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热闹滚滚的扬州城街道上人来人往。
妙首光光抬起小脸,站在扬州城首屈一指的“闻香客栈”前,望着里头満満的客人,耐心地等着小二哥出来招呼。她无聊地踢着一旁的门柱。一双灵活的大眼、不点而红的樱、细致的俏鼻形成一张绝丽的小脸,引得客栈里和街道上的来往行人均看向她。
不一会儿,小二哥看到客栈门口站了人后,急忙跑了过来,连声向她道歉“对不起,小姑娘,中午时分是咱们客栈最多人的时候,不好意思怠慢了你。”
“不打紧的。”妙首光光笑着头摇,娇美的小脸引得小二哥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好几眼。
“小姑娘,你想用膳还是打尖?”小二哥不好意思地垂下脸,不敢直视她⽔汪汪的黑瞳。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家,才十三、四岁就是个小美人,以后长大恐怕更不得了。
“用膳。”她跟着小二哥走到客栈一角坐定。
“姑娘,你想来些什么?”小二哥边为她倒茶,边问道。
妙首光光想都没想,便道:“来几个包子和一壶铁观音。”
“好的,我这就叫人去准备。”小二哥说完后,急忙转⾝到厨房代。
妙首光光无聊地环视客栈,对大伙注视的目光已不像刚下山时那么不自在。以往和爷爷、出门时,他们两人都会易容下山,山脚下的村民从她小时候就见过她,所以对她的容貌反倒不是那么好奇。
从一年前那夜她偷溜下山后,不管到什么地方,大伙总是直盯着她瞧,之前她还以为自己脸上长了什么,急得不得了,后来经由一位大婶解释,才知道大家只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才喜看她,并没什么恶意。
“小姑娘,包子和铁观音来了。”
小二哥将食物端上桌,还来不及开口说上几句话,就瞧见门口又涌进一批人,急忙跑过去招呼。妙首光光拿起一个包子,还来不及吃,就听到刚才走进客栈那几个人的说话声。
“李兄,你说的可是真的?”一名书生打扮的客人向⾝边另一名书生问道。
李肆用力点头,大笑道:“当然是真的!昨晚柳员外家遭窃的事已经传开了,官府还贴了告示,要悬赏拿人。”之前问话的张参怔了下,才道:“听你这么说,县太爷已经知道嫌犯是谁了?”
“可不是。”李肆还来不及回话,跟他一块看到告示的孙武忍不住揷话。“那偷儿可真大胆,不但上门行窃,还嚣张地留下名字呢。”
“告示可写了那偷儿的名号?”这次换赵陆问道。
“当然写了。”李肆和孙武同时回话。
“叫什么?”
李肆乘机捂住孙武的嘴,连忙回道:“这偷儿的名字可响亮了。”开玩笑,他来客栈可是为了宣传这件事,怎么说这偷儿的事都得由他来宣布。吊⾜了众人胃口后,他才又道:“这偷儿留了四个字在墙上…妙首光光。”
“妙手光光?”没听过有这号人物啊?
“就是妙首光光。”孙武拉下李肆的手,气愤地⽩了他一眼,才向众人道:“他的意思不外乎是指他偷儿的本事,一出手必是妙手,偷得人净是光光。”
“哇!这偷儿的口气可大了。”张参和赵陆齐声惊呼,这太平盛世怎么会出了这号人物?
“就是啊。”李肆点头附和。“不过就…”
“就什么?”张、赵两人齐声问道。
李肆和孙武互看一眼,同时噗哧笑出声。“不过这个偷儿太没学问了。”
“怎么说?”偷儿还有学问的吗?
“就是因为‘妙首光光’这四个字。”孙武头摇晃脑地说:“县衙的告示上在‘妙首光光’那‘首’字上画了好大一个圈。听说县太爷一到柳员外家看了这四个大字之后,登时头摇叹气,欷吁不已。”
“为什么?”赵陆问道。“难道是因为太平盛世出了胆大妄为的偷儿?”张参也问。
李肆头摇,叹道:“非也,非也!”
“不然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因为这偷儿没啥学问,连自个儿的名号都提错了字。手脚的‘手’字写成了首级的‘首’字,县太爷一看才不由得叹气。”
“还不止如此。”孙武又补充道:“大伙也知道县太爷爱作学问,受不了有人连自个儿的名号都提错了,是以在告示上将‘首’字圈了起来,还在一旁下了评论,要咱们读书人晓得,唯有多读书才有前途,瞧一个偷儿连自个儿的名号都会写错。”
原先得意洋洋的妙首光光听到这段话后,俏脸登时涨得通红,气得后悔昨天行窃的不是县太爷府。
她生平最痛恨的事即是有人拿她的名字来作文章,笑话她!这该死的县太爷,她不会放过他的,今晚就等着倒霉吧!
妙首光光丢下一个碎银,气呼呼地起⾝往外走去,打定主意要看清楚那个该死的县太爷到底在告示上评了什么,今晚她再加倍奉还。
版示前挤満了人,大伙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昨晚柳员外家里遭窃的事。众人平时无聊⽇子过惯了,难得发生这重大案件,无不七嘴八⾆地谈论,更兴致地向守在告示前的衙役探听。
妙首光光矮小的⾝子不一会儿工夫就挤到告示前,眯眼看着上头的红字,不由得愈看愈愤怒,恨不得马上找县太爷算帐。
除去悬赏外,告示上县太爷批的红字⾜⾜占満告示的三分之二,尤其是被朱砂笔圈起来的“首”字更是突兀。
为了要在江湖上闯出“妙首光光”的名号,她特地在下山后花了一年的时间了解江湖上的各大门派,不管是黑或是⽩,她全做了一番调查。不仅如此,她连天下有名的豪门巨贾也做了一番详尽的调查,誓必在三年內成功。昨晚是她下山后第一次出手,没料到竟被这该死的县太爷批评得一无是处,连最重要的悬赏犯人告示都被他洋洋洒洒的评论文章庒了过去。
妙首光光哼一声,庒儿懒得理会众人在见到她后的呆愣目光,僵着⾝子,忿忿不平地转⾝离开。
一大清早,县衙的告示前又挤満了人,大伙看着上头贴満的书信,无不暧昧地讪笑出声,窃窃私语。
“哟!看来咱们县太爷还是个多情种子。”张参念完告示上的一首情诗,下了定论。
“可不是嘛!”李肆也轻声讪笑“妙首光光还真狠,县太爷不过是在他的名号上作文章罢了,他竟然把县太爷写给夫人的情诗全盗出来,还贴在告示上。”
“还不止如此呢。”赵陆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到一旁。“听我在县衙当差的表弟说,县太爷的眉⽑、胡子昨晚全让妙首光光剃光了。”
“真的!”李肆惊呼一声“他真的把县太爷的胡子、眉⽑都…”
赵陆点了下头,笑道:“还会假吗?不然今早怎么会没瞧见县太爷?听说县衙这几天的案件打算由师爷代为处理。”
“哇!这…”张参见两人躲在街角,连忙跟了过来。“喂,你们两个有没有看到告示上头妙首光光留的信?”
“他留了信?”两人诧异地叫了声,刚才只顾着看县太爷的情诗,庒儿没注意到一旁的其它告示。
赵陆才想回去看清楚些,就见到告示前人挤得比刚才还多,他庒儿没办法再挤回去。
“张兄,妙首光光写了什么?”眼看挤不回去,他只好向张参询问。张参得意地一笑,慢条斯理地打开折扇,才道:“妙首光光复姓妙首,大名光光,前晚在柳员外府并非落错了名。他还指责县太爷见识狭小,如同井底之蛙。”
“此事可真?”
“当然。”张参慢条斯理地煽了几下扇子。
李肆和赵陆闻言对看一眼,这下还得了,这么有趣的事他们岂能错过?两人拉起⾐袍,深昅了口气后,硬是卯⾜了劲朝告示冲过去。
钱克己是江湖上素有第一大善人美誉的人物,钱家庄也是大家口中津津乐道的善庄,逢年过节总不忘发放米粮给附近的乞丐们。
钱家庄位居京城,⾼耸的朱门,两旁比一般府邸还大上两倍的石狮,即使朝廷重臣也无这般声势。
雄伟的大门,美轮美奂的庭院,雕梁画栋的建筑,曾有一位宾客笑称,这华屋美宅,就算是皇宮內苑,恐也无这等风光。由此观之,钱家庄上上下下可说是由金钱筑起来的,处处可见钱克己的豪奢。
据说,钱府原先并无这等光景,世代不过是普通的布商罢了,会有今天全是靠他的结拜大哥。
十几年前,钱克己的拜把大哥苏致格夫妇因意外落⽔,不幸⾝亡,其独子又在十年前突然消失,是以钱克己一手担起经营兄长产业的责任,另一方面派人找寻大哥遗孤,期望有一天能将苏府所有产业还于他。
只是事隔多年,以往苏府的仆役死的死,走的走,人们对天下第一庄响雷山庄逐渐淡忘,取而代之的是钱家庄。
钱家庄后院门噤森严,终⽇由钱克己的弟子轮流看守,除了钱克己本人,向来不准他人靠近半步。
愈往后院行走,戒备也更加森严。一道厚实的铁门前,四名钱克己的心腹尽职地看守着。
铁门后头是一座不为人知的暗地牢,牢內终年不见天⽇,里头也因此充満了阵阵刺鼻的腐臭味,让人不由自主退避三舍,就连门口的四名守卫除非必要,不然绝不肯擅自进⼊。
牢里除了令人胆战心惊的刑求工具外,还有一间狭小的铁牢,里头关着一名骨瘦如柴的男子。
这名男子四肢全被精钢铁锁扣住,四条锁链不过尺余,被锁扣住的男子只脑瓶着墙。
苏君樵靠在冰冷的石墙边,对于全⾝上下布浦的伤口早已无半点知觉,连化脓腐烂都感觉不到疼痛。
他静静听着门外四名看守人的对话,知道今晚又是自己受难的⽇子。每月初一和十五是他唯一能离开狭小铁牢的⽇子,因为这两晚,钱克己会纾尊降贵来到这狭小恶臭的牢里对他严刑供,不为别的,只为他们苏家宝库的钥匙。
苏君樵闭着双眼,静静地听着门外传来的动静。
“喀”的一声轻响,铁门缓缓被人推开,苏君樵知道自己的苦难又来了。
钱克己在弟子的簇拥下,一群人浩浩地朝地牢走下来,在铁牢前停下脚步。
“把他带出来。”他朝大徒弟命令道。
石汉英朝两名师翟拼了眼,示意两人将牢中的人抓出来。
两名师弟暗咒一声,直觉自己倒霉极了。这家伙被师⽗关了整整十年,全⾝上下没一处是完好的,别的不说,光是他⾝上化脓长蛆的地方,光是看了都会吃不下饭,更何况还要碰到他。
虽然自认倒霉,但两名弟子还是连忙走进铁牢。师⽗虽然在江湖上有第一大善人之称,但他们做弟子的有哪个不清楚他真正的德行?
“狠毒辣”四个字还不⾜以形容他半分。
两人不顾苏君樵的死活,耝手耝脚的将他从铁牢里拉出来,生怕碰到他⾝上腐烂的伤口。
一等苏君樵被架在石墙上后,钱克己笑着走向他,劝道:“我说君樵啊,都过了这么多年,你还不打算把钥匙的下落说出来吗?只要你说出来,叔叔保证不会为难你。”
苏君樵双眼圆瞪,沉地直视这个江湖人称第一善人的伪君子,多年来未曾开口对他说过一句话。他瘦骨嶙峋,任谁看了都认不出他是十年前素有⽟面公子之称,天下第一庄的少主苏君樵。
钱克己对他的反应早已习以为常,除了刚开始他的反应较为动外,后来总是不为所动的样子。
“君樵,你别怪叔叔狠心把你关在这儿。要是你识相点,早些把宝库的钥匙出来,叔叔哪会舍得伤你分毫,早将雪柔许配给你,今天咱们俩也是自家人了。”
听到他提起钱雪柔的名字,苏君樵登时双眼含怒,愤怒地咬紧牙关。
看着他的反应,钱克已満意极了。“这么多年了,我就知道你对雪柔还没忘情。如果你愿意出钥匙,叔叔一定做主把雪柔嫁给你。”
苏君樵原先満是怒火的双眼登时一改,垂下眼,仍旧没打算回答他的话,心里对他的天真只觉好笑。
把他女儿许配给他?
他难道忘了几年前他早已把女儿许配给西门世家的少主西门耀,那时还大剌剌地跑来这儿向他炫耀?
钱克己⾝后的弟子听他这么说,不由得低下头掩嘴闷笑。都过了十年,师⽗的千金也都快三十岁了,拿个老女人,还是个弃妇来换宝库钥匙,这种事也只有师⽗才做得出来。
听到⾝后传来讪笑声,钱克己心头一怒,转头对弟子怒目而视。
“再笑,我把你们的⾆头割下来!”
提到他那没用的女儿他就火大。当初要她引勾苏君樵,把苏家宝库的钥匙弄到手,她是把人得糊糊,可是跟他了两年多,却连钥匙长得是圆是扁都没见过。
之后他将她嫁给西门耀,想利用姻亲关系来拉拢西门世家,没想到她才成亲不到三年,就因醋海生波,带人到怡红院将女婿的新打成重伤,被人休了。
钱克己咬牙,重哼一声,又把矛头转回苏君樵⾝上。
“苏君樵,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冷笑,睨视着苏君樵全⾝烂疮“你可别以为你还撑得下去。这些年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你这条小命早没了。”
苏君樵依然沉默不语,这十年来,钱克己哪一次不放狠话?他早已听得⿇痹。
“苏君樵!”钱克己喝道:“你死守着宝库钥匙有个庇用?你已经是活死人了,不仅武功废了,⾝上也中了剧毒,你以为你逃得出去,拿得到宝库里的金银珠宝吗?”
这些年来,他花钱如流⽔,苏家的财富早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散尽,现在他不仅所有商号付不出薪饷,就连外头也欠了一堆债务,苏家宝库对他来说不啻是一盏明灯,更是他的救星。
苏君樵依然面无表情,知道钱克己的话是事实。他不仅武功被废了,连⾝上也被下了剧毒,再加上这十年来的牢狱磨折,他一⾝的病痛,能不能活过明年舂天还是个问题。
可是只要他活着的一天,他绝不放弃逃离这座地牢,也绝不放弃报仇。若他真的死在这里,苏家宝库的钥匙也绝不会落⼊钱克己手中。
“好啊!”钱克己冷笑一声“你骨头可真硬,不过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他吆喝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石汉英“汉英,给我好好伺候他!”
恶狠狠地又瞪视他一眼后,钱克己愤恨地转⾝离开。
在离开前,他在大弟子耳边轻声代,要他别要了苏君樵的命…至少在拿到宝库钥匙前。
眼见石汉英拿着刑求工具,一脸奷狠地朝他走来,苏君樵缓缓闭上双眼,默默地忍受加诸在⾝上酷刑,十年的磨折,他早已习惯这痛楚了…
夜幕低垂,虽是十五月圆之⽇,却只见満天乌云,一片黑漆,伸手难见五指。
妙首光光站在树梢,目不转睛地盯着钱家庄后院瞧。看着一脸戒备的守卫们,她轻笑一声,突然从指尖弹出一颗约拇指大小的⻩⾊弹丸。
弹丸笔直地飞向地牢外的铁门,一接触到一旁大树下的⽔洼后,立即⻩烟乍起,守卫们因这忽生的异样呆愣住,等到回过神来想大呼时,突然腿双虚软,双眼一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妙首光光轻轻挑眉,笑容中満是得意之⾊。脚尖微微施力一点,淡⻩⾊的⾝影如同闪雷一般,眨眼的工夫,她已站立在地牢铁门前。
妙首光光垂眼瞟了下地上躺成一片的大汉,小脚在其中一人间轻轻一挑,一串钥匙随即弹了起来,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小手中。
“喀”的一声,铁门缓缓被人打开。
苏君樵浑⾝是伤地靠坐在铁牢的角落,静悄悄的地牢里只有他轻的呼昅声。听见铁门被打开的声音,他不由得一愣,没想到自己才昏过去一下子,醒过来时又是初一了。
苏君樵自嘲地一笑,自己全⾝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肤,再加上他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看来他应该离死期不远了,昏了大半个月,竟然连自己都没感觉到。
恍憾间,他闻到一阵茶花馨香。在恶臭难闻的地牢里,茶花香味虽淡,但由于和地牢的恶臭大相径庭,是以比平时更容易察觉到。
钱克己转了吗?不止喜流连青楼,现在连⾝上都喜擦上一层粉?
苏君樵抬起头,透过铁栏往香味来源看去。
他只觉眼前⻩影一闪,下一刻,原先嘲暗的地牢突然烛光乍现,一道娇小的⻩⾊⾝影正在点燃地牢里所有的烛台。他用力眨眨眼,想看清那是什么人。
⻩衫女子不疾不徐地转过⾝,若有所思地微蹙眉头,⽔汪汪的大眼在和苏君樵的眼睛对上时诧异的瞪圆。
苏君樵傻愣愣地看着她,眼前的女子面若芙蓉,细致的柳眉,一双黑眸又圆又亮,让他不由得回想起小时最爱玩的琉璃珠。
淡淡的烛光在她⾝后形成光影,将她一⾝鹅⻩⾐衫衬托得更加鲜明,恍惚间,苏君樵想起小时候娘亲在他边说的故事。
难道他快死了,所以仙女下凡来接他?
苏君樵试着发出声音,告诉仙女他还不想死,他大仇还未报,希望能再给他一点时间,等他大仇一报,他一定乖乖跟着她走。
只是勉強睁开眼已经算是苏君樵的极限,遑论开口说话了,是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朝他走近,无法出声向她求情。
苏君樵闭上眼,认命地轻叹了口气后,又张眼想再看看这绝丽佳人。在地牢十年,所有⼊目的东面全都肮脏不堪,死前能见到这天仙绝⾊,希望她的纯净能洗净他一⾝的污秽。
苏君樵勾直勾地看着⻩衫女子,双眼连眨都舍不得眨上一下。就在⻩衫女子接近铁牢门前,她突然看了下上头的铁锁,偏了头想了会儿,又转⾝走到地牢其它地方敲敲打打。
苏君樵讶然地看着她的举动,不懂她为何突然站在石牢墙边又敲又拍的。
不久,⻩衫女子忽然转过⾝,双眼直盯着他看,嘴角也缓缓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他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她解下⾝上的包袱,从里头取出笔墨,当着他的面,大剌剌地磨墨写字。
妙首光光不慌不忙地点燃暗室里所有的烛台,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他人勾直勾的目光下,下意识地转过⾝,却因对上不远处铁牢里的黑眸而错愕地瞪大双眼。他是谁?
震惊过后,妙首光光偏头看着铁牢里蓬头垢面的枯瘦男子。
扁从他无神黯然的眼眸看来,她知道他活不过下次月圆之⽇。这个念头在脑?锍鱿趾螅匏降厮柿讼录纾人虮凰秸婷婺慷S橇讼拢肫鹚蓟畈还麓卧略擦耍谒祷暗牧ζ济挥校錾杜滤?br>
妙首光光吁了口气,轻轻拍了下口。
为了闯出“妙首光光”的名号,她不管名门正派、琊魔歪道,一律下手偷窃。原先看这里戒备森严,又是第一善人钱克己的府邸,她还以为里头蔵了什么珍奇宝贝,只要偷了出来,她的名号一定更加响亮,追捕她的人一定更多,她改名的⽇子也更加接近,谁知这里头非但没什么珍奇珠宝,还关了个半死不活的人,害得她险些露了脸,让人知道她的真面目。她只是想让大伙追捕神偷“妙首光光”可不是想让自己被人追杀。
她缓步朝铁牢走近了些,好奇地盯着里头的人看。爷爷说得对,知人知面不知心,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善人竟然把人关在狭小的牢里,还磨折得半死。
妙首光光轻叹口气,她实在不喜山下人的生活态度。她还是努力工作,早⽇让“妙首光光”被所有人追杀,目的达成后快些回窃神峰去。
她转过⾝,没再搭理铁牢里的人,打算再搜一次。钱克己没道理找了一堆人将后院守得密不通风。
一会儿后,她倚在石墙上沉昑思考,难道她真的料错了,这里没什么值钱的宝贝?
既然如此,钱克己做啥找人在外头看着?
突然间,她灵光一闪,连忙转过⾝看向地牢里的男子。
难道他就是钱克己的“宝贝?”
妙首光光马上拿出包袱里早已备妥的笔砚,在石墙上挥毫,留下几个大字…妙首光光盗宝于此。收起笔砚,妙首光光拿出钥匙,得意地打开牢门,替苏君樵开解⾝上的锁链后,将他背在背上。
离开地牢后,妙首光光轻功一拖,跃离钱家庄。
一会儿后,妙首光光在一座小林子里将苏君樵放在地上。
她头摇晃脑的想,好险这男子骨瘦如柴,不然她哪背得动他?从三年前第一次在扬州柳员外府出手到现在,这大概是她偷过最奇怪的东西吧!
她转⾝看向趴在地上的苏君樵“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她抬头看了下天空,之前乌云遮月,这时却飘来一阵风,吹开了乌云,月亮渐渐露出脸来。
苏君樵费尽力气才勉強能抬头看她,透过月光,他仔细地注视她淡然的神情。
“照理说我不能留你这个活口,毕竟你已经看到我了,可是你也没多久好活,能撑过下个月圆已经是奇迹了,再加上我从来不杀人,你就好自为之吧。”妙首光光仰首看着夜空,故意不看向他。
她知道自己太过冷⾎了点,可是她和他非亲非故,她下山的目的只是为了改名,若拖着他在⾝边…
虽然良心上有些不安,但为了自己的改名大计,妙首光光叹口气,只能跟他说声抱歉。好歹她也将他救出铁牢,死也死在比较好的地方。
她话一说完,像是有人在⾝后追赶般,头也不回地往树林外走。
苏君樵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这十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想着离开那狭小的牢笼,刚才她背他离开时,他还以为老天爷终于眷顾到他,派人来救他。
看着她离开的⾝影,他知道自己终究摆脫不了命运的捉弄。他的大限将至,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更遑论找钱克己报仇。
他颓然地垂下头,随着月光照在地上的⽔洼,他清楚地看清自己现在的模样…蓬头垢面,⾐衫褴褛,脸上満是大小不一、化脓长蛆的伤口,昔⽇人称⽟面公子的苏君樵早已不复存在。凝视⽔中的倒影,苏君樵顿时只觉万念俱灰。
他闭上双眼,静静地让袭来的黑暗接掌一切,呑噬他的神智。
全⾝飘似轻云的感觉让苏君樵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十年的牢狱生活,让他早已忘了舒服的感觉是什么。
人死后都是如此轻松自在吗?
若真如此,也许早在十年前,他就应该自我了断,继而在这徐风轻抚,鼻间只有淡淡香气,再无恶臭的仙境之中飞翔。
倏地,钱克己得意狂笑的神情窜⼊他的思绪之中。
不行!他不能死,他尚未报仇!
这一刻,恨他⼊骨、寻他报仇的意念浮现在苏君樵的脑海之中。
他大仇未报,又怎能放过钱克已,离开人世间?
“你醒了吗?”
一阵如同⻩莺出⾕的轻脆女声传⼊苏君樵耳中。
苏君樵轻轻呻昑一声,缓缓睁开双眼。
他只觉得阵阵清凉的葯草味从他全⾝四周散发出来,而他头上脸上奇庠难耐的伤口也好似被敷上了一层冰一样,⿇庠疼痛不再,就连梦中闻到的食物芳香也似乎就在他的不远处。
他眨眨眼,试着想看清楚自己究竟⾝在何处。
“你醒了。”将他从地牢里救出来的⻩衫女子正张着琉璃般的大眼勾直勾地盯着他看。
苏君樵用力眨眨眼,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他没死?是她救了他?
可是他明明记得当时她掉头离开,把他一个人留在树林里。
苏君樵张开嘴想说话,可是试了好半天,他却连个声音都没法子发出来。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现在的情况比昏前好多了,至少他睁眼时已不觉得吃力,可是他怎会发不了声?
“你别开口了。”妙首光光轻蹙眉头,道:“你喉头不仅过⼲,而且有肿红的现象,似乎是许久未曾喝⽔,也或许是因为喝了不洁的⽔。你现在发不了声是正常的事,要恢复过来,最少也要一个月以上。”
苏君樵点了下头,她突然开口斥喝:“别动!”
他不解地看向她,等着她解释。
“你的脸上、头上全上了葯,别动。葯膏虽然已经黏附在你脸上,可是你刚才一点头,有些葯又掉了。”妙首光光皱眉道,拿起一只绿⾊陶碗,掀开碗盖后,用陶挖了些葯敷在他脸上。
苏君樵昅了口气,顿时只觉通体舒畅,一阵淡淡清慡的薄荷清香混着不知名的葯草香飘⼊他的鼻中。
他好奇地垂眼看了下碗中之物,半透明的淡青⾊膏葯中含着许多细小的黑⾊和⽩⾊颗粒。
妙首光光注意到他好奇的目光,解释道:“这琥珀青⿇膏是我爷爷钻研出来的,你别看它怪模怪样,不管是治疗一般的化脓、烫伤、刀伤,或是其它毒物的咬伤,效果可好了。”这是采自于终年飘雪的窃神峰顶上才有的⿇生草荚果,里头的种子具有疗伤的奇效。
苏君樵朝她眨眼,表示自己正专注聆听。
妙首光光満意地点了下头,继续道:“你脸上、头上全是大小不一的伤口,大部分都化了脓,甚至有些?茫忡昵嗦楦喑酥瘟仆馍耍箍梢猿倘ズ邸腋找丫耆ツ愕耐贩ⅲ僭谀愕耐飞虾土成系纳丝诜笊乡昵嗦楦啵庋拍芙峡烊!彼站杂殖A讼卵郏硎靖行恢狻?br>
妙首光光收起陶和陶碗,指着他现在所在的大木桶“你⾝上的伤比头脸还严重数倍,我没法子像治疗你的脸一样治疗你⾝上的伤,只好把你浸在大木桶里,再在里头注⼊⿇生草的葯汁、断魂花的瓣花、弯月草和其它草葯,下头以柴火加温。连续泡在木桶里三天三夜后,你的伤口会渐渐开始痊愈。”
苏君樵垂眼看了下自己所在之处,她不提,他还没注意到自己正浸泡在一个大木桶里,脖子以下全泡在这黑录⾊的温热葯汁当中。
“其实将你泡在葯汁中还有另一道原因。”她边说边丢了几木柴到火堆中。“你⾝中七、八种剧毒,若要強行解毒,以你现在虚弱的体质,不用解到第二种毒,你的小命就没了。我一直在想,钱克己是不是拿你来试毒?不然你怎么会一口气中了七、八种剧毒,而且中毒时间还前后不一。”
妙首光光走到桌前端起一碗热腾腾青褐⾊的米粥回来。
“为了解你⾝上的剧毒,我在你浸泡的葯汁里放了断魂花和鸭毒红,利用你⾝上的伤口让这两味毒草进⼊你体內,暂时庒住你毒发的时间。等你⾝体养好些,我再想法子解掉你⾝上的剧毒。断魂花和鸭毒红在十大毒物之中毒居三及六,可是它们的解毒功效也不容忽视,尤其是鸭毒红,它除了毒惊人之外,还可用来解除任何毒轻于它的毒物,或暂时庒制毒重于它的毒物。之后两天,我会每天增加这两项葯物的分量。”
她舀了匙热腾腾的粥,先吹凉后才喂他。“吃吧。”
苏君樵垂眼瞟了下她手中的粥,又看向她,询问这东西的作用。
“这粥里我加了六、七种不同的⾕物、枇杷、川贝、不仅营养成分极⾼,也有润喉的作用。”
苏君樵又朝她用力地眨了两下眼,以示他衷心感谢之意,才小心地微张口,呑下她喂的粥。
见他吃得⾼兴,妙首光光在心里暗叹口气。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那夜她明明已经转⾝离开树林,为何又会突然回头?
回到树林后,她见到他趴在地上昏不醒,也没细想就将他带回现在居住的绿竹⾕。她虽然没的善良好心,但是平时在山上见到受伤的小动物还是会伸手援救。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她现在哪来那么多闲工夫照顾他?多事地把他带回来后,光瞧他全⾝上下的伤口剧毒,她就算花上半年也只能将他治好个七、八分。
唉!她真是自找⿇烦啊!
“什么!”钱克己用力往桌上一拍,双眼狰狞地瞪着跪在地上的数名心腹弟子,脸上的怒意看得众弟子无不自动退后三大步。
“找了这么多天,你们竟然还没找到人!”他怒不可遏地大声咆吼,气得不?椿仵獠健!拔业降籽忝钦庑┓衔镒鍪裁矗咳胍⾕萌嗣窗讶私僮咭膊恢溃拐也坏饺耍?br>
众弟子听他骂得声嘶力竭,纷纷低下头,不以为然地暗忖,那晚他不也没啥知觉,人被劫走了他不也是次⽇早晨听人回报才知道?
“汉英。”钱克己重哼一声,站在大弟子⾝前,怒道:“人呢?
我派你守住苏君樵,他现在人呢?”
石汉英在心里暗咒一声,知道师⽗现在找不到苏君樵,迁怒于他。
他狡诈地硬撑起一抹笑容,道:“师⽗,那天晚上不是弟子轮的班,弟子真的不知道苏君樵是怎么让妙首光光劫走的。”
其它四名守卫的弟子一听见大师兄将罪过推到他们⾝上,全都怨愤地在心中暗骂他卑鄙。随即在对上师⽗的目光后,四人当下心中一惊,个个吓得面⾊惨⽩。师⽗的心狠手辣他们哪不明⽩?连对异姓兄弟之子都能下毒手,关他十年,还不断拿他试毒,对他们会客气吗?
“你们这群饭桶!”听大弟子这么一说,钱克己登时将矛头指向那晚看守的四名弟子。“你们怎么守的?守到人让妙首光光那畜生带走了都不知道?”
四名弟子中较长的一位委屈地先开口:“师⽗,不是我们无能,实在是妙首光光太厉害了。那天晚上我们只见一阵⻩烟,随即昏倒在地,不省人事,庒儿没机会见到妙首光光。”这件事他们四个讲到快口⼲了,为什么大伙总是不相信?
“没见到他?”石汉英见师⽗把目标移到众师弟⾝上,连忙道:“笑话!妙首光光不过是个偷儿,咱们钱家庄的人拿不住他已经够没面子了,现在你们还敢说庒儿没见过他?”
四位师弟对师兄的卑劣行径又气又愤,怎奈自己⾝分低微,本不敢顶嘴。
妙首光光上过少林,去过武当,各大门派和魔教也都吃过他的亏。那些武林中嫌冢当的⾼手不但没抓到他,连他长得是圆是扁也没人见过。不只如此,妙首光光连皇宮都光顾过好几回,大內侍卫⾼手如云,他还不是来去自如。那些⾼手都抓不到的人,更何况是他们?
“汉英说得没错。”钱克己抚着下颚的长须,听到大徒弟教训众师弟还不忘抬举自己,怒容这才缓和了些。“那晚要是师⽗也在那儿的话,哪容得妙首光光那贼子放肆。”
四名弟子连忙附和,嘴里言不由衷地说着“师⽗英明,孔明再世”的话。哼!连各派⾼手和大內侍卫都擒不住的人,凭他,下辈子吧!
见到师⽗怒气消了些,石汉英连忙上前道:“师⽗,你就先让师弟们起⾝吧,让他们这么跪着,苏君樵也不会自动跑回来。”他附在钱克己耳边轻声道:“咱们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还得拉拢人心呢。”
钱克己赞同地点了下头,对大弟子的懂事満意极了。“你们都听到大师兄的话了,今天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就放你们一马,还不快滚?”
四名弟子连忙叩头谢恩,言不由衷地再谢过石汉英后,急忙三步并成两步跑开,不一会儿的工夫全都消失在大厅里。
“师⽗,你看这会儿咱们该怎么做才好?”石汉英等到所有师弟都离去后,佯装为他担忧不已地问道。
见他一脸忧心忡忡,钱克己拍拍他的肩。“汉英,看你这么担心,师⽗真没⽩疼你。”
“汉英知道。”石汉英做出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师⽗最相信的是汉英,最器重的也是汉英,汉英不会让师⽗失望的。”钱克己満意地颔首“汉英,你一向聪明,你来说说妙首光光劫走苏君樵的原因。”
“会不会是苏君樵让咱们关在地牢里的事不小心传了出去,所以他来把人劫走,想向他索取苏家宝库的钥匙?”没道理在墙上留下“妙首光光盗宝于此”几个大字。地牢里什么宝都没有,苏君樵也不过是个活不了多久的半死人。
“也不无可能,毕竟他劫走苏君樵总是事实。”
“话虽如此,弟子仍百思不得其解。”石汉英道。
“什么事?”
“苏君樵被咱们关了十年,就算是以前在府里做事的苏家老仆也未曾察觉这件事。
师⽗,苏君樵没死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而妙首光光又是如何得知他被咱们关在地牢里?”
钱克己沉默了会儿才道:“照理说这消息不应当走漏才是。”他也正在为这件事烦恼不安。“毕竟知道详情的都是自己人,也都是师⽗的亲信,绝无道理把这件事怈漏出去。”毕竟大伙是同一艘船上的人,将他拉下⽔对他们也没好处。
“那这…”石汉英沉昑了下“师⽗,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我看咱们还是得暗地里调查一下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漏掉半个。”
钱克已抚着长须,一点也不迟疑的点头。“汉英,这件事师⽗就给你全权负责,如有任何万一,师⽗准你便宜行事。”
石汉英点了下头“汉英绝不辜负师⽗所托,会好好办事。”
接着他又面⾊凝重地开口:“师⽗,你说苏君樵会不会把钥匙给妙首光光?”这才是他担心的。
钱克己不甚有把握地说:“这…咱们了他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吐出半个字来,他应该不会这么轻易把钥匙给妙首光光才是。”
石汉英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才道:“可是情况不同。再说苏君樵只剩半口气,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死前把钥匙的下落告知妙首光光?”“这倒是。”钱克己点了下头,同意弟子的话。“苏君樵从小做事就没个准,从前虽见他总是笑脸人,但他的心思就连他爹娘也不清楚。”
“是啊。咱们关了他这么多年,他的格早已大变,说不定他为了报复咱们,死前⼲脆把文库的钥匙给妙首光光,让咱们落得什么都没有。”
他们两人心中早已认定苏君樵死了,他已经消失一个多月,以当初他在铁牢的情况看来,能拖过半个月已经是奇迹了。
“这…”钱克己⽩了脸,他还等着宝库里的金银珠实救急!
“师⽗,咱们现在可得小心。武林各大门派都在找寻妙首光光的下落,要是咱们迟了一步,让其它人先…”他留了个话尾,让钱克己自己去联想事情的严重之处。
钱克己脸⾊登时大变,用力朝桌子一拍,狠地说:“汉英,你说得没错,咱们从现在起首要之事就是赶紧找到妙首光光那死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