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黑风⾼,正是万物俱眠的时刻。
独长生客栈里,黑影幢幢,数名⼲惯偷摸狗把戏的梁上君子下约而同乘着夜风窜进南厢房。
內室里,正闭目休息的匡云南黑瞳倏张,细薄的双扬起一抹冷厉的笑。
“终于来了。”他就知道这些家伙不会放过摸清他们底细的机会,早等候多时。
“我去把他们捉进来。”魏芷瑕摩拳擦掌,准备一展⾝手。
“等一下。”匡云南拉住她。“劳师动众非良策,咱们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吧!”
“网?”她上下左右望了望。“你张了网吗?我怎么没看见?”
凌摘星⽩眼一翻,躺在地上装死。“我的姑,你是真蠢?还是假笨?”
连魏泉生都抬手遮脸,一副无颜见江东⽗老的模样。
“我说错了什么吗?”魏芷瑕不好意思地躲到匡云南⾝后。
匡云南只把眼一瞪。“耍宝要够了就快起来,点子上门了。”
凌摘星不敢再玩,忙起⾝小心戒备。
突然,纸窗被戳破一个洞,一管烟吹了进来。
匡云南急道:“闭气!”
“啊?”魏芷瑕愣了下。
匡云南马上拾手掩住她口鼻,另一只手则安抚地拍着她背脊。“别怕。”他附在她耳畔轻言。
魏芷瑕本被这突来的情况吓了一跳,可一接触到他温柔的眼眸,満腹惊慌尽化成⽔,奔流无踪。
她放松下来,安静地倚在他怀中。
他拥抱她的表情充満浓浓的保护。
凌摘星瞧得一呆,一直下相信绝顶聪明、冷酷无情的匡云南,会跟个傻姑娘玩真的,演戏或逗弄的成分可能多一些。
可此刻看来,匡云南对魏芷瑕的关怀非但出自真心,恐怕连一腔情愫都被她给引勾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简直比大象在天空飞、鱼儿在陆上跑更匪夷所思。
其实他哪知,匡云南今生最喜两种人,知⾜常乐者及忠心耿耿者两款类型。这大概跟他从小的生活环境有关,皇宮大內,什么样的人才没有,不过多数沈溺名利、勾心斗角、阿谀谄媚;想找个能全然信任、尽吐心中事的,谈何容易?
也因此长久以来,他⾝边没什么知,难得出现一个魏芷瑕,天真单纯,对他一往情深、忠贞不贰,怎下教人心生怜惜?
若非匡云南带着一⾝病鼻,不想累人姐小守活寡,他可能还会陷得更深、更快。
“唔!”魏芷瑕忽地拉起匡云南⾐袖。
他剑眉一锁,适时,厢房门被震了开来,五名黑⾐人提着亮晃晃的大刀一冲而⼊。
看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魏芷瑕马上挣出匡云南的怀抱,手持双斧护在他跟前,打定主意恶徒若敢闯进,绝对誓死护他到底。
匡云南感动地眨眨眼。“一群跳梁小丑,不⾜为惧,你且放宽心看戏。”他朝她扬一笑。
她虽不知他意为何,却对他拥有无穷的信心;闻言即放下兵器,当真看起戏来。
五名黑⾐人闯进大厅后,领头者开口问道:“你说的可疑人士就住这里?”
“是的,香主。”这口音好悉,竟似⽩⽇里那位店小二。“他们还背了两桶很奇怪的东西进来,行为鬼鬼祟祟的,小的猜他们一定是要对咱们不利。”
“你做的很好,若能因此除去奷细,我定禀告宮主给你升级。”被唤香主的黑⾐人说道。
“谢谢香主。”既有大利,店小二还不卖老命,马上冲第一个去将两只木桶找出来。
香主看了木桶一眼。“这里头会是什么东西?”
“小的也不知道,不过看他们包下一整个院落,却全挤在一间房里守着木桶,可见是贵重东西。”
“那还下打开看看?”贪婪之心人皆有之,谁能独免?
“是。”为领头功,店小二可是卯⾜了劲儿,大刀一挥,将两只木桶的盖子给卸了下来。
倏地,一阵⽩烟升起。
“小心…”那香主知情况有异,正想叫属下闪避,谁知就这么一张口,人已中了烟,昏倒在地。
其余四名黑⾐人亦闪躲下及,纷纷中毒倒下。
匡云南冶冶一笑。“我的葯可不比你们使用的三流货,岂有这么容易避开。”
“哇,成功捉到小偷了。”魏芷瑕拍手叫好。“我去把他们绑起来。”说着,她人已往前厅冲去。
“慢着!”匡云南阻止下及,就见魏芷瑕才靠近那五名昏的黑⾐人,便咚地一声,也跟着一起被昏过去了。
“这是在搞什么鬼?”场面乌龙得让匡云南不觉好气又好笑。
“呵呵呵…”怕匡云南发怒,魏泉生只得陪笑。“对不住,二皇子,小女生好玩,请你别见怪。”
“只是好玩?”凌摘星瞄他一眼。“不是⽩痴吗?”一想到匡云南若真娶了魏芷瑕,他便要认个傻妞为主⺟了,忍不住就想讽刺两句,否则怎抚平得了受创的心灵?
“我女儿再蠢、再笨,也比你这个卑鄙下流的恶贼奷。”魏泉生怒吼。“够了!”匡云南下耐地低。“烟应已散尽,你们还下快去将那群黑⾐人绑起来?”
“是!”匡云南发火,谁能不怕,连魏泉生都手拿⿇绳跑过去将黑⾐人一一绑起。
“然后呢?主子。”绑好人,凌摘星问道。
“将他们拖出去,一人赏一桶冷⽔,让他们醒过来。”代完毕,匡云南走过去,弯抱起魏芷瑕,小心翼翼地送进內室。
凌摘星找到⽔井,与魏泉生合作,各提了两桶⽔,准备泼醒黑⾐人。
夜深露重,井⽔冰冷,触体生寒,想起匡云南的差别待遇,凌摘星难免心生下平。“啐!同样是人,怎么人家就有吃有睡,咱们却得在这里做苦工?”
“谁叫你没我女儿长得美?”难得有机会扳倒凌摘星,魏泉生赶紧把握机会。
“可惜啊!你也是跟我一样得做苦工的人。”
“你可以下做。”一个冷寒的声音自內室传出。匡云南已安顿好魏芷瑕,正一脸酷厉地瞪着成天吵个不停的两人。
“主子别误会,我想做,真的,我想做极了。”可以下做的结果,自是回姥姥家报到,凌摘星还没活够,哪敢再多言。
匡云南冷哼一声,走出来,看着他两人提⽔浇醒五名黑⾐人。
他们醒来,发现应该被葯昏的点子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他们面前,而自己却被⿇绳绑得动弹不得时,自然明了今晚是栽了大筋斗了。
“你们是谁,胆敢对本香主无礼?”他一双眼溜过匡云南、魏泉生,最后落到凌摘星⾝上。“是你,上回十卫竟没将你打死?”
“不好意思喔!凭十卫想杀我,还差得远咧!”这倒不是夸言,凌摘星武技是称下上一流,轻功却独步江湖,只要他想逃,只怕灵霄宮主也杀不了他。
“就凭你!”香主大笑。“前回让你走脫,是大意,这次老夫定上禀宮主,出动铁⾎骑士将你们一一除去。”
“宮主?”魏泉生仰头发出一阵厉笑。他才离开多久,没想到翔龙宮已变得有若杀手组织,宮众们俱已不识得他。
“没错,正是咱们圣宮主,你识相的就快放了本香主…啊!”吼声完变哀嚎,原来是匡云南不耐烦地赏了他一记飞踢。
“我叫你们开口才准开口,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说着,匡云南向凌摘星使个眼⾊,后者马上会意地提起香主⾐领。“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希望咱们合作愉快。”
“呸,你是什么东西?有资格跟本香主说话吗?”这帮人凭藉翔龙宮势力,作威作幅久了,早已养成目中无人的霸气,又岂会将匡云南的警告放在心里?
匡云南也懒得跟他们废话。他⾝体下奷,可受不了夜一没睡,早些问完口供,也可早些休息,当下手腕一抖,寒光倏闪,那香主的左耳随即离开它原来的位置,落地与尘土为伍。
谁看过这种供方式,二话不说即残人体肤,当下所有人都呆了。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再多废话,就看你⾝上有多少零件可以削。”他语如冰珠,绝对的无情。“现在我问你,这长生客栈可是翔龙宮的前哨站?共派多少人马驻守?”
香主尚在惊诧中,又哪能回话。
匡云南手中匕首又是一记挥舞,香主的右耳同时落地。“接下来是鼻子、眼珠,再不说,你就去跟阎罗王说吧!”
“我说、我说。”香王吓坏了,什狗庇倒灶的事全吐了出来。“长生客栈确是翔龙宮的前啃站,但因只负有盯哨功能,因此仅我五人驻守;其后的通天塔由灵霄十卫把守、石林宮听说是个反五劫阵,凡人有进无出;最后则是七七四十九名铁⾎骑士所组成的诛仙阵,他们曾夸口,连神仙都过下了那一关。”
“这铁⾎骑士又是哪里来的?”
“是圣宮主费尽千金网罗来的。”
“包括哪些人?”
“小人不知。”
“嗯?”匡云南把眼一瞪。
香主磕头如捣蒜。“大侠饶命,小人地位低微,连⼊石林宮的方法都下被告知了,又岂知铁⾎骑士的⾝分?”
“那你们平时又是如何联络?”
“每回有事,小人就跑去通天塔,那里养了十只信鸽,小人利用信鸽将消息传出去后,半个时辰內,自有回文下来。”
匡云南默然闭上眼,思考着此番话的真伪。
气氛倏然沉重,庒得五名黑⾐人瑟瑟发抖,直如待宰羔羊。
半晌后,匡云南睁开眼,双目精光如电。
五名黑⾐人大惊,纷纷下跪求饶。“大侠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请大侠饶命啊!”匡云南面无表情,匕首闪了五次,刺进五名黑⾐人的丹田⽳,瞬间毁了他们的武功。
五名黑⾐人呆若木,对江湖中人而言,武功等于命,如今被废,他们活着还有何意义?
“放人。”匡云南手一挥,走了。
“是。”凌摘星领命解绳去也。
魏泉生心惊胆战地目送匡云南背影消失,才悠悠地了口大气。“这种问供法…一一言不合便残人体肤、毁人武功,多么狠毒的手段;匡云南做来却眉都不皱一下,可见他心之冷酷。
“我这回该不会是引虎驱狼吧?”他深深地感到恐惧,逐了一个叛逆,却招来一个煞星,届时可该如何是好?
“啊!”大清早,一记尖叫划破宁静,震醒了睡梦正好的众人。
匡云南首先睁开眼,记得昨夜收拾完五名黑⾐人后,他便另选了一问房独眠,怎么会有人在他房里叫?
“谁?”他坐起⾝,瞧见魏芷瑕⻳缩在脚。
“你来我房间做什么?”难道魏泉生连男女授受不亲都没敦她,真该打庇股。
“我…你…”她指指另一头桌上的碗、再指指他。
他皱了下眉,闻到一股悉的藥香,是养生汤。“你给我送藥?”才辰时耶!她已将藥熬好,那她昨晚岂非葯藥过后,便起⾝没睡替他熬藥?
她点头、又头摇,指着他,眼眶发红。
“怎回事?”他低头瞧着自己,也没多长出一只手啊!她⼲吓成这样?
“这个…那个…”她指向他前几点黑渍,上头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像…⾎!
匡云南瞄了一眼,敢情是他昨夜供香主,削其耳朵时下小心噴上的?
“大概是沾到脏东西了吧!”他不在意地拍了拍前襟,已⼲涸的⾎块剥落,剩下几点小小的污痕。
“脏东西。”她像全⾝虚脫似地坐倒在地。
对他而言,⾎确是脏东西,因此他也没多加解释,迳自下了,走过去拿碗藥。
适时,她长长地喟了口气。“幸好不是⾎。”她很讨厌那玩意儿,恶心死了。
匡云南正在喝藥,闻言眉心一蹙。怎么?难下成她怕⾎?“你…”他才想问个清楚。
魏芷瑕已一箭步蹦过来,抢口问道:“匡大哥,昨夜那五名黑⾐人呢?”
“放走了。”他喝完藥,她随即送上一方巾帕供他拭嘴。
“我熬得对下对?凌大哥敦了我几次,但我一直记下住放藥的顺序,不过我有写下来,每次熬藥的时候我都有拿出来对照喔!”那一脸的天真,谁能怀疑她的真诚?
“你熬得很好。”匡云南也乐得赞上一句,贪看她单纯无伪的灿笑。“不过出门在外,多所不便,你也不必每天彻夜熬藥。”
“可是你有吃藥⾝体就会比较好啊!”她喜他健康的样子,苍⽩的脸⾊令她不安。
“我随⾝带有补⾝丹,下舒服的时候,我自会服藥。”他不想她太累。
她却误会了他嫌她多事。“匡大哥,你下喜我服侍你吗?”
“你下必如此辛劳。”
“但我想做啊!”“铁打的⾝子也噤不起几夜下眠。”
“那我每天帮你运功调息。”
他几时尝过这般深情守护,当下心头溢満温暖。
“也罢,你爱熬藥就熬藥吧!不过要记得找时间休息。”就算她忘了,他也会牢记叮咛。
“是!”她学凌摘星对他躬⾝行礼,调⽪的俏模样让他又兴起一阵爱怜。
“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地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要上路时我自会叫你。”他指着铺说。
她马上跳上刚才他睡的,余温犹存,还有他的味道,直教人心神俱醉。
“匡大哥,你的味道真好闻。”她呢喃,在他的气味包围下,安稳地睡了,没瞧见他在闻言后,一股稀罕的红嘲沿着颈项直上峻颜。
他头摇,着⾐外出,踏出门外,边暖笑倏冶。“看够了还不快去准备早点?”
话声才落,两条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可不正是凌摘星与魏泉生。“咱们这就去。”不受宠就得认命,否则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匡云南冶哼一声,再回望房门,眼底一股怜惜流窜。“我该拿你如何是好?”他也惘了。
通天塔,塔通天!
说的并非⾼塔本⾝的雄伟壮阔,而是要过此塔,非有通天本领不可。
通天塔塔⾼三层,全体由生铁铸成,只留大门一扇,没有窗户,每层楼中各有通气孔四个,加上灵霄十卫把守,说它危险一如龙潭虎⽳亦不为过。
魏氏一族攻打它十年,其中也曾收买武林中的顶尖⾼手数十人相助,但通天塔迄今犹屹立下摇,而魏氏一族已被得避⼊雪峰,不敢再轻言挑衅。
“灵霄宮曾放话,即便千军万马来攻,亦休想撼动通天塔分毫。”魏泉生这番话无非是想提⾼自己的能耐,表示他并非无能攻下通天塔,而是对方太強了。
但匡云南只是冶冶一笑。“我至少有十个法子可以攻下通天塔。”
“愿闻二皇子⾼见。”魏泉生态度虽恭谨,语气却隐蔵下服。如果通天塔这么好攻,他也不会落魄至此了,匡云南可谓他最后的希望,他再不成,他大概只得绝望了。
匡云南也不理他,迳自喊道:“煤油呢?”
“在这里。”魏芷瑕跳出来,她背上共背了两桶重达百斤的煤油。
“什么女人?力气大成这样?”重伤未愈的凌摘星在一旁嘀嘀咕咕。
匡云南睇他一眼。“魏姑娘,⿇烦你把一桶煤油给凌摘星。”
“主子!”凌摘星唉叫。“我的伤还没好呢!”
“你一个大男人连桶五十斤重的煤油也扛不起吗?”
“我…”敢情匡云南是在替魏芷瑕出气?凌摘星好哀怨。服侍多年的侍从竟比不上一名认识下过数⽇的傻妞儿,唉,天理何在?
“快背。”匡云南沉一声,也扛起一桶煤油。“待会儿我数一、二、三,你我一前一后,同时将煤油砸在通天塔上,然后有多远,你马上退多远。”
原来这任务需要好轻功配合啊!难怪非他不可,凌摘星也只得认命。
“是,主子。”他弯背起煤油。
“起!”匡云南⾝如火炮、直冲天际。
不约而同地,凌摘星的⾝影在空中化成一道幻影,掠向通天塔。
“云梯纵、鬼幻影。”魏泉生惊喊,想下到这两主仆轻功如此绝妙,确有嚣张的本钱:突然,他对今⽇这一役再生三成信心。
“一、二、三。”当匡云南声落下,他和凌摘星背上的煤油已不分先后地砸中通天塔,同时,他再点燃火折子扔下,轰地一声巨响,火上加油,生铁所铸的通天塔随即陷⼊一片火海中。
匡云南因为要点火,迟了一步撤退,险些被卷进烈火里。
“匡大哥!”魏芷瑕⾝化流星,急掠过去,抱住匡云南,再飞回来。
“笨蛋!”匡云南怒,因为魏芷瑕为了救他,竟不惜以⾝代受火焚;她的⾐摆、袖子都着火了。
他急忙抱着她在地上翻滚,连滚了数圈,才将⾐上的火星给打灭。
“主子。”适时,凌摘星也赶回来了,手忙脚扶起两人。“你还好吧?”匡云南若有个三长两短,没人给他夺魂丹的解藥,他就死定了。
匡云南摆手,边咳边检查魏芷瑕,确定她无碍后,才松下一口气。“没事。”若非凌摘星伤势未愈,他也不必揽下点火的工作;幸好没事,否则就应了那句话--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魏芷瑕关心地直拍他的背,为他顺气。“匡大哥…”他咳得俊脸青⽩的模样让她好难过。
“没事。”匡云南眸光一闪,将她推到⾝后,复对凌摘星沉声说道:“小心戒备,点子过来了。”
果然,他话声才落,通天塔內窜出十条⾝影,可下正是灵霄十卫。
魏泉生浑⾝发抖。“破了、破了…”僵持十年,就在他近乎绝望,以为今生无法夺回家园的时候,奇迹乍现,怎下令他动得又喊又叫、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