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孙薄怒
⽇悬中天,近午的舂风已经以变的吹面不寒,夹杂着嫰草味道的微风为屋子里带来盈盈的舂意以及点点的和煦。
沉睡中缓缓醒来的李泰只感觉一只小手在脸上似蜻蜓点⽔般的轻触一下,又飞快的缩回,好似一只生怕受到惊吓的动物在试探让它感到新奇的物件一样。即便李泰在半梦半醒之间仍然能感觉到对方的忐忑。
缓缓张开眼睛,李泰半阖半开的眼睛还没完全适应室內的光线,只见満眼都是一个小女孩的特写。双鬟望仙髻中间紧紧的扎着红的线绳,略带枯⻩的发鬓散落在自己⾝上,一双黑亮黑亮的双眸紧盯着自己,刚刚还在不停触碰自己的小手死死的捂着小嘴,整张粉妆⽟砌的小脸写満了忐忑和不安。
没等李泰说出哄劝的话语,跪坐在自己⾝旁的小女孩已经聊起来幛,惊喜的声音喊着:“娘,娘,快来看,四哥醒了,四哥醒了。”
随着宮女将幛完全打开,长孙氏急切的坐在边,以至于云鬓上斜揷着的⽟花宝树钗叮咚响。一双素手小心翼翼的帮李泰整理散的头发。“青雀,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看着李泰想要起⾝,连忙按住李泰的肩膀,说道“再躺会养养神,刚醒来,仔细风吹到,小心着了寒气。”
有些哭笑不得的李泰看着和自己心里年龄相差无几的长孙氏,虽然已经习惯了长孙氏作为⺟亲的亲昵,仍然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说道:“⺟亲,没事的。躺的久了⾝子也酸,起来活动活动。再者说,我虽然是体弱但也不是泥娃娃,这点风只够提神,还吹不病我。”
李泰向站在长孙氏⾝边⾝穿一⾝大红⾊圆领郡王服的李承乾眨了眨眼,却收到李承乾的一个鬼脸。
李泰挣扎着要起来。感受到李泰的坚定,长孙氏溺宠的拍拍李泰,轻柔的扶着李泰坐了起来。
跪在头的小女孩连忙从嫣儿手里接过一个靠枕,认真的放在李泰的⾝后,虚扶这李泰靠好后,又将盖在李泰⾝上的纯⽩⾊细绒⽑毯向上用力拉几下。学着长孙氏的样子轻轻拍拍李泰,甜甜的声音带着讨好的口气忐忑的说道:“四哥,丽质刚刚弄醒了你,你不会生气吧?”
此言一出,大家不噤哑言失笑,李承乾语带玩笑意味的接话:“我说今天丽质妹妹怎么这么乖,学会照顾人了,原来是惹祸了,开始学会弥补了。嘿嘿”
丽质还小,听不出李承乾话语里玩笑的意味,加之在她小小的心里,躺在上的这位哥哥是碰不得的,认为不小心触碰了就容易失去哥哥,斜靠在头的李泰只是看着他笑,却不出声,于是委屈和焦急充斥这单纯的小心眼,眼眶里孕育出晶莹的泪花,嘴里不停的喃呢着:“娘,哥哥欺负我。”
长孙氏急忙装作呵斥的对李承乾说:“作为兄长,欺凌弱妹妹,有当兄长的样子吗?”
李承乾也不答话,只是对着丽质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李泰见状连忙将丽质圈在怀中,一边轻声的安抚,一边向侧⾝站在⾝边的嫣儿使眼⾊。
嫣儿忙不迭从案几上拿块丽质喜吃的藌糖⽟露团,放在丽质的小手里。
手捏着吃食的丽质在李泰的哄劝中破涕为笑,却将手中的点心递到李泰嘴边。李泰看着眼前希翼的小脸,在点心上咬了一口。见李泰肯吃自己的东西,丽质⾼兴的亲了下李泰,却是狠狠的瞪李承乾一眼。
转回头看见长孙氏逗趣的笑靥,丽质开始为自己的孩子气感到不好意思,急忙将小脑袋腻到李泰的怀中,不敢看众人。但贪吃的小嘴却不听的张阖着。
在丽质幼稚的心里总认为李泰的小院是最好的。只要不打扰四哥觉睡,做什么都没人⼲涉。而且还有各种各样的点心,吃食。若是四哥醒着还会抱着自己,哄着自己。在小孩子简单的眼里,有人哄,有的玩,有好吃的,没有约束的地方就是真正的乐园。在丽质的心中认为李泰哥哥的⾝边就是乐园,这里能给予她想要的东西,自然而然的丽质就喜呆在李泰⾝边。
感觉到儿子此时的精神不错,长孙氏也笑靥如花,细声软语问道:“青雀,睡了好几个时辰了,饿了吧,早就让厨房准备了饭食,是现在吃,还是再等等?”
瞥了一眼窗外⾼照的,李泰思量下,答道:“等中午和⺟亲一起吃吧,夜里醒来已经吃一顿了,吃完就睡,还没消化呢,不急的。”说着想起自己強迫嫣儿同桌的样子,古怪的瞟了嫣儿一眼。
此时的长孙氏満心都是这个常年昏睡的儿子,恨不得放在眼里拔不出来。又怎么能忽视李泰的小动作?长孙氏何许人物?那是在深宮大內里打滚十几年的人,能在皇帝后宮和太子集团的夹击下将秦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李泰的小动作怎么可能逃脫出长孙氏的眼底,结合府里宮人们的闲言碎语很容易就得到了结论。望着李泰笑语妍妍道:“恩,既是不饿,就等等一家人一起用饭。”
继而又调侃李泰道:“嗯,嫣儿也要多吃点,青雀呀,和美女同食是不是能多吃几碗啊?”
嫣儿听言,心想这逾越礼数的事终于暴露了,大惊之下急忙匐地请罪。
李泰没有想到长孙氏会在现在说这个话题,急声道:“这谁没事闲的告我的黑状,是我迫嫣儿的,不关她的事。⺟亲,你可别听外人的谗言。”
就冲着长孙氏对李泰的溺宠本没当成什么事,只是出言调笑而已,却没想到吓到了李泰和嫣儿。
长孙氏看出来李泰对嫣儿的呵护和担心,对李泰说:“哎,青雀大了,知道袒护⾝边的人了。”
转过⾝来看着请罪的嫣儿,和声道:“虽然有些不念尊卑,也不至于这么诚惶诚恐的?规矩礼法是要讲的,也要有个人情在不是?别的不说,单凭你⾐不解带的照顾青雀多年的情谊,这点礼数上的事也就罢了。这王府我还是说了算的,起来吧。
嫣儿意识到长孙氏并不是来兴师问罪,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落了地“多谢娘娘开恩,奴婢以后不敢了。”谢恩后,也不敢多言,忙低头站在一边。
看着嫣儿没事,李承乾小眼睛提溜转,目光在长孙氏和李泰之间游弋,略微低下头,嘟囔着:“一样给我们当娘的,偏心四弟太过了吧。”
众人之间距离很近,即便是小声嘟囔也是听听的清清楚楚。
“哦…,⺟亲偏心?承乾,你且仔细说来,⺟亲那里偏心让你不舒服了?”长孙氏的声音虽然舒缓,却是不容置疑的问道。
“就是…,就是…”承乾面带慌偷偷扫李泰一眼,试图为失言找到合适的借口。
“就是什么?你实话实说,不怪你。”
“就,就是四弟可以随时睡醒了就吃饭,还,还点心、⽔果不断。⺟亲,你总告诉我要按时吃饭,别的还总让我少吃,所以我才说娘偏心的。”说完李承乾垂头不敢看长孙氏。
李承乾这个自以为是,孩子气的借口连心里年龄将近三十岁的李泰都瞒不过去,更别说整⽇里在这皇宮內苑里勾心斗角的长孙氏了。估计在座的也就是丽质听不明⽩。望着在自己怀里瞪大了眼睛的丽质,李泰轻轻的慰抚着丽质,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
长孙氏紧盯着低头不安的李承乾,半响才长叹一口气,幽幽道:“唉…,你也知晓,青雀从降生开始就⾝体虚弱,怪病⾝,多年间清醒少昏睡的多。你可以肆意打闹,食无忧,他呢?只能是躺在上,圈在屋里,还经常发寒,发热,昏睡多天不醒。当娘的没给他个好⾝子,娘已经错了,若是没有这个小厨房,再不能让他醒来吃上口热乎东西,那是让做⺟亲错上加错。这些你应当是明理知晓的?”
话语停顿下来,长孙氏略微转过⾝去,背过李泰轻拭去眼角的泪花,对李承乾厉声道:“这你还攀比不平?作为兄长,作为我秦王府世子就这么点思量?倘若那天青雀一时…,你于心何忍?何况你的‘偏心’并不是对青雀而言吧。”
长孙氏起⾝走向李承乾,在长孙氏的注视下,被点破心思的李承乾无法推脫,只好含糊不清的言道:“我,我不是想说四弟,我是想说我的小厮丁泉,他,他前天被您打了板子后逐出去了。”
李承乾偷偷的瞄了嫣儿一眼,又连忙低下头,这言外之意很是明显。李泰不知道这个小厮丁泉是谁,是什么回事,但李承乾这是明摆着要牵扯到嫣儿,急忙出言学着丽质的样子装嫰打岔:“娘,我饿了,这就起,让人把饭菜送上来吧。”
李泰刚要起,被长孙氏一把拉住,一语双关的道:“别急”亲自帮李泰拿过⾐物,注视手忙脚帮倒忙的丽质和一心服侍李泰穿⾐的的嫣儿,开释到:“承乾言中的丁泉是鲁王李元昌送他的小厮,自从进府,就在府里言语是非,不守尊卑,前⽇被杖责后逐出王府了。和你无关,承乾是看到我宽带嫣儿才心生不服,你且安心。”
“承乾!”宽慰李泰一番之后,长孙氏对李承乾语带严厉说道:“那丁泉算甚,暂不说鲁王把他送来安的什么心思,且只说从丁泉进府后言语轻慢,挑弄是非,不分尊卑,处置已经轻了。只凭他挑拨出你今天的作为,没小杖打死算是他逃过一劫。”
长孙氏是越说越气,言语之中斥问的⾊彩更加浓郁:“你拿丁泉和嫣儿攀比?嫣儿情如何,谁不清楚?原就是在我⾝边细心伺候我多年的,就是缘于这个这份细心本分才被我差使到青雀⾝边。一直以来尽心尽力,⾐不解带的照料青雀,岂是那个奷猾无知的丁原可比?承乾,你年纪小,受人蒙蔽不能明辨是非这不怪你,可是与你讲清道理之后,你还死不悔改却是大错特错。承乾!你可知错!?”
“⺟亲,孩儿错了。”李承乾见到⺟亲真的生气,忙将长孙氏扶坐在边,拱手认错,急声到:“⺟亲,且别生气,孩儿知错了,不该亲近小人,以后再也不和他来往,一定听从教诲,千万不要动气,孩儿真的知道错了”
丁泉是谁李泰并不在意,李泰在意的是现在的鲁王,将来的汉王李元昌,潦草的后世记忆中这位汉王应该说是位有才无德之人,一笔行书,一卷奔马,可以算得上是书画双绝的人物。若说德行,开始和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搅合在一起狼狈为奷,李建成、李元吉败落后销声匿迹一段时候后又和李承乾往过甚,最后的下场悲惨。是个行事奷猾,立场不定,喜投机之人,这德行自然好不到那里。让李泰最意想不到的是,现在他就和李承乾有往,看来还比较密切,这个时候李承乾可没有什么投资价值,冲李世民挖坑的可能比较大。估计长孙氏也是看明⽩了这点,才把丁原逐出府门。
就待长孙氏还想说继续教导李承乾时,门外宮女的声音传了进来“禀王妃娘娘,宮里传来旨意,尹德妃请您过去议事。”
这则消息使长孙氏本不舒坦的心情变的更加庒抑,无奈之下也顾不及教导李承乾,只好对李承乾言道:“以后多看看书,少些玩耍,做事多思量一番,今天我还有事,你们兄弟一起吃顿饭吧,这样的机会也不多。别忘记吃过后带丽质休息,他们还小,你作为兄长要照顾弟妹的。
也不等李承乾回话,转⾝又对李泰语带愧疚的说道:“本打算一家人热热闹闹吃顿饭,谁成想变故太多,今天⺟亲就不能陪你了,好好将养,等以后⾝体大好了让承乾带你四处走走。
“⺟亲。”李泰目视有些懊恼的⺟亲,轻声宽慰道:“饭那天不一样吃,您去忙您的吧,只是,只是您也不必处处小心劳了自己,顺其自然就好。”
“处处小心”、“顺其自然”若有所指的话语让长孙氏心底一惊,莫非这整天躺在上的孩子竟然明⽩?转念一想,一个六岁的顽童怎么可能了解宮中的详情,也许只是说错话了。也就不再多言,⽟指点点李泰的额头,在一群宮女的拥护中不舍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