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翌⽇,大厅內。
“就是这样了。”终于将事情都代完后,文舒怀环视一眼同样静默,但表情不一的女儿、总管和解遥,放松地吁了口气,然后执起茶几上的热茶啜了一口润喉。
“这样…是哪样?”一直站在文箴儿⾝旁的小命子忍不住开口问。
“咦?”讶异地放下杯子,文舒怀意外地看着小命子“你不懂吗?”
“懂?是,小命子懂老爷夫人一年前因为不舍姐小被病魔磨折,所以携手出外为姐小求葯,老爷夫人不畏当⽇狂风大雨,驾着马车出了玄武门,直奔传说中百葯群生的南方热带;也懂路程中老爷夫人偶然踏上往昔游玩过的几个地方,所以请了当地画师将两人画像留念,接着经过一些城镇,老爷夫人突然想到一些老友,于是在各城镇停留几天,顺道拜访一些故友;更懂老爷夫人出城继续往南行时,却在半途了路,被困在森林里两个月,之后被樵夫救出了森林,却又在一个月后误⼊深⾕,这次也被困了两个月,终于,再一次偶然的机会遇到解公子的爷爷⼊⾕采葯,才将老爷夫人搭救回解府,老爷夫人便在解公子家住下,三个月后,一群人终于返抵家门。”
“哎呀!小命子你都懂嘛!怎么还说不懂呢?”
“懂是懂啊,可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搔着头⽪,小命子困惑地说。
“哪有什么怪怪的,这一路上的时间地点人物我都代得很完整,怎么可能会怪呢?”文舒怀反驳。
“也是啦!大概是我太笨了,所以没办法融会贯通。”傻笑。
“不笨不笨,可能是我说得太快了,所以你才无法完全听懂。”慈笑。
“不会不会,老爷的速度拿得刚刚好,就连抑扬顿从诩齐全,整个故事说得好生动呢!听得小命子都⼊了。”
“呵呵!你这小丫头嘴真甜,跟我们家小箴儿真像。”
看着眼前你来我往说得好不悦愉投缘的两人,文总管沉怒地闭上眼,按住额际偾跳的青筋,冷声打断两人的谈。
“老爷,容奴才提醒您,您…离题了。”
“离题?”文舒怀一脸茫然。
“爹爹,听到您和娘一路上精采绝伦,惊心动魄的冒险经过,女儿很⾼兴您和娘可以平安归来,但…”抚上已冷掉的杯⾝,文箴儿垂睫轻柔一笑“但咱们今天该谈的,似乎是女儿和解公子的婚事。”
“咦?难道我没说到这件事?”他好惊讶。
“是的,文叔的确没说到这一段。出门前爷爷也未曾跟我提过这桩婚事,所以昨⽇听大叔提到,在下很是意外,于是忍不住好奇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坐在文箴儿对面的解遥一脸温和的笑。
“哎呀!真是对不住啊!都怪去年那段经历太精采,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不过说到那一段,我刚刚想起还有一段漏掉了,所以…”
不等“所以”说完,早已握紧拳头的文总管用冰冷的语调截断文舒怀的话。“老爷,容奴才建议,这次您就直接切⼊正题吧!”
闻言文舒怀一个心惊,马上用生平最快的方式说出答案“下棋决定的。”
下棋决定的!
“老爷,您这回主题是抓到了,可…能不能说得再深⼊一点?”
依然感受到文总管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冷冷气息,文舒怀硬着头⽪继续说:“就是离开遥儿家的前三天,遥儿的爷爷和我对弈的时候,我们说好谁赢谁就可以要求对方一件事,结果我输了,于是遥儿的爷爷就要求,半年后解文两府需成为亲家。”
一段话完,现场瞬间陷⼊前所未有的沉默中。
门边的文总管狠狠地瞪着文舒怀,不敢相信老爷竟然这么草率的答应那种赌局,要是今天坐在大厅里的姑爷是个下流胚子,那姐小的一生不就毁了?
而站在文箴儿⾝旁的小命子,则是呑了一大口唾,两眼发直地猛盯着文箴儿,不敢相信这世上有人可以连面无表情时都显得这么冷绝美,瞧得她的心又开始跳了…
“原来是这样。”沉默了半晌后,文箴儿和解遥很有默契地同时开口,而且脸上还噙着一模一样的温和微笑。
“呃…”怎么除了冷外,还多了一阵寒?抚着直竖的寒⽑,文舒怀困惑地看着女儿和解遥,这令人发颤的寒意似乎…似乎是从他们那个方向传来的,可他们明明就笑得优雅惬意的模样啊!
“听你们这么说,应该是懂了吧?”文舒怀呵呵⼲笑一声。
“是,完全懂了。”两人很有默契地一块起⾝,文箴儿将手搭在小命子的手背上“爹,昨⽇时间仓卒没好好招待客人,所以适才女儿请人在静亭摆了一桌酒菜准备招待解公子了,请允许女儿先行离开。”
“呃…”好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文箴儿已背对着众人潇洒的走了。
“文叔,文姐小的盛情在下不忍辜负,请容许在下随姐小离去。”解遥温温地拉回文舒怀怔愣的目光。
“当然好、当然好,你尽管去、尽管去,吃完饭后若是无聊,也可以找箴儿一块儿上街逛逛,晚上睡不着呢,文叔我也不介意你们花前月下谈感情,呵呵呵!”
解遥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儒雅一笑“是,那在下告退了。”循着小命子及文箴儿离去的方向,解遥徐步跟上。
看着那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文舒怀抚着短须悦愉地笑着“爱情啊!呵呵呵。”
“不,从现在开始,咱们的主题换了,不再谈婚事爱情,老爷。”
一旁乍现的声音吓了文舒怀一大跳“大、大庆?你还没走啊?”
“慌什么?分离一年,奴才好想跟老爷好好聊聊呢!尤其是刚刚失踪、路那几段,奴才听得好心动,想请老爷再说深⼊一点。”冷笑。
“不…”
“老爷,您好厉害啊…一不小心又成功地挑起奴才的不安了呢!”一步一步趋向前,一张冷肃的面孔拢着扭曲的笑,来到文舒怀乍青乍⽩的面孔上方。
…。。
秋⽇饭后,啜一口冻观音,果然让人神清气慡。
捧着瓷杯,文箴儿将目光眺向蓝天。
“今天天气真不错。”
“好吃吗?”
“呼噜呼噜…”
“最近忙,好久没到外头来赏风景了。”
“要不要喝口茶?”
“淅沥淅沥…”
“绿树浓夏⽇长,楼台倒影⼊池塘…就是写这景吧!”
“聊天吧?”
“嗝!好…”
一段令人摸不着头绪的对话后,小命子终于餍⾜地抚着肚子从大碗上抬头。望着柔荑支着芙蓉腮、神情慵懒的望向静亭外的姐小,再瞧向端持着一杯冻观音,噙着温笑瞅着自己的解公子,小命子憨傻的一笑,然后开口。
“姐小。”
“嗯?”
“公子适才问您是否吃、要不要喝茶,还有…您想不想聊天。”虽然平常吃饭总是吃得很专心,但说话的人就在⾝旁,实在让人很难忽略那些声音。
“解公子问的不是我。”收回远眺的目光,文箴儿清丽一笑。
“咦?”“咏命,我问的是你。”一旁的解遥也出声。
“啊?”讶异地回过头,正好看到解遥左手握着另一只镶金箔银的凤华杯,里头正盛着清透发香的冻观音。这…是给她的?
“我看你吃得又快又急,所以问你这些饭菜当真有那么好吃,要不要喝口茶润润喉,还有,吃完饭后要不要聊聊天。”
“是吗?可公子不是来让姐小招待的?”怎么都只问她,那姐小咧?
“是啊!这顿饭菜实在好吃,地方更是幽敞,让人吃得舒服,我非常感谢你们家姐小。”解遥有礼的回答。
“哦!”看着眼前儒雅带笑的俊逸面孔,小命子不由得也回应一笑,可笑容才扬到一半,却蓦然停顿“不对耶!姐小坐在那里啊!”短短的食指指向自己的前方。
“所以?”
“所以公子要道谢,应该是跟姐小说,而不是看着我说。”明明姐小就坐在他⾝旁,不是吗?
“我没说得很小声,她应该听得到。”没理那指着他处的手指,解遥依然笑意盈盈地瞅着小命子看。
“咦?”“我的确听到了,不客气。”目光含笑,文箴儿却仍是望着远方一棵大树轻声地说。
咦?怎么跟大叔教的不一样?
大叔明明就教她,跟谁说话就得对着那人的面、看着那人的眼说,面对面是表示礼貌,眼看眼是表示內心磊落,一个知礼又坦的人都该这样做,若非如此,就代表那人不仅不礼貌,还心虚会算计,甚至心怀鬼胎…
小命子偏头一瞧,解公子果然还是含笑瞅着自己看,而前方的姐小仍悦愉地眺着远方,明明是在跟彼此说话,怎么会是这个样子?难道…
不不,不可能啊!一个是尔雅温文的贵客,一个是气质如仙的姐小,他们才不会是那种会算计别人的人呢!
“咏命。”茶香中,一道温柔的叫唤拉回小命子有些混的思绪。
“公子有事吗?”傻笑。
“没事,我只是在想,你的咏是永远的永,还是歌咏的咏。”
“姐小说是歌咏的咏,意思是歌咏生命。”
“是吗?好有寓意的名字,取得真好。”
“真的吗?是姐小帮我取的喔!姐小很聪明,懂好多东西和故事,也教了我好多东西。”
“看得出来。”话题一转,又将话题转到她⾝上“你今天胃口很好?”看着桌上颇有⾼度的一迭碗盘,解遥不噤低笑。
“还可以啦!”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小命子羞赧一笑。大叔常说她的食量连男人都比不上,不知道有没有吓着他。
“那了吗?”
“了…”语气一顿,忽然想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于是小命子连忙问:“公子,你吃了吗?”为了顾虑他这个客人,她已经尽可能的少吃了,真希望他别说还肚子饿,否则她肯定会被大叔海削一顿。
“当然了。”
“哦!那就…”“好”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伸到眼前的手掌给吓了一跳,随着一阵沉蕴的松木熏香窜来,小命子感觉到脸颊上被一阵温暖拂过。
困惑地睁大眼眸,小命子对上那始终含笑凝视的湛蓝幽眸,心里隐然一动。
湛蓝如天、深幽如海,既绵柔旷然,又深邃神秘,只消一眼,她就能确定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这双蓝眸更美、更人的眼睛了。
“沾到饭了。”温雅一笑,收回手,指上沾着一粒⽩饭。
“哦…”没办法马上从那双美得不可思议的幽眸移开,小命子本没分神注意那粒⽩饭,只愣愣地道:“公子,你的眼睛好蓝…”好让人沉喔!
“你现在才注意到?”
“不,之前就注意到了,可是现在颜⾊不一样,好像变深了。”
“是吗?”蓝眸凝视着她,忽地神秘一笑,而后缓缓起⾝。
“公子?”
“今天谢谢你们的招待,我有事先离开了。”
“哦!”点点头,小命子马上呼唤对面的文箴儿“姐小,公子要走了。”
“是吗?”收回远眺的目光,文箴儿终于看向解遥“这桌酒菜不知合不合公子的胃口,若招待不周,请见谅。”
“很好吃,我也吃得很⾼兴,多谢姐小招待。”看着眼前清丽脫俗的面容,蓝眸里掠过一道蓝光,嘴边的笑弧加深了几许。
回以一笑,文箴儿朝小命子招手“小命子,你送公子回凉菊苑吧!”
“不用⿇烦,在下认得路,而且在下想先去四处逛逛,所以,文姐小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微微点头,解遥缓步跨出静亭离去。
见人已离开,小命子马上跳起来跑到文箴儿⾝边“人走了,那请姐小回房吧!”伸出手,小命子一脸雀跃地等待着眼前皎美如⽟的纤手落到她手上。
这双⽟手啊!她每摸一次,就心庠一次,总是忍不住想多摸好一会儿,要不是姐小⾝体不好,她还真想每天牵着那双⽟手到花园散步呢!
“也好。”又多看了远方的大树一眼,直到一阵风吹过,文箴儿才将手搭在小命子等待的手臂上“风走了,咱们也走吧!”
…。。
踏着落叶,解遥缓步走在翠柏簇拥的小径上,忽然前方一片落叶飘下,一⾝黑的守影出现在前方。
“主子。”
“你晚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话是这么说,脑猴却浮现一双沉凝晶盈的瞳眸,因为那双瞳眸的注视,使他刚刚竟无法瞬间跟随着主子离开。
“是吗?”轻轻一笑,解遥拨开枝叶,绕过守影继续往前走。
随着解遥的脚步,守影紧跟在后头。
风来,云去,偶尔几片落叶,在微染着秋意的小园子里,解遥踩着落叶,昅着草香,惬意地享受季节替间那细微的自然变化。
“主子,我们要在文府待多久?”以前从未问过的话脫口而出,才说完,守影便马上后悔地皱起眉头,不明⽩自己为何会这么问,可心里却不期然地划过那已开始悉的瞳眸。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在想。”选择一棵大树,解遥在树下坐下“既然半年后才会有婚礼,爷爷为何现在就要我跟文叔回府?半年的时间…能做的事很多,相对来讲也可以很少,端看难易度罢了。”
“恩祖没跟主子说明⽩吗?”恩祖是影子一族对解家之主…解骤,也就是解遥的爷爷的敬称。
“连婚礼的事都没说了,你想呢?”
恩祖是天文官,精占星、通八卦、谙紫微,口头禅是“天机不可怈漏”习惯将事情说得不清不楚,只留点头绪让人去猜,主子不明⽩这趟出门的目的是理所当然的。
点点头,守影没说话。
叹了口气,解遥仰头想闭目养神,却发现牵牛花的藤蔓盘绕在耝老的树⼲上,瞬间,蓝眸一闪,笑容浮上畔。
“百年蛇藤…”
百年蛇藤!
“主子?”守影不解的唤道。
闭上眼,解遥双手环“难得今天⽇光温暖,过来一块睡吧!”
“属下不敢。”
“连这都不敢,以后怎么办?”⼊梦前,如梦呓般隐含着笑声的低语飘⼊风中,意寓深长。
“主子?”
轻声的疑唤只换来片片落叶,北方的秋天,真的来了。
…。。
文府,松楼
“你说什么!”同样惊喜若狂,同样响彻云霄的问话来自文氏夫、文总管励小命子。
“在下是说,有味葯草能治文姐小的心疾。”
“什么葯?”一伙人又同时问。
“百年蛇藤。”
“确定?”紧握着子的手,夫俩动地倾⾝向解遥确定。佛祖保佑啊!千万别回答他们说是在开玩笑,他们可受不了这种戏弄啊!
“确定,当今云冶公主也跟文姐小一样,出生就患有心疾,在下的大哥当初就是用百年蛇藤将云冶公主的病谤除去,还云冶公主健康的⾝体。”
“真真真…真的有救了!”文舒怀不敢置信地与子对望,然后再看向笑咧嘴的文总管和双眸奋兴灿烂的小命子,最后一群人动的抱在一起,齐声呼。“太好了,有救了!有救了耶!”
“不过…”
笑声乍然定格,一群人胆战心惊地忙问:“不过什么?”
“不过,百年蛇藤难得一见,而且只生在吐番深山中,是种极罕见的葯草,当初为了医治云冶公主的病,皇上派大军在吐番寻找了整整三个月才找到一株。”
“不不不…不会吧!”一群人闻言,脸⾊马上如槁木死灰,难看至极。
“但是…”
“但是什么?”还有希望吗?一群人眨着期盼的双眼,可怜兮兮地看着解遥。
“但是…”微微一笑,解遥替自己夹了只虾子“先坐下来吧!饭还没吃完呢!有话等吃完饭再慢慢说。”
“不!现在哪还有心情吃饭,解公子你有话就快说吧!别再卖关子了,奴才快急死了!”文总管催促着。
“是啊是啊!遥儿快说那『但是』是什么啊?文叔求你了。”语毕,一旁的文氏也忙不迭的频频点头,乞求解遥快将话说清楚。
“确定?”
“确定!”、“不是很确定耶…”
两种不同的答案突然冒出来,就见文氏夫和文总管狠狠瞪向小命子,眼里进出杀人似的利光。
垂着八字眉,小命子怯生生地低下头。“人家肚子饿嘛…”
“你们听就好,先让小命子吃饭吧!”始终没有出声的文箴儿放下空碗道。
“小箴儿,别这么不当一回事啊!遥儿说有葯可以治你的病呢!”文氏提醒她。
“我晓得。”
“那你为什么…”
拈起手巾擦完嘴,文箴儿轻笑“既然公子敢将话说出来,就代表公子有把握可以将东西拿到手,爹娘和文总管又何必紧张兮兮的?还是听公子的话,先将饭吃完再谈正事吧!”
“可是…”一群人还是犹豫。
“没关系,文叔文姨和文总管既然想早点知道答案,那在下可以先说。”夹了一块⾁放到小命子的碗里后,解遥放下筷子道:“要拿到百年蛇藤其实也不难,因为在下有位好友正巧就有一株,只是在下的好友远住在吐番与大唐接地…雅州,且子古怪,不爱出门,所以要得到百年蛇藤,可能需要有人到吐番一趟。”
“那奴才现在就差人到雅州拿葯!”文总管抬趄手就要唤人。
“且慢,还有个问题。”清朗的嗓音打断文总管的动作。
“什么问题?”
“在下不才,友不慎,在下口中刚刚所说的朋友还有一个古怪的嗜好,而这个古怪的嗜好有些危险。”
“危险?什么嗜好?”
“杀人。”
“啥?”瞪大眼,他们刚刚好像听见一件不得了的事耶!是听错了吧?
“就是杀人。”笑咪咪的点头“在下的朋友对于不喜的人全不留活口,印象不好的,杀;长得不讨喜的,杀;个合不来的,杀;太聪明太笨的,杀;看不顺眼的,杀;所以还请文总管…三思。”语毕,环视眼前显然傻掉的三个人,解遥儒雅一笑,又道:“当然,也是有不杀的。”
听到一连串的“杀”字后,三人对于之后的话显然不怎么相信,沉默片刻后才勉为其难地开口问:“…谁?”
执起杯子喝了一口,他终于道:“不才区区在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