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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情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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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一个初雪翻飞的夜晚,乐城的天空始终流转着同一首歌,那是燕孤行和蓝月儿的牧羊歌。燕孤行把歌放在他做的八音盒里,这些八音盒依照八只蹄子的羊的模样来做,他把它画得比记忆中更可爱,又为它设计了几个不同的姿态,有盘腿坐的,有‮觉睡‬的,也有看天空的。然后,他把这些人音盒卖给乐城河畔一家浪漫的商店。

  这家名叫“红流苏”的小商店,‮央中‬垂吊着一盏深红⾊有长流苏的大罩灯,把每个进来的人那张脸都映照出亮红的肤⾊,像微醺似的。店主葛奴奴有一双美丽且深不可测的圆眼睛,她爱在眼窝上涂上酒红⾊的眼影,眼睛下面罩着红⾊的面纱,从不脫下来。有人说她不是本地人,也有人说她其实是女巫,可能已经很老了,只是用魔法把自已变成像二十岁的姑娘,然而,因为她的魔法逐渐失效,所以眼睛以下的皱纹都跑出来了,惟有整天戴着一张面纱。

  不管那些传闻怎样说,不会有人否认“红流苏”是一个人的地方,这里只卖最称心的东西。

  店里有一种泡过熏⾐草汁的紫⾊鞋带,把鞋带穿在鞋孔上,那双鞋子就成了“不路鞋”那么,人无论走到哪里,走得多远,沿途都会留下香味,凭着香味,就能找到来时路。

  店里也卖一种用毋忘我编成的项圈和带子,给女人套在情人和丈夫的脖子上,牵着他们到处走,直到他们老得不能变心为止,才把他们拴在家里。

  那天,葛奴奴一边听着羊儿八音盒,一边对燕孤行说:“这些八音盘可以留下来,它们有回忆的诗韵。”

  她说话一贯不带任何感情,但非常坚定,而且拥有点石成金的能力,所以,有人说她的货物都下了魔咒,客人一旦走进去,就舍不得空手而回。

  没过多久,燕孤行的羊儿八音盒也成了人们在“红流苏”里舍不得不买的东西。在冬雪初降的那个晚上,这些人不约而同将八音盒打开来,让静静天空上回响着那首年少的牧羊歌。

  这些八音盒是燕孤行在他芳心桥上的工作间里做的。蓝月儿为他在那儿租了一幢有鹦鹉绿烟囱的红房子,颜⾊红得像覆盆子。芳心桥位处乐城河上游分支的逐⽔溪上,有点荒凉,乐城的鸟儿有时会把它忘记。几百年前有份建村的那位大法师的后裔,晚年曾择居于此,而今只留下几幢丢空了的房舍和附近山上的一个樱桃园。再往⾼处走,便是野树林。蓝月儿喜的,正是这种幽深沉静,从这儿更可以遥遥看到停在乐城河上的逃陟船。

  “我们虚度了多少光啊!”片蓝月儿笑着对燕孤行说。

  他们决心追回彼此失散的那段时光,在芳心桥上的房子里,他们在炉火边挨在一起,面对面凝视对方的眼睛,谁首先眨眼睛谁就输了,常常是蓝月儿忍不住笑出来,而燕孤行依然不眨一下眼睛。

  “你是天生不会眨眼睛的”她竖起一指头在他眼前移来移去,笑笑说。

  两个人一起吃腌萝卜的时候,总会记起相识的经过,他抢了她半个萝卜。

  “所以,你一辈子都欠我半个萝卜”她说。

  愈往记忆的深处探索,他们愈发觉彼此是命定的一对。他告诉蓝月儿,失散之后,每到一个城镇或村落,他会把风筝放到天上去。然而,这么多年来,她从没见过他的风筝。原来,他一直往西走,蓝月儿却一直往东走,再远的风筝也飞不到她那儿。

  “最后,我们竟在北方的古城再见”燕孤行微笑说。

  蓝月儿爱陪伴着燕孤行在工作间里做八音盒。

  那天,他们背靠着背,她问他:“无论我变成什么,你也都爱我吗?”

  他一径点头,说:“即使你变成厉鬼,我也都爱你”

  “你不怕鬼吗”她问。

  “是你变的就不怕”他回答她说。

  有一天,他提起花开魔幻地,笑着对她说:“那时你好固执,坚持要往西走”

  “本没有那个地方,是骗人的”她叹口气说。

  花开魔幻地不过是她⺟亲⽩若兰瞎编的童话故事罢了,她不会再相信。她哪里也不要去,只想留在燕孤行也在的地方,连大妈妈都成全她。那天,她跟大妈妈说:“我们以后留在乐城吧”

  她以为大妈妈不会答应,没想到大妈妈竟说:“好吧,这艘逃陟船也是时候休息了”

  “只要你快乐就好了”大妈妈对她说。

  就因为大妈妈这句话,蓝月儿没离开逃陟船,只是常常到芳心桥那边去看燕孤行,陪着他一整天,回到船上,依然遥遥望着桥上那幢红房子。

  大部分的⽔手离开了,其他人仍然留在逃陟船上,这儿本来就是他们的住家,他们厌倦了漂泊,也上了乐城的繁华。只有但梦三显得落落寡。他而今很少到甲板上去了,反而常常独个儿留在音乐室里,回忆他和蓝月儿在这里练歌的幸福时光。

  一个筵的晚上,他喝了许多柠檬酒,酒后对贝贝说了好多真心话,仿佛那样才不至太痛苦。贝贝同情他,没把他说的一切记在她那本厚厚的“酒后真言簿”里。

  “孩子,我早就看出来了”她陪着但梦三一起哭,哭了五条围裙,哭肿了的眼睛第二天要用三十个⽔煮蛋来消肿。

  但梦三醒来的时候,却已经记不起自己曾经跟贝贝说过话,只觉得贝贝此后看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慈祥,又多了几分默契。

  而今,但梦三比往时更珍惜与蓝月儿同台演出的时光,惟有那一刻是全然属于他们两个的。他从没恨她,谁叫他自己是个不完整的人?不管她爱上谁,不管她变成怎样,他也还是爱她,爱到肠子里,那些肠子夜里会低泣。

  一天,蓝月儿对他说,声音満是惊叹:“你的琴弹得像魔法,我的歌都追不上你啦。”

  他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苦笑凄然,忽然明⽩,最好的音乐,是用痛苦来成就的。

  2

  乐城细雪纷飞的那个晚上,逃陟船上的人都‮奋兴‬地涌到甲板看雪,贝贝在那儿放一个大木桶,接住飘下来的雪,用来做冰酒。但梦三独坐音乐室里,手指在七弦琴上飞舞,弹着凄楚的歌。蓝月儿裹上镶⽑⽪的黑斗篷,悄悄从船上走下堤岸,唤来夜风载她飞翔。她⾝上被満亮晶晶的雪,赶到芳心桥上的红房子去。

  她走进屋里的时候,燕孤行在工作间里,给她吓了一跳。

  “这么晚了,你是怎么来的”他惊讶地问。

  “我坐马车来”她撒了个谎。

  “那倒奇怪,我没听到马车声”他说。

  “下雪了,快来看”她把他拉到窗前,脸凑到窗子上看着外面⽑茸茸的雪。

  他们两个是头一次一起看雪,也是头一次看到乐城的雪。

  “你知道乐城原本叫乌有乡吗”她问他说。

  他微笑‮头摇‬。

  “这场雪可不是海市蜃楼”她的声音像快乐的叹息,接着,她在蒙霜的窗子上呵气,呵出一朵云的形状,下巴朝他努了努,问他说:“你能呵出比这个更美的图画吗”

  他没说话,轻轻在窗子上呵出一颗星星。

  她不服气,呵出一棵树,没想到他竟呵出一只小鸟。她呵出一朵花,他‮劲使‬呵出一只青蛙。到了最后,两个人都有点晕眩,他是因为呵气太多,她是因为沉醉在这种幸福之中。

  为了确定燕孤行不会再走,她把他那套绽了边的小丑服、油彩和大木箱,全都拿去丢掉。

  “现在你哪里也去不成了,没用毋忘我项圈套着你,已经很好啦”她笑着对他说。

  她的担心是毫无据的,燕孤行本就不会离开她,只怕她会跟着那艘逃陟船离开,或是终于爱上了其中一位痴心的歌

  蓝月儿有一个歌,是一位年轻俊俏,风度翩翩的伯爵。三年来,不管歌舞团到哪儿,那位伯爵都会去听她唱歌,从来不会騒扰她,只会默默坐在歌台下。

  一天,这位伯爵寄了一张人形的黑⾊剪纸给蓝月儿,在信上说:“这是我的影子,在我的故乡,一个人的影子就是他的灵魂”

  蓝月儿和燕孤行为伯爵的影子涂上了漂亮的颜⾊,寄回去给伯爵。蓝月儿在信上说:“我不能收下你的影子”

  伤心的伯爵不久之后竟然寄来了一个漂亮的⽔晶珠,在信上说:“这是我的传家之宝,人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将来。请你收下。另外,感你为我的影子涂上颜⾊,它而今看起来快乐多了”

  蓝月儿不敢看⽔晶球,怕会暴露昅⾎鬼的模样,最后却因为好奇而躲在燕孤行背后偷看,然而,他们在那个⽔晶珠里看到的将来,竟是而今的模样,就跟照镜子一样。

  “没可能的,难道我们都不会老”燕孤行对她说。

  他们捧着⽔晶球研究了很久,始终不明⽩。

  “说不定它是假的,那位伯爵只是想讨你心”燕孤行最后下了一个醋劲十⾜的判断。

  第二天,他们把⽔晶球寄回去给伯爵。蓝月儿在信上说:“我不能收下你的⽔晶球。关于影子一事,不用客气”

  那位住在古堡里的伯爵,看到⽔晶球送回来,很是忧伤。他从这个眩目的球里,看到一个永不会爱上他的蓝月儿。

  伯爵再没有寄来什么,他们也把他忘了。芳心桥上积雪的一个晚上,蓝月儿陪着燕孤行在工作间里做八音盒。他哼着歌,蓝蝴蝶在炉火旁边飞舞。燕孤行就像死去的小丑魔术师那样,相信万物有时,再好卖的货物,也不能永远卖下去,否则,那个奥秘也会消失。于是,他把新的音乐放在羊儿八音盒里,全是蓝月儿唱过的那些歌,不变的,是回忆的诗韵。

  “终有一天,”她微笑对他说“整个世界都在回忆”

  他切割一块铜片时,割破了指头,⾎泉涌而出,蓝月儿赶紧过去昅伤口上的鲜⾎,原本在炉火边盘旋的蓝蝴蝶,闻到⾎的腥味,立即鼓翅飞扑过来想昅那只指头上流出来的⾎,把燕孤行吓了一跳。蓝月儿用手驱赶它们。问燕孤行说:“还痛不痛?

  他对她微笑说:“没想到你会昅⾎,还昅得这么快,真是昅⾎魔。”

  “你才是昅⾎魔”她不安地说,眼睛深沉地看着他,脊骨发凉。刚才她看到他割伤流⾎,一心只想到他会痛,此刻却突然怀疑自已是受不住鲜⾎的惑,本尽露,就像她那些蓝蝴蝶同谋。

  燕孤行的⾎一串串滴到地上,她撕下⼲净的布条把他那只苍⽩的指头裹起来,结一个蝴蝶。蓝蝴蝶纸着地上的⾎,燕孤行没看到。

  “以后小心点”她叮嘱他说。

  “我故意的”他竖起那只指头,带着孩子气的微笑说“我喜指头上有一个你绑的蝴蝶结。”

  她笑了,看着他,无限的甜与爱。他发现地上的⾎迹不见了,以为是她的鞋底无意中把⾎擦走了。

  3

  大雪翻飞的‮夜午‬,河堤上那片枫林已经⼲枯,残枝上覆着厚厚的雪,一只因贪恋乐城的绚烂而忘记南飞的候鸟尸体葬在雪地上,露出一颗小小的不幸的脑袋。一个黑影在雪地的枯叶上站起,⾼大、敏捷,抓起那只死鸟放到嘴边昅,啜饮它冰冷⼲涸的⾎,甩甩头,不満⾜,把死鸟扔掉,朝河边走去,在雪地上留下一行男人的脚印。

  黑影在河边找到一堆垃圾,从上游冲下来的,有破⾐服、一只女人的鞋子、破烂的陶锅,他全都不感‮趣兴‬。然后,他发现一个有轮子的大木箱搁浅在铺雪的河边。

  他把木箱拉上来,用手拧断上面那条锈蚀的锁链,将里面的东西翻出来。他看到一套亮晶晶的小丑服,他捡起来,看了又看,比在⾝上,仰头,拱起肩膀,震颤,好像在笑。

  他套上那条松垮垮的子,束紧带,管在脚踝绑起来,穿上那双大头小丑鞋,现在他有了下半⾝,上半⾝依然只是个黑影。他把上⾐套在⾝上,一颗脑袋从领口钻出来,然后他摸摸颈子,好像很喜那波浪似的⾼领。

  他有了上半⾝,只欠一颗头颅。他在地上找到一顶缀着金⾊⽑球的长统帽,他戴上帽子,前后左右移了几下才満意。他蹲下去,找到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一个红鼻子,几瓶油彩和一面模糊小镜,他又再拱起肩膀,抖动,好像是大笑。他用手指揩油彩抹在脸上,那个背影的动作仔细而用心,似乎很爱这个扮相。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朝枫林那边转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个⾝上撒満星星的小丑,有一张⽩脸,红鼻子,一个笑的大嘴巴和一双狡猾的红眼睛。

  4这个一头长发结的可怜女人是个疯婆子,没有家,到处流浪乞讨,整天疯言疯语,喊着她死去的丈夫和儿子。严冬降临,好心人给她棉被,外面太冷了,她睡在一个古墓里,瑟缩在几口棺材旁边,在梦里很安静,就像一个脑筋无恙的人那样酣睡。

  突然,一只手把她摇醒。她睁开惺松的睡眼,那双曾经美丽的眼睛看到一个蓝⾊的小丑对她笑。

  “儿啊!”她哺哺说,以为看至了儿子的玩具,于是上去,微笑,牢牢抱着小丑。小丑庒在她⾝上,吻她的脖子,猝然露出两颗青⽩獠牙,啃啮她的⾎管。她惊叫,拼命挣扎,眼睛惶恐,凄厉地呼喊,鲜红⾊的⾎自她崩解的⽪⾁中噴出,他‮狂疯‬享受一场⾎的盛宴,直到她变成一个空空的⽪袋,再也挤不出半滴⾎,他丢下她。她已经不会呼叫,惨⽩的脸泛蓝,眼睛变得温柔,以为小丑是来带她走的死神,她终于见到丈夫和儿子。

  小丑离开古墓,回到他栖息的枫林,这儿有一股他悉的气味,好像几百年前已经属于昅⾎鬼,就像泥土属于蚯蚓,墓⽳属于蛆虫。他躺在树枝上抚着肚子。他喜昅女人的⾎,女人的⾎比较香,比较甜,尤其漂亮女人的⾎。他讨厌男人的⾎,除非无可选择,才会勉为其难。

  几天后,他肚子饿了,嗅着残花败絮的气味来到院林立的枫叶街。在一个幽黑的街角,一个醉酒的小女看见他,⾼兴地说:“小丑!我想要八音盒!”

  他把她拖进深巷里,尽情地享用她青舂的⾎

  第二天早上,一个清道夫在那儿发现她的尸体,尸体的脖子上有两个恐怖的⾎洞。小女的几个姐妹认出她来,伏在她⾝上哭泣,其中一个,用一条手帕抹去她脖子上的⾎迹,发现那不是⾎,是油彩。

  这个发现油彩的小女隔天晚上独个儿走在枫叶街一条幽巷里,看到一个蓝⾊小丑和他上的红油彩。她浑⾝发抖,死的时候终于知道她的姐妹是怎么死的。她临死前在雪地上写下“小丑”两个字,须臾即被落下来的新雪覆盖,连小丑的脚印也都消失。

  5

  枫叶街两个小女的死并没有造成很大的震动,毕竟她们都是无家的人。然而,几天后,一个美貌少女死在自家的院子里,同一天,一个守墓者在古墓里发现那个疯婆子的尸体,因天气严寒而并未腐烂。四个女死者脖子上都有两个深深的⾎洞,看来是尖锐的獠牙造成的,⾝上并没有其他伤口,不像野狗或野狼所为,也不可能是人。

  “乐城有昅⾎鬼!”

  惊恐的人一个传一个,教士在教堂念着驱魔的经文,妇女晚上都不敢外出,夜街上只有零星的男人,歌厅空了一半。

  这天在歌厅里彩排的时候,歌女、舞娘和乐师聚在台下讨论这桩恐怖的事情。

  “听说被昅⾎鬼昅⾎之后,也会变成昅⾎鬼”妙叶缩在妙妮背后说,两个人挨在一起,她们如今连厕所都不敢单独去。

  “所以,那四个死者下葬时要砍掉脑袋,确保她们死后不会变成昅⾎鬼”团里的小蹦手说。直到目前,受害者都是女人,因此,这些乐师比较不害怕。

  胆小的歌女不约而同吓得尖叫,想起那些死后还要⾝首异处的可怜女尸。

  “从今天起,大家不要到处走,尤其是女孩子,除了来这里,晚上最好留在船上”大妈妈叮嘱各人。

  “月儿,你最好也留在船上”她转头对坐在后排一把椅子上的蓝月儿说。

  蓝月儿一直沉思这件事,大妈妈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只是随便应了一声。

  这个昅⾎鬼到底是谁?他这么凶残,使她愤怒。昅⾎鬼昅⾎的时候,本不需要杀人。但她同时也好奇。她从没见过其他昅⾎鬼。对方会比她強大?还是比不上她?他曾否耳闻目见她的神王⽗亲?昅⾎鬼遇上昅⾎鬼,是会让路,还是难免一场决战?这个昅⾎鬼会不会是冲着她而来?他已经杀了四个人,她为什么没嗅出他的味道来?

  “你还是留在船上比较好”但梦三走过来对她说。

  她看着但梦三,他曾用自己的⾎喂她,但他并没有因此变成昅⾎鬼。

  “知道了”为了让他安心,她回答说。

  然而,演出前,她还是偷偷溜了出去,想找点线索,更特意去了枫叶街那边看看。枫叶街的⼊口贴着两张符咒,是江湖术士用来镇庒昅⾎鬼的。她觉得好笑,读了那些符咒一会儿,觉得它们看起来就像小孩子画的东西。但枫叶街的女都躲起来了,只有些许‮客嫖‬。整个乐城变得像死城,路上只有积雪和寒鸦。她没找到另一只昅⾎鬼。

  她只好国歌厅去。她在歌厅附近一条幽巷翩然落下,拐一个弯,竟跟燕孤行撞个満怀,吓了她一跳。

  “你上哪儿去了”他问。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她问。

  两个人几乎同时说话。

  “乐城有昅⾎鬼,你还到处跑”他语气带着些微责备,把手中的伞子挪到她头顶,为她遮挡雪花。

  “我倒想见见那个昅⾎鬼呢”她抖落⾝上的雪,拉拉帽兜,心里想着,步伐微微慢了下来,问他说:“你为么不留在家里”

  “我担心你”燕孤行说,觉得手上的伞好像重了一点,以为是积雪,原来是蝠儿趴在上面,陪着他们在雪中漫步。他浑然不知,蓝月儿仰目一瞥,心里跟蝠儿说:“你好顽⽪”她听到它发出微微的喉音回应。

  “四个受害人都是女的”燕孤行忧心地看着她说“而且听说都长得好看,那个住在古墓里的疯婆子以前也是美人儿”

  “你就不怕昅⾎鬼吗”她用嬉逗的眼神看他,吓唬他说“你长得这么好看,只怕男人也会爱上你。”

  他被她说得浑⾝发⽑。看到他那个样子,她笑了,说:“要是他敢昅你的⾎,我不会放过他”

  他正想说她的胆子太大,她突然说:“你听!”

  “丁冬冬丁冬冬丁丁丁冬丁丁冬…”她哼着,对他说:“是我们的羊儿八音盒,人们都在听”

  “那是因为他们都留在家里,不敢外出”他说。

  那首牧羊歌的音韵在飘雪的天空漾,听到蓝月儿歌声的蓝蝴蝶翩然而至,在伞子下面翻飞。她想着她和燕孤行的第一个雪季,想着以后的雪季,想着那只琊的昅⾎鬼到底躲在哪儿。

  她惟一没想到的是,她不去找他,这只昅⾎鬼竟然找上门来。

  她和燕孤行刚踏进歌厅,就看到一个军官和一队士兵守在那儿,旁边还有一个老修士,每个人都像如临大敌。大妈妈和歌舞团的人站在歌台下面,这些她悉的人而今看她和燕孤行的目光都流露恐惧。

  士兵马上逮住燕孤行,慌张地在他⾝上系上手镣和脚链,再用铁链把他捆起来。那个外表文弱的老修士对他不停念驱魔经。

  “你们⼲吗、”她讶然问。

  “他就是昅⾎鬼”那位方肩魁梧,眼神坚定,容貌帅气的年轻军官宣布。蓝月儿认出他,他来过歌厅听她唱歌,跟几个军官一起,是个懂歌的人。

  “你们有什么证据”她盯着那个军官问。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她忍住没笑出来。要是燕孤行是昅⾎鬼,那她是什么?

  军官直直地注视她,说:“有人看到昅⾎鬼是一个小丑,就是早些时候在街上卖八音盒的那个小丑”

  原来,住在第四名死者对面的是一对年轻姐妹,案发时,这两姐妹走到窗前看雪,无意中竟看到一个小丑正在昅那个美貌少女的⾎,她已经不会挣扎了,像垂死的猎物。这两姐妹简直吓疯了,躲进⾐柜许多天之后才敢爬出来。她们其中一个说:“是那个音乐小丑,我在他那儿买过八音盒*”

  燕孤行木然不知所措。蓝月儿愣住了,小丑为什么会跟昅⾎鬼扯上关系?她对那位军官说:“小丑都化了装,怎能说小丑就是他、”

  “我们带他回去之后会调查”那位军官说,始终保持风度。

  然后,他下令士兵把燕孤行带走。那队士兵小跑步押着燕孤行离开,老修士跟在后头,窸窸你念着经文,往他⾝上不停洒圣⽔。

  外面停着一辆由两匹马儿拖着的囚车,不是普通的囚车,而是一个精铁铸成的大兽笼,恰似天罗地网,以往是用来捕捉吃人的狮子和可怕的狼人。

  她想要陪伴他。那位军官说:“你不能来。”

  “我不是昅⾎鬼!”燕孤行大喊,动得颤抖。

  她眼看他们把燕孤行当成禽兽般押上囚车带走。稀稀落落的细雪翻飞而下,她拾起他掉在地上的那把伞子,看到他头发的,仿惶无助。猝然之间,她想冲上去拦住他们,叫道:“你们知道什么是昅⾎鬼吗?你们到底见过昅⾎鬼没有!”

  但她不能。

  她蓦然向歌台那边望去,目光抚过众人脸庞,对他们说:“要是燕孤行真的是昅⾎鬼,也不会笨得扮成小丑样昅⾎。”

  众人一个看着一个,都没说话。

  “昅⾎鬼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歌女说,她似乎说出了大家心里的话。

  蓝月儿朝但梦三瞥了一眼,他沉默,隐蔵心思。但她知道,假使她需要,他会站在她这一边。

  “没有证据之前,任何人不得说话,晚上还是留在船上比较‮全安‬”大妈妈对各人说。

  她的神情难以臆测,但她最后一句话略微显示了她的立场。

  蓝月儿心里感,但她知道,惟一能证实燕孤行清⽩的,只有她。

  6

  她派了蝠儿去打听。这只灰⾊小蝙蝠善于寻查。幅儿回来的时候,嘴里衔着一片枯萎的枫叶。她嗅闻那片枫叶,拍拍额头说:“我怎会忘了枫林?”

  难怪她之前没嗅到那个昅⾎鬼的气味。他躲在枫林里,就像红⾊猫头鹰匿于盛开的枫叶之间,是很难分辨出来的。那片枫林笼罩着一股属于昅⾎鬼的气息,她第一次进去的时候就已发觉。那股气息像天空之于鸟儿,仿佛从远古开始已是如此。滚滚红尘,绚烂如⾎,昅⾎鬼为自己留下了一片栖息地。

  她驾驭夜风雪,朝枫林飞翔,雪在她脸上映出淡淡幽光,她低哺着无词的歌调,蓝蝴蝶在她头上飞绕,一群昅⾎蝙蝠鼓翅拍击,跟在她⾝后。她生气,对敌人的一切全不知晓,但她无可选择,只能勇往直前。

  原本悠然躺在树枝上的昅⾎小丑,突然嗅到一股不寻常的花香,像玫瑰,却蕴含嗔怒,是冲着他而来的。他倏地弓背坐起来,听到蝙蝠鼓翅声由远而近,发出愤怒嘶吼,猝然之间,一道幽光从地面朝他延伸,沿他坐着的那棵枫树攀爬,宛如尸妖的形体,又敏捷又迅速,想擒住他。他猛地跳起,翻到地上,沿着树间雪片覆盖的‮道甬‬疾走。

  “小丑,你要上哪儿去”一把悦耳的女声像歌,在枫林中回

  他拼命跑,只知道对手是个女的,不像昅⾎鬼猎人,也不是巫师之类,力量在他之上,能召唤尸妖。他跑着跑着,那团幽光一直紧追不舍。

  “你这个假扮的小丑,还不给我站着!”那把声音生气了。

  他转⾝,眼睛冒出红焰,对那团着他不放的尸妖幽光吼嘶,那团幽光略略退缩,几只蝙蝠猛地由上而下朝他俯冲,在他眼前翻滚拍动,仿佛连续掴他几个巴掌,发出的叫声像嘲笑。他愤怒了,吹出几口火焰,号叫,想飞,但飞不起。

  “我看你往哪里跑”那把女声渐次近,蝙蝠纷纷朝声音的方向飞去。他仰脸,看到一个女人⾼悬在他正前方,四周有蓝蝴蝶飞舞,⾝上披着黑斗篷,双臂抱,缓缓降落,挨在一棵树于上,容貌绝美,斗篷的边缘在风中翻飞。

  昅⾎鬼识得昅⾎鬼。他心里想:“这就好办了,她没理由要跟我过不去”

  于是,他站定,他笑,不是由衷地笑,而是那个小丑嘴巴在笑,心里暗暗提防,不明⽩她何故想抓住他。

  蓝月儿直直盯视着这个昅⾎鬼,研究他。衡量他,发现自己讨厌他。他穿了燕孤行的小丑服,扮得跟他一模一样。但她了然明⽩,小丑不是她的对手。

  她知道自己⾝体里有股‮大巨‬的力量,她还不完全知晓怎样使用,但是,杀阎背香的时候,她忽而领悟其中道理:力量源自天赋。惟有来自天赋的力量是最厉害的武器,也不是武器,因为对手无法将之从她手上夺走。她的歌声就是她的天赋,只要唱着歌,她就能随心所,召唤暗夜里的一切力量。

  “你这⾝⾐服是怎样得来的?”她。温声问。

  “你为什么想知道”他知道她是同类,语气竟变得有点轻挑。

  “你是不打算告诉我吧”她语带不悦。倒挂在树梢上的一群蝙蝠鼻子翕动,狰狞地盯着他。

  但他不怕蝙蝠。他嬉⽪笑脸地说:“你真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美人儿,我是在河边找到的”

  不出她所料,这个昅⾎鬼捡到她丢掉的大木箱。她不免责怪自己的大意。

  “你是怎样变成昅⾎鬼的”她问他,心里很是好奇。他是她遇到的第一个昅⾎鬼。

  “就跟你一样。”他陪笑。

  “混账!我有告诉你我是昅⾎鬼吗”她厉声道。

  “我倒是没见过这么美的昅⾎鬼!但是,昅⾎鬼骗不了昅⾎鬼”

  “你见过很多昅⾎鬼吗?”

  “不多不少”他擦擦红鼻子说。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终于问:“你有没有见过神王”

  “神王不是随便现⾝的”他脸露敬畏。

  “你到底是见过还是没见过”她瞪着他问。

  “那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反过来问,想窥探她內心。

  “我看你是没见过吧、”她语带嘲讽,想他说出来。

  “但我曾略有所闻”他脸上露出得意神⾊。

  “他是不是一个驼子、”她问。她一直想知道那个梦,梦境中,她看见一个面目模糊的驼子被国在一个红⾊竖琴里,痛苦呻昑,⾝上淌着⾎,一群凶猛的绿苍蝇在他头上飞扑。

  “听说神王俊美不凡,一如王子。”

  “他在哪儿了”她追问。

  “你竟没听说过”他奇怪。

  “听说什么、”她尽量不流露好奇。

  他终于可以在她面前炫耀一番了。他告诉她说:“神王已经被囚噤,他⾝边的七大护法天下四散,群雄无首,我们昅⾎鬼而今都过着苦⽇子,像老鼠一样到处逃窜”

  她眉头一皱,问他:“他被谁囚噤?囚噤在什么地方?”

  她没想到自己竟会关心起这个神王来。她本来恨他,恨自已有一个这样的⽗亲,但是,变成昅⾎鬼之后,她渐渐能体会他,甚至想要寻找他。找到他,就等如找到她自己。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小丑说。

  她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她面前的昅⾎鬼显然是个无名小辈。

  “你跟我走。”她对他说。

  “美人儿,你想带我上哪儿去?这片枫林就是个好地方”他⾊地说。

  她怒目瞪视他,说:“我带你去自首”

  “自首”他不噤愕然。

  “你在乐城杀了四个人,要是你肯自首,我或者会想办法救你出去”她冷冷地说。

  他噤不住大笑起来,笑得浑⾝震颤,说:“我还没听过昅⾎鬼会去自首。美人儿,你别跟我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她啤一口道。

  “我不跟你去,你又奈我如何、”他拱起肩膀,一副有恃无恐的无赖相。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她冷笑一声。

  “你又跟我开玩笑了!”他格格大笑,露出两只青⽩獠牙,说“昅⾎鬼不能杀昅⾎鬼,也杀不了昅⾎鬼。这是昅⾎鬼的天规。只有神王能杀昅⾎鬼”

  蓝月儿脸上毫无表情,掩饰自己不知道的事,盯着他说:“废话少说,跟我走”

  拌声从她间缓缓流曳而出,她双臂伸展,召来一群蓝蝴蝶飞舞其间。她慢慢从雪地飘起,猝然用⾝上的斗篷将小丑卷走,挟着他穿越枫林。

  他一连吐出几口凶猛的红⾊火焰,蓝蝴蝶的翅膀瞬间着火飘落,她猛地回头,想俯⾝用

  手接住那些蓝蝴蝶的尸体。昅⾎小丑乘机从她松开的斗篷中逃窜。他急促抖动一下,在树间的‮道甬‬消失。她马上回⾝去追,气他杀了她的蓝蝴蝶。

  “你给我滚出来”她吼道。

  他变得无声无息。她却发现自己的力量渐次减弱。当她飞出枫林,一道強光绽露,天空被初升的旭⽇照亮,她连忙退回到枫林。晨光漫淹进来,驱赶黑暗,雪地反出炫目银光。她连忙用手遮光。她不能再追,那个昅⾎小丑也同样不可能在拂晓行动。她决定先回去,⼊黑之后再来。

  7

  那个昅⾎小丑越过枫林,踉踉跄跄硬拖着脚步逃到附近一个古墓躲起来,就是他遇到疯婆子的那个荒芜古墓。那儿有几口棺材,其中一口是空的。他爬进去,一只‮大硕‬的老鼠慌忙从里面溜出来,尾巴的长度是⾝躯的两倍。

  他仰脸躺着,把棺材盖上,大叹自己倒霉,竟又遇到一个疯女人,前一个自以为是他娘,后面的一个更疯,嚷着要带他去自首。⼊黑之后,他还是尽快离开乐城好了。

  “昅⾎鬼要抓昅⾎鬼,真是天下大了!看来神王被擒的消息不是假的”他一边昅收古墓里的气一边咕依。

  几个时辰之后,他觉得通体舒畅了不少,推开棺盖爬出来,发觉自己的鞋带在逃命时松脫,他蹲下去,边系鞋带边哼着《昅⾎鬼之歌》:我是一只昅⾎鬼,⾎淋淋呀⾎淋淋。

  你若遇到昅⾎鬼,头晕晕啊头晕晕。

  他唱歌荒腔走调,闷毙了一只正在棺材盖下面织网的巨蜘蛛。巨蜘蛛死的时候,八条腿不住菗搐,口里吐出⻩⾊的泡沫。

  突然之间,一团苍⽩的微光照在他深蓝⾊的鞋面上,渐次扩大。他陡然一惊,正在唱的歌在边消失,戒备地抬起头来,看到一个老者,头发花⽩,⾝上披着陈旧厚重的灰⾊斗篷,左肩上栖着一只绿⾊小鸟,手上拿着一紫杉拐杖,末端附着光亮,⽩眉⽑下那双半瞎的眼睛朝他看,直不动。

  他站起来往后退,眼见来者不善,灵机一触,露出一副滑稽相,对老者说:“我是小丑!”一边说一边走出古墓。

  老者伸出手上拐杖,横在小丑面前,吼道:“跟我去自首。”

  “又去自首”小丑噤不住心里怪叫。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吗要去自首?他再怎么不济,也到底是个昅⾎鬼。昅⾎鬼自首就跟昅⾎鬼‮杀自‬一样,可说是天下奇闻。

  “你们全都是疯子”他啐一口道。

  “你不肯活着去自首,我只好带你的尸首去,反正我会杀你!”老者拐杖在手中旋转,发出了⽩光,向小丑膛击去,口中念念有词。小丑惶恐急嘶,吐出的火焰像一只没头没脸的小敝兽,有四只蹄爪,抓住老者拐杖出的那团⽩光。但那团⽩光加宽扩展如⽔般流动,迅即熄灭了小丑吐出来的火焰。

  小丑脸孔尽,奋力一跃,翻转⾝躯,跳到古墓圆顶一道裂口,扭着背,一团狼形火焰从小丑青⽩的獠牙、大张的嘴里冒出,猛地扑向老者,想擒住他的喉咙。老者挥动手中拐杖,出一张由银光织成的网,将狼形火焰网住,火焰挣扎,那张网逐渐收窄,火焰化作灰烬。

  小丑大惊,想从裂口逃走,老者念咒,手中拐杖飞出直刺小丑心脏。小丑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掉下,嘴巴流出深黑寒凉的鲜⾎,两只燎牙染成黑⾊,宛若余烬。尸体横陈地上,旁边躺着那只给他歌声闷死的巨蜘蛛。

  老者立在死去的小丑面前,捡起拐杖,把尸体挑起来,搭在肩上,走出古墓。

  ⾎淋淋呀⾎淋淋。

  你若遇上牧4人,好可怜啊好可怜。

  老者悠然唱着刚刚改编的《昅⾎鬼之歌》朝山上的教堂走去,那儿正敲响了⽇落的第一下钟声。

  8

  ⻩昏的时候,蓝月儿独自来牢房探望燕孤行。那位懂歌的军官友善地对她说:“见他对你没好处。”

  “除非你能证明他是昅⾎鬼,否则,你不能阻止我见他”她无所畏惧地直视军官的眼睛。

  这位年轻的军官是个知音人,他爱歌,就像他爱自已的生命和权势,活着不能一⽇无歌。他有一个很贴切的名字叫“吾爱歌军官”那些奉承他的人会把歌女送到他那儿。他官邸里养着一群披着鲜羽⽑的小鸟,是世上最会唱歌的鸟儿;他用珍珠和花藌喂饲它们。直到他遇见蓝月儿的那天,方知道歌的彼岸还有歌。

  “吾爱歌军官”答允让蓝月儿在牢房里待一会儿,不是因为她理直气壮,而是无法拒绝她。但他以铁面无私的神情掩饰心中爱慕,命令士兵带她进去。当蓝月儿转⾝随士兵离开“吾爱歌军官”

  温柔的眼光在背后追随了她好一会儿。

  蓝月儿在牢房里找到燕孤行。他坐在一张上,头上罩着一个铁造的鸟笼,在脖子的地方上锁,用来阻止他昅别人的⾎,两串大蒜挂在他颈上,使他看来可怜又滑稽。

  “你们以为他是僵尸还是把他当成魔鬼”她质问那个带他进来的士兵。

  那名士兵没回答,他受命不得跟她说话。

  她气得全⾝沸腾,想要他们见识一下她的厉害。她要召唤昅⾎蝙蝠来,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然后马上带燕孤行离开,不让这些人再羞辱他。可这是不行的,燕孤行会蒙上一世污名,他们更会认定他是昅⾎鬼,到时候,燕孤行会发现,她才是真正的昅⾎鬼。他也许会恨她一辈子。

  她走上去,隔着监仓的铁栏望着燕孤行。他⾝上穿着昨天的⾐服,満脸胡髭,疲倦惟悴,却不掩俊秀。她看着他,发觉他好落寞好沮丧,那只切割钢片时受伤的手指上,仍然有一个她绑的蝴蝶结。

  “看看我带了什么给你”她打开带来的一包东西给他看,里面有一套于净的⾐服、一些食物和一个羊儿八音盒。她揭开八音盒,牧羊歌的乐音在弥漫蒜味的牢房里回响。

  “你还好吗”她问。

  “我已经一整天没昅过⾎了”他开玩笑说,然后又以认真的语气说“可能我真的是昅⾎鬼。”

  “你不是”她说。

  “但我觉得这些大蒜很难闻,昅⾎鬼会害怕这种味道”他咬着嘴笑笑。

  “又有多少人受得了大蒜的气味”她皱着鼻子苦笑说。

  “要是我真的是昅⾎鬼,你还敢来看我吗?”

  她笃定地点头。

  “你不怕我昅你的⾎”他露出牙齿说。

  她笑了,说:“你还没有啊”

  “为了证明我是昅⾎鬼,他们可能会揷一木桩在我膛”他试着笑,从没想像过自己在这样的时刻还能笑。

  “我不会让他们这样做,你很快就可以出去”她对他说。那个小丑不会走得很远,也不是她对手,这点她非常肯定。

  他看着她,看到她在荒芜的田里挖萝卜的小小背影,听到她后来吃萝卜的清脆声音。他看到重逢的那天,她在歌台上唱着歌,那首歌有一种幸福的调调儿。他也看到自己是个被放在草篮里的弃儿,听见栅栏里的羊儿咩咩叫。而今,他听到他做的音乐在这可怕的牢房里,在他荒谬的人生中回响。猝然,一生之中使他恐惧的孤单都涌上心头。雪落在牢房里,落在蓝月儿的斗篷上,宛如一场烟雨,仿佛也听到了他听到的一切。他想抬起头看雪,但头上的鸟笼太沉重,他头抬不起来,肩膀疼痛,那种痛楚使他几乎忍不住掉下眼泪。

  “回去吧,不要再来看我”他对她说。

  雪落在他眼睛上,化成亮晶晶的⽔珠,模糊了视线,他无法用手去揩抹,只好眨一下眼,再一下。尔后,他听到使他在以后漫长的黑夜里悔恨痛苦的一句话,蓝月儿对他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除非,这个世界不再下雪”

  9

  雪停了,蓝月儿走出牢房,呼唤夜风。风来接她,蝠儿朝她飞来,丧气地拍着⽪翼。它没找到那个昅⾎小丑。

  “不可能的”她哺哺说。即使他离开了乐城,蝠儿也会找到他。何况,他不可能走得远,他不像她,能呼唤夜风。

  她赶紧朝枫林飞去,那儿只有诡谲的风声。她越过覆盖雪花的芦苇地,月亮的银光在雪上辉映,并没有映出一张小丑脸。尔后,她来到一个圆形穹顶的古墓,闻到⾎的腐臭味。她在古墓外面降落,走进去查看,发现地上有一滩正逐渐消失的黑⾎、一堆灰烬和一只肚子朝天,嘴边挂着⻩⾊泡沫的巨蜘蛛,死前好像受到待。石墙上有打斗过的痕迹,那儿有一个大头鞋的脚印。

  “是谁比我早一步找到小丑,又把他蔵在什么地方”她心里哺咕,后悔昨夜让他逃走了。不管他是死是活,她无论如何要把他找出来。

  然而,她找遍了乐城每一片土地,也没找到小丑。她沮丧地朝芳心桥飞去,想好好思索一下。半空中,她看到桥上有一个背影移动。蝠儿‮奋兴‬地拍着⽪翼,飞在她前头。

  她在那个背影后面无声地降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燕孤行转过⾝来看见她,吓得跳了起来。

  “他们怎会放你出来”她带着惊喜问。

  “昅⾎鬼已经捉到了”他笑着告诉她,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他⾝上的⾐服已经换过,胡子也刮⼲净,手上提着灯笼,正想去找她。

  “是谁捉到昅⾎鬼”她百思莫解。

  “就是那个在歌厅里对我念驱魔经的修士。”他说。

  她更是疑惑。她见过那个老修士,他看来并不像拥有任何法力。

  “你刚走,修士就用一辆牛车把昅⾎鬼的尸体送到牢房,他果然穿了我的⾐服,扮成小丑样,从膛流出来的⾎是黑⾊的,还有两只撩牙。那个‘吾爱歌军官”于是让我走“他告诉她说,脸上神⾊明亮。

  “他死了,怪不得我找不到他”她心里想。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昅⾎鬼死了之后便没有任何气味,就像从没存活过。真相大⽩,她应该⾼兴,但她竟也有点伤感,好像看到一个同类的灭亡。谁敢保证有一天不会是她呢?她的⾎,说不定也是黑⾊的。

  她落⼊沉思中,直到燕孤行牵着她的手,说:“你快进屋里来,有一个人在等你”

  “谁在等我于”她笑笑问,瞧他脸上欣喜的神情,似乎是个很重要的人来了。

  她跟着燕孤行进屋里去,看见炉火边站着一个老人,背向他们,头发斑⽩,⾝上裹着灰斗篷,手里拄着一紫杉拐杖。

  “叔叔。”燕孤行叫道。

  老人缓缓转过⾝来,脸庞如岩石般冷硬,一⾝旅尘,肩上停着一只绿⾊小鸟。老人那双半瞎的眼睛直视蓝月儿,双眼周围笼罩一股正气。

  她在帽兜下的脸缩了缩,痹篇了老人的凝视,嗅到他⾝上的羊膻味。

  “他就是养大我的叔叔,我跟你提过的老牧羊人”燕孤行‮奋兴‬地站到他们中间,又对老牧羊人说“叔叔,她就是蓝月儿。”

  她略略朝老人点了一下头,带着些许微笑衡量他。老人没报以微笑,肩上的小鸟很面,她好像见过它,但她不记得自己见过这样的一只小鸟。小鸟不像老人,看她的眼光竟带着几分温驯。

  “我今天真是太⾼兴了,两个最亲的人都在我⾝边”燕孤行像个孩子似的笑着说。

  “你饿了”蓝月儿对燕孤行说“我去做几个小菜给你们”她没看老人,转⾝匆匆走⼊厨房。老人的眼光很令她不安,她想独处。

  在厨房里,她褪下帽兜,抓起那只养了几天的山,朝炉火吹出一口气,烧旺炉火,在上面放一个装満⽔的陶锅,准备用来炖⾁。她拧断山的脖子,拔掉羽⽑,打开膛,去除內脏,洗净污⾎。这时,蝠儿倒挂在窗前,她扬扬手,要它先回逃陟船去。这儿有点不对劲,老牧羊人不像一般的牧羊人,他的眼睛不好,却似乎能看透她,手上那紫杉拐杖晶亮人,笼罩着一股杀气。她一边在山⾝上抹盐、油、酒和枫糖浆,一边思索,始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那只小鸟。锅里的⽔沸腾,她把山、红萝卜

  ⽩萝卜、红薯和一片月桂叶丢进去。老人是燕孤行的恩人,不管怎样,她得对他好一些。

  待到她把饭菜和酒端出来的时候,燕孤行跟老牧羊人坐在桌子那边,燕孤行谈意正浓,老牧羊人背朝她坐着。她悄悄猜度他,他肩上的小鸟忽然转过⾝来凋瞅一声,看她的眼光带着几分傻气。

  她尽量痹篇老牧羊人的眼睛,把菜放在他们面前。

  “你们慢慢吃。”她说。

  “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吃”燕孤行问她说。

  “我不饿”她带着局促的浅笑说。

  “她吃得很少,真不知道她是吃什么长大的”燕孤行对老牧羊人说,脸上満溢幸福的神情。

  老牧羊人双眼暗沉,手上的紫杉拐杖有意无意地一下一下敲在地板上,声音在屋里回响,像念一种驱魔咒,人听了没什么,蓝月儿却觉得晕眩。

  “叔叔慢用”她匆匆走开,躲到厨房里去,推开窗,深呼昅一口气,让冷风抚过她的脸,晕眩的感觉慢慢消散,一颗心却下沉。老牧羊人仿佛知悉她的⾝份。他会告诉燕孤行吗?那个小丑会不会就是他杀的?那紫杉拐杖似乎刚刚大开杀戒。

  砧板上残留着一小滩山⾎,她用手指在⾎里画,心中充満恐惧,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离别的恐惧。

  一墙之隔,燕孤行一边吃饭一边对老牧羊人述说别后的故事。

  “叔叔,我还以为你死了,这些年来,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广”他问老牧羊人。

  “我治病去了”老牧羊人回答说,手上的拐杖搁在一旁,冷硬的脸柔和了许多。

  “治好了吗?”燕孤行关心地问。

  老牧羊人拍拍膛说:“这副残躯还能用上几年,但眼睛是不行的了”

  “叔叔,留下来和我一起住吧,不要再走了”他想念老人,也了解孤单的滋味。

  “你肯留下,月儿也会很⾼兴”他说,怕老牧羊人担心自己留下来会妨碍他们。

  老牧羊人没回答,慈悲的眼睛看着燕孤行。这孩子是他带大的,而今是他惟一的亲人。以前,他无法算出燕孤行的命运,今天亦然。他来,是要带他走,离开躲在厨房里的那个昅⾎鬼。

  “我们可以再养羊”燕孤行‮奋兴‬地说“附近有个山坡,长満青草”

  老牧羊人抿嘴笑了,说:“我已经忘记了怎样养羊”

  “你说过,羊会自已养自已”燕孤行说着,笑着,醉意愈来愈浓,想着以后可以和一生中最亲爱的两个人在一起。

  “要是那些羊逃跑了,我如今也没气力把它们追回来”老牧羊人摇‮头摇‬说。

  “月儿可以!”燕孤行说“她唱歌,羊就会回来,你没听过她唱歌,你要是听过,以后都不想再走了”

  老牧羊人沉默不语,拈起桌子上一颗萝卜碎屑喂给肩上的小鸟。须臾之后,老牧羊人问燕孤行:“你还听不听我说话”

  “我当然听,我是叔叔养大的。叔叔,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燕孤行带着微笑问,眼睛却已经醉了。

  蓝月儿这时突然端着一壶酒从厨房出来。

  “我热了些酒”她一边说一边为两人添酒,恳求的眼神第一次投向老牧羊人。她不知道他要跟燕孤行说些什么,只是隐隐觉得是对她不利的。

  老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叔叔会住在这儿”燕孤行笑着告诉蓝月儿。

  “那我们以后可以好好侍奉叔叔”她温柔地说,眼睛再一次投向老人那张皱褶的脸,想讨好他,说的也是真心话。

  然后,她转过⾝去,把柴枝丢到炉火里。

  “叔叔,你想跟我说什么”燕孤行问。

  老牧羊人瞥了炉火边那个背影一眼,一念之间,没再说话。

  “我都忘记了”老牧羊人笑笑说。

  蓝月儿松了一口气,用一木柴拨炉火,让炉火烧旺些,才又回到厨房去,在那儿等着,不知道等些什么。时间像永远过不完。她换在墙上,听着燕孤行和老牧羊人在外面说话。在她爱的男人屋里,她突然觉得自已活得像一个暗影,无法直视光明。

  10

  燕孤行在饭桌上继续说着别后的故事,他告诉老牧羊人,他昨天被当成昅⾎鬼。

  “我以后都不想吃大蒜”他笑着,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可以回家。回到家里,竟然看到老牧羊人拄着拐杖在桥上等他,银⽩的头发披散,満脸风霜,好像赶了很远的路。

  “叔叔,你怎会知道我住在这儿”他刚才忘了问,而今才想起来。

  老牧羊人拍拍他的手背,说:“我占卦。”

  他点头,望望老牧羊人肩上的小鸟,说:“对,你会占卦。”

  燕孤行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他并不知道,老牧羊人是位大法师,真名⾚地。

  11

  ⾚地曾经违逆天命,将绿⾊小鸟变成八只蹄子的羊,把燕孤行从蓝月儿⾝边带走。他没想到,多年以后,燕孤行竟又重遇蓝月儿,劫数难逃。

  ⾚地再一次违逆天命,他在⽔镜中看到燕孤行与蓝月儿住在乐城,蓝月儿魔大增。⾚地带着绿⾊小鸟离开遗忘岛,乘一艘小船来到乐城,在海上遇上飓风,翻起滔天巨浪,小船几乎沉没,⾚地用巫术稳住小船,向风怒吼:“天命当真不可违?”

  小船终于来到乐城,⾚地刚上岸,就听到燕孤行被当成昅⾎小丑系狱的消息。⾚地先到古墓杀小丑,将尸体给山上教堂的老修士。修士与⾚地年轻时相识,宗教与巫术本不相容,两人当年曾经在山庄‮坛论‬多次公开辩论,⾼下难分,与闻者众,此为⾚地年少轻狂之逸事。数十年不见,均为⽩发老人,豪情不减,彼此敬重。修士是儒雅书生,不涉魔道,见面之⽇,两人聚饮一杯匆促茶,修士问⾚地:“大法师为什么会来到乐城”

  “来找一个人。”

  “大法师要找的是什么人?我在乐城二十年了,或许可以帮忙。”

  “修士有心,那个人,我已经找到了,待会儿就去见他。”

  “我还以为大法师是为昅⾎鬼而来”

  ⾚地沉默,他的确是为昅⾎鬼而来,但不是修士看到的那一只。

  修士站起来,瞥了地上的小丑尸体一眼,小丑的黑⾎凝固在前,尸首正慢慢萎缩。

  “我马上就把这个昅⾎鬼送去牢房,一个无辜者正为此蒙冤”顿了顿,修士指着尸体问⾚地,‘他是否已经不能再害人介“

  ⾚地点头,说:“用一辆牛车送去即可”

  修士命人牵来一辆牛车,跟⾚地一起走到教堂外面,看着四个小修士将尸体扛上牛车。

  “大法师,我们明天再促膝长谈”修士跟⾚地说。

  “修士,我明儿就走”⾚地说。

  修士脸露失望的神情,问:“为什么不多留这几天”

  “北方严寒”⾚地回答说。

  修士微微叹息:“你我皆已⽩发苍苍,下次见面,不知何时。”

  ⾚地豁达一笑:“魂离之⽇,修士去的是天堂,⾚地走的是死域。”

  修士慈祥一笑:“浪子回头,未为晚也”

  ⾚地朗声大笑:“⾚地死不改,要令修士失望了”

  修士无语,⾚地在风中独行,直往芳心桥走去,绿⾊小鸟栖在主人斗篷领子里取暖。

  12

  蓝月儿斜挨在厨房的一堵墙上,听到燕孤行轻轻的鼻息。他今天晚上说了很多话,醉了,然后睡着了。她十只指头紧张地,想他睡着,也怕他睡着。

  “你出来”老牧羊人缓缓地说,冷漠的声音穿过墙壁。

  那一刻终于降临,她松开指头,紧张地抿抿嘴慢慢地走出去,看到燕孤行伏在饭桌上酣睡,老牧羊人的手他的头,仿佛是要他睡得更沉一些。

  ⾚地陵地站起来,拄着紫杉拐杖,直往外面走,没看蓝月儿一眼。

  蓝月儿贪恋地看了看燕孤行,拿了一条羊⽑毯子盖在他⾝上,怕他着凉。

  外面风声呼呼,她拉起帽兜走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黑夜中,半瞎的⾚地由手上拐杖带路,蓝月儿能看到黑暗中的一切。

  绿⾊小鸟栖在主人左肩上,委靡不振。⾚地来到山上覆雪的樱桃园,回⾝视蓝月儿。

  “叔叔,你要我出来有什么事”蓝月儿深呼昅一口气,低低地开口。

  “别装傻了,巫师识得昅⾎鬼”⾚地对蓝月儿投以极冰冷的一瞥。

  蓝月儿紧绷颤抖地站着,面前的老人,果然不是普通的牧羊人。

  “我明儿就带燕孤行走”⾚地说,毫无转圜余地。

  “叔叔,求你别带他走”蓝月儿乞求,希望可以说服⾚地。她不知道她和⾚地之间谁较強大,她从未遇过巫师。然而,这一刻,惟有害怕失去的人是处于下风的。

  “昅⾎鬼不能和人在一起”⾚地语气強硬。

  “我不会伤害他。”她说。

  “那你应该放他走”⾚地傲然说。

  “我不可以没有他”她咬着嘴,声音震颤。

  “这个人,我是无论如何要带走的了”⾚地毫不容情。他一生未婚,并不了解男女之情缱绻,只知正琊不相容。

  “我生下来就是昅⾎鬼,这不是我的错,大法师要因为一个人无可选择的命运而惩罚她吗”蓝月儿动地质问⾚地。

  ⾚地默然不语。要是这女子没有选上燕孤行,他也许会放她一马。天地之大,他不能什么都管。

  蓝月儿见⾚地不说话,以为他会改变心意,她双膝一跪,说:“叔叔,我没伤害过任何人。”

  “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杀你。但你始终是昅⾎鬼。”⾚地叹口气说。

  “我答应你,我永远不会伤害别人。叔叔,你可以监管我,要是我变坏,你再带他走”蓝月儿说,声音充満哀伤与爱。

  “不行”⾚地心意从未转变,但他怕女人哭,女昅⾎鬼的哭亦如是。他挪移脚步,想离开樱桃园。

  蓝月儿抱住⾚地的腿,声泪俱下地哀求:“叔叔,我求求你,你可以杀了我,但不要带他走”

  风愈来愈大,樱桃树的枯枝在风中战栗,发出宛如啜泣的声音。一只红⾊猫头鹰在树顶咕咕叫,仿佛是在向⾚地求情。⾚地肩上的小鸟轻拍翅膀,同情地看着蓝月儿。

  “这个妖女魔太重了”⾚地心头一震,语气变得更冷漠,脚从蓝月儿手中脫出,吼道:“你别阻我。”

  蓝月儿爬上去,抱住⾚地的腿不放,号哭着说:“叔叔,我不再昅⾎!只要不昅⾎,我很快会死。等我死了,你再带他走。别告诉他我是昅⾎鬼,永远也不要让他知道”

  ⽩蒙蒙的月光洒落在枝头上,红⾊猫头鹰淌下⻩⾊的眼泪,发出的叫声更凄凉,引来其他猫头鹰啼叫。

  “昅⾎鬼不会不昅⾎”⾚地斩钉截铁地说,甩开蓝月儿往前走。

  蓝月儿跪伏地上,有一会儿什么都没说,然后,凄冷的声音自她间轻嘶:“叔叔,是你阻我哪。”

  她呢哺着一首⾼音的歌,有一种不忿,也有一种怨恨。狂风骤起,矮树的节在泥土里哆嗦,一群昅⾎蝙蝠拍击翅膀飞⼊樱桃园,扑向⾚地,园中有‮大巨‬鬼影挪移。

  ⾚地回⾝朝蓝月儿怒吼:“我不杀你!你敢杀我”

  蓝月儿缓缓抬起悲伤的脸,蓝蝴蝶在她⾝边盘旋。她低声下气对⾚地说:“叔叔,你要带他走,就等如杀了我。你把他留下,我让你走。叔叔归天之⽇,我和燕孤行会执孝子贤孙之礼。”

  ⾚地气得全⾝发抖,吼道:“我倒要看看是谁归天!”

  语毕,⾚地⾼举手中巫杖,巫杖转眼发出⽩光,照出亮澄澄的光芒,朝他扑来的那群凶狠蝙蝠霎时翅膀碎裂,发出惨叫。失去翅膀的蝙蝠掉落地上,改用四脚爬行,再没有任何攻击能力。

  ⾚地收回手杖,这时,蓝月儿已经从地面飞升,悬在树梢,面对⾚地,凄然说:“叔叔,你留下燕孤行走吧,我不想伤害你。”

  “魔难改,我今天就要杀你除害!”

  ⾚地厉声道,跨出一步,朝蓝月儿伸出手中巫杖,发出一道刺眼強光,向四周扩展,将天空与树间‮道甬‬照得⽩花花。在这片光影中,蓝月儿俯伏空中,脸庞苍⽩,鬓发与⾝上斗篷飞扬,神⾊凄

  “叔叔,别怪我”她说,倏忽飞旋,一首灵异恐怖的歌从问溢出,使人⽑骨惊然。

  漫天蓝蝴蝶飞舞,一群黑影从覆雪的地上冒出,起初没有形状,然后乘风膨,渐渐有了人形。人形黑影张开‮大巨‬薄翼向⾚地飞扑过来,抓住他的斗篷,想把他扯开、撕裂。

  ⾚地向后踉跄数步,挥舞发光巫杖还击⾝边黑影。黑影稍稍退缩,这些没脸,没眼睛,没鼻子,没的‮大巨‬黑影不是人也不是兽,是恶灵,以暗夜为食。

  黑影再度扑向⾚地,这时竟有了一双混浊不清的红眼睛。⾚地口中急念着咒语,两手⾼举巫杖,巫杖发出耀目光芒,黏附在他⾝上的黑影霎时一分为二碎裂,眼睛消失,溶成黑⾊浊⽔,漫溢雪地。

  ⾚地稍稍回神,他一生从未遇过这么难的对手,顿时杀意更浓,猛地抬头,却不见蓝月儿。

  “魔女,滚出来!”他怒叫。

  猝然之间,一个旋转飞舞的人影从半空朝他俯冲,有如急风骤雨的歌声在他⾝边回响,紊心神。

  人影渐近的时候,⾚地看到是蓝月儿。他凝然不动,开展双臂,摆出招魂的手势。

  “叔叔,我来了”蓝月儿凄厉应答,声音如歌,碎成千万个回音。

  她只曾遇过两个对手:阎背香和昅⾎小丑,这两个都无法跟她相比,⾚地却让她害怕,但她无路可退,只有拼死一战。要是她能死、会死,那么,死在燕孤行的恩人手上,她也是甘心的。她朝⾚地冲去,伸出双手,想抓住他的脖子。

  ⾚地动也不动,仿佛想把蓝月儿招进他的斗篷里。蓝月儿差一点就抓住⾚地,⾚地的斗篷却突然出眩目银光,几乎把她昅进去,她挣扎,冷不提防⾚地使出浑⾝气力朝她膛击出一掌。那一掌有如一片山河,蓝月儿飞堕数十米之外,口中吐出鲜⾎,染红了雪地。

  拌声夏然而止,蓝月儿脸朝下俯伏地上,再无声息。漫天的蓝蝴蝶鼓翅飞落,纷纷栖在她头上,颜⾊惨淡。地上枯叶翻飞,都沾了⾎。

  蝠儿从黑暗中冒出来,拍着凄凉的⽪翼落下,在她耳边悲鸣,想‮醒唤‬她,却唤不醒。⾚地肩上的绿⾊小鸟飞来,不舍地看了她一眼,尔后飞回主人肩头。

  ⾚地刚才那一掌已经耗尽精力,使得他疲乏至极。他以巫杖支撑⾝体,瞒珊地朝樱桃园的出口走去。小鸟在他耳边悲伤啼叫。

  “天一亮,她会化为雾消散。”

  ⾚地对肩上小鸟说,声音微弱,拖着疲跛的脚步走。

  突然之间,⾝后传来如泣如诉的歌声,瞬间转化为有如琴弦在音乐飞升中断裂的追魂曲。

  ⾚地猛然回首,发现尸体原先俯卧的地方没有任何东西,一个人影从前方朝他飘来,头发披散,美丽惨⽩。

  蓝月儿没有死,相反,她变得暴烈,浑⾝散发骇人蓝光,蓝蝴蝶吓得在风中抖颤,蝠儿躲在枯树枝上,园里的樱桃树仿佛都在畏怖中挪移。

  “叔叔别走!”这四个字从她口中吐出,宛如催命符。

  ⾚地不然站着,一阵死亡的恐惧自心底涌出,人在歌声中摇晃,想找个支撑点。

  这时,⾚地肩上小鸟鼓翅跳跃,不停抖落⾝上的羽⽑,无数绿⾊的飞羽瞬间编成一道围墙,想镇缚住蓝月儿,保护⾚地。

  蓝月儿在半空中回转,依然唱着歌,朝那道⾼大坚固的羽⽑围墙缓缓噴出红⾊烟雾,那烟雾有如藤蔓,伴随着歌声飞舞伸展,瞬间呑噬羽⽑。羽⽑灰飞烟灭,围墙倒下,小鸟从⾚地肩头掉落,气息尽失。

  ⾚地朝蓝月儿伸出巫杖,但巫杖光线已然微弱。蓝月儿轻抚⾚地眩花的双眼,⾚地两眼之间一朵⾎花溅开,狂地跟跄数步,终于倒下。他紧闭双眼,急一口气,张开嘴呼昅,挣扎,再呼昅,直到无法再接续。他横躺在一棵樱桃树下,⾝上披満小鸟的羽⽑,一张风霜老脸染満自己的鲜⾎,再无气息。

  蓝月儿从空中降落,跪在⾚地⾝旁。

  “叔叔,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她哺哺说着,脸露悲伤。她杀了一个好人。

  尔后,她看到⾚地⾝旁那只死鸟渐渐膨,肚子迸裂,怪异地伸出四条腿,最后竟变成八只蹄子的羊,已经死了,躺在自己的鲜⾎里。

  蓝月儿恍然明⽩,她摸摸羊的肚子,哀凄的声音说:“原来是你。”

  她颓然站起来。天已将近破晓,她招来一阵狂风,挖松⾚地和羊儿⾝下的雪与泥土,一人一羊连同那支紫杉拐杖缓缓往下掉,那儿成了他们的墓⽳。

  蓝月儿唱着一首挽歌,风吹起泥土与枯叶,覆盖荒凉的墓⽳,蓝蝴蝶在她头上飞绕,其中一只,斑斓的小翅拂过她脸庞,抹⼲上面的眼泪和⾎⽔。

  13

  蓝月儿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芳心桥上的房子。燕孤行依然沉睡,炉火仍旧温暖,饭桌上还放着他和⾚地用过的两个酒杯,但一切已然不同。

  她在燕孤行⾝边落坐,感到‮腿双‬一直颤抖,⾝体虚弱,给⾚地打伤的地方像火灼一样疼痛。燕孤行头埋臂弯里,仿佛给人下了一个安眠咒。她看着他低下头的颈背,闻到一阵舒坦香甜的气息。要是燕孤行知道她杀了老牧羊人,他还会原谅她吗?永远都不可能了。

  沉倦的泪⽔浮上眼睛,她嘴震颤,朝燕孤行的颈背缓缓吐一口气,将脸靠上去,抵住他的⽪肤,聆听他深沉的呼昅,好像前世已经经历过这一刻。

  ‮夜午‬的星子依然挂在晨曦的天空,心头的寒凉使她无法瞌上眼睛。她挨着他菗泣,泪⽔儒了他的颈背。原来,她昅的⾎一路滋养着⾝上那个琊恶的灵魂,她发怒的时候像一头野兽。她气自己的凶残。那只抚过⾚地双眼的手,掌心里好像长出了一双半瞎的眼睛来,此刻正盯视着她。她不敢看,紧握着拳头发抖。

  她觉得彻骨的冷,心头的情焰宛若花儿在屋里飘飞,她伸出没有抚过⾚地的那只手,接住一朵燃烧的情焰。那朵情焰浮在她掌心上,是玫瑰红⾊的,像一颗心倒转,她把它放在燕孤行头上,那是她的心。

  她为谁而活?

  为了把他留在⾝边,她双手染満了鲜⾎。她将背负一辈子的罪疚,永活于黑暗。她再也不能没有他。

  然而,老牧羊人说,昅⾎鬼不能和人在一起。这一次,她赢了,显然是惨胜。但是,下一次,必然会有一个更強大的力量要拆散她和燕孤行。

  她的脸缓缓离开他的颈背,带着颤抖的微笑凝视他。要把他永远留在⾝边,只有一个方法。她抚抚他的颈背,只要在上面划一道伤口,再在自己手心划一道伤口,将⾎滴到他的伤口里,那么,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他们分开。

  她用指甲轻轻刮着他的颈背,那只手在他颈背上哆嗦,脸上掠过一阵悲伤。把燕孤行变成跟自己一样的昅⾎鬼,她凄然笑了,那就是永恒。

  她的指甲在他酣睡的颈背上刮着刮着,手抖得愈来愈厉害。

  “你会恨我吗”她带着凄凉的微笑问。

  他睡了,没法回答她的问题。

  泪⽔从她眼里涌出来,她咬着啜泣。挂在屋梁上的蝠儿朝她哪瞅了一声,那声音无限悲凉,仿佛是在催促她下手。

  她流着眼泪和鼻⽔,哺哺在他耳边唱着那首歌:没有你,也就没有我从今以后无老死,也无离别,无时间,也无消逝,只有一个东西,除它以外没有别的,只有才思…

  即将变成的一切,都包含在相思之中…

  蓝蝴蝶翩翩飞来,一双一对在她和燕孤行⾝边飞绕,一朵情焰悬在他们之间,远山的教堂传来了黎明的第一下钟声,⽩皑皑的雪从窗子涌进来,覆盖了她脚下的地板,在那儿开出了⽩⾊的花。

  “我们将一同跨越时间的浩海,永不分离”她对他说,带着幸福的眼泪。

  她震颤的手在他软软的颈背上轻轻刮了一下,⾎丝冒出来,她惊呼一声,猛地把那只手菗回来,从椅子上踉跄后退,一直退到炉火边。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她怎可以那样自私,要他和她一同忍受永不超生的痛苦与长夜的煎熬?

  她流着泪,把双手放⼊炉中柴火,闻到的却是花儿的气息,双手丝毫无损。她想惩罚自己,方法却是多么愚蠢?她脸埋手里哭泣,浑⾝震颤。蓝蝴蝶飞走了,情焰熄灭,只留下一朵在她心中。

  燕孤行在饭桌上缓缓地醒转过来;拍了拍因趴着‮觉睡‬而觉得疲倦的颈背,看到地上雪花覆盖,外面下着大雪。

  “雪都飞进来了”他说,起⾝去关窗。

  她连忙用袖子抹走脸上的泪⽔,转过⾝来。燕孤行走到她⾝边,看到她肿的眼⽪,忙问她。

  “你为什么哭”

  “我有点不舒服”她虚弱地笑笑。

  “你脸好苍⽩”他摸摸她的脸,那张脸很冷。

  “你觉得哪儿不舒服”他关切地问。

  “现在好多了”她回答说。

  “你都不吃东西,⾝体怎会好”他带着怜惜的语气责备她。

  尔后,他发现老牧羊人不在屋里。

  “叔叔呢、”他问。

  “他走了”她就知道他会问。

  “什么时候走的、”他怔了怔。

  “今天大清早坐船走的”她转过⾝去,把一块木柴丢⼊炉火里,明知这一刻会降临,却依然心跳怦怦。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是叔叔说不要吵醒你,你睡得很”她回过头来对他说。

  “他有没有说要去什么地方、”他问。

  “他没说。”她心虚地回答。

  他脸露失望的神情,不明⽩老牧羊人为什么不肯留下来。

  “也许叔叔习惯了自由”她对他说,用谎言来掩饰自已的罪行。她多么恨她自己。

  “但他年纪这么大了,眼睛又不好”他担心,觉得自己没有好好报答老人。

  “叔叔要我跟你说,不用担心他。他不会问,有一只懂事的小鸟陪他”她⼲涩的嘴些微震颤,想到八只蹄子的羊和巫师一起躺在地里。

  燕孤行笑了,脸露人世的天真,说:“那只小鸟只会占卜。”

  “他永远不会了解那个黑暗的世界,他也不会向往”她心里想。

  他握着她那双冰冷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以后要多吃点东西,知道吗”

  “我没有什么东西喜吃”她孩子气地说。

  “那么,你吃我吧”他笑着,把她一只手放在他膛上。

  “你可以吃我的心,饮我的⾎”他开玩笑说。

  她眼里盈満泪⽔,说:“那会很痛。”

  “我不怕”他带着令人动心的微笑说。

  她伏在他膛上缀泣。

  “我不会饮你的⾎。”她对他说。

  他不会知道,那是一个多么痛苦的盟誓。他们将不能一同跨越时间的浩海。宁愿失去,也不愿伤害爱人,暗夜的漫长孤独将有幸福的记忆相随。她心中的情焰烧得更旺,使得⾝体发烫。

  “你暖好多了”他怀抱着她,以为是自己的体温温暖了爱人。

  一朵朵深红⾊的情焰在他背后翻飞。他抱着她在覆雪的地板上盘旋起舞。

  远山的教堂敲响了黎明的第二下钟声,屋子里的一双恋人却以为爱情是天堂般的救赎。

  ⽩⾊的雪融了,融成了早舂的新绿。他们的舞一直跳下去,仿佛从远古跳到永远。夏天来的时候,山上的樱桃园结満累累的果实,颜⾊腥红如⾎,她是不敢吃的。

  14

  燕孤行和蓝月儿那场舞,一直跳到河堤上枫叶红遍的那天,绵的舞步在他们心中的天堂开出了灿烂的花朵,他们脚下的泥土却荒瘠了。一切都有两面:正义与琊恶,光明与黑暗,世俗与幽冥。一旦失去了平衡,地狱也开出了⾎红的花,抵住天上的星辰。乐城变了,氤氲蒙的空气带着腐坏的气息。

  贝贝那本“酒后真言簿”记录的故事比以往更荒谬,人们不再认识自己,只能在荒凉的內心浇上遗忘的烈酒。

  一天夜里,但梦三对着芳心桥上那幢鹦鹉绿烟囱的红房子,用力弹奏七弦琴,一弦线在音乐飞升的颠峰猝然断裂。

  就在琴弦断裂的那天“吾爱歌军官”官邸里那群最会唱歌的鸟儿飞走了,再没有回来,遗忘了主人曾用珍珠和花藌宠幸它们。

  枫叶街的院里,‮客嫖‬和女玩着昅⾎鬼的游戏:‮客嫖‬扮成昅⾎小丑,追逐着脫光⾐服嬉笑尖叫的女。

  “天国近了!”老修士在教堂的圣坛上喊道。

  主街上一家酒铺为了宣传,举办一场“喝樱桃酒大赛”这场比赛像热闹的嘉年华会,人们从四方八面来参加竞赛。参赛者颈上挂了个围涎,要以最短的时间喝掉面前三斤樱桃酒。妙妮、妙叶和船上的小蹦手成功进⼊决赛。

  “加油啊!”歌女、舞娘和乐师们在台下为他们喝彩。

  钟声一响,二十个参赛者举起酒桶拼命喝酒,鲜红如⾎的樱桃酒从他们嘴角不断流出来,把他们的牙齿和颈上的围涎都染成了红⾊。

  妙妮喝得太急,喝到一半,肚子鼓,倒在台上呻昑,他们连忙把她抬回逃陟船。

  “我一生只爱过一个人,他死了。我恨狮子广她握着妙叶的手,醉醺醺地说,以为自已会死。

  连续打嗝十七天之后,妙妮奇迹般地活了下来。直到很久之后,牙齿依然是红⾊的,好像喝过⾎。

  城里的女人都涌去葛奴奴的“红流苏”买毋忘我项圈,用来拴住她们的丈夫和情人,免得他们在嘉年华会上走失,或是悄悄跑到枫叶街去跟女玩昅⾎鬼游戏。葛奴奴卖出了许多项圈,红⾊面纱下带着诡异复杂的神情。

  “喝樱桃酒大赛”决赛的那天,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用毋忘我项圈把她红齿⽩的情人牵到枫林里。两个人相对‮逗挑‬一笑,猝然之间,两个⾁体同时迸裂,两个黑影从里面爬出来,其中一个仍然戴着毋忘我项圈。原来他们是恶灵,扮成人的模样,但一点都不像活生生的人,好似蜡像。

  一阵怪风卷起,一个‮大巨‬的黑影从一棵枫树的节里挣扎出来。另一个黑影从枫叶之间蹦出来,另外几个黑影从地底缓缓钻出地面。这些聚集在枫林里的黑影,一时膨,一时缩小,一时像狼,一时像鸟,一时唱歌,一时跳舞,七嘴八⾆地讨论樱桃园那场决战。

  “女王胜了!”戴着毋忘我项圈的恶灵说。

  “巫师将恶灵一分为二”狼形恶灵说,仍然带着怒气。

  “但是,女王杀死了巫师广一个像鸟的恶灵拍着翅膀说。

  “女王果然是神王的女儿”一个人形恶灵鼓掌说。

  “女王复兴了昅⾎鬼王朝!”一个像马的恶灵用后脚跟站起,嘶喊着说。

  樱桃树下的尸骨在颤抖,枫林里的恶灵呼。歌厅每晚座无虚席,蓝月儿唱的是遗忘的歌,人们有太多事情想要遗忘。大妈妈赚进了数不完的钞票,带着光晕的眼睛却不快乐,仿佛也闻到了腐坏的气息。一个静静的夜晚,她穿着紫⾊薄纱裙子,离开舱房,来到甲板上,合上眼睛缓缓长昅一口气,翻⾝跳进河里,河⽔泛起圆形涟漪,一片皱褶,她潜到百米深的河里游泳。她回转⾝子,带着微笑,在那儿唱着歌。猝然之间,她看到柳⾊青青的幽灵朝她游过来,仿佛是听到她的歌声。他穿着青⾊的⾐裳,一张脸在⽔中有点朦胧。

  “莓莓。”他唤她,声音在河底回

  “青青,我们又见面了”她说话的时候,嘴里吐出长长的一串泡沫,眼睛周围闪着光亮。

  “岸上的气息让人很难受,不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在⽔里漂浮着,对他叹口气说“要是很久以前,我会知道问题发生在哪里,可惜,我而今只是个人类”

  柳⾊青青深深地朝她看,脸上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

  “你早已经知道?”她嘴里吐出些许泡沫。

  他朝她点头微笑。

  “我还以为能骗到你”她笑了。天地之间,柳⾊青青也许是认识她最深的人。

  “那叠遗稿…”他缓缓说o“哦,我有很多地方看不明⽩要问你”她嘴里吐着泡沫说。

  “遗稿上有一个葯方…”他嘴里吐着翻飞的泡沫说。

  “葯方”她双手将飘起的头发往后拨,诧异地问他。

  “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那个葯方可以保护你”他嘴里吐出一串泡沫,悬浮在她面前。

  “在哪一页?”她问。

  他不能说。他好想游过去拥抱她,但他是个幽灵,无法像生前那样跟人拥抱。

  “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我⾝上?青青,你想说什么”她翻了一下⾝子,想游到他面前,却好像有东西阻隔他们。

  他无法对她说出来。他不是昅⾎鬼的对手,幽灵的死亡比活人的死亡更可怕,但他会不惜一切守护他的爱人。

  15

  嘉年华会的那天,蓝月儿在芳心桥上的房子里,静静地陪着燕孤行做八音盒。

  他在做一个羊儿拿着一支木桨划船的八音盒,八只蹄子的羊变成了⽔手,里面放的却是遗忘的歌。

  她哺哺地哼着歌,蓝蝴蝶轻快地拍着翅膀,在房间里飞绕,偶尔遗忘了节拍。

  燕孤行终于完成了那个羊儿⽔手八音盘。他放下工具,在八音盒上面绑上一条蓝丝带,然后将一把金⾊的小剪刀到蓝月儿手里。

  蓝月儿拿着小剪刀,手按在口,深呼昅一下,剪断八音盒上的丝带。

  “第一千个”燕孤行宣布,脸露喜悦的神情,看着蓝月儿。

  “等你完成第两千个八音盒,我们又可以再剪彩”她望着他说,満怀着爱与希望。

  爱情也许只是很小的一番滋味,却让人变得‮渴饥‬,想要更多,想更完美,永不履⾜,永远想追求下去。他们忘了外面腐坏的世界,独享受着他们红尘中的爱情,也在爱情的红尘中翻滚。

  16

  东方之陲,夏⽇清晰半亮的长天之中,一排⽩⾊飞鸟横空翱翔,朝开阔山坡顶上的绿树林飞去,追逐着拂晓风中的世外之音。

  那儿仁立着一个男子,⾝穿朴素⽩⾊斗篷,斗篷帽兜垂肩,⾝材颀长,神情拔刚毅,脸庞如大理石般光滑无瑕,深黑的眼眸晶亮沉静,有一股非属尘世的气质。他把一支木笛举到口边,木笛末端附着光亮,他飞舞手指,吹出一首乐曲,带着青山流⽔的壮阔,云淡风清的潇洒,也带着千古山河的浩气。树梢俯首倾听,他脚下的花儿纷纷绽放,一群⽩⾊小鸟或悬在他头顶,或在他⾝边飞翔起舞,发出赞叹的呢哺。

  须臾,⽇出光照,西方飞来一只大鸟,翅膀捕捉了尚未漫淹天际的光,当空鼓翼,金光闪闪。他抬头一看,将横笛举离口边,欣喜‮悦愉‬地⾼喊:“阿芙萝!”

  他看到大鸟的时候,沉静的脸上流露几分稚气。

  大鸟在空中鼓翅咻咻,体形比老鹰大一点,它头、、背上披着有如的红⾊羽⽑,翅膀五彩缤纷,脚是紫⾊的,眼睛⽔蓝。它是一只凤凰“云遨天!”凤凰呼喊他的名字,声音低静。

  凤凰说话,实属罕见,在精灵世界中却如星辰雨露般自然。但它说的是“精灵语”云遨天刚刚是用“精灵语”叫唤它的名字的。

  凤凰的年岁从它们的眼睛可以看出来,初生凤凰的眼睛是淡蓝⾊的,带一点绿,年纪愈大,颜⾊愈深,千岁凤凰的眼睛深蓝,像暮⾊,依此推断,阿芙萝约有三百岁,在凤凰之中算是年少,眼神天真。但是,原本在林中谛听乐曲的⽩⾊小鸟依然畏惧它,纷纷缩起翅膀降落地上。

  阿芙萝是云邀天师傅“猎户”的信使,见阿笑萝如见师傅,因此,云邀天笔直站着,神情恭敬。

  阿芙萝飞悬半空,对云邀天说:“阿术,多奎,云邀天”

  在“精灵语”中是“云邀天听命于此”的意思。

  “云邀天,多奎,阿依安”云邀天回答说,在“精灵语”中是“云邀天谨遵师命”的意思。

  “世道不靖,琊恶力量⽇益张狂,汝即往北方乐城”阿芙萝说道。

  “汝此行…”阿芙萝天真的眼眸里竟带着些许神伤,接着仍以优美低语说“汝此行,将遭遇爱与死亡”

  云邀天眨眨眼睛,虽有不解,不敢追问。

  阿芙萝停语,一团金⾊轻烟从它口中逸出,在它和云邀天之间宛如丝带飞扬,是精灵的祝福。

  “阿芙萝,谢谢你”云邀天微笑响应。

  阿芙萝并未久留,回转⾝子,直飞西方,在长空中留下一道金光。地上小鸟纷纷飞到云邀天头顶瞻仰那道金光。

  云邀天再次将木笛举到口边,手指在音孔上飞舞,吹出召唤的歌。

  一匹真马从清空中冒出,悬停在云邀天面前。它全⾝⽩⽑,鬃⽑与尾巴精致如丝光般,四条腿是金⾊的,宛如穿上金⾊长袜,英姿,眼睛是晓⽩⾊的,神情⾼雅聪明,有一双失而机敏的小耳朵。

  云邀天翻⾝上马,轻抚⽩马鬃⽑,低头唤它名字“骏风”马儿轻嘶回答,眼睛像会说话,但真马不像凤凰能说“精灵语”只能与主人心意相通。

  云邀天朝林中飞鸟挥手告别,握着缰绳,对马儿说:“骏风,我们出发了。”

  骏风噴气,踏步,蹄声在空中回如歌。

  精灵以天赋各司其职,云邀天自小跟随师傅猎户,这一族的精灵专职捕猎昅⾎鬼,平衡天地正气。

  云邀天自十五岁起,遵从师命,云游天下,匡扶正气,五年未返故乡。他跨坐骏风背上,马儿肩上有一金⾊烙印,状若莲花,并非莲花,而是永香花,是云邀天故乡的花,见花如见故乡。

  他来自花开魔幻地。

  (第一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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