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崔先生整个早上一无所获,午后一直到下午茶时分也是。失败是每个人都很难接受的事。云娜试着告诉他,一开始没什么进展是正常的,然而他似乎特别难受。
他在录制⺟音和子音途中停了下来。为什么一定要录到发音正确?她解释那是为了纪录进度。他说一直对着机器说话…这是错误的,他強调…只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蠢蛋。
一整天下来,唯一可算成功的地方是他听得出自己的错误。
“这是很大的进展,崔先生。”
他不相信,他本来以为一个下午就能让自己像个绅士般地说话。结果到了下午结束时,他对自己所发的每一个音都觉得很怪。
那天晚上吃过晚餐,赖杰米来访,显然是为了查看他的赌注进展如何。他问了几个要点,要求看看他和他哥哥买给崔先生的行头,然后要求观看课程的进行,听听崔先生说话。云娜和崔先生接待了他,当然她也告诉他,要在一天之內出现奇迹是不可能的。
“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有显著的进步?”赖先生问。
“现在就已经很显著了,只是你看不出来”她说。“反正你也帮不上忙,你何不在第五周,也就是舞会前的那一个星期再来。届时你就可以清楚的知道,崔先生是否能替你大赚一笔了。”
赖先生又问了几个问题,大部分是关于能让崔先生看起来更像是个绅士的技巧,然后就离开了。客户来访并不少见,然而他的到来却让云娜很不安。
然后她再次告诉自己,她总是心太多。现在的她还在想法子挤出一点钱来购买新的煤油炉,而拉车的马腿腱有点问题,需要花钱医治。可是行银的余额和她自己的账并不一致,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所以今天的不安和以前的有什么不一样?她还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呢。
一天结束后,云娜有个用来让自己平静的习惯。一个星期中或许有一、两次,她会拿着一壶⽔到后院盛开的夜樱草那儿。那种花都在晚上开放,因此要是有人问起,她可以说是去照料那些花。
她喜对着夜樱草唱歌。噢,那其实称不上唱歌,她只是轻声哼着,将自己的忧虑诉说给夜樱草和黑夜听。
“那个赖先生,啦啦,即使是比较好的那个,也很奇怪,”她哼唱道。“可是他们付了钱,我不该抱怨。”她不停地唱着,从煤油炉的账单到马儿跛脚,一直到崔先生卷⾆的R音。她正要鼓起勇气多唱一些关于崔先生个人的事情时,从黑暗中突然传来另外一个声音,悄悄地加⼊。
她跳了起来,向后一退。是崔先生。他坐在紫藤下的长椅上。
一开始她没听见他在唱些什么;因为害怕,也因为急着想为自己解释。可是她想不出任何话,只好退到暗处,等着他现⾝。
他站起来到比较亮的地方,声音也变得清楚多了。“我希望,啦啦,他会好好照顾我的狗,啦啦…”
他正在模仿她、取笑她,她心想。她的喉头收紧、胃部发烫,仿佛正努力消化某种又硬又热的东西。从没有人瞧见过她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她甚至没有⾜够的借口来质问他为什么躲在暗处。他之前在她的屋子里游…现在又在她的院子里…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夜晚?
他从影中走出来的时候,她想要躲起来。他一派无琊地走进后院的月光里,⾝上的衬衫比月亮更⽩。
“我今天做了练习,啦啦,那实在是太难了,我的⾆头不肯听话。”他哼唱道。
她皱起眉头。他没有笑,似乎不像是在取笑她的样子。然而…不可能,她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对着植物、星星和黑夜唱着,虽然他唱起来比较像是一首歌。和她一样,他的手也拨弄着夜樱草的叶子。突然间,他对着她唱了起来。
唱给她听的。
“我希望明天轻松一点,我可以做好一些。”他唱着,声音是如此地轻柔,她得伸长了耳朵才听得清楚。云娜不知该如何反应,因此什么也没说。
他停了下来,两人都看着对方。他开口仿佛想要说话。
可是她只能迅速转⾝,快步走向后门。
如果他只是一片好心,她不要他的解释。如果是为了别的,那么她本就不想知道。
明克看着那个⾼个子女人大步走开。月光正好洒在屋子后面,因此几秒钟之后,她就已经进⼊屋子的影里看不见了。她在黑暗中移动,然后后门发出声响,她消失不见了。
老天,他想,她真是个容易受到惊吓的女人。云娜真是个奇怪的人。
她对着月亮、植物或是这儿的某种东西唱歌。她不会肯对他唱,即使他央请她。他从不曾见过比她对着植物唱出心事更温柔、更让人难过的景象,也想不出有比承担着这样的重担更勇敢的了。包云娜很坚強,女好像都很坚強,而且她也很能⼲。
却也是他所见过最脆弱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