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一定又在哭了。
莫十五手持缰绳,放马在道上慢慢行走,眼睛虽然看着前方,心思却一直往后方的车篷中飘去。
都已经快要⻩昏了,自从早上离了俪人园,她就一直这般,不是抱着膝头发呆,就是菗菗答答的掉着眼泪。中午拿进车里给她当午膳的包子,现在一定还是连拆都没拆的放在她脚边吧?
马蹄的答的答,小小的马车微微晃着,他几乎可以想象在小小的车篷中,月怜正埋着头闷声哭泣的模样。
她的确在哭。
车⾝摇摇晃晃,震得她粉颊上的泪珠一颗一颗往外弹。
离开俪人园的前一晚,朱袖拉着她同榻而眠。她几乎没有睡,只是静静地听着朱袖向自己道歉。
“我没有思索自己是否有能力保护你,就把你带离钱府,是我犯下的第一个错。虽说是无可奈何,但我那时的决定终究是太轻率了。”
在钱府里的⽇子,八年有如一⽇,月怜记得并不深刻;但与朱袖初遇的那夜一,朱袖爱怜的言语和⾝上的香气,却是首次撞进她生命中的、唯一的温暖。她多珍惜这份温暖、多感谢朱袖给她的一切…她不明⽩,为什么朱袖要对她道歉?
“…而我最对不起你的,是我的自私和恐惧。”
朱袖这句话让她大惑不解。
自私吗?朱袖自私?她救了她,多年来又是那般护着她,怎会自私?
恐惧呢?她又在恐惧着什么?
“楼公子不止一次告诉我,说愿意将你带离俪人园,留在⾝边照顾抚养,但都被我回绝了。”
她知道,朱袖和楼观宇多次为她起过争执,她常常端着茶盘站在帘外。因为朱袖不放心,怕她离了她之后,⽇子过得不好…朱袖一直这么为自己着想,她想起来就好感动、好感谢!
“其实…”
窗外有微微的月光透进来,她和朱袖躺得极近,看到她一排整齐的贝齿把下咬得有点泛⽩。
她心里忽然忐忑起来。其实什么呢?
“我不让楼公子带你走,是私心。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
她疑惑地皱起了眉。
朱袖也会舍不得她离开吗?既是舍不得,又为什么要让莫十五带她走?
“我很爱他,我也知道以我的⾝分不能爱他、不能跟他一生一世,所以我只能求眼下的⽇子…”
她闻言一惊,直觉便要翻⾝坐起,却被一双微颤的柔荑抓住了。
朱袖口中的“他”指的当然是楼公子。
楼公子虽跟朱袖聚少离多,但她看得出来他绝不会辜负朱袖的。朱袖为什么会这样想?为什么要说“只能求眼下的⽇子”?
“我曾救过他的命,我不要他有任何机会还这个情。既然我与他如同云泥,一生不能比肩,我也只能用他欠我的这份情牵住他,多一⽇是一⽇。我…我怕把你托付给他之后,他就算是还了我的情,从此就对我再无眷顾…”
不是啊!不是的!楼公子不是那样的!即使她一个局外人,也看得明⽩啊!
月怜急了,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你要说我不信任他吗?我信他,真的。我信不过的是我自己…我的自尊就到这里为止了。”
月怜握紧了她的手,觉得她脸上的笑容比泪颜还哀戚。
为什么朱袖的念头都这么悲伤?朱袖的心思,她真的不懂啊…“你年纪轻,不识情爱,才会觉得我的心眼很奇怪。不奇怪的,月怜。也许你有一天会懂得,但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懂…”
她从来没有看过朱袖这么脆弱、这么哀伤,像是要把相处八年来的所有心事都诉尽,一整晚,朱袖一直叮咛着她。
还说了什么?好象提到前些年迁离扬州的钱家就是自己原本的家;好象又说到莫十五是老实人,但女孩儿家还是要多些提防。
这些叮咛她记不真切,只是在脑?锓捶锤锤簿捉雷抛畛跄羌妇浠埃煨淠怯巧说捻獯耸比缭谘矍埃羲鞯挠锲灿倘辉诙?br>
为什么自己从来不知道她的心事、她的忧愁呢?
车外人声不知何时早已隐去,路况也愈来愈颠簸。他们…离开扬州城已有一段距离了吧?
月怜心中离愁忽盛,新泪又出,脸上没一寸是⼲的,眼眶和鼻子都好紧好紧…她伸臂环住自己,左右手分别在两条手臂上摸到一对环状物。
临别时,朱袖塞给莫十五一包银两作为盘,还在月怜手上套了一对金镯子。
“收好,我只能送你这个,你愿意戴着也好,有急用时拿去卖了也成…”
朱袖一边说着,一边拉起她的袖子,把镯子推到她手臂上,往上推得不能再推了,才小心翼翼地为她放下⾐袖,一层层掩盖住那一对灿然的金光。
月怜卷起袖子,盯着臂上那一对金手镯。
朱袖为她想得多么周到。
自己离开了,朱袖从此就是一个人了。楼公子不在的⽇子,谁来为她泡浓茶解酒?谁为她换琴弦?谁为她梳妆更⾐?谁陪着她说笑?被客人仗势欺凌时,又有谁来听她埋怨诉苦?
好想…好想跳车奔回去啊!
她小手揪紧自己的⾐袖,喉问数不清溢出了第几声呜噎。
“你别哭啦!这样我怎么安心驾车赶路啊?”
“刷”地一声,车帘子猛然被拉开,月怜在泪花中抬头,只见一个硕长的少年⾝形堵在前面,逆着光朝自己叫道。
月怜眉头一皱。
“我难过…你凶什么?”
“我、我没要凶你,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他是担心到很烦恼很烦恼的地步啊!莫十五搔搔头,被她那満脸満袖満⾐襟的眼泪给弄慌了手脚。
一张秀气的小脸都哭得有点肿了…他病捌鹧劬Γ乜诤妹颇摹?br>
要是像那夜一样抱着她去踩踩屋顶吹吹风,她会不会就不哭了?
心念一动,莫十五一脚踩进车里,两条健臂就要伸了出去…
啊啊!
眼光一往下挪,莫十五倏地收回了手,两只手掌因用力过猛而打上自己的脸,他⾝体往后一仰,脚下一个跟跄,险些便要掉下车去。
月怜低垂着头,没有瞧见他的怪动作。
“你…你你…”莫十五结巴了起来。
他他他…他的⾆头还在吗?他看到她一双雪⽩的藕臂…
她的手臂很漂亮,虽然纤细瘦长,却⽩⽩嫰嫰的,上头还戴着一对亮晃晃、⾜⾊⾜金的镯子,⻩⽩相映真是美极了。
“你…你的手臂…露出来了。”终于说完了,呼,⾆头还在。
“喔。”
月怜抿着,委委屈屈放下袖子,抱着膝头背转⾝去,发丝微的后脑一下一下动着,像是又在哭了。
莫十五叹了口气,拍拍马头,矮⾝钻进了车篷里,与她并坐。
“小⿇…月怜。”试着唤她一声。
“⼲嘛?”浓浓的鼻音。
“你想不想看看那个⽟八卦?你还没有看过吧?”他故作轻松地说道。
“不就是⽟八卦,有什么不同?”她还看过金八卦、银八卦呢。
“这个绝对不一样。”见她有点儿反应,莫十五精神一振,忙道:“你不是练武的人,所以不知道这样东西。这个⽟八卦可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贝,传说百年前,莫家的师祖蔵了一套绝世武功在这⽟八卦里头,谁能开解⽟八卦的秘密,谁就能拥有这套不传的功夫。”其实他本不知道这些事,全是听师叔说的。
“有秘籍蔵在⽟八卦里头?”侠义小说她也看了不少,可没听说过一枚小小的⽟八卦蔵得了一本秘籍的。
她回他的话头了,眼泪也停了!莫十五大喜过望,不动声⾊地续道:“是不是蔵了秘籍,谁也不知道?昀矗灰桓鋈四芙饪癜素缘拿孛埽土业兜拿湃艘惨谎舜酥猓膊恢馈!?br>
“那旁人呢?这么人的秘密,没有旁人来抢吗?”世上聪明人何其多!
“当然有人抢,所以莫家刀法开枝散叶、广收门徒,⽟八卦也不一定传给当代的掌门人。如此隐密,为的就是不让武林中人锁定行抢的目标。饶是如此,百年来⽟八卦还是被人抢去不下数十次,但从没有人能解出其中秘密,而且说也奇怪,⽟八卦最后终会辗转回到莫家刀传人之手。”
“这么神奇…”
月怜听着坐直了⾝子,似是被引出了兴味。
“我师⽗正是莫家刀法的嫡传弟子,除了继承二十路八莫家刀法及莫姓之外,也继承了这个⽟八卦。她当年就为⽟八卦差点丢了命,加上又带了个我,不得不把它蔵在俪人园里,一蔵就蔵了十二年。”
就是因为⽟八卦引起的那场纷,他才有车成为“莫十五”当上师⽗的弟子。
“有幸”啊…真是有幸吗?成为莫家的传人、被师⽗养大、受命前来将⽟八卦带回去。而这⽟八卦跟莫家刀的武林渊源,却是师叔说给他知道的…师⽗本什么都没说!
他可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嫰苗啊!这事这么严重,师⽗却提都不提,莫非是存心要他带了这个“宝贝”不明不⽩的死在江湖上吗?那多冤啊?
月怜提出疑问,打断了莫十五的哀怨:“为什么到现在才要你把⽟八卦带回去?它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他抓了抓头:“师⽗只收了我一个徒儿,⽟八卦最后还是会传给我的。这个任务…我想算是师⽗给我的试考吧!一想到这么重要的东西得由我保管,还真有点惶恐。”
“嗯…”她好奇道:“我可以看看那⽟八卦吗?”
“当然可以,你等会儿。”他朝她咧嘴一笑。
月怜期待地望着他,本以为他会从⾐袋或是颈间拿出那枚宝贝⽟八卦,哪知他却转过了⾝子“嘿咻”一声从堆在车角的行李中扛起一个蒲团大的木箱。
“就在这里面。”他把木箱往她跟前一推。
她张大了眼。“在这里面?”
也未免收蔵得太谨慎了吧?这个木箱怕是能装下几百、几千枚⽟八卦了。有必要“层层保护”到这种地步吗?
“在里面没错,你瞧。”他语气中似有埋怨,一边打开了箱子。
“哇…”
真、真的!真的是“⽟八卦”!
⽟八卦躺在铺着绒布的箱子中,⽟⾊属⽩而微呈透明,刀工不甚细致,八个边角却相当匀称,中间是相合的太极图,八个方向分别由长短线条组合成变化的图形。
它看起来跟一般用作坠饰的⽟八卦没什么两样,只除了一点…它好大!
它真的非、常、大!
八个角实实在在地顶着箱壁,就算箱子摇晃起来也不会有声响。
月怜咋⾆,伸出手来比了一比,这块⽟八卦约有四、五寸厚,一尺来宽。她试着想拿起来看看,却搬不动它。
“比枕头还大,很过份吧?真不晓得咱们莫家的师祖在想什么…也难怪当年师⽗非得把它蔵起来不可。扛着这玩意儿要怎么亡命天涯啊?”更别说还带着他这个小拖油瓶了。
“这⽟…好象是东北的岫⽟。⽟质不太纯…也难怪,这么大一块…”
真的好大啊…月怜看着、摸着,叹为观止,莫十五却被勾起了悲忿的情绪。
“一看见它我就有气…”愈想愈气闷。“这趟出门,我简直被耍着玩…”
“咦?”察觉他声音微抖,月怜抬起头来望向他。
莫十五双手抓着前⾐衫,嘴角有笑,却笑得咬牙切齿,脸上表情更是五味杂陈:“昨天晚上我去找师叔,问他东篱阁在哪,他笑着说不必问了,然后把这玩意儿从他宿房的底下拖出来…底下!你知道吗?他早就先把⽟八卦挖出来蔵着了,我要是不去问他,就算我挖翻了整座俪人园,找八百年也找不到的!”
这样也能算人家长辈吗?好好险啊!
月怜微带吃惊,看着莫十五的脸⽪开始呈现五⾊变幻。
这厢还在捶腿咒骂:“我真的从一开始就被耍着玩啊…师⽗要我来找⽟八卦,地名说得不清不楚,让我花了好大功夫打听,好不容易找到俪人园,东篱阁却又被火烧了…最过份的是,她居然没告诉我这玩意儿这么『特别』!”
“呃…反正,总算是找到了嘛,”她想找话来安慰他。
“找、到、了!我要是早知道它这么大的个儿,我一到园里就直接开挖了!从头到尾只有我是笨蛋…我好歹也是堂堂男儿,第一次出远门,意气风发地想好好完成师⽗代的任务,结果呢?了路、生了病、又遭人戏弄,连⽟八卦都被师叔先蔵起来…我…呜呜呜…啊啊啊!”抱怨到后来,莫十五把脸埋进双臂中闷泣,没几声忽又抬起头来仰天长啸。
“你不要这样啦,冷静一点…”他嚎叫的模样有点怕人,她好想跳车啊。
听见她的声音,莫十五忽然收了狂态,转向她,嘻嘻一笑:“不过,说到底,终究还是有件好事,一扫我这二十多⽇来的灰头土脸。”
“是什么事呢?”他笑得好光,让她不由自主跟着牵动嘴角。
“就是你啊,”笑病安“:“我带着你一起回去,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呃?”天大的好事?她脸蛋儿微红。“你不嫌我⿇烦?”
莫十五忽然大笑,笑得好慡朗:“怎么会⿇烦?这是我该做的!哈哈哈哈!”
因为,因为她喜他嘛!
看见月怜颊生红云,一双漂亮的眼睛瞧着自己,莫十五一阵飘然。
就是这样,就是这种眼光,就是这种信赖!他只要多展现一点儿男子气概,她就会多爱自己一分。
不枉的、不枉的!他一定要让她觉得“不虚此情”!
“哈哈…”看着莫十五得意的笑脸,浮在月怜脑中的念头只有一个…
他,真的好奇怪啊。
…。。
“小姑娘,你在这儿做什么啊?”
月怜的筷子停在半空,她抬起脸,疑惑地望着眼前的陌生人。
这里是客栈,她手上还拿着碗筷,何必这么问?难道她看起来像在画画不成?
“一个人吃饭哪?看你这么孤单,好可怜,没有人陪你吗?”
微胖的中年男人一边挪动庇股试图在长凳上坐下,一边露出和善无害的笑容。
为什么一个人吃饭就可怜?说她可怜,却笑成这样…不知怎地,这男人的笑脸就是令她生厌。
就像…就像俪人园里一半以上的男客那般。
微胖男人却自顾自地在长凳边缘坐下,同时滑着庇股就往月怜⾝边挤。
她在他挨向自己之前端着碗站了起来,脸上微现恼意:“空桌子还很多,⿇烦你到别桌去坐。”
“别害羞嘛,小姑娘,我就是要陪你吃饭呀!”
微胖男人脸上“和善”的笑意加深…月怜确定自己看到他眼尾细纹中泛起油光-并伸手拉她。
“我不…”她挣了一下,挣不开,原先握在手里的筷子在拉扯中落地。
这段郊野道路上就这么一间客栈,店里总是坐着不少往来跋涉的商人旅客,跑堂倌吆喝声和客人饮酒谈笑声填満了客栈小小的空间,店內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角落这张小桌子,和桌旁年龄看似⽗女的二人…即使男人正抓着少女的手腕。
月怜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筷子,再瞪了瞪这个抓着自己不放的陌生男人。
“你别抓着我。”
微胖男子涎着脸,另一只蹄子也伸了过来,嘴里笑道:“小姑娘,来,让我抱抱、亲一口…”
月怜瞪大了眼睛。这里是客栈,四周都是人,他怎么说出了她在俪人园帏帐之中最常听到的那句话?
一股恶心的感觉自手腕爬上了背脊,让她好想把手中饭碗往那已然变形的笑脸上砸去!但不行、不能动手,要忍耐…
此时,隔着一桌落座的孤⾝男客伸手捏起了桌上的酒杯。
“来,我抱抱…”微胖男子浑然没有察觉四周的变化,一只手仍紧抓着月怜不放,另一只手更往她间搂去。
“你…”她一惊,却挣不脫也闪不开。
碰磅!
莫十五的脚比男人的咸猪手更快。
“哎哟喂呀…”
伸腿踢翻了⽑手⽑脚的男人,莫十五把月怜挡到自己⾝后,杀气腾腾地问道:“这位阿伯!你抓着我妹子的手⼲什么?”
此句一出,全客栈的眼光都集中在这对“兄妹”和这位“阿伯”⾝上,只有邻桌的男客没有转头,手上捏紧的酒杯却松了开来。
“我…那个…”那男人一边站起,一边陪笑道:“没什么,我只是看她一个人坐在这儿,想说姑娘家只⾝在外头总是危险…想、想提醒关照一下…”
“那可真是多谢阿伯了。”莫十五病安“一笑。
“不、不谢…”男人慢慢后退。
“现在我回来关照她了,阿伯你可以不用心啦。”还是病安“笑。
“…是啊…那下次要小心些哪…”胖男人仿若无事的转过⾝。
正要等他转⾝!“你骗谁啊!”莫十五长腿一伸,正中庇股,把“阿伯”微胖的⾝子往前送了十几尺,滴溜溜地滚过桌间走道,碰磅一声黏在柜台脚。
“嗟!以为我不曾看过登徒子吗?”莫十五朝着那男人逃出门外的背影吐了吐⾆,捡起月怜掉在地上的筷子,招跑堂来换了一双。
他把⼲净的筷子递给她,看到她伸来相接的小手,方才那男人握着她手直的影像又浮上脑海,他忍不住说道:“你呀,要小心一点。”
“要怎么小心?是那个人着我,又不是我去惹来的。”月怜也有点恼意,接过筷子坐了下来,忿忿地伸筷扒饭。
“虽说如此,但你要懂得拒绝啊!”莫十五也坐了下来。
“我有呀,我叫他去坐别的桌子,可是他不听。”
“不是这样的…”莫十五抓抓头。“你这副模样儿,光是说话拒绝,对那种人是没用的。”
“为什么?”她好奇问道。
“哪,你看那边…”莫十五上⾝贴近她颊边,庒低音量,伸手往右边一指。“看到坐在那桌的姑娘了没?”
顺着他指头方向,月怜看到一名以金环束发的稚龄少女。她年纪不出十五岁,穿著细窄袖的深⾊⾐裳,背着一个长形包袱,正以单手持碗,大口大口地喝茶。
“看到了,她怎么了?”月怜跟着他庒低了声音。
“她年纪比你轻,个子比你小,长得也还算可爱…当然不如你可爱啦…你的眼睛比较亮,肤⾊也比她⽩…”说着说着红了脸,低下了头。
“然后呢?”月怜耳微热地打断他。他到底想说什么?
“为什么那只猪不去戏调她,要来戏调你?”莫十五问道。
“因为她看起来会武功啊。”那小姑娘不但拿碗喝茶的模样颇具豪气,背上背的长包袱形状看来正是一口剑。
“这就对了!”莫十五一击掌。“这样你懂了吧?那只猪不敢动她,因为她会武功、带着剑。所以说你…”“你是要说我不会武功所以被騒扰吗?会武功的姑娘家很少吧?”
“呃…不是啦。”莫十五又搔了搔脑袋,转头看了下左右,又道:“好吧好吧,刚刚那个例子不好,我们换过,再说另一个。”
她看着他的大脑袋瓜子再次凑近自己。
“喏,你瞧瞧我们左后方那张桌子,是不是有个绿⾐姑娘?”
月怜依言望去。
在那儿独坐品茶的是个贵气女子,看起来比月怜大不上几岁,⾝上穿的⾐裳质料甚佳,一张芙蓉般的面孔极为雅致,浑⾝都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大户千金风范。
“你看,她美不美?比…”莫十五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才接着道:“比你美那么一点点点点吧?只有一点点、一点点而已。”可别生气啊。
她点头。“很美,比我美多了。”他在不安什么?
“她很美,又是孤⾝一个人,也没带剑,为什么刚才那只猪不去惹她,而来吃你⾖腐?”他耐着子旁敲侧击,一副循循善的良师模样。
“对啊,为什么?”她傻傻应和。
“因为她是大姐小。虽然她长得美、独自一个人、看起来又很柔弱,但她神⾊冷静,一⾝的贵气,情必定也是凛然不可犯侵,所以那只胆小猪不敢去惹她。”
听到这里,月怜渐渐明⽩他话中之意:心头登时火起,沉下脸回道:“我明⽩了,我虽然长得不美,但是柔弱又没有贵气,一副好欺负的样子,所以那人才来惹我,是不是?”
“是啊是啊是啊!”莫十五点头如捣蒜,成串话语不经大脑脫口而出:“我刚刚进门一看,你啊,瞧起来就像个小媳妇,人怯怯的,讲话又小声,而且不懂得拒绝,难怪那只猪会着你不放!”
他只是离开一会儿去喂个马,回来就见她被人抓手搂纠不休。要是不趁机会教她怎么应对,要他以后怎么放心离她半步?
“不然该怎样拒绝?”她瞪向他,心中恼意更甚。
莫十五伸腿一比:“像我这样踹他喽!”扬手虚挥:“或是狠狠甩他一巴掌!”
月怜撇过脸:“他也只是握了我的手,随便打人不太好吧?”
“随…便…打…人?”见她如此回答,莫十五磨起牙来。这丫头怎么没一点自保的意识?还把脸别过去?
他好象火大了?他在气什么?该发怒的人是她才对吧?
“你知道什么叫随便吗?你不骂他不打他,就让那只猪握你的手,这才叫『随便』啊!”他看到那只蹄子黏在她手腕上时都快气炸了,怎么她一副不痛不庠的样子?
月怜瞪着他,⽩皙的小脸微微红。
俪人园里每年都会有一两回良为娼的戏码,新来的姑娘要是子太烈,冲撞了客人,就算不毒打磨折一顿,至少也要关起来饿上两、三天。
朱袖也常对她耳提面命,让客人握握手捏捏脸都没什么,千万不要大惊小敝,最重要的是把⾝子守住,除此之外什么事都可以忍,只求别引人注意。
这般隐忍,却换来他一句“随便”!
“你说我随便?”他…瞧轻她?
这些年来,她咬牙忍受这些轻薄以自保,他怎么可以这么说她?
莫十五察觉了她的怒意,但估量不出怒意的多寡,而自己的脑子也正在着火,不中听的话仍从他的嘴里继续倾怈出来:“不是随便是什么?让人轻薄了也不痛不庠的,这样子可不太好啊!姑娘家这样随随便便的,会嫁不出…”嫁不出去?好象用错词了喔,她不会嫁不出去的,他早就下定主意要娶她了不是?
等等等等,为什么自己会打定主意要娶她?当初好象是因为…因为她喜他嘛!但是现在想来,这个理由好象有点怪啊…莫十五怔愣间,只听“啪”地一声,一个红红的掌印黏上了他的脸。
她的手又小又软,没想到打在脸上居然这么痛…
“做得很好啊,这不就出手了吗…”
他伸手摸脸,语气讪讪,一边看着月怜寒冰一般的表情和微红的眼眶。
与她认识一个多月,没有见过她这种模样。他试着唤她:“月怜?小⿇姑娘?”
她不答腔,眼眶和双颊愈来愈红,脸上的神⾊却是愈来愈冰冷。
哎哟,她是真的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