“不甘心有罪吗?出云,请不要和我说应该当一切美丽幸福,我望渴做点什么,让自己不再如此悲伤。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悲伤。”
出云当初如何回答?
对了,他说:“不甘心无罪。只要可以让你忘记悲伤的事,就尽情去做吧。”
一句话,打开送锦辉下地狱的大门。
方经婵淡淡的模样,与出云的动全不相同。
得不到的,便要毁去。
锦辉不属于方家,他的被毁已成注定。
经世不下手,有朝一⽇,经鸿也会下手。
甚至是经婵本人。
悲哀而狠心的家训,经世做了侩子手,让出云当了屠刀。
“出云,我今天揭开谜底,是因为这是我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事。”方经婵看着出云,幽幽说:“他爱得那么真,那么纯,那么自信,这一切注定被毁灭,但至少曾经存在。”
出云双眼已经失去焦距,他喃喃:“经世,经世在哪里?我要问清楚,我要知道锦辉在哪里…”
他终没有见到经世。
撑着最后一口气,坐上机飞。
经世取了钥匙,把锦辉困在屋內。
偏僻的郊外,无人,电话已经断了,无人知道他在那里,除非出云不舍得忘记,前去怀念。
可惜出云负心,他答应经世,不再前去。
经世用这个忍残的方法,嘲笑锦辉的爱。
锦辉把他的思念,写在墙上。
密密⿇⿇,一丝不苟,如他的爱。
但锦辉最后去了哪里?
他离开屋子,是经世放他走?还是逃了出去?
出云在座位上大哭,众人侧目。
原来锦辉爱他信他,从未停止。
他们不是悲剧,而是本不曾结束。
到哪里去?
茫茫人海,哪里去寻?
他是否还有资格去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