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吴月娘终于下定决心了。
“我…还是走好了,家里几张嘴靠我吃饭,没有沈园,我就等于一无所有,竞霆,不要恨我,我有苦衷,没有办法陪你同生共死。”
她说得如泣如诉,他听得平静无波澜。
“我不会恨你,你的苦衷我也明⽩。”
“真的不恨?”她怕他动怒怕得要死。
为了证明他一点也不生气,他朝她粲笑“你看我笑成这样,像是恨你的样子吗?”
“是不像,不过,竟霆我答应你,如果风浪过去,我一定会回到你⾝边。”
他蹙眉“你千万别这么打算,我和你缘尽情了,你走你的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是真心想跟你⽩首偕老的。”她哭得惊逃诏地。
“不要这样。”他觉得她怕被他报复,所以才会这样耍宝。
她哭得更凶“我好舍不得你啊…”“还是朋友。”
她闻言,突地止住哭“你说的?”
“我说的。”
她才露出淡笑,快喜的收拾细软“真的很可惜,不能在沈园老死。”
“月娘。”他叫她。
“什么?”
他一直想问她这个问题“你到底是爱我的钱,还是爱我的人?”
她顿了下“如果我说都爱,你会不会不让我走?”
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不会,因为你没费心思扯谎,我喜诚实的女人。”
“其实就算你没有钱,我可能也会爱上你,因为你在各方面都很优秀。”
“是吗?”
“当然是真的,我没有必要骗你。如果不是因为爱你,我也不会在发现你喜上绯儿姑娘之后,还试图跟她做朋友,她可不是什么太好相处的人,个晴不定,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
“这才是你吴月娘可爱之处,祝福你!”他由衷地道。
她见他不难说话,随口问道:“如果没有绯儿姑娘,你会不会娶我?”
“不会。”他不想骗她。
“了解。”她失望也没用。
翌⽇一早,吴月娘携著比预期更多的安家费离开沈园,没有弄得人财两空。
火神肆后的慈云庵正大兴土木重建昔⽇风华。
“住持师⽗,您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死心的叶绯儿又来到慈云庵旧址附近采问。
比丘尼们暂时栖⾝之所是一处千年古刹,就在慈云庵半里之外。
“女施主为何苦苦相?老尼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住持师⽗一见叶绯儿头就痛。
“问题在于那些不该说的话,师⽗什么时候才愿意告诉我?”她真的很想知道。
“女施主,请回,老尼无可奉告。”
“您明明认识⽩可云,为何谎称不知?”
“阿弥陀佛!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出家人不打诳语,女施主如此说是替老尼造了业。”
“师⽗,我希望你不要误会,实在是⽩姑娘太可怜了,总要有人为她出一口气。”
“施主好意,若真有⽩姑娘这个人,老尼相信她亦会心存感。”
“是有这个人不是吗?整座慈云庵的人全见过她不是吗?连沈大爷的侍妾吴月娘都和她同桌吃过斋菜。”
“女施主,请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住持师⽗脸⾊苍⽩地恳求,似有什么苦衷。
“为何如此说?”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老尼实在想不出该怎样向女施主解释慈云庵真的没有收留过那样一位姑娘。”
“我没有幻想的⽑病,芷珊和吴月娘也不可能有这种⽑病。不过既然住持师⽗不愿意说出真相,绯儿也不勉強,我相信会有其他法子让事情⽔落石出、拨云见⽇。”
住持师⽗禅印僵了下“阿弥陀佛!女施主实在过于执著了。”
“不管是不是我执著,人命关天,我一定要找出⽩可云姑娘不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叶绯儿离开古刹,因为骑驴,所以速度不会太快,正巧可以在驴背上思考一些问题。
她正巧遇上程亲王府的丫环伶伶。
伶伶受过叶绯儿的恩惠,所以认得她。
“绯儿姑娘。”
她停住⽑驴“伶伶!真巧,上哪儿去?”
“慈云庵。”
“慈云庵早在几个月前就让大火给烧得精光了,你不知道吗?”她好心地告诉伶伶。
三年前伶伶的爹生了一场敝病,是叶绯儿介绍大夫替其诊治,得以葯到病除,因此,伶伶一直想找机会报答叶绯儿,只是以她小小丫环的⾝分,能力有限。
“我知道啊,王妃要我拿封信函给住持师⽗。”
“王妃和住持师⽗情匪浅?”
伶伶没心机地道:“王妃和住持师⽗是⺟女关系。”
这个发展令叶绯儿万分震惊“什么?会有这样的事?”
“住持师⽗生下王妃后不到一年的工夫就削发为尼,直到王妃和王爷成亲之后,两人才又见到彼此。”
“王爷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后很不⾼兴,初时王妃刻意瞒著王爷,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王爷还是知道了。”
“王爷在气什么?有什么好气的?”
“王爷觉得很丢人,怎么会有这种亲戚,王妃还因此被王爷狠狠地菗了一顿⽪鞭,责怪王妃骗了他。只因为王妃当年认王丞相为义⽗,才有机会攀上王爷。”伶伶是王妃的贴⾝女侍,自然对这些事如数家珍。
本来对外人不能说这些事的,但她一见恩人,话匣子一开便关不了。
这些消息对于叶绯儿来说,自然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王妃要你送的信函能不能借我看一看?”
伶伶犹豫著“这信函用藌蜡封著,我怕会露出马脚,王妃娘娘会宰了我。”
“好吧!我不看信就是了,可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有任何风吹草动一定要通知我。”
“会的,绯儿姑娘是我们家的恩人,不论你教我做什么事,我都会全力以赴。”伶伶拍著脯保证。
“首先,替我观察王妃娘娘和慈云庵被烧有没有关联?我怀疑是王爷下令的。”
“王爷?怎么可能?他对咱们下人是不好,不过他不像是坏人啊!”“坏人脸上写坏字就好了,别问太多,知道太多反而对你不好,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知道了。”伶伶颔首。
“还有,替我安排混进王爷府的机会。”
不⼊虎⽳,焉得虎子!
沈家威和刘浣久别重逢,两次相遇境况已是天渊之别,在一旁看戏的人莫不啧啧称奇。
如今两人居然好到论及婚嫁起来。
“大哥,你是一家之主,就由你来作主。”沈家威滴酒不沾后头脑清楚许多。
至少在外人看来,他不再是沈家的废物,他开始帮著打理米行的生意,知道要撑起一个家族的生意并非易事,觉得自己过去吃闲饭的行径真的很糟糕。
“已经决定的事有什么好作主的?”他取笑家威。
“吉时吉⽇已吩咐张任请人合婚,如果大哥不反对,就选在八月中秋如何?”
“佳节团圆热闹非凡,选在那⽇成亲确是不错的选择,不过,家里这次遭逢毒米事件,赔去不少银子,生意亦差从前许多,所以恐怕不能给你和刘浣一个风光的婚礼,如果你们愿意缓一缓,待事件船过⽔无痕,大哥一定会将你们的婚事办得人人欣羡。”
沈家威笑着头摇“我们不看重那些,只要能够在一起,比任何的⾝外之物都重要。”
“你这么想,刘浣呢?她也这么想吗?”
“是的,刘浣变很多,她现在顺从我的时候占大部分,程亲王府的生活给了她很大的启示。”
“程亲王下达追杀令,刘浣的全安你要注意。”
他在沈园附近加派人手巡逻,尽可能做到滴⽔不露的地步,再小心还是怕百密
一疏。
“大哥和绯儿姑娘?”
“什么?”
“何时拜堂成亲,我看大哥待绯儿姑娘极为特殊,绯儿姑娘亦是情中人,不如就此定安下来如何?”
沈竟霆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经过这一连串的事件后,他更加坚定非她莫属的情意,不再是初相识时完全的⾁,天底下再无让他如此心动的女子了!
如果没有她,不论如何美好的事物对他而言,都不具任何意义。
只是该如何让她明⽩他的绵绵情意呢?
说得太直接,会不会吓到她?平常她不易受到惊吓,可是遇上感情主事,又另当别论吧?
若是她因此被吓跑了,要再扭转她固执的观念,恐怕难如登天。
所以,他告诉自己,一切慢慢来,多花一些心思,他要她明⽩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一点也不可怕。
他不是个不讲道理、強取豪夺的混蛋,纵使她美得令人目眩神,引千帆下沉,他还是能忍住。
沈竟霆走进蔷薇小筑,叶绯儿正专心地削著竹丝,不知道他已进门,他爱极了专注认真的她,教人几乎要妒嫉起她手上拿著的绿竹。
“绯儿!”他不想被忽视太久。
她抬首,轻轻一笑,⾜以颠倒众生的笑。
“怎么有空来?”她放下手上的工作。
“来看你,随时都有空。”他指了指外头“小⽑驴呢?”
“生病了,它已经是一头老⽑驴了,我让它在驴棚里休息,给它吃了草葯,但愿它早⽇康复。”
“怪不得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来是⽑驴病了。”他走向她,将她搂进怀里。
“我是不是很傻气?”她将小脸埋在他的膛,喃语“⽑驴是外公送的生辰礼。”
“不是傻气,是善良,是心肠好,你一向是如此啊,好打抱不平,看不得别人吃苦,⽑驴就像你的亲人,你爱护它是人之常情。”
没来由地,她的心颤了下。
“程亲王府并非没法进⼊。”她转而说起无关痛庠的话题。
他托起她的小下巴,低头吻住她柔嫰的嫣红,她羞怯生硬地回吻他。
沈竟霆浓烈的望又起,他知道自己要是再不放开她,定要做出什么恶劣的事来。
他霍地放开她,口起伏震动不已。
她朝他绽开一朵粲笑,重新投⼊他的怀里,用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温柔语调问道:“你是不是喜上我了?”
他一惊“你知道?”
她也不回避“吴月娘告诉我的。”
“她选择钱走了。”可是他一点也不难过,反而省去他许多⿇烦,想来他真的很坏心,为了绯儿,其他女人都不要。
“你但愿是这样的结果对不对?”她料想他会打的主意。
他有一种被看穿的尴尬“你为什么可以料事如神?”
她耸耸肩,然后睁大双眸看着他。
“我认为这就叫心有灵犀。”
“为什么喜我?”她得不到答案似乎心有不甘。
“喜你就是喜你,没有为什么!”他说。
原来甜言藌语是这般动人。
“爱吗?”她又问。
他一愣“什么爱?”
“你爱我吗?”她记得他说过两人之间不谈爱,这伤过她的心,所以无论如何她得再确定一次。
“爱与不爱,对你有何分别?”
她听出他不想回答的成分⾼些,因此放了一个饵“如果你爱我,我会考虑将自己给你。”
他懂她的意思,同时为此欣喜若狂,可他想更确定“将自己给我?”
“是的,我知道你想要我,难道我的感觉有误,你并没有很想要我?”
“我要你,非常,非常想要你,想要到心发疼的地步。”从第一眼起,他就想把她带上。
当时他的想法完全以満⾜⾝体的念为主。现在,他一样想要她,不过增加了其他更深刻的情愫在里头。
“那你爱不爱我?”她一定要确定他爱她,才会考虑将自己付出去,因为她的⾝子今生只会给一个人,一个爱她如命的人。
他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张邦杰焦虑的声音响起,打断两人的谈话,分开两人相偎的⾝影。
“绯儿,程亲王府出事了,沈大爷,你也在这儿?”
沈竟霆大方自然地握著绯儿的手,眼尖的张邦杰一看便知意味著什么。
“王府出了什么事?”沈竟霆在程亲王府布了眼线,都是些机伶的江湖人士,能出什么事?
“王妃娘娘暍毒酒杀自了。”
“什么?一定是程亲王把她给死了,慈云庵的住持师⽗也是因为受制于程亲王,所以绝口不提火烧慈云庵的真相,难道大明律法就拿程亲王没辙吗?”
“不是没辙,要有強而有力的证据,要比一般百姓的案子拿出更多的证据。”张邦杰无奈的道。
“王妃娘娘都被毒死了还不够強而有力吗?”她急得想冲进王府骂人。
“王府里的人说王妃娘娘是杀自,没有他杀的嫌疑。”
“她为什么要杀自?好好的王妃不做杀自?太可笑了。”
“这种话千万别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会弄出人命的。”张邦杰提醒道。
她叉大吼:“我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王爷有什么了不起,道貌岸然的家伙,我非撕下他戴的伪善面具不可。”
“绯儿!不可冲动,你这样愤怒对程亲王本不痛不庠,我现在去巡抚大人那里,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
要毁掉程亲王并不难,只是要毁得漂亮、⾼格调,就得费些工夫,这也是他迟迟不动手的原因。
叶绯儿余怒未消,仍是一脸不⾼兴的样子。
“绯儿,你和沈大爷是认真的?”张邦皆棋著一张脸问道。喜的人还不知道他的心意就有了意中人,在他来说真是一个惨字了得。
“什么认真不认真,你说什么?”她装胡涂道。
“在老朋友面前应该是无话不谈的,你就别卖关子了。”
她红著脸,无助地绞著手“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沈大爷?”
张邦杰忙不迭地道:“谁说你配不上他?是他配不上你!要不是让他捷⾜先登,我正准备选蚌⻩道吉⽇向你求亲。”实在令人扼腕,在爱情这条路上,他又慢了人一步。
她瞪大眼看着他,讶然不已。
怎么会?邦杰不可能喜她的啊!这些年来互相关照著彼此,就是不觉得他对自己有什么不同于普通友情之处。
“你…你不是…开玩笑的吧?”她像被雷打到似的有点结巴。
“绯儿,相信我,我真的很喜你,如果你对沈大爷不是那么确定,可不可以请你重新考虑我?”
“别闹了!咱们是好哥儿们,讲这些⾁⿇话很奇怪耶,你还是做我的精神知己好不好?”
多年来作梦也不曾发生过的情节突然发生在她眼前,措手不及的她想躲起来好好思考一下,为何多年不济之后会变得如此抢手?
“我真的慢了一步?”他难掩失望。
她见他难受,自己也难受,向来最会摆脸⾊给人看的她突然间哑口无言。
“沈记已今非昔比,你确定还要冒这个险跟著沈大爷?”动之以情不知道有没有效?
她点点头“有钱没钱,我都要跟著他。”
她并不是看上沈家的金山银矿才和他在一起,她是因为喜他才接受他的。沈家风光时她反而没这么喜他,现在沈家有难了,她反而更喜他、更欣赏他,觉得他有担当,一⾝傲骨。
老天爷啊!原来她真的喜上沈竟霆了,这项认知是一种奇妙的经验,她抚了抚心跳加快的口,吓出一⾝汗。
“绯儿,不管怎样,我都会等你回心转意。”他一厢情愿的说。
“千万不要,你快把这句话收回。”她焦急的挥挥手,拒绝的原因很单纯,她不希望邦杰为了守诺耽误一生幸福,她会有罪恶感。
“程亲王这么无情无义也能够三四妾,我这个专心用情的人却保不住青梅竹马的感情。”
“邦杰,你不要这样嘛!你明明知道我心肠柔软见不得人试凄,你若为了我试凄,我会痛心的。”她要他成全她,而且她真的觉得他对她的感情有点莫名其妙。
此时,马蹄声越来越近,然后在蔷薇小筑外停了下来,她转⾝看来者是谁。
一群穿著官服的壮士,
“邦杰,你快从后门走,这些人来者不善,有什么⿇烦先由我来顶著。”
“我们一起走。”他说。
“我不能走,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你快逃,然后去找沈竟霆搬救兵。”
“绯儿…”他依依不舍。
“快走!”她厉声吼道。
张邦杰拗不过她,只得从后门逃离,再想法子救人。
“你是叶绯儿?”
张邦杰前脚刚走,来势汹汹的官差立即冲进屋內,不分青红皂⽩的,见了东西就砸。
“你们是程亲王府的走狗?”她冷静地问道。
“你管太多闲事了,刘浣人呢?”带头者吼道。
“她走了,我这种小庙哪里容得下大菩萨。”她拿起小刀削竹片,对一切泰然处之。”
“听说你和沈记的老板最近走得很近。”
“我常上沈记买米,自然和沈记的老板有点情,就像官爷常往花街逛,自然和娼馆的鸨姐儿走得近一样。”
“你说话小心点,别仗著自己和沈竟霆相就口没遮拦,我最讨厌伶牙俐齿的姑娘了。”
叶绯儿平心静气地道:“听说程亲王待下人涸铺薄,你是不是也常被程亲王待?”
“王爷待我们很好,你不要挑拨离间。”他狠狠地盯著她,这个小女人太嚣张了,居然在他面前批评他伟大又能⼲的主子!
“我看你神情紧绷、脾气暴躁,多久没和夫人见面了?”她仰起小脸顽⽪地眨眨眼。
她言者无意,他听者有心,旋即耳通红“你在胡说些什么?”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的这种症状我见多了,只要回家休息个十天半个月,肯定变成温柔的小绵羊。”她低低地笑着。自己何尝不是!在爱里生活,就连被雨淋一⾝都是件浪漫的事。
像她,昨天⻩昏在细雨里傻笑了半天,直到芷珊唤她,才让她回过神来。
带头的差爷被她的一席话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就连一旁的卫兵亦憋不住笑意。
“你再胡说,我就把你这个地方烧了。”他愤恨的说。
她僵住“烧了他看不顺眼的地方是程亲王一贯的作风是吗?”
“王爷爱怎么做全凭他⾼兴,我们管不著。”他看向她搁在桌上的竹制品。
“我家老婆也和你一样喜弄这些玩意儿,可惜她总弄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能教她吗?”
叶绯儿旋即答应。
她并非好为人师,之所以答应,是看出了这位差爷对子的怜爱,也许能运用其的关系套出什么蛛丝马?矗岳迩灏盖榛蛴兄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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