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纪凌自有记忆以来,她的⺟亲总是在哭泣。
年轻时的寒倚柔,贵为风云科技总裁的唯一掌上明珠,生长在伦敦优渥的环境中,可谓天之娇女,不但⽗亲疼爱,上流社会的名门公子,也为之美貌趋之若惊。
谁知寒倚柔世家公子不爱、青年才俊不要,偏偏爱上一个没没无闻、来自湾台的穷书生──纪绍荣。
为此,在伦敦社圈里,掀起阵阵波澜。
不堪颜面受损的风云科技总裁──寒严,火速招回女儿晓以大义,以便澄清外界的风雨。
从温言软语的苦苦相劝,乃至恶脸相向的狠声咒骂,依然唤不回,寒倚柔下嫁纪绍荣的决心。
龙颜一怒,寒严铁了心肠与寒倚柔断绝⽗女关系,将她逐出英国,随夫下放湾台,⽗女从此恩断义绝,至死不相往来,亦不承认有寒倚柔这个女儿。
值得庆幸的是,纪绍荣倒也算是争气,回国后,顶着硕士学位进⼊正值兴盛的万业集团,从小小的业务人员,窜升至经理一职,做得颇有声有⾊,让寒倚柔深深地认为,⽗亲终究是看走了眼。
但在物质横流的社会上,纪绍荣要得更多。
辛苦打拚了数年,仅仅获得小小的成就,并不能让他満⾜,他极证明自己并非池中之物,他也有资格在集团中占有一席之地。
就在那时,正值二十芳华的万业集团董事长千金──万彩芝竟也芳心暗许纪绍荣。
对纪绍荣而言,这简直是上天特意为他铺好的金砖大道。
既然万彩芝愿意委⾝,不嫌弃他是已有家室的男人,即使是当妇情,也能助他飞⻩腾达。他立即把握良机,牢牢地捉住万彩芝的心,进而得到她的人。最直接的效应,就属人事异动,即使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私通奷情,他的职位却是⽔涨船⾼,一年⾼过一年,直跃集团核心。
而相对的,寒倚柔就成了困住他大好前程的包袱、挥之不去的绊脚石。
现下有了万彩芝这块成功的踏板,他还要那毫无利用价值的寒倚柔作啥?
只差一道手续,他便可以成为万业集团的未来主子,当务之急就是除去他已有室的⾝分,好正大光明的娶万彩芝⼊门。
然而寒倚柔并不是不知晓世事的,至少从纪绍荣的种种行动,便可得知他攀权附贵的企图,和他心中的计量。
他的冷落、他的夜归,甚至数⽇↓月的有家不回,寒倚柔都只能将心碎化作⾎泪,往肚里呑,一心只期盼丈夫能回心转意。
每夜失心的等待,换来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寒倚柔无数次地悔恨自己,为什么不听老⽗的劝告,想必他老人家,早料到她会有此下场,才会苦口婆心的规劝,甚至断绝⽗女情义。
这时知错太晚了,她错得好离谱。
尤其在万彩芝,接连为纪绍荣生下一双儿女后,爱女心切的万业集团董事长,更希望早点促成纪绍荣和万彩芝的好事,不下数次地暗示纪绍荣,该早早将万彩芝扶正,免得落人话柄,而委屈了女儿和金孙。
深怕触怒了未来的丈人而功亏一篑,纪绍荣开始以各种理由,向寒倚柔提出离婚。
寒倚柔多年的不孕,竟也成了他的借囗,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就犯了七出的一条。
她不肯离婚,也不愿成全他和万彩芝之间的奷情,即使有再好的借囗,也休想教她签字。
这一拖,转眼便是五年。
然而当寒倚柔得偿所愿地怀了⾝孕,満心快地告知纪绍荣时,他却淡漠地告诉她,若生男丁,他可以不离婚,但苦是生出个赔钱货,可就别怪他不念旧情,只有离婚一途,他并且警告她,万彩芝家大业大,不愁没钱打官司。
就在寒倚柔千期万盼地,祈求能生出男丁之时,偏偏纪凌这女娃儿甫一出生,就粉碎了她微小的希望。
听见纪凌出生的消息,纪绍荣雀跃不已地向万家宣布,同时也将填好的离婚协议书,给方生产过后的寒倚柔。
万万没料到,寒倚柔非但不肯离婚,反倒给他面痛击。
威胁若是纪绍荣胆敢离婚,她就一状告上法院,说万彩芝引勾别人丈夫,让他在万业集团再也站不住脚。
纪绍荣没想到温顺柔弱的子,竟也有这么烈的反弹,登时被制得动弹不得,离也不是,不离也不是。
他忿忿地搬出家门与万彩芝同居,对寒倚柔不闻不问。
寒倚柔失去丈夫的心,也得不到丈夫的人,所有的愤恨便全数转嫁至纪凌⾝上。
她将纪凌给管家料理,终⽇沉醉在酒精里,若是喝醉了,便捉出幼小的纪凌打骂。
有天夜里,不知为何纪凌辗转难眠,⼲脆下了,在飘着雨丝的花园中漫步。
忽地一道人影自她眼前略过,那⾝形像极了她久违的⽗亲,眼见他转⾝进⼊车房,纪凌悄悄地跟在他后头,躲在车房的角落观看他的一举一动。
纪绍荣拿了把剪刀钻至车底,不一会儿,他又慌忙地爬出,左顾右盼后急忙地离开。
她立即返回屋內,奔上二楼⺟亲的房间,举起小手奋力拍打着房门。
房门随即开启,然而面而来的却是寒倚柔狠狠的一巴掌。纪凌被打得眼冒金星,愣愣地站在门囗,嘴里充斥着浓浓的⾎腥味,一缕⾎丝缓缓地自嘴角沁出。寒倚柔手中提着酒瓶,一脸醉意地瞪视她。突然,寒倚柔丢开了酒瓶,狠命地扯她⼊房,一个接着一个的巴掌像雨点般落下,眼中充満了狂疯的凶光。
寒倚柔将纪凌踹倒在地,扑至她⾝上掐着纪凌纤细的颈项“为什么?为什么你是个女的?你说话呀!如果不是你,他就不会不要我了,都是你的错──你不该出生的,你不该活在这世上的,你这个祸⽔!大祸⽔!”她更加用力地置纪凌于死地。
呼昅困难的纪凌开口尖叫:“妈妈,不要杀我,妈妈──”
“不要叫我,我没你这女儿,你为什么不去死?你快死呀!人家都有儿子了,为什么你是女的?你死呀!快死呀!”她不断地将纪凌的头顶撞向地板,疯癫地狂叫。
“妈妈不要──不要杀嗡帳─不要──”
寒倚柔眼见桌上有把⽔果刀,想也不想地就伸手就取来,朝毫无抵抗能力的纪凌挥去。纪凌只能蜷缩着⾝子,任寒倚柔一刀刀地在她的手臂、背后割划着,鲜红的⾎汩汩地沁出,呑噬了雪⽩的地板。
哀号声响遍了夜半的大宅。
避家李婶闻声上楼,被寒倚柔惊人的举动惊慑住,忙不迭地护着佐纪凌。
“夫人,她是你的亲女儿呀!你怎么狠得下心这样对待自己的骨⾁?老爷纵使有千万个不是,也不能怪罪姐小,姐小是无辜的,你清醒点,别犯下大错啊!”李婶哀痛地搂紧纪凌,苦心地劝着已然丧失心智的寒倚柔。
寒倚柔仰天狂笑,愤恨地指着纪凌。“她是我的罪,我生平犯下最大的错误,就是生下了她,这个罪孽该死,她该死!”
摇摇晃晃地提起酒瓶冲出房门,她直奔车房,歪歪斜斜地开车出门,一路上不曾回头。
事实上,她再也不能回头。
车子以超⾼速冲下山⾕,寒倚柔当场车毁人亡。
得知这项消息最快乐的,莫过于纪绍荣与万彩芝。
等不及寒倚柔的百⽇,纪绍荣迅速地娶万彩芝过门,名正言顺地,当上万业集团的东方快婿。
婚礼当天,坐落在明山的万家大宅里灯火辉煌,排场铺张,贺客不绝,冠盖云集。
万彩芝所生的一双儿女,纪炎与纪绯正式⼊籍纪氏,俨然是一对惹人怜爱的小花童,相形之下,隐⾝于角落、一袭守丧黑⾐的纪凌,却是黯淡无光。
案亲不要她、⺟亲不爱她。
⺟亲要杀她、⽗亲却谋杀⺟亲。
对一个八岁早的孩子而言,她已经知道得太多、太多了。
多么今人心寒哪!
案亲汲汲于追求名利、财富,为了望渴的权势,不惜亲手谋杀结数十载的发。
就连生⺟都能对她痛下杀手,那这不曾关切过她的⽗亲,又有何不可?又有何不敢?
是非恩怨,在那一刻突然清明起来。
纪凌爆笑出声,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至她的⾝上,四周陡地安静下来。
她笑得涕泪纵横,不能自已。
那泪中有恨、有怨、有着深深的仇怨。
她拒绝脆弱,強行驱离体內那份无依的孤独感,抬头瞥视众人,拭净最后的一滴泪⽔。
没人要的孩子,是没有哭泣权利的,只有靠自已活下去,才是她现在唯一的目标。
笑声方歇,自认颜面扫地的纪绍荣,不顾众宾客的讶然,气急败坏地由会场冲至角落,拎起纪凌将她丢⼊花园。
他怒不可遏地大吼:“小人,少在那儿给我丢人现眼,你在鬼笑些什么?看看你穿的这⾝装扮,我办喜事你当丧礼吗?”又快又准的巴掌,迅即打上纪凌的面颊,強劲的力道使得纪凌重重地跌落软泥里。
她去嘴角的⾎丝,徐徐地自地上站起来,轻轻拍去⾝上的污泥,昂头面对纪绍荣,眼瞳里,闪耀着锐利的精光,全⾝出不容错辨的恨意。
“你那是什么眼神?”纪绍荣火大地骂道“才几岁而已,哪儿学来的叛逆?你找死呀?”
纪凌淡淡地,漾出一抹浅笑,与她眼中的恨意,形成強烈的对比。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不必再来一次。”那深刻镌铸在她⾝上的刀痕,一在地提醒她曾死过一回,即使⾝伤易愈,那心伤永世难疗。
“鬼话连篇。”纪绍荣转⾝要走,他还有一屋子的客人需要接待,没空和她瞎扯。
“我看见了。”就在他要离去时,纪凌冷声地说。
纪绍荣不耐地偏过头看她。“看见什么?”这小表说话语无伦次的,弄得他一头雾⽔。
“你谋杀妈妈的经过。”
纪绍荣猛地回过⾝,瞪大了双眼,不噤一窒。
“你胡说。”一记巴掌转眼又要落下。
纪凌动也不动地瞪着他。“不要碰我。”
纪绍荣颓然地收住⾝势,对于这陌生的女儿,莫名地打从心底窜出寒意,不过是个小女孩,哪来这般沉稳的气势?她究竟知道了什么?
“妈妈出事的那天晚上,你做了什么,我跟在你后面看得清清楚楚,杀了妈妈,你的心情好象很好,我说得对不对,爸爸?”她低头摘了朵玫瑰,小手一片片地扯下瓣花。那瓣花彷佛鲜红的⾎,一片一片地,落撒在泥地上。
纪绍荣惊惶地看着她。
那件事,他自以为做得天⾐无,不会有人知晓,他早知寒倚柔有酗酒的习惯,所以悄悄地,剪断寒倚柔座车的煞车管线,特意编导了一幕,酒醉驾车⾝亡的意外事故,成功地瞒骗了警方与世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他的背上芒刺。
没想到竟有第二者在场目睹一切的经过。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瞪视这位年方八岁的目击证人,心中浮起一连串的计画。
早有心理准备的纪凌甜甜地说:“爸爸,你也要杀我吗?”她将光秃的花枝猛力折断,冷冽的眼神,彷佛要刺穿纪绍荣。“我们老师说,小朋友一定要有写⽇记的好习惯,我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每天都会乖乖地写⽇记,我看见什么,或听见什么都会写进去喔!而且写完了李婶就会把它收好,我是小孩子嘛,难免会忘了东西放在哪边,到现在我还是记不起来。
不过没关系,李婶会找到的,她很疼我,是个很好的管家,她还叫我要早点回家,小孩子是不能太晚回家的。”
纪绍荣霎时脸⾊刷⽩,喉头似乎梗了颗大石,说不出只字词组,只能被女儿,硬生生地,打出原形,无言地瞪视她。,这女儿真的是寒倚柔生的吗?
寒倚柔怎么会生出这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女儿?
“你想怎么样?”他困难地吐出这句话。
她和善地笑道:“前几天,有个律师叔叔告诉我,妈妈生前有险保,如果她死了,我就会有好多、好多钱,就连现在我住的房子,也是我的。爸爸,你不会跟我抢,对不对?”
纪绍荣且会不知寒倚柔生前所投的险保,⾼达两千万的意外险,若她死了,受益人即是她唯一的女儿,纪凌。他原本计画将那两千万,动点手脚收⼊自己的囊中,顺道也卖了那间大宅。然而纪凌,竟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不敢相信,他八岁的女儿,竟然会威胁他这亲生的⽗亲。
“你会给我的是不是,爸爸?”纪凌提醒他。
他老羞成怒地扬起大掌,想拍掉她那令人刺眼的笑颜,但纪凌以平板的声调告诉他:不准再打我。”她戒慎的仰头警告。
纪绍容被她一震,手扬的半天⾼,却动弹不得。
她绕至一旁,心不在焉地踱着方步“我只是个小孩子,如果不小心被打伤了,头脑变得笨笨,有很多事就可能会不小心说出来,你也不希望我变得那么笨吧?”
她不只是威胁,还直接地恐吓他。
纪绍荣退了一步又一步,不敢直视她投过来的杀意。
这女儿,比他更狠,即使她只是个孩童。
“你说吧!你想要什么爸爸都答应。”纪绍荣恨恨地说。
甜美的笑容,再度浮现在纪凌的脸庞上。“老师说,小孩子不能太贪心,我很乖,也不贪心,只要爸爸不跟我抢东西,我也不会要太多,我会和李婶两个人,远远地住在我家,你可以和新太太和新哥哥、新姊姊住在这里,我只想和李婶两个人,好好地过自己的⽇子,反正我从小就没有爸爸和哥哥、姊姊,现再也不会想要,大家各过各的⽇子,不要再有往来,不是很好吗?”
原来她只想要这个。
纪绍荣终于恢复了些⾎⾊,慡快地答应。
“好,爸爸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爸爸,不能把事情说出去。”
“除非爸爸不守信用,否则我是不会说的。”她顿了顿“爸爸,我一个小孩子独自生活,会很缺钱的,你不会不理我吧?”
纪绍荣蹙起眉,不甘不愿地允许“爸爸会定时寄钱给你,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只要乖乖不说话,当个好孩子就行了。”
“我当然是个好孩子。现在很晚了,好孩子就必须回家,再不回去李婶会来找我的。爸爸,你屋子里有好多客人在等你,你也赶紧回去吧!”目的达成后,纪凌准备菗⾝走人,这个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也懒得和她亲爹废话。
“好好好,要不要爸爸派人送你了?”纪绍荣不怎么真诚地说。
纪凌挥挥手,表情厌烦至极。“不用了,我自己知道路。”那话里的虚伪她怎会听不出来?她步向大门,顺囗丢下一句“爸爸,希望我们不会常常相见,也希望你别来找我,我很讨厌陌生人的。”她潇洒地远离是非之地,不忘警告纪绍荣别介⼊她的生活。
纪绍荣气馁地目送女儿离开,忿忿地转⾝回屋,自始至终都不断的自问着:‘我怎会生出这种女儿?’
在纪凌年満十二岁时,破天荒地接到寒严自伦敦捎来的消息。
并不是寒严在乎唯一的外孙女,当年他和寒倚柔断绝⽗女关系时,就没想过要关照这不该有的外孙女。
事实上,寒严体会到,岁月不饶人的威力,而打算为风云科技铺条后路。
膝下无子,后继无人,寒严不甘心自已苦心经营的风云科技,平⽩落⼊外人手里,而寒倚柔所生的纪凌,则是他最后一滴至亲骨⾎、寒家唯一的香火。
纵使再嫌恶纪凌⾝上流着一半纪绍荣的⾎统,她终究算是半个寒家人,如今寒倚柔已死,纪绍荣却泰然地安坐万业集团之首,这段恩仇除非寒严他死,否则永远无法泯灭。
寒严本意是要让纪绍荣,也尝尝爱女被夺之痛的,谁知纪凌在纪绍荣的眼中本无⾜轻重,既然纪绍荣不要这个女儿,那么他来个“你丢我捡”的游戏也不错。
只要将纪凌好好地训练,再灌输些⽗亲薄悻的思想,这个外孙女,也可以成为他复仇大的好棋子。
要掌握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太容易了。
寒严计画拟定,当下便向纪绍荣要人。
纪绍荣当然不肯。
纪凌不但是捉着他把柄的证人,同时也是他的一颗活棋,只要寒严一死,她很可能就是风云科技的继承人,他才不会拱手把这脉金矿让人,必要时,他还可以借由纪凌将风云科技抢来,纳⼊万业集团的版图,说什么都不能给。
但,知道消息的纪凌可不作如此想。
那个就连爱女⾝亡也不来参加葬礼的寒严,怎会突然善心大发地想收养外孙女。而数年来未见面的纪绍荣,顽強的推却也未免太令人起疑了。
她再笨也知道这两个男人在想些什么。
资质异常聪慧的纪凌,才十二岁就已跳级就读明星⾼中,先天的聪颖加上,后天环境迫使她不得不快速成长,她的心思远比寒严和纪绍荣更缜密、更奷诈狡猾。
寒严要报复、纪绍荣要山河,她呢?
她要弄垮这两个打她主意的男人,只因为他们欠她太多,数也数不尽。⺟亲说过她是个祸⽔,那么祸⽔自是要翻江倒海,才不负这个美名,也可借此机会,拿回原本就是她该有的东西,她想要的是寒严的风云科技。
既然他们要抢人,不和他们打声招呼就太说不过去了。
纪凌只拨了通电话给纪绍荣,第二天纪绍荣便乖乖放人退出战局。
方法很简单的,翻翻旧帐吓吓他就成了。
她赴英之后,除了每半年会出现在寒严的跟前,向他请安之外,其余的时间大都住在学校。一旦到了寒暑假,她便消失得无踪无影,任凭寒严如何神通广大也找不着。
直至纪凌年満十八,寒严和纪绍荣再也无法束缚她的人⾝自由,纪凌要求返台。那时她早自牛津毕业,拎了个双料博士的学位,提早结束大生学涯,而这一切寒严和纪绍荣并不知情。
每年一度的年夜饭,由于纪凌的到来,纪家显得格外安静无声,进餐时的声响,仅止于餐具碰撞的声音,再无人语。
纪凌还是⾝着一袭偏爱的黑⾐,静默地坐在餐桌的最远处,漫不经心地进食,明显地与其它纪姓亲属,画分楚河汉界。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捞着面条,与其它人使用刀叉进食,有着极大的差异。
她从不曾在意他人的眼光,也毋需在意。
冷眼看着继⺟、继兄、继姊各个食不下咽的神情,她打心底便觉得有趣,也算不枉费她劳动大驾,远赴至此看戏,既然有人愿意演,不赏脸就太对不起这些演员了。
她开始期待这批戏子,今儿个又有新戏法可供她乐娱。
⾝为长子的纪炎首先发难。
“这是吃饭还是做礼拜?死人的声音都比我们大。”他推开刀叉忿忿地质问,当家的纪绍荣,刻意地暗示这位不受的继妹,本毋需在此。
纪凌秀眉一挑,兴味盎然地,端看着惴惴不安的纪家家长。
“炎,住口。”纪绍荣低声警告,此举却招来纪夫人不満的⽩眼。
“怎么,炎儿哪儿说错了?从那女人进门到现在,就没开囗说句话,她是哑了还是聋了?
害得我们每个人都吃不下,进餐也不用刀叉,没教养。”万彩芝也加⼊鞑伐的行例,责难地瞪视丈夫。
“妈咪,你不知道我在学校被她害得多没面子,每个人都嘲笑我有个,中途辍学的妹妹,丢死人了。”纪绯娇滴滴地埋怨,姿态优雅地切割着牛排,正要送⼊囗,猛不期然的,上纪凌嘲弄的目光,令她叉子停在口边,不知如何下咽。
纪凌靠在椅背上,慵懒地欣赏这幅,合家的情境,不置一词。
“纪凌,你给我一个好理由,好端端的⼲嘛休学?大学不读,你想让我的颜面扫地是不是吗?我纪家可丢不起这个脸。”纪绍荣沉下老脸怒视女儿,而她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轻轻地捞着面条。“你倒是说话呀!”
纪凌缓缓地开了金口“说什么?”冷冽地扫视纪绍荣。
“为何休学了?”在女儿的眼神下,他不由自主地降低了声调,气势顿时矮了一截。
“⾼兴,而且没必要再读。”她言简意惊地答完,噙着没有温度的笑意,望着她的继姊。
她之所以重回校园,纯属打繁间,心情好的话再捞个学位,不过近来私事过多,她没那个国美时间再玩下去,念头一转,决定不读了。
纪绯原本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情,等着看纪凌挨罚,但一接触到纪凌的笑颜,只能心虚地垂头暗暗怨愤。
纪凌早练就一⾝百毒不侵、以不变应万变的⾝手,这种小伎俩她尚不看在眼里,而那笑容彷佛在奚落,纪绯不具威胁的把戏。
“这像什么话?家丑喔!”万彩芝不屑地轻呼。“你家的还是我家的?”纪凌淡淡地询问。
“你看看,这是你生的好女儿,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底,竟然说这种话,你给我评评理。”万彩芝气焰⾼张地,推了纪绍荣一把,満腔的不平。
“纪凌,你说的是什么话?她是你⺟亲,放尊重点,不要忘了你的⾝分。”纪绍荣抬出大家长的姿态低声训斥。
纪凌放下碗筷,好整以暇地抬起柔美的脸蛋,慢条斯理地说:“纪先生,如果你没记错的话,我⺟亲早在十四年前就已‘意外’死亡了,这位纪夫人充其量只是我的继⺟,称不上⺟亲,本人也担待不起她女儿一职,请弄清楚原委再来编派我的不是。您不想也让这位年轻的继⺟芳年早逝,效法我⺟亲一缕芳魂回归离恨天吧?”
万彩芝深菗了一口凉气。
纪绍荣也狼狈地放下刀叉,心中百味杂陈。
然而纪炎却忍不下这囗气“纪凌,不准侮辱我⺟亲,不想进这纪家门就滚出去。”他吼声隆隆的道。
“喔?不过是点明事实而已嘛!怎会辱没到纪夫人?”纪凌声音冷淡无情。
她自口袋中翻出一包凉烟,徐徐地菗着,又惹来纪炎一阵不満。
“妈说得没错,你真的是没教养,小小年纪菗什么烟?谁知道你在外头还做过些什么事,辱没纪家门风,纪家出了你这名败家女,还得全拜你那早死的⺟亲所赐,幸亏她死得早,不然气也被你气得升天了。”他亮出一囗⽩牙,逮着机会一吐怨气,就希望她能无地自容,识相地退场。
这种段数对纪凌而言还嫌太低俗了。
她淡笑着,眼底写満了讥嘲。“纪大少爷,我衷心的希望你经商的资质,有你的口⾆一半好,不然纪先生一旦隐⾝幕后,啧啧啧,就不晓得这万业集团,还能否维持个数年基业?
你还是顾好你自已吧!本姑娘的小事不劳烦你关心。”这个毫无建树的纪炎,本就不是经商的材料,若由他来接掌万业集团,不出半载,她便能将它拆解⼊腹,现下就看当家的纪绍荣能把持多久,她是很有耐心的人。
“你说什么?”纪炎涨红了扭曲的俊脸“这里哪有你叫嚣的份?我们的家务事用不着你来管。”他心火上涌地拍散一桌佳肴,可惜远在天边的纪凌波及不到。
纪凌森冷地回眸,忽地笑了。
“你笑什么?”
“你。”她很⼲脆地告诉他。
“你──”纪炎咬牙瞪视,吐不出完整的字句。
“你说得对,这是你的家务事,万业的兴败的确与我无关。”她接过管家递上来的清茶,淡淡地喝着,香茗⼊喉,她心情好的。
推开餐盘,她有礼地欠了欠⾝,既然没什么好戏可看,她也没有浪费时间的必要了。
“纪凌,你去哪?”纪绍荣叫道。
她回头一瞥“回家。”
这纪氏大宅愈看愈教人不顺眼,还不如回去吃一顿,李婶精心的料理来得痛快。
纪绍荣的声音紧追在后“你不要忘了年初五要出席公司办的酒会,那天你一定要到。”
她摊了摊手,随意地耸耸肩。“再说吧!”说罢便推开大门向二月初的冷风,与黑夜融成一⾊,再也分不清她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