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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三天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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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第一天。

  前一天晚上,我本来已经选好了这天要穿的⾐服。

  然而,放学之后回到家里,把⾐服套在⾝上,望着镜中的自己,我突然发觉今天整个人的状态、脸⾊、气质、眼神、侧影、背影,还有咧子邙笑、羞人答答的笑、梨涡浅笑的样子等等各方面,穿起这⾝⾐服都不好看。天啊!我为什么会买呢?

  我只好从头再挑⾐服。可是,试了一大堆⾐服之后。我最后还是穿上我常穿的一件前有图案的绿⾊汗衫、牛仔‮裙短‬和一双⽩布鞋出门。临行前抓了一本杂志塞进布包里。~六点整,我来到小鲍园,绕着小噴泉踱步。泉⽔哗啦哗啦地飞落,我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扑通扑通地跳。

  这时,一颗⽔珠溅进我眼里,我眨了眨眼睛,看到老远朝我走来的大熊。我连忙望着另一边,又低头望了望地下,假装我没看到他。

  等到他走近,我才抬起头,好像刚刚发现他的样子。这是我和大熊第一次的约会,他⾝上还穿着校服,罩上深蓝⾊的套头羊⽑衫,背着那个大石头书包,⽩衬衫从头里走了出来。

  “我想到了!”他有成竹地说。

  “答案是什么?”我问他说。

  “先有。”他说。

  “为什么?”

  “你没看过《侏罗纪公园》吗?是由恐龙进化而成的。”

  “呃?”

  “恐龙是许多鸟类的始祖,也曾经是鸟吧?恐龙族中有一种体积最小的飞龙,样子很像。冰河时期,恐龙族为了生存下去,体积不断缩小,原本的四只爪变成两只爪,然后就变成我们现在吃的。”他说时一副信心十⾜的样子。

  “错!”我噤不住咧嘴笑了。

  “为什么?”他一脸不服气。

  “那并不能证明先有。恐龙不也是从蛋孵出来的吗?那么,到底是先有恐龙还是先有恐龙蛋呢?况且,由恐龙进化而成,也只是一个传说。”我说。

  他皱着眉苦思,却又无法反驳我。

  “那么,提示呢?”他问我。

  “我肚子饿,我们去吃点东西再说吧。”我把杂志从布包里拿出来,翻到折了角的一页给他看,说:“这里介绍一家新开的‘古墓餐厅’,‮生学‬有优惠呢!”

  “古墓?”他怔了一下。

  “你害怕吗?”

  “才不会。”

  “那么,快走吧。”我走在前头说。

  “古墓餐厅”在地底,地面有一条陡斜暗的楼梯通往餐厅。我和大熊走下涂敷灰泥的梯级,梯级两旁耝糙的墙壁上挂着电子火炬,微弱的光仅仅照亮着前面几步路,一阵森森的气氛袭来。

  终于到了地底,那儿有两扇灰⾊圆拱形对开的活板门,上面锈迹斑驳,布満蜘蛛网,门廊上俯伏着两只样貌狰狞的黑蝙蝠,跟真的很像。接待处是一块覆満了灰⾊苔藓的长方形石碑,上面刻着“古墓”两个字。一男一女的接待员⾝上穿着祭司的束黑长袍,头罩黑⾊兜帽,两个人都有隆起的驼背,上同样挂着一个半月形的金属块,看来像护⾝符。

  那位女祭司脸上罩着乌云,冷冷地问我们:“两位是来盗墓吧?”

  “呃?”我和大熊同时应了一声,又对望了一眼,然后像捣蒜般点头。

  “跟我来。”女祭司的声音依然没有半点感情。从石

  碑后面拿出一个电子火把微微⾼举起来。

  她推开活板门,门嗄吱嘎吱地响,里面黑天黑地的,全靠火把照亮。我和大熊紧紧跟着她。

  活板门后面是一条古怪的隧道,地砖长出杂草,枯叶遍布。⻳裂的石墙上有忽长忽短的鬼影晃动,裂中映出诡异的蓝光。

  “你为什么挑这么黑的地方来?”大熊跟我说话,回音久久不散。

  “我怎知道这么黑?”我听见了自己的回音。

  隧道的尽头微光飘逝,传来凄厉幽怨的一把女声。

  唱着令人⽑骨悚然的歌。

  “你猜她的驼背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指了指前面女祭司的背,小声问大熊。

  “不知道。”他小声回答。

  我好奇地伸出食指轻轻戳了女祭司的驼背一下。

  “哎唷!”她突然惨叫一声。

  “呜哇!”我尖叫,跟大熊两个人吓得同时弹了开来。

  那个手持火把的女祭司转过头来,脸孔缩在帽兜里,沉沉好像找晦气似的,盯着我和大熊,说:“假的也不要戳嘛!”

  我吐了吐⾆头,朝大熊笑了笑,他正好也跟我笑。

  我们还是头一次那么有默契。

  穿过迂回的隧道,终于进⼊墓室。这儿坐満了客人。笼罩在紫蓝⾊暗影中的陌生脸孔看起来都有点诡异。我嗅到了食物的香味,抬头看到圆穹顶上倒挂着更多龇牙咧嘴的黑蝙蝠,像老鼠的小眼睛会发光似的。没窗户的灰墙上绘上奇异的壁画,全都是长了翅膀的男人、女人和怪兽。蓝焰飘摇的电子火炬悬挂壁上,墙⾝的破洞栖息着一只只维妙维肖的猫头鹰,全都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墓室‮央中‬隆起了一个黑石小圆丘,看来便是陵墓。

  陵墓旁边搁着一个生锈的蔵宝箱,装着骸鼻、珠宝和剑。

  驼背女祭司领我们到一个正立方体的黑石墓冢,那就是餐桌。然后,我们在一张有如墓碑、背后蛛网攀结的黑石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时,一个作祭司打扮的男服务生如鬼魅般贴着墙缩头缩脑地走来,丢给我们一张蝙蝠形状的黑底红字菜单,一脸寒霜地问我和大熊:“点什么菜?”

  在这里工作有个好处,就是不需要对客人笑。

  我们就着壁上火炬的微光看菜单。我点了“古墓飞尸”那是石头烤翅膀。大熊点的“死亡沼泽”是墨鱼汁煮天使面。我们又各自要了一杯“古墓⾎饮”那是红莓冰。

  祭司间那个半月形的金属块原来是点火器,男祭司用它来点亮了我们墓冢上那个灰⾊蛛网烛台。

  “你为什么由得鹦鹉在屋里飞?”我问大熊。

  “⽪⽪喜自由。”他笑笑说。

  “它是什么鹦鹉?”

  “葵花。”他回答说。

  这时,我们要的“古墓⾎饮”来了,装在一个瞪眼猫头鹰形状的银杯子里,颜⾊鲜红如⾎。我啜了一口。

  味道倒也不错。

  我舐了舐嘴边的红莓汁,问大熊:“⽪⽪会说话吗?”

  他摇了‮头摇‬。

  我读过那本《如何令你的鹦鹉聪明十倍》,原来,并不是每一种鹦鹉都会说话。但是,葵花鹦鹉一般都会说话。

  大熊啜了一口“⾎饮”说:“⽪⽪是聋的。”

  “聋的?”我怔了一下,问大熊“那你为什么会买它?”

  “是买回来才知道的,受骗了。”

  “你为什么不退回去?”

  “退了回去,別的客人知道它是聋的,没有人会要它。”大熊说,然后又说“⽪⽪其实很聪明。”

  “你怎样发现它是聋的?”

  “我教它说话教了三个月,每一次,它都拼命想说出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嗄嗄嗄地叫。于是,有一天,我对着它的耳朵大叫一声,它竟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后来我带它去看兽医,兽医说它是聋的。”

  “会不会就是你那一声大叫把它的耳膜震裂了?”我说。

  “不会吧?”他傻气地愣了一下。

  “你觉不觉得这个古墓好像风阵阵?你冷不冷?”

  我问他说。喝了半杯“古墓⾎饮”的我,手臂上的寒⽑都竖了起来。

  大熊摇了‮头摇‬。

  “那么,你的羊⽑衫借我。”我说。

  “呃?这件?”他迟疑了一下。

  “要是我明天感冒,没法跟你见面,便没法给你提示了。”

  他只好乖乖把⽑衫脫下来给我。

  我把他的⽑衫套在⾝上,虽然松垮垮的,却还留着他的余温。我的⾝体暖和多了。

  “对了,你说过给我提示。”大熊期待的眼睛望着我。

  “菜来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呢。”我岔开话题。

  一个脸⾊异常苍⽩,挂着两个黑眼圈,好像昏死了四百年,刚刚尸变的男祭司把我们的菜端来。“古墓飞尸”盛在一个深口石碗里,飘着古人用来驱鬼的蒜香。

  “死亡沼泽”盛在一个浅口大碗里,浓浓的墨鱼汁比我和大熊的头发还要黑。

  大熊把那个蛛网烛台拿起来。一朵蓝焰在他眼前飘摇。

  “你⼲嘛?”我问他。

  他皱着眉说:“我看不清楚自己吃的是什么。”然后,他就着烛光研究他那盘墨鱼面。

  “你本不会看得清楚,谁要你叫这个‘死亡沼泽?”’我没好气地说。

  他只好把烛台放下,不理那么多,用叉把面条叉起来塞进口里。

  “你为什么会住在男童院里?”我一边吃一边问大熊。

  “我爸爸是院长。”他说。

  “那么,你是在男童院长大的喽?”

  大熊点点头。

  “但是,他们不都是问题少年吗?”我问他。

  “他们本质并不坏。”他说。

  “那么,你在院里是不是有很多朋友?”

  “院童不会在院里一直住下去的,跟我最要好的那几个已经离开了。他们有的继续读书,有的在理发店当学徒。”

  “就是那个山箭猪吗?”

  “山箭猪?”他怔了怔。

  “帮你做头发的那个,他的头发不是一竖起来吗?”我用手在头上比着。

  “呃。他叫阿朱,姓朱的朱。”大熊低着头,一边吃面一边说。

  我悄悄望着他,突然明⽩大熊为什么那么重视朋友,甚至愿意为朋友吃亏。他的成长跟別人不一样。院长的儿子跟院童要成为朋友,大家都要掏出心窝才可以吧?

  “你是独生子吧?”我问他。

  “你怎么知道?”

  “我能够嗅出那种气味来。”我说。

  “什么气味?”大熊好奇地望着我。

  “秘密。”我眨了眨眼睛说。

  与其说是秘密,倒不如说,那个也是我的愿望。十六岁的爱情,都会在对方⾝上努力找出共通点,把小小一个共通点放大、放大、再放大,直到无限大,然后‮奋兴‬地跟对方说:

  “我们多么相似!”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別的独生子似的。

  “你也是独生儿吗?”大熊问我。

  “本来不是。”我说。

  “什么叫本来不是?”他怔了一下。

  “我原本是双胞胎,有一个比我早七分钟出生的姐姐,但她出生不久就夭折了。我常常想,要是她没死。

  这个世界上便有两个我,长得一模一样,她可以代替我去上学和‮试考‬。但是,长大之后,我们会过着不一样的人生,大家喜的男生也许不一样。我有时觉得,她好像还在我⾝边,并没有死。她甚至会跟我聊天。“我告诉大熊。

  大熊很同情地看着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好。

  我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骗你的!”

  受骗的他露出尴尬的神情。他真的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我跟你一样,是独生孩子,所以我能够嗅出谁是同类。至于怎样嗅出来,可是我的秘密。”我朝他笑笑说。

  我拥抱着那个“秘密”把面前那盘“古墓飞尸”

  吃光。第一次约会的女孩,实在不该吃这么多。

  从“古墓”出来,星星已经在头顶了。我肚子撑得的,嘴给红莓汁染得红彤彤。大熊的嘴却是黑⾊的,都是墨鱼汁的缘故。

  我在点点星光下读着手里的两张优惠券,一边定一边说:“真好,还送集团旗下另一家餐厅的优惠券呢,我们明天去这一家试试吧。”

  我转头跟大熊挥挥手,说:“明天记着准时在小鲍园见,再见了。”

  “呃,你还没给我提示。”他追着我问。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呢?”我说。

  他等着我说下去。当他发觉我嘴巴没动,他失望地问我:“这就是提示?”

  我点了两下头,甩着手里的布包,跟他说:“明天见。”

  他苦恼地杵在星光下。

  等我上了车,我才发现他的羊⽑衫还穿在我⾝上。

  我把衫脚翻过来,看见左边了一条深蓝⾊的小布条,

  上面用灰线上品牌的名字。是我们‮生学‬常用的便宜的进口货。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什么。

  那天晚上,我把大熊的羊⽑衫从里面翻出来,拿出针线,彻夜用一红线小心翼翼地在小布条的背后绣上我的英文名字的第一个字⺟“w”这样。大熊整个冬天,甚至明年和后年的冬天,都会穿着有我名字的羊⽑衫,这一切会神不知鬼不觉。我不用灰线或蓝线而用红线,是故意给大熊留下一点线索。也许有一天,他会无意中发现布条上的红⾊“W”字,会想起我,然后既感动又惭愧地说:“原来郑维妮这么喜我。我熊大平这个猪头凭什么!”

  2

  第二天。

  五点五十分,我把大熊的羊⽑衫塞进布包里,从家中出发到小鲍园去。大熊还没来,我一边秋千一边等他。我愈愈⾼,到半空的时候,看到他老远朝我跑来,每当我往前⾼一些,他便接近我一些,然后再接近一些,终于来到秋千架前面。

  “我想到了!”他仰着头跟我说。

  “答案是什么?”我一卜来间他。

  “先有。”他肯定地说。

  “为什么?”我上半空。

  “圣经说的。”他又抬起头来对我说。

  “圣经说先有才有蛋?”我缓缓慢下来,一只脚踩在地上,然后另一只。

  “圣经说,上帝用了六天创造世界。就是在第六天,上帝造了。”大熊说。

  “圣经哪有说上帝造了,你以为我没读过圣经吗?”

  “圣经说:”上帝造出牲畜,各从其类‘,是牲畜,所以先有。“他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错。”我从秋千上走下来,咧嘴笑了。

  我又赚了一天。

  “为什么错?”大熊不服气地问。

  “圣经只是说上帝创造了牲畜,可没说是。”我说。

  “明明是牲畜。”他反驳。

  “我问你,骡子是怎么来的?”没等他回答,我接着说“是马和驴杂而成的,对吧?天地之初,本就没有骡子,是后来才有的。所以,上帝是造了牲畜,但上帝不一定造了,起初也许没有。”

  他看着我,张着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沮丧地闭上嘴巴。

  “昨天忘了还给你。”我从布包里掏出那件羊⽑衫丢给他,大熊不虞有诈,把羊⽑衫往⾝上套。

  “那…请你给我提示吧。”他低声下气求我。

  “我肚子饿,不吃绝对没法给你提示。我们去‘十三猫’好吗?”

  “什么‘十三猫’?”他一头雾⽔。

  我摸出昨天送的优惠券在他面前扬了扬。说:“是跟‘古墓’同一个集团的。”

  “为什么他们的餐厅都这么古怪?”他一边走一边咕哝。

  “古墓”在地底“十三猫咖啡室”却在天上,它在一幢商厦的顶楼。既然不在十三楼,为什么又叫“十三猫”呢?

  我和大熊乘电梯到了顶楼,电梯门一开。我看见两只波斯猫,一只金⾊⽑,一只银⾊⽑,是人扮的。金的是猫女,她戴着⽑茸茸、金光灿烂的猫头套,两只小耳朵竖起,眼⽪涂上厚厚的银蓝⾊的眼影膏,眼睫⽑长长的,两边脸颊画了几⽩⾊的猫须,⾝上穿着金⾊紧⾝⾐,手上戴着猫爪手套,脚上踩着金⾊⽪靴。银⾊的是猫男,同样戴着猫头套和猫爪手套,涂了一张猫脸,只是猫须更长一些。猫男⾝上穿着银⾊的燕尾服,长长的尾巴摆在⾝旁,口有一撮银狐似的⽑,脚上踩着一双银⾊⽪鞋。

  猫男和猫女手支着头,手肘懒懒地抵住那个猫脸造型的接待柜台。当我们进来时,他们正用人话谈。

  我和大熊走上前。

  “喵呜…喵呜…”猫男和猫女冲我们像猫儿般叫。

  我和大熊对望了一眼,也只好对他们两个“喵呜!

  喵呜!“

  “是来吃猫饭吧!”猫女娇滴滴的声音问。

  “会不会真的吃猫吃的饭?”大熊问我。

  “不会吧?”我说。

  猫女从柜台走出来,领我们进咖啡室去。她也有尾巴。不过却是像一球金⾊的小⽑团似的粘在庇股上。她优雅地走着猫步,黑石地板上印着一个个梅花形的⽩⾊猫掌印,猫女好像总能够踩在那些掌印上,不像我和大熊般踩。

  餐厅挑⾼的圆拱形天幕蓝得像夜空,布満大大小小闪烁的繁星,中间蔵着一双双亮晶晶的猫儿眼,有的又圆又大,有的呈狭长形,有的滴溜溜像玻璃珠,有的神秘莫测,有的很慵懒,像刚睡醒似的。

  我们在一张小圆桌旁边坐了下来,木椅子的椅背是一只虎纹猫蹲坐的背影,七彩缤纷的桌面像鱼缸。画上了猫儿最爱的各种金鱼,还有⽔草和珊瑚。

  一个黑猫打扮,四蹄踏雪的女服务生走来,放下两张猫脸形的菜单,冲我和大熊“喵呜”了一声。

  “喵呜!”我和大熊同声应着。

  菜单上果然有“猫饭”、“猫面”、“猫鱼”、“猫不理布丁”、“猫思舂”、“猫妒忌”、

  “猫眼泪”等等奇怪的菜名。我和大熊都要了猫饭,那是曰式鲑鱼卵拌饭,是我们的至爱。大熊点了一杯“猫妒忌”是猫儿不能喝的冰巧克力。我糊里糊涂,竟然点了一杯“猫思舂”我怀疑是潜意识作怪。

  餐厅里星星眨巴眨巴,落地玻璃窗外面也有一片缀満星星的、‮实真‬的夜空。来这里的都是年轻人。一双一对的,我和大拼起来大概也像情侶吧?

  “这里为什么叫‘十三猫’?”我问“四蹄踏雪”

  “四蹄踏雪”伸出雪⽩的猫爪指着天幕,神秘兮兮地说:“天幕上总共有十三双猫儿眼,不过,有的客人会数出十四双来,又或者是十三双半。”

  我和大熊不约而同抬起头数数一共有多少双猫眼睛。

  “为什么我会数到十四双半?”我吃了一惊,问大熊。

  “是十三双没错。”他以近乎权威的口吻说。数字是他的专长。

  “四蹄踏雪”用一支⽑茸茸的猫爪笔写下我们要的菜,然后踩着猫步走开。她的尾巴是一球黑⾊小⽑团。

  我再数一遍天幕上的猫眼睛,当我数到第八双的时候,大熊突然说:“你昨天说,你能够嗅出独生孩子的气味,不可能吧?”

  “我为什么要骗你?”我给他打了,得从头再数一遍。

  “那么,星一呢?他是不是独生子?”他分明是在考我。

  “星一不是。”我说,心里其实没有十⾜的把握,只是直觉罢了。

  然而。瞧大熊那副惨败的神情,我似乎说中了。

  “你早知道?”他一脸怀疑。

  “我本不知道。呃,为什么这一次只数到十一双?”我望着天幕咕哝,转头问大熊说“我没说错吧?”

  大熊怈气地点点头。

  “他有几个兄弟姐妹?”

  “他有两个妹妹,刘星三和刘星五。”大熊说。

  “为什么没有刘星二和刘星四?”我觉得好奇怪。

  大熊好像觉得我的问题很惹笑,他歪嘴笑着说:“可能他爸爸不喜双数。”

  我觉得他的回答才真惹笑,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看到我笑的他,也露出咯咯大笑的傻样。当“四蹄踏雪”

  端来“猫思舂”和“猫妒忌”冲我们“喵呜”一声时。

  我和大熊也只能边笑边“喵呜喵呜”

  “猫思舂”原来是一杯颜⾊鲜的杂果冰。我啜了一口止笑,问大熊:“那时你给学校开除,你爸爸是不是很生气?”

  “你怎知道我给学校开除?”他怔了一下。

  “你偷试题的事,在网上流传了很久。”我惟有胡扯。

  “呃?是哪个网?”

  “互联网。”我说了等于没说,又问他“你帮他偷试题的那个人是谁?”

  “他是我在男童院里的朋友。”

  “你‮试考‬时把试卷借他抄,不就可以了吗?”

  “我坐在第一行,他坐在第五行,怎么抄?”大熊说。

  “那你平时没教他数学的吗?”

  “我天天都替他补习,但他没信心会合格。”

  “所以只能去偷?”

  大熊点点头说:“他妈妈患了重病住在医院里,他想拿一张全部合格的成绩单给她看。”

  “偷试题的那天晚上,你真的看到一个男老师和一个女老师在教员室里亲热吗?”

  他傻傻地愣了一下,说:“网上连这个也有说?”

  我猛点头,问他:“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两个在教员室里,灯也没开。我们带着手电筒进去,没想到会有人在。我一开手电筒,就看见女的坐在男的‮腿大‬上,吓了我一大跳。他们好像也给我吓了一跳。”大熊说。

  “你那个朋友就这样丢下你,自己一个人跑掉,不是太没义气吗?”我问大熊。

  “是我叫他快点走的。他是因为偷东西而要进男童院的,绝对不能再犯。”

  “所以你宁愿给学校开除也不肯把他供出来?”

  我望着大熊,大熊啜了一口“猫妒忌”朝我笑了笑,那副稀松平常的样子,好像全不觉得这是什么伟大的事情。

  “但是,那个校长也太过分了,为什么一定要把你赶走?”我替大熊抱不平。

  “她是我爸爸中学时的学姐。”大熊说。

  “她追求过你爸爸,给你爸爸拒绝了,所以怀恨于心?”

  大熊摇了‮头摇‬,说:“她那时喜我爸爸的一个同学。”

  “那跟你爸爸有什么关系?”

  “我爸爸的同学问我爸爸的意见。”

  “你爸爸说了她的坏话?”

  大熊摇‮头摇‬说:“我爸爸说了她的好话。”

  这时“四蹄踏雪”把两盘盛在猫脸形陶碗里的“猫饭”端来,冲我们“喵呜”一声。

  “喵呜!”我把鱼卵跟饭和酱油拌匀,问大熊“那她为什么恨你爸爸?”

  大熊一边吃一边说:“我爸爸跟那个人说:”你別看陈惠芳她长得像河马,人倒是不错的,聪明。“

  我几乎把口里的饭噴到大熊脸上去。

  大熊歪嘴笑着说:“那个人把我爸爸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她,然后说:”熊宇仁这么不挑剔的人都说你长得像河马,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往。“‘”她什么时候发现你是你爸爸的儿子?“

  “就是我偷试题要见家长的那天。”

  “那岂不是⽗债子还?”

  “这样也有好处。我爸爸觉得对不起我,没怪我偷试题。”大熊说。

  “那个陈惠芳到现在还没结婚吧?”

  “她结了婚,还生了两只小河马,一家四口的照片放在校长室里。”

  “太可怕了!虽然找到幸福,还是没法忘记从前的一段⾎海深仇。”

  “后来我才明⽩,为什么那天我跟爸爸离开校长室的时候,看见她抹眼泪。我还以为她太痛心我。”

  “她是因为终于大仇得报!”我说。

  “她没‮警报‬拉我,已经很好了。”心地善良的大熊竟然还替那个人说话,无仇无怨地把那碗“猫饭”吃光。

  离开“十三猫”之前,我抬头再数一遍天幕上的猫眼睛,只数到十二双。

  “为什么我数来数去都不是十三双猫眼睛?”我问大熊。

  他故弄玄虚地说:“有的猫眼睛看来像星星,有的星星看来像猫眼睛。”

  他说话很少这么⾼深。

  走到街上,我甩着手里的布包,抬头看着夜空上一闪一闪的星星,回想咖啡室天幕里到底有哪颗星星像猫眼睛。我原地转了个圈,转到大熊面前停下,跟他说:“下次一定要再去数清楚。”

  他望着我,神情有点腼腆,好像等待着什么。

  “不用送,我自己回家好了。”我双手抄在背后,轻轻摇晃着手里的布包说。

  “你还没给我提示。”他说。

  原来他等的是这个。

  “蛋是不是生的?”我说。

  他头偏了一下,问:“这就是提示?”

  我点点头。

  他皱着眉想了又想。

  “你脸上粘着一颗饭。”我指了指他的脸,告诉他说。

  他用手大力抹了右边脸一下。

  “不是右边,是左边。⾼一点,再⾼一点,左边一点,低一点,呃!没有了。”我说。

  他双手垂下,重又揷在袋里。

  向来耝枝大叶的他并没有把那颗饭抹走。他脸上本就没有粘着饭,是我撒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骗他,那就可以定定地、名正言顺地望着他,为这天画上一个难忘的句号。谁知道他明天会不会猜出答案?

  “明天记着准时出现啊!”我一边从布包里掏出耳机戴上一边说。

  走了几步,我把耳塞扯下来,转过头去喊他:“喂。熊大平!”

  “什么事?”跟我走在相反方向的大熊朝我回过头来。

  “靠近咖啡室门口那儿是不是有一双小猫的眼睛?”

  我问他。

  大粕恶地冲我笑笑,一副他不打算告诉我的样子。

  “哼!我就知道是!”我抬抬下巴,背朝他继续走我的路。耳机里传来徐璐的歌声,在夜⾊中缭绕。不管今夜有几双猫眼睛,我还是又赚了一天。

  3

  第三天。

  这天终结之前,我和大熊的故事将会出现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版本一:大熊答对了。因此,今天是我们一起的最后的一天。

  许多年后,我终于当上了空服员,孤零零地一个人到处去。有一天,我在旅途上碰到一个刚相识但很谈得来的朋友。她问我:“你的初恋发生在什么时候?”

  “十六岁。”我回答说。

  “维持了多久?”

  “三天。”

  “只有三天?”

  “但是,就像三十年那么长啊!我到现在还记得。”

  “你们为什么分手?”

  “不就是因为和蛋的问题嘛!”

  “和蛋?”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是你甩了他?”

  “呜…是他不要我。”

  “他现在怎么样?”

  “跟一个比我老比我丑的女人一起。”

  “他一定后悔吧?”

  “应该是的。”

  “那三天,你们都做些什么?”

  “我们去盗墓,吃古墓飞尸,喝⾎饮,又吃过猫饭…”

  “天啊!你说你们吃什么?”那个人吓得一溜烟跑掉了。

  “我还没说到第三天啊!”版本二:大熊答错了。因此,今天是我们第一天谈恋爱。

  许多年后,我终于当上了空服员,常常拖着漂亮的行李箱到处去。这天,我刚刚下机,住进巴黎香榭丽舍大道的一家饭店。我在房间里打了一通电话回去‮港香‬。

  “是大熊吗?我刚刚到了巴黎,现在看到巴黎铁塔啦。有没有想我?什么时候开始想我?我一上‮机飞‬就开始想我?真的吗?想我想到什么程度?想得快疯了?你別疯,我过几天就回来乙我有没有想你?我想你⼲嘛?

  我才没有。说不定一会儿我会有遇呢!你知道法国男人有多浪漫吗?哪里像你!你记着⾐服別丢,别只顾着打机。别忘了去我家帮我的花浇⽔。⽔別浇太多,上次都把我的花淹死了。你这个摧花手!信不信我杀了你的⽪⽪报仇!呃…还有,

  法郞兑换港币多少?一百块等于几法郞?是乘还是除?你是我的计算器嘛!好啦,挂线喽。我待会要出去买东西。买什么?来巴黎当然要买感內⾐!穿给谁看?你说呢?⾊鬼!当然是穿给我自己看!怕了你,吻一下,拜拜。“

  然后,我在“巴黎舂天百货店”‮狂疯‬购物时,拨‮机手‬给大熊:“七百九十八法郞兑港币多少?我不会算嘛!我在试鞋子,你说买金⾊好,还是买银⾊好,你看不见没法决定?你就想像一下嘛,两双鞋子都是一个款式,圆头浅口、平底的,漂亮得没话说,可以穿一辈子那一种。

  金⾊?金⾊不会太土吗?我觉得银⾊比较好?那为什么还要问你?我需要支持者嘛!好喽,我回饭店再打给你。你会不会睡了?你等我?那好喔。“

  回到饭店,我洗了个澡,躺在舒服的上,摇电话给大熊。

  “你睡了没有?为什么还不睡?还在打机吗?我没跟她们去吃饭。有点时差,很累,没有,没有不舒服。

  我这边窗看到月亮。你那边有没有月亮?你也看到?太好了。巴黎的月亮很圆啊!大熊,你那时为什么喜我?我追你?我哪里有追你?你想跟我恋爱,所以故意说错答案吧?一定是这样没错。大熊,我不想飞了。是的,我是喜当空姐,但是常常要跟你分开…呜…

  呜,我没事,我没哭。大熊,假如有天我遇上空难死了,你会永远想念我吗?我没胡思想,我是说‘假如’,你会为我哭吗?你会不会爱上别的女孩子?呜呜…大熊,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也是第五届的。当然不是‘‮港香‬
‮姐小‬’,是第五届‘省佰杯婴儿爬行比赛’。你那天破纪录拿了冠军,第二天的报纸把你封做‘省佰奇婴’,你记得吧?我爸爸妈妈当天也带着胖嘟嘟的我参加。我没包尾。我爬得快的。哨子一响,我就直接爬去旁边的颁奖台,趴在第一名的位置上大笑。后来,你领奖的时候,我爬出来骑在你⾝上,猛舐你的脸,你哭着想逃,我把你的纸尿扯了下来。有个记者拍了照,第二天,报纸登了出来,大字标题说我是‘海肥婴’,我妈妈常常拿来取笑我。这件事太糗了,那么多年,我都没告诉你。对,我就是那个強吻你的‘海肥婴’。大熊,我死了之后,你多想这个,那就不会太伤心,知道吗?呜呜…呜呜…“

  一整天上课的时候,我脑子里都想着这两个版本,时而偷笑,时而鼻酸,今天的结局,到底会是哪个版本?坐在我后面的大熊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他也是整天想着两个版本吧?先有还是先有蛋?

  终于等到最后一节课的钟声响过,我拿起书包快步走出课室。

  “维妮!”芝仪叫住我。

  “什么事?”我停下来,回头问她。

  “这两天为什么一放学就不见了你?你忙些什么?”

  重⾊轻友的我都把芝仪给忘了。

  “过了今天,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好吗?好了,我要赶车。”

  无情的我把莫名其妙又孤单的芝仪丢在那儿,奔下楼梯,走出学校大门,跑到车站排队。人愈心急,车也就好像来得愈慢。终于,巴士驶来了。我钻上车,在车厢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坐下来,戴着耳机的头抵着车窗看风景。今天该穿⽩⾊汗衫配绿⾊外套,还是⻩⾊汗衫配蓝⾊外套?为什么我老是觉得今天像是最后一天?跟大熊恋爱的感觉却又偏偏愈来愈強烈?我已经不想跟他分开了。我多‮望渴‬有一天能够跟他分享巴黎的月亮。

  就在我愈想愈悲伤的时候,我无意中瞥见车外有一张悉的脸,是星一。他为什么会跟比我们⾼一班的“魔女”⽩绮思一起?两个人还一路上有说有笑。⽩绮思是我们学校著名的“零瑕疵”美女,公认是男生的梦中情人。

  一名自称“绮思死士”的仰慕者为她做了一个网站“无限绮思”经常因为浏览人数太多而造成网络大塞车。网上有一句话用来形容⽩绮思,虽然只有短短六个字,却是所有女生望尘莫及的,那就是:“得绮思,得天下。”后来,又有人再加上一句:“绮思不出,谁与争锋?”

  网上有许多关于她的传闻。据说,两年前,有一位一级荣誉毕业、刚刚出来教书、年轻有为、自视极⾼的男老师恋上了她。情不自噤写了一封情信给她。⽩绮思当着他和全班同学面前把那封信撕掉。那个可怜的男老师从此在学校消失了。

  传闻又说,去年,附近名校一位⾝兼‮生学‬会会长、剑击队队长和学界柔道冠军的男生,遭到⽩绮思拒爱之后,不理家人反对,跑到嵩山少林寺出家,决心要成为一位武僧,永永远远保护⽩绮思,为她独⾝。

  “魔女”的称号就是这么来的。

  然而,星一却竟然能够“越级挑战”挤到⽩绮思⾝边,⽩绮思看来并不抗拒他。我希望星一不会是下一个到嵩山少林寺出家的男生吧。

  车子走得比人快,我失去了星一和⽩绮思的⾝影。

  说过喜我的星一,变心变得可真快。他是为了要向我报复吗?遭到我拒绝之后,改而追求⽩绮思,简直就是对我最悲壮的报复。这一刻,我脸上一定是露出了一个沾沾自喜的笑容。因为坐在我对面那个眉心怀大痣的女生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那个沾沾自喜的笑容一直陪着我回家。直到我换⾐服的时候才消失。为什么我好像穿什么都不对劲?没时间了。我惟有穿上第一天穿过的那件绿⾊汗衫,抓起布包就走。

  我迟了十分钟,幸好,大熊还没来。我戴上耳机坐在小鲍园的长板凳上。听着徐璐演唱会的现场录音版。

  一开场,掌声如雷,听起来就好像是为今天晚上的我打气似的。

  我摇着两条腿,听着歌,一晃眼,徐璐已经唱到第六首歌了。我记得她唱这首《十二月二十四⽇的情人》时,戴了一个红⾊刘海的假发,穿上银⾊有流苏,分成上下两截的感舞⾐,露出一双长腿,前绘了一只斑斓的⻩蝴蝶,在聚光灯下闪亮闪亮,好像真的会飞。

  大熊为什么还没来?

  我爬上长方形花圃,张开两条手臂,像走平衡木似的走在花圃的⿇石边缘。我提起一条腿,放下,然后另一条腿,眼睛望着前方。我看到“手套‮姐小‬”从租书店出来,把卷闸拉下。冬天了,她头上别着一双鲜红⾊的手套,两手臂,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路上。大熊会不会已经来过,没见到我,所以走了?

  我把布包抱在怀里,闷闷地坐在秋千上。都第十首歌了,大熊为什么还不来?也许,他知道自己会输,却又不想遵守诺言跟我恋爱,所以索陸不来。

  我咬着牙,酸酸地望着地上。我为什么要喜一个不喜我的人呢?演唱会结束了。我把耳塞从头上扯下来。站起⾝走出去。小鲍园门口那盏昏暗的路灯下,我看到自己幽幽的影子。突然之间,四围亮了一些,原来是一个鹅⻩⾊的圆月从云中冒了出来,几年后,巴黎的月光会不会比这个更圆更大?但是,那时候,大熊不会在长途电话的另一头了。

  “郑维妮!”突然,我听到他的声音。

  我停步,回过头来,看到刚刚赶来的他,杵在哪儿,大口昅着气,跟我隔了几英尺的距离。

  “熊大平,你为什么迟到?”我盯着他问。

  他搔搔头,说:“我躲起来想答案,过了钟也不知道。”

  “你已经想到了吗?”

  他信心十⾜地点了一下头,说:“先有一一”

  “先不要说。”我制止他。

  “为什么?”

  “我等你等得肚子都饿扁了,吃再说吧。”我撅着嘴说。

  要是他答错的话,现在说跟晚一点儿说,

  大分別,我只是早一点儿笑罢了。然而,要是他答对,分别可大了。我想晚一点儿才哭。

  “我们去哪里?”大熊问我。

  我朝他甩了甩头。说:“跟着来吧。”

  我转⾝回到小鲍园的长板凳上坐下来。

  “这里?”大熊怔了一下。

  “不知道会不会已经融了。”

  我边说边伸手到布包里把两个啂酪蛋糕拿出来,打开盒子放在长板凳上。蛋糕是我放学之后赶去店里拿的,却没想到大熊会迟那么多,还以为他不会来了,我一个人要啃两个蛋糕怈愤。

  幸好,这时蛋糕还没有融掉,蓬蓬松松的,像两朵‮菇蘑‬石。

  “吃这个?”大熊问我说,眼睛望着蛋糕,一副好奇又馋嘴的样子。

  “一个柠檬味,一个苦巧克力味,因为还在研究阶段,外面是绝对买不到的。”

  “研究阶段?”大熊一头雾⽔。

  “你去噴泉那边捞两罐可乐上来吧。”我指了指公园里的小噴泉,吩咐大熊说。

  “呃?你说什么?”大熊傻愣愣地望着我。

  “你以为噴泉里面会有免费可乐吗?是我看见你还没来。大半个小时前放到泉底冰着的。”我说。

  大熊走过去。捋起⾐袖弯⾝在⽔里找了一会儿,捞起了两罐可乐和几条⽔草,转⾝冲我笑笑说:“找到了!”

  “⽔草不要。”我朝他甩甩手。

  他把⽔草丢回去,拿着两罐可乐回来,一罐给我。

  “很冰呢!”我双手接过泡在泉底的可乐说。

  大熊甩甩手里的⽔花,在长板凳上坐下来,跟我隔了两个蛋糕的距离。

  “没想到你原来聪明。”他一边喝着冰冻的可乐一边说。

  “什么‘没想到’?什么‘原来’?你以为我很笨吗?”我瞪了他一眼。

  “呃。我没有。”他连忙耸耸肩。

  我撕了一小块柠檬啂酪蛋糕塞进口里,一边吃一边说:“这是我星期天打工的蛋糕店正在研究的新产品,还没推出市场。我试过了,很好吃。”

  大熊吃着苦巧克力啂酪蛋糕,很滋味的样子,咂着嘴问我:“你有打工?”

  “没想到‘我’原来‘这么勤力,这么有上进心吧?明年要会考,也许不能再做了。唉,我好担心数学不合格,那就完蛋了。”

  “我教你好了。”大熊说。

  “不管今天晚上之后发生什么事情,你还是会教我?”我怔怔地望着他。

  “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问我。

  “你可能会输,于是着跟我一起,到时候你会好恨我。”我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

  大熊仰头大口喝着可乐,说:“跟你一起又不是判死刑。”

  一瞬间,我整个人定住了,这是我听过最动人的说话。我把蛋糕塞在口里,凝望着大熊的侧脸,感动得几乎呼昅不过来。

  “你是不是哽到了?”看到我那个样子,大熊吓了一跳。

  “呃,我没有。”我啜了一口可乐,把蛋糕呑下去。

  “你问我一个算术题吧。”我跟大熊说。

  “为什么?”他怔了一下。

  “我想看看自己会不会答。”我说。

  “一定不会。”他歪嘴笑着。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凶巴巴地瞪着他。

  “怕了你!一九九八的钞票为什么比一九九七的钞票值钱?”

  “这个问题很,好像在哪里见过?”我说。

  “没可能。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大熊很认真地说。

  “好。我慢慢想。”

  我哪里会想回答那些让我看起来很笨的算术题?我只是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那样我才不会因为太感动而扑到大熊⾝上去。

  “因为一九九八年的钞票是限量版?”我猜。

  “不对。”大熊咧嘴笑着。

  “有没有浅一点的?”“这个已经很浅,用膝盖想想也知道。”

  “好。我再想。”我吃了一口蛋糕,问大熊说:“你爸爸会不会很凶?”

  “为什么这样问?”

  “电影里的男童院院长都是这样的。”

  “他很有爱心,那些院童都喜他。他们可以直接叫他‘大熊人’,只有犯了院规的时候才必须叫‘院L/’”

  苁。

  “他在院里上班,为什么不常和你吃饭?”

  “他很忙。下班之后还要到外面去辅导那些边缘少年(\”

  “那你妈妈呢?”

  “她住在别处。”大熊啜了一口可乐,尽量稀松平常地说。

  我明⽩了。他的状况跟我一样,但我们都绝对不会把“离婚”两个字说出来。

  “我爸爸也是住在別处。”我伸了一个懒说。

  大熊转过脸来讶异地瞥了我一眼,两个人好一会儿什么都没说。

  “会不会是因为一九九七年的钞票已经旧了?”我一边吃蛋糕一边说。

  “不对。”大熊露出一个孩子气的微笑,好像认为我一辈子都不会答对。

  “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做什么?”我问大熊。

  他耸耸肩,嘴边粘着巧克力粉末。

  “我想到处去旅行,看看巴黎又圆又大的月亮。”我说。

  “你看过巴黎的月亮?”他问我说。

  我摇‮头摇‬。

  “那你怎知道巴黎的月亮又圆又大?”

  “我想像过。”

  他咧嘴笑了:“到处的月亮都一样。”

  “但是,只有巴黎的月亮在巴黎铁塔旁边。那时,我会讲长途电话。”

  “跟谁?”

  “秘密。”我边说边撕下一片蛋糕。

  “但是,也只有埃及的月亮在埃及金字塔旁边、只有威尼斯的月亮在威尼斯的海上。”他搔搔头说。

  “那些我没想像过。总之,巴黎的月亮不一样。好了。说答案吧。”

  话刚说出口,我就知道糟糕了。我一时情急,把手上的蛋糕塞进大熊的嘴巴里,想要阻止他说出来。可是,已经迟了一步。

  “先一一有一一。”他狼狈地抹着脸上的蛋糕,问我说“你⼲什么?”

  “呃…我…我看见你脸上有蚊子飞过。”我胡扯。

  他果然误会了。我要的是钞票的答案。

  “为什么是?”我问他。

  “你也听过十二生肖的起源吧?天地之初,还没有十二生肖。一天夜里,一个老人召集了许多动物,对它们说:”我会从你们之中选出十二种动物,代表人类的十二生肖。那么,以后就有属于你们的人类了。‘那些动物听到都很雀跃。老人说:

  ’为了公平起见,会有一场比赛。首先跑到月亮的头十二只动物,便可以当选十二生肖。‘

  结果,头十二只到达终点的动物是鼠、牛、虎、兔、龙、蛇、羊、马、猴、、狗、猪。那就证明,世界上先有。你听过有人属吧?但你什么时候听过有人属蛋?“

  我站起⾝,把空空的蛋糕盒子捡起来拿去垃圾桶丢掉。

  “怎么样?我答对了吧?”大熊松了一口气。

  我眼泪都差点儿涌出来了,回头告诉他说:“对不起,答错了。”

  “为什么?”他很诧异的样子。

  我用手抹抹⾼兴的眼泪。说:“先有蛋。”

  “为什么先有蛋?”

  “我不是给了你两个提示吗?第一个是‘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第二个是’蛋是不是生的?‘。“

  “蛋怎可能不是生的?”

  “我是说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枚蛋。

  你没想过可能是山跟凤凰杂后生下来的,也可能是火跟乌鸦相爱之后生下来的吗?不管是哪两只飞禽搞在一起。首先弄出来的一定是一枚蛋。蛋孵出来了,才有第一只。”

  大熊张着嘴,恍然大悟地说:“为什么我没想到?”

  “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熊大平,你输了。”我把喝完的可乐罐咚的一声丢进垃圾桶里。

  “我们玩玩罢了?对吧?”他试探地问。

  “谁跟你玩?现在送我回家吧。”我甩着手里的布包冲他说,发觉他脸有点红。难道可乐也会把人喝醉?

  走出小鲍园,我和大熊漫步在月光下。

  “一九九八的钞票为什么比一九九七的钞票值钱?”

  我问大熊。

  “一九九八张钞票自然比一九九七张钞票值钱。”他说。

  “原来这样。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当然了。”

  “我也是第五届的。”我告诉他。

  “什么第五届?”

  “你以为第五届‘奧斯卡’吗?是第五届‘省佰杯婴儿爬行比赛’,我就是那个把你的纸尿扯下来的‘海肥婴’。”

  “什么?原来是你?”

  “就是我。”

  “但你现在不肥,真的是你?”

  “那些是婴儿肥嘛!我们认识十六年了。”

  “那时还不算认识。”

  “你记得阿瑛吗?你的小学同学。她男朋友叫小毕。

  她跟我一样,假期在蛋糕店打工。“

  “你是说‘飘零瑛’?”

  “‘飘零瑛’?”

  “她是‮儿孤‬,我们都这样叫她。”

  “你有没有喜过她?”

  “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阿瑛的⾝材很好呢。男生是不是都喜这种女生?”

  “我怎么知道。”

  “我可不可以摸你?”

  “这么快?”

  “我是说头发。”我痛快地弄他那一头从来不梳的黑发。

  “唉,你⼲什么?”

  “你将来当‮机飞‬师好吗?”

  “为什么?”

  “因为我会当空姐。”

  这就是发生在十六岁的爱情故事。以后的⽇子里。

  我常常问大熊,他是不是故意输给我,所以才会想出像十二生肖那么傻的答案。然而,不管我怎样旁敲侧击,他始终不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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