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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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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斐‮夜一‬无眠。

  失明以来,他受尽煎熬,无眠更是常有的事,但是他首次为了一个婢女,为了一些犯他忌讳的话失眠了。

  他思考着,再三反覆咀嚼着她的话,不能不承认她说的的确有道理。

  昨⽇他会如此大动肝火,还不是因为她刺痛了他,窥视了他的內心,将他最不堪、最脆弱的一面摊在光底下。

  她那么该死的像袁长生,那么像他最不愿意见到、想到的人。

  她的话,可恶的让他无力抵挡。

  韩斐觉得被看穿了,彷佛⾚⾝裸体的站在她面前一般,这令他觉得受不了。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这个舂雪是谁,只是脆弱得不愿意去承认。

  他怕自己一旦承认知道她是谁,为了那无聊的自尊,会更加狂暴的将她赶走。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显然来人有些迟疑。

  “谁!是什么人?”

  “是我,舂雪。”

  他愣了一下。难道她一直不曾离开?

  在他几乎要把她掐死之后,她居然还敢再踏⼊这里?

  她为什么还不走?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她什么时候才会明⽩他是个瞎子,一个早已配不上她那善良美好的瞎子?

  瞎了之后,许多事反而看得更清楚了。

  “你进来吧。”

  袁长生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通体碧绿的新竹“我做了一拐杖,你试试顺不顺手。”

  她看他走路总是又快又急,偏偏又不肯以双手摸索,往往跌得到处都是瘀伤。

  他一声不吭,袁长生本以为他会然大怒,早已做了承受的准备。

  “你不拿给我吗?”

  她连忙将竹杖到他手中,韩斐一翻手,抓住了她的手,只觉她的手指头上着东西,或许是受伤了。

  “你受伤了?”

  “没什么,一些割伤而己。”

  “我不会感你的。”

  他放开了她的手,拿过竹杖,等于承认了他的残缺。

  等到袁长生看见他以竹杖探路行走,欣喜的眼泪差点流了下来。

  他俐落的走出门外,暖暖的光柔和的映在他⾝上“今天天气很好?”

  “是的。”她走在他的⾝边“初夏的太很舒服。”

  “陪我走走吧。”

  “嗯。”在袁长生的引导之下,韩斐失明后第一个夏天,是听来的。

  晴朗无云的好天气,天空蓝得像面可以反缤纷花草的大镜子,粉蝶和藌蜂穿梭在姹紫嫣红的繁花之间,虽然忙碌,但却其乐融融。

  袁长生朝远处一望,欣喜的说:“山崖上的杜鹃开得好盛。”

  虽然看不到,但他还是很自然的抬头望“山崖上吗?那么贫瘠的地方,缺少⽔土还开得出花来,真不容易。”

  “是呀,条件艰难了点,但并不是不可能。”她轻声说:“逆境里往往开出最美丽的花朵。”

  韩斐笑了“你当真是来传道的。”

  袁长生、袁长生,为什么她这样的善良而与众不同?

  为什么他竟然会想剥夺她纯洁的天真、单纯?

  她的笑容和活力,早在初遇的那一刻起,便深深的让他为她感到悸动。

  她使他心里那条已经结冰的河流,缓缓解冻,重新发出悦耳的流动声。

  为什么他要在自己已经残破不堪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拥有最无价的瑰宝?

  ************

  袁长生坐在翠绿的草地上,膝上放着一卷张开的《昭明文选》,韩斐躺在她的⾝边,不远处停着一辆骡车,拉车的骡子悠闲的踱着步,四处吃草。

  她费了好大的工夫才说服韩斐出门,她告诉他属于青草的芬芳、天空的湛蓝和微风的舒坦,才引他出了门。

  她当他的眼睛,替他看东西、念诗诵词,然后让他去感受。

  袁长生细柔的声音让韩斐黑暗无光的世界,隐约透进了一些光亮。

  她教会了他,在陷⼊黑暗之后,还能保有感受和喜悦的能力。

  她承受了他的绝望和痛苦,分担了他的无助和自卑,甚至忍受着他突如其来的暴躁脾气。

  这样的袁长生,怎么会是他该得到的?

  以他的所作所为,应该早就失去拥有她的资格。

  为什么她愿意在他⾝边?

  是可怜他、同情他,还是其他因素?

  看他明显心不在焉,袁长生于是阖上了书,有点抱怨的开口“王爷,你本没在听。”

  “没错。”他老实的承认“我在想一个人。”

  “想人?”他该不会要告诉她,他对月名雪的牵肠挂肚吧?

  “嗯,想我的子袁长生。”

  她吓了一跳,手里的书掉到地上,她连忙捡起,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关于我对她的感觉,是不是?”

  袁长生点点头,心里涌起了一阵不安。

  这样好吗?欺骗他自己的⾝份一回事,但藉此‮犯侵‬他心中的隐私,又是另一回事。

  “王爷,也许你不应该跟我讲这些事。”

  “不,我要告诉你,毕竟…”他苦笑一下“我需要有个人来骂骂我。”

  她抿嘴一笑“我不会骂你的。”

  “我恨她的。”

  袁长生一愣,満眶的眼泪顿时无声落下。

  还是不够吗?

  她给他所有的力气,全部的包容和爱,对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来说,还是不够的吗?

  “我恨她的清灵纯洁、恨她的细腻雅致,恨她的善良美好,恨她遇见了我。”韩斐轻轻的说。

  忍住満心的动,袁长生轻轻闭上眼睛,不断滑落的泪⽔像在洗涤他们之间所有的隔阂和误解。

  “恨她让我毫无招架之力,恨她让永远不可能再度爱人的我爱上了她。

  “我以为自己没有心了,她却帮我找回来,完整无缺的送到我手里,我却丝毫没有发现。”他伸出手,温柔的碰触到她的脸。“我可以甘心做一个瞎子。”

  那些泪⽔让他心如刀割“换你不再为我落一滴泪。”

  袁长生啊的一声,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你、你…”.

  “我是瞎了,但也因此看得更清楚,长生。”

  “我…”她垂泪无语,双手握住他的大手,轻轻的在边一吻“宁愿流尽生生世世的眼泪,换你长久的光明。”

  闻言,韩斐感动的用力将她拥进怀理,埋首在她的肩窝“这怎么值得?我怎么值得你这样对我?”

  “值得的。”她温柔的回抱他“你值得的。”

  韩斐只是紧紧的抱着那个娇小瘦弱,但却能带给他无限力量的⾝躯。

  袁长生那无私、充満奉献的爱救了他。

  他像重生的凤凰,经过了火的考验之后,生命更加完整了。

  *********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大夫们手捻须,个个带着不安的表情,等待一个回应。

  韩斐默然无语,似乎刚刚八名大夫连番上阵的说明解释,他没有听进去似的。

  袁长生坐在他⾝边,轻轻的伸手握住了他“王爷,你觉得怎么样呢?”

  他摇‮头摇‬“我需要想一想。”

  他有机会可以复明很好,除了忍受极大的痛苦之外,也要冒着更严重的后果。

  想到她,他无法做决定了。

  王大夫连忙说道:“王爷,这事的确冒险,是该考虑清楚,但只怕再拖下去连施针都无法散瘀了。”

  “你怎么想这件事?”韩斐无神的眼晴看着⾝旁的人,却充満温柔。

  大夫们将轮流在他的脑部各⽳位施针,持续七七四十九天,这段期间会配合各种蒸薰、葯疗,以期恢复光明。

  只是在脑部施针,若稍有不慎,将引发更严重的后果,轻则瘫痪,重则致死。

  “我想你会做最好的选择。”

  韩斐微微一笑,朝着大夫们问:“这四十九天里,一定要绝对独处吗?”

  “当然,除了我们大夫在旁治疗之外,实在不能有太多⼲扰,以免分心铸错。”王大夫肯定的说:“除了王爷和我们之外,其他人不能到葯室来。”

  他抱歉的看着袁长生,轻轻的摇了‮头摇‬。

  “如果成功的话,四十九天后我就看得见你了。”他握着恋人的手,有些不舍“也许我该试一试。”

  她微笑着说:“也许。”

  “既然有方法可以治,当然要冒险一试。”他对她热烈的爱,让他在旁人面前也不隐蔵“我想念你的笑容、你的眼睛,我愿意冒险,只求再见你一面。”

  “那么你就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王大夫心里发酸,眼眶一热,差点没掉下老泪,连忙转过⾝,假装清喉咙掩饰。

  他替袁家‮姐小‬难过,也恨自己对她痼疾的无能为力。

  原本以为她还能熬到明舂,但经过这阵子的耗损,也许秋初她的生命就已经走到尽头了。

  他只怕王爷重见光明,但伊人却已香消⽟殒。

  “既然这样,那我们马上着手准备,明天请王爷⼊葯室,治疗不能再拖下去了。”

  “大夫既然这么说,那我就照办吧。”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袁长生吩咐“多寿,替我送送大夫们吧。”

  “是的,‮姐小‬。大夫们,请这边走。”

  多寿眉头深锁,忧愁的看着他们相握的双手。

  王爷终于知道‮姐小‬的真心有多可贵,她替‮姐小‬感到开心,但每多看‮姐小‬一眼,她就多心痛一分。

  她那曾经红润的双颊,早已被苍⽩所取代,原本就已纤弱的⾝材更加骨瘦如柴。

  那么多的葯呑下肚去,却有如石沉大海,只掩饰了症状,却没有任何疗效。

  叹着气将门缓缓掩上,眼泪跟着流下脸颊。那样的相依偎,她还能见到几次泥?

  屋內,韩斐眷恋的贪图着每一个与情人相处的时间。

  要分别四十九天,那累积的思念可能比治疗还令他难受。

  “你似乎是瘦了。”

  韩斐握着她的双臂,轻轻在她额头上一吻,感觉她纤细的臂膀连一丝余⾁都没有。

  “我吃得不多。”

  “那你应该吃多一点,瞧你瘦的,轻到可以在我手上跳舞了。”

  袁长生噗哧一笑“我不是赵飞燕,我又蠢又笨,怎么会跳舞?”

  “传说赵飞燕是燕子精,所以才轻盈得能做掌中舞。”

  “我不是燕子精,我是狐狸精,你怕不怕?”她倒在他怀里,分享他的体温和浓情藌意。

  “有这么善良好心的狐狸精?那我倒希望天天遇见了。”

  她温柔的‮摩抚‬着他的脸庞,轻轻的咳嗽几声“我希望我真的是狐狸精。”

  那么她就不会死,就不需要离开他。

  虽然她从小就对自己的早夭做了准备,也能坦然接受,但是韩斐却成了她最沉重的牵挂。

  她很清楚的知道,他不能承受失去她的。

  她努力的呼昅,努力的活过每一天,却终究不能⽩头偕老,她注定会撒手离去,让他陷⼊再也无法痊愈的伤痛之中。

  或许她比江涵月还‮忍残‬。

  她早知道自己要死,却用一腔热爱留下无限的遗憾。

  她不怕死,只怕无法保护他了。

  *********

  多寿在屋子里忙碌的收拾着东西,这是‮姐小‬嫁到王府之后,第一次回娘家。

  韩斐生怕她一个人寂寞,所以在进⼊葯室之前,要她暂且回娘家住一阵子。

  袁长生坐在梳妆镜前,梳理着自己的长发,每梳一下,那些黑发便跟着大把落下。

  抓着自己脫落的发,她知道时间不多了。

  回头看见多寿没有注意她,她连忙将那些发放进一个木箱子里,她不要她因此而忧心流泪。

  简单的挽起一个髻,她对着镜里的自己露出一个微笑“加油。”

  “‮姐小‬,都差不多了。”可以回府的喜悦完全表现在多寿脸上“我去吩咐他们备车。”

  “好,辛苦你了。”

  “不辛苦,怎么会辛苦呢。”说完,她转⾝要出门,袁长生突然出声叫她。

  “多寿。”

  “怎么了‮姐小‬,是要找什么东西吗?”

  “不是,我想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的时间。”

  多寿一愣“‮姐小‬,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她笑着“我只是突然想到,老是害你挨骂,我却从来没有限你道过谢。”

  “‮姐小‬,你不要说这种话,我不喜听。”像在代遗言似的,她一点都不喜

  “你这怪丫头,不要我谢你,难不成要我骂你不成?”

  “我倒宁愿你骂我!”多寿嘴里咕哝着,赶在哭出来之前跑走“我去叫人备车!”

  袁长生走到门边,笑道:“小心走,别跑,当心跌了。”

  倚在门边,她看着那満天的彩霞和已经落下一半的太,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剩余的光照在她⾝上,她却只觉得冷。

  正当她想转⾝去找件⾐服加上时,月名雪居然走进了她的院落。

  她惊讶的看着她走到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王妃,求你帮帮我!”

  她这才知道受人冷落、⽩眼的⽇子有多难过。

  没有王爷的疼爱,她就像是王府的幽灵一样,无人闻问。

  那种受尽忽视的⽇子,她过不下去。

  她一定要巩固自己的地位。

  “你怎么跪我呢?快起来,别这样!”

  “不,王妃不救我,我就不起来。”

  爱里到处都在耳语着袁长生重病的谣言,她亲眼一看,才知道这件事是真的。

  就算让她有王爷的百般疼爱,那又怎么样呢?

  她终究是难逃一死的吧?

  “你先起来,如果我帮得了你,绝对不会弃你不顾。”

  对月名雪,她也是有歉意的。

  为了伤害她,韩斐利用了无辜的月名雪,如今她的境况的确很难堪。

  “王妃。”她泪如雨下,坚持不肯起来,跪求着“我只是个失去王爷关爱的女人,留在府里对谁都不会造成伤害,请不要让王爷赶我走。”

  袁长生这才明⽩,韩斐去治疗眼疾之前,还代了什么事。

  “我虽然出⾝青楼,可一直都洁⾝自爱,生命中只有王爷一个男人,如今他却无情至此,要赶我出府。”她菗噎的说“我宁愿不当这个侧王妃,只求王妃给我个栖⾝之所。”她双手护着下腹,泪涟涟的哭诉“带着王爷的骨⾁,我能够到哪里去?”

  袁长生一听,又惊又喜“你怀了王爷的孩子是吗?”

  她忧伤的点头“三个月了,王爷暴躁得很,就连一句话都不肯听我说,呜呜。”

  其实她并没有‮孕怀‬,而是金月楼里有个厨房女工被客人欺负了,不幸有孕,她知道这件事之后,觉得有机可趁,于是偷偷的把她带来蔵在房间里,等到她瓜蒂落时,再把她的孩子占为己有,当作亲生的。

  她要以这个孩子坐上王妃宝座。

  三个月…袁长生心中一惊,突然想到自己的葵⽔似乎也很久没来了。

  懊、该不会在爱月小筑那一晚,她有了韩斐的⾎⾁了?

  她觉得一阵晕眩,⼲涩的说:“你有孕在⾝,赶紧起来吧,我绝不会让王爷这样对待你,你安心养胎,⼲万要保重自己的⾝体。”

  月名雪心中一喜,知道自己只要谨慎小心,就绝对不会跟王妃的位置擦⾝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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