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传进他们两人耳里,不过都没什么反应,等到书房只剩下他们,东方休阎才冷淡的开口。
“什么事?”从认识到现在,他倒是头一次看见她失了分寸的模样。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对付铁柔山庄让你很有成就感吗?她是你娘亲啊,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这么对待她?”骆冷冷开门见山的质问。
“你现在是以什么⾝份来质问我?。”他偏过头开始收拾早已整洁的桌子,不再看她。
“这种事本毋需什么⾝份,只要是人,对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都不可能视而不见的!”
“你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凭什么在这里大放厌词?”东方休阎转过⾝来,和煦的假面具首次在她面前卸下,那冰冷无情的气势,让骆冷冷的心一惊。
“你们之间的纠葛我的确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什么叫做人在福中不知福,你有娘亲,她是真心的想疼你爱你,而你却不知道好好珍惜,等到失去之后,你会后悔的。”骆冷冷一双深幽的眼望着东方休阎,心底一片灰涩,可表面却十分平静。
“人在福中不知福,呵呵…如果这福包蔵着残狠的祸,我宁愿敬而远之。”东方休阎嘲讽的低笑。娘亲的疼爱?这种可笑的东西,早在他六岁的时候就已经不存在了!
“亲人间不该有隔夜仇的。”骆冷冷幽然低语,不忍看见他那凄楚嘲讽的表情。
“我的仇是生生世世的恨!”他不会忘记那种椎心的背叛,也无法忘了之后他所过的生活!
“她是你娘啊!”如果她有娘,她会多么的⾼兴啊!
“这是我最大的悲哀。”
“你那么恨她,那么,你如果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兴。”她深深的瞅着他。
东方休阎扬眉,等着她说出来。
“她已经时⽇无多了。”
他漠然的瞪着她,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我说,你娘已经时⽇无多了!”骆冷冷重复。
“我听到了。”东方休阎冷漠的说,转过⾝背对着她。
“就这样?”她不敢相信的轻问。
“不然你要我如何?”他一脸漠然。
“这不是我要你如何,难道你听见这个消息,一点反应都没有?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你想要我有何反应?燃放爆竹大肆庆祝?或者是为此痛哭流涕?”他平板的
音调没有丝毫起伏。
骆冷冷瞪着他的背影,无法从他的声音察觉他心底的情绪。
“也许你可以收手,不要再刻意去对付铁柔山庄,一个铁柔山庄对你来说可有可无,但是它却能让你娘安然度过所剩不多的⽇子。”她尝试的劝说。
“就算铁柔山庄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但是在商言商,我没道理中途放弃。”
“你不该是这么冷⾎的人…”骆冷冷难以接受的头摇。
“恭喜你重新认识我。”东方休阎依然背对着她,口吻有着浓浓的嘲讽“如果你要谈的只有这件事,那么,你可以离开了,我还行很多事要忙。”
骆冷冷咬了咬下,失望的转⾝离去,她知道,不管他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东方休阎握紧拳头,在她离去之后,一拳击向墙壁。
懊死!为什么他没有一点⾼兴的感觉,反而有种揪心的痛楚?
沉郁的坐在书楼里,直到灯火初上,直到夜深人静下起雨来。
盯着跃动的烛火,试图忽略那种陌生的痛…不,这种痛并不陌生,只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记得第一次尝到这种痛,是在二十年前。
浙沥哗啦的雨声扰了他的思绪,那夜,也是这样的雨夜,他的娘亲抛下他和男人私奔了,将他留在东方府里备受欺凌,承受她抛夫弃子所造成的苦果。
她已经时⽇无多了。
骆冷冷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他烦躁的站了起来,在书房里踱着方步。
他很⾼兴,他很快乐,他…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却…
“可恶!”他低咒一声,转⾝奔出书楼冲进雨里,运气凌空而起,直往铁柔山庄飞掠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他已经站在铁柔山庄徐敏柔的卧室外。
“咳咳!咳咳!”
烈的咳嗽不间断的传了出来,东方休阎的心随着那一声声像要咳出心肺般的咳嗽声而纠紧。
“敏柔,来,喝杯热茶。”铁正端来一杯热茶,温柔的将徐敏柔扶起,喂她喝下。
“谢谢…”徐敏柔虚弱的说。
“别对我这么见外。”铁正将杯子放在一旁,轻柔的扶她躺下。
“对不起,铁正,连累了你。”徐敏柔愧疚的望着他,眼底有着泪雾,她知道铁柔山庄的困境,也知道全是因她而起。
“都是⾝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一点也不在乎,倒是你,别尽是担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睡吧!已经很晚了。”
“看样子,我临死之前也见不到阎儿一面了,是不是?他不会原谅我的…”
窗外,东方休阎拳头紧握,雨⽔打在他的⾝上,郁的眼底充満挣扎的看着躺在上憔悴的娘亲和坐在沿的铁正,她就是为了这个男人而抛夫弃子,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夜铁正的眼神,那种眼神彷佛告诉他,如果他阻止徐敏柔离开,他就会杀了他般!
“敏柔,你后悔了,是不?”铁正哀伤的低语。
徐敏柔一震,最近,他常问她这个问题,难道她表现出来的真是这样吗?
“正,我一点也不后悔,只是…想到阎儿,也许当初我就算死在那些人手上,也不该抛下他自己逃命,当初我应该带他一起走的,我只是以为那个人至少会看在阎儿是他唯一的儿子的份上,对阎儿好,我真的是这样认为的,我没想到…他竟然任由阎儿受他那些妾的欺负,我真的没想到啊!”徐敏柔低泣。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对,我该答应你让他一起走的,是我不对,你没有错,你一点错也没有,敏柔,我求求你放宽心,求求你,就算不为你自己,至少…更少为了我,好不?我一定会想办法,一定会想办法让他来见你,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好吗?”铁正又忧又急的捧着她的脸,温柔又深情,他是这么爱她呵!
她是他的全部,而在她心中,东方休阎永远摆在第一位,可是他不在乎,只要她在他⾝旁,要他上刀山下油锅,他也甘之如饴啊!
“对不起,正,对不起…”徐敏柔饮泣“我会努力的,我发誓,我一定会努力活下去。”
瞪着房里的两人,东方休阎眼底有着疑惑,难道当初的事另有隐情?为什么说她会死在那些人手上?那些人又是谁?爹的其他妾吗?
可是…
他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就算当初真有隐情,她抛下他是事实,他因此而过的凄惨童年也不可能改变,他的恨意已经深蒂固,他会查出真相,但他不会原谅她的!
站在窗外良久,他才转⾝飞掠而去,离开那个地方。
…
“娘…”东方休阎言又止。
埃大婶讶异的望着他。
“公子已经有二十年不曾唤我娘了。”福大婶感叹地说,自从那个雨夜之后,什么事都变了。
“就算不曾唤你,也不会改变你是我的娘这个事实。”
“公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毕竟是自己大的孩子,纵使他自那夜之后便关闭自己的心房,她多少还是了解他的。
东方休阎背过⾝,仰头望着墙上的画作,却是视而不见。
“娘,你进东方府多少年了?”
“到八月,就満三十二年了。”
“那…二十年前的事,娘应该知道吧!”
“公子是指…”福大婶心一突。
东方休阎突然转回⾝子,直视着福大婶。
“二十年前,她为什么离开?”没有明指是谁,但是他知道,福大婶知道他指的是谁。
“公子终于愿意谈这个话题了?”
“告诉我,我要知道真相。”
“我当然会告诉公子。”福大婶轻叹。“公子想要知道什么?。”
“所有的事。”
“好吧!那我就从头说起。”福大婶坐下“当初,柔夫人是被着嫁进东方府的,因为她已经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情人了…”
“是铁正?”
“没错,就是铁庄主,而既然木已成舟,柔夫人也很认命的服侍老爷,没有任何怨言,老爷一开始也很疼柔夫人,但是新鲜感一过,就将柔夫人丢在一边,连她在府里备受欺凌也不闻不问了,后来柔夫人怀了⾝孕,本来以为⽇子会好过一点,谁知道大夫人和二夫人更变本加厉,好几次,柔夫人都差点丧命,甚至好几次,差点被喝下打胎葯,这些老爷都不知道,也或许多少知道吧!但是老爷却从不关心。”福大婶感叹的摇着头。
东方休阎眉头紧蹙,想起自己童年所过的⽇子。
“好不容易平安将公子产下,大概是一举得男,老爷心,所以有大约半年的时间,柔夫人的⽇子过得安稳了些,大夫人和二夫人纵使有些小动作,但比起过去,实在算是微不⾜道,可是之后,老爷的注意力一转移,苦⽇子再次降临,就这样,直到公子两岁,铁庄主出现了。
“他得知柔夫人过的⽇子时,铁庄主求她跟他走,可是柔夫人拒绝了,她说她有一个宝贝就⾜以让她撑过所有苦难,铁庄主也不她,默默的守着她,直到公子六岁那年,大夫人发现铁庄主的存在,诬陷柔夫人红杏出墙,老爷听信了大夫人的话,那次,柔夫人被打得差点丧命…”
“为什么我不知道发生这种事?”东方休阎握紧拳头,咬牙问道。
“因为柔夫人将你保护的很好,她要你快乐的长大,她费尽一切心力,就是不要让你接触到这种丑恶的现实。”
“他们之间的事为什么你会那么清楚?如果她真那么保护我,为什么将我丢下?将我丢在狼群里!就算我追在她后面,她依然头也不回的离开!”
“公子,二十年前是我通知铁庄王,将奄奄一息的柔夫人托给他的,是我备马。偷了老爷的银票,打开后门让铁庄主带走柔夫人的,当时的柔夫人本是昏不醒,只剩下一口气了,能不能救活都不知道啊!”跌坐在椅上,东方休阎几乎难以息。
这就是真相?
“本想等公子大一点,再将真相告诉公子,可没想到…”福大婶叹气“若非一直以来公子不许任何人提及柔夫人,我早就将真相告诉公子了。”
“你下去吧!”沉默良久,他才缓缓的开口。
背靠坐在椅上,仰头闭目。
她的时⽇无多了。
不其然的,骆冷冷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睁开眼睛,从怀中拿出一支短笛,吹了一声尖啸,不一会儿,一道黑影出现在书房里。
“文判。”他低唤“将所有对付铁柔山庄的事全撤下,再帮我送个口信给铁正。”
…
几名商行的管事离去后,大厅一下子沉寂下来,挥手遣退佣人,东方休阎闭目坐在椅上,暂时不想动了。
想着昨⽇他上铁柔山庄的情形,原来心中没有恨是这么轻松的一件事!
感觉到空气中些微波动,四周散⼊一缕特殊的馨香,东方休阎缓缓的张开眼睛,看见了站在厅下的她。
“其实并没有想像中的困难,对不对?”骆冷冷温柔的望着他。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不过他并不想对她承认什么。
“我只是前去问清楚事情的原委。”
“就连撤销对铁柔山庄的报复,为铁夫人延请名医也是?”骆冷冷笑望着他,这个人有着深沉的心机,有着伟岸俊逸的外貌,带着一张和煦却又疏冷的假面具,而在面具下、在那拔的⾝躯里,依然住着一个纯真的孩子,一个失在冷酷世界中的孩子。
“没错!”东方休阎撇开头。
“我知道了,就当是那样吧!”她温柔的微笑。
“你…到这里有什么事?”他受不了她意有所指的笑,忙转移话题。
“没什么,只是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开始学习师⽗代的事了。”
东方休阎沉昑。
“陪我喝一杯。”他转⾝跨出大厅。
“喝一杯?我是问你要不要开始…”
“我现在没那个心情,如果你不能等,你可以另外找人,我不会有意见的。”东方休阎故意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她。
骆冷冷几乎想要对他破口大骂,但是她没有,一来,她并没那种本事;二来,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你明知道师⽗的遗言我一定会遵守,怎么可能还会去找别人!”她微微一叹。
“那就陪我喝一杯吧!我现在想做的,只有这件事。”他又率先跨步离去,骆冷冷只得跟在后头。
“行,我就陪你喝一杯。”她跟着他来到荷花池,经过九曲桥,两人来到池央中的凉亭里,她看到早已准备好的酒菜和一旁准备服侍的丫环。
“下去。”东方休阎挥手遣退两名丫环,亲自为她斟一杯酒。“坐,这酒虽然不如你酿的擒云酿,倒也甘醇,喝喝看。”
骆冷冷端过酒杯,才刚端近鼻端,一股有别于酒的异味让她眉头一蹙,这酒…
她一掌挥向正举杯就口打算一饮而尽的东方休阎,将他的酒杯扫落。
“别喝!”她低喝。
看着掉在地上破碎的酒杯,东方休阎眼神倏地转为冷“有毒?”
骆冷冷点头,神⾊专注的研究酒杯里的酒。
“你怎么发现的?为什么我察觉不出异样?”东方休阎疑惑的望着她专注的神情。
“这毒,不管是单独使用或是加⼊任何食物里使用,都是无⾊无味的,可是鲜少人知道一旦这毒加⼊酒中,会让这酒变得更加香醇,你这酒是上等的女儿红,照理说,上等女儿红的酒香不是这种浓郁的香气,所以…”她耸肩带过,未竟之语不言而喻。
“是什么毒?”她的话引起东方休阎的趣兴,让他对毒经开始有学习的望。
“魅儿魂。”骆冷冷放下酒杯“一种能让男人失了神智的毒葯,”
“女人不会?”他挑眉。
“嗯,魅儿魂对女人而言,一点作用也没有。”
“真是奇特的葯,”东方休阎扯出一个笑容,像是非常崇拜似的。
“现在不是赞叹的时候吧?你难道没想到在东方府里,谁会有魅儿魂?又是谁有动机毒害你?失了神智的你,对谁有好处?”骆冷冷蹙眉。
“你为什么认为一定是东方府里的人?搞不好是外面的人闯进来呢?”东方休阎笑望着她。消息走漏,一定会发生这种事,只是迟早的问题罢了。
骆冷冷沉昑地望着他“你知道是谁了?”
东方休阎状似讶异的睁大眼,角似笑非笑的一扬。
“就在方才我还差点饮下毒酒,为什么不到半刻的时间,你会认为我知道是谁下的毒呢?”她也未免太⾼估他了吧!
“因为你完全没有追查下毒之人的动作,这不像是你的作风。”
他扬眉,边的笑意转淡。
“我的作风?看来骆姑娘认为自己很了解我,是吗?”
“人是无法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思想,而且…人是非常善变的。”
“那又为何说不像我的作风呢?”他追问。
骆冷冷漠然无语的望着他,良久才转移视线,轻启朱“我只是以稠推断
罢了。”
“也许。”东方休阎深沉的一笑,既然她又退回壳里,他也只好偃旗息鼓静待下次战。
“启禀公子。”下人突然匆匆来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什么事?”东方休阎淡漠地问。
“知府千金许姑娘来访,正在厅里待着。”
东方休阎蹙了眉,不过让他清闲几⽇,又来了。
“你去转告许姑娘,我等会儿就过去。”
“是,公子。”那名下人退下。
“既然酒没得喝,你也还不打算卸下我肩头的重担,现下又有客人,我看我就先离开了。”骆冷冷垂下眼,微微一福,便转⾝离去。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桥的尽头,东方休阎嘴角勾出一抹讽笑,随后笑容隐敛。
“星儿。”他对空气低唤。
倏地,阎星儿出现,单膝跪在他的面前。
“星儿在,公子有何吩咐?。”
“往后府里可能会不太安宁,跟在骆姑娘⾝边好生保护着,知道吗?”
“星儿遵命。”
“下去吧!”
“是,星儿告退。”
既然消息已经走漏,那么未来的⽇子是可预期的,看来他得多调些人手到府里,免得到时应接不暇。
眼光瞟向地上的酒渍,至于这魅儿魂是谁下的…
低垂的眼睑掩住了眸底的冷光,他承认她非常聪明,但是她这回倒是料错了,他心里完全没有底,只不过他也不准备有所行动,他打算静觊其变,看看那人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眼前最让他不耐的,是前厅的客人,往常对这种客人他一向应付自如,今儿个倒是头一次产生了不耐感,也许他不该这么勉強自己去…
“哎呀!东方公子,原来你在这儿呀!”知府千金许柔柔款步而来,看来是在前厅等得不耐烦了。
“许姑娘,东方怠慢了。”东方休阎虚应的一拱手。
“不,是柔柔突然前来,叨扰东方公子了。”在心上人面前,许柔柔人如其名,柔柔地道,
“不知许姑娘今⽇前来有何指教?”
“不敢,一点小事罢了,家⽗打算在初十过寿,所以柔柔送帖子过来,到时请东方公子赏光。”许柔柔递上帖子。
东方休阎小心翼翼的接过,连手指头都没给碰上。
“知府大人过寿,东方理当到场道贺,谢谢许姑娘专程送来帖子,总管,送许姑娘回府,别怠慢了。”
“哦…这…”许柔柔才想说些什么,可总管的声音却庒过了她。
“是,公子,许姑娘,这边请。”
“我…”许柔柔言又止,最终只得放弃“柔柔就先回去了,到时请东方公子务必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