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門外進來了一男一女,男的長得雖然很⾼,但體格不壯,不過這樣的⾼度,反而讓他給人一種文弱感。而女的,顯然年紀很輕,長得很漂亮,瓜子臉上兩個亮亮的大眼睛,精靈的模樣,像對什麼都很好奇。
“啊!”沒見過的人是因為莫名其妙而發聲,而見過的人則是不敢置信。
“你總算來了。”風著影笑着說道。
“不好找。”皇帝吶吶地說。
“都是皇兄,帶了一大票的人,結果全堵在街口進不來。”明珠格格抱怨著。
穆仁目光不移的看着明珠格格。
“很像吧?”皇帝笑着問穆仁。
何止像,活脫就是采⽟格格當年的模樣。穆仁就是愛上當時的她。
芙淨什麼也沒說,只是握著穆仁的手。
“咳…很抱歉,你是…姓『黃』的人家不少,可我好像沒見過你?”金⽟子小心的問道。
雖然可以從這一男一女⾝上的⾐料猜到他們是出⾝富貴人家,可是京城裏姓黃的大富之家也不少啊。
“哈哈…你誤會了。”明珠格格大笑起來,這時她的臉上跑出了兩個酒渦,讓她的美再加上了二十分。
“我們不姓黃。他是皇帝,我是他妹子,所以叫他皇帝哥哥。”明珠頑⽪的眨眨眼。
“啊?皇…”古家人震驚不已,趕忙便要跪下。
“別磕頭了,朕是來做客的。”皇帝先聲制人。
“是啊,分杯茶喝喝吧,簡大人直誇你們這茶好呢!”明珠說著,就把手心翻了上來,討著⽔喝。
金⽟子第一個先從這個意想不到的事實中清醒過來。“啊,歡!迸至,再去端兩碗來。皇帝老爺,這兒坐,這兒坐。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皇帝呢。”
“和一般人一樣。”皇帝大方的轉了兩圈。
“咕嚕!本嚕…”明珠格格端起⽔就大口喝了起來,喝完更是不避嫌地用⾐袖擦嘴。“好喝!賣我些帶回去吧。”
“格格想要多少就拿多少,別客氣。”金⽟子笑着說道。
明珠笑着點了兩下頭。
穆仁一直看着明珠,那些表情都是他不曾在采⽟臉上見過的。
采⽟是這樣的嗎?不是。他涸葡定。采⽟該是這樣的嗎?他不敢細想答案。
“好了,該到齊的都到齊了。”風著影看着大家說道,又朝房外喊道:“阿紫,出來吧。”
風著影的話讓所有人都摸不著頭緒。可是,穆仁的手抖了兩下,芙淨感覺到了。
從芙淨的房門外走出了個⾝著藍衫的少婦,臉上的細紋,讓人一眼就看出她過得不是很好。
阿紫慢慢的走着,望了風著影一眼。
“你看一下在場的人。”風著影吩咐。
阿紫停了下來,看着屋內的人,眼光在經過穆仁時曾停留了一下,直到她看到明珠,臉上才明顯有了表情。
“格格,格格…”阿紫突然衝著明珠叫喚,更流下了兩行淚。她奔了過去,跪在地上,抱著明珠的腿不放。“格格,我好想你,格格…”
明珠不知所措的看着皇帝。
“阿紫,她不是采⽟,她是采⽟的妹妹,明珠格格。”風著影對阿紫說道。
皇帝記得她,阿紫是采⽟的貼⾝丫环,從小就進宮,和采⽟一起長大。采⽟生前待她若妹妹,出嫁時,阿紫也跟隨到穆府。只是采⽟死后,她也失去了蹤影。
“皇上,嗚…”阿紫向皇帝叩頭,悲哀的哭泣著。
明珠將手上的繡帕遞給了阿紫。
風著影開始說道:“五年前,采⽟格格在產后死亡。這件案子至今未破,目前的傳言是,穆仁貝勒用刀殺死了采⽟格格。理由眾說紛紜,但沒有一個可以成立,而最大的鐵證,是阿紫聲稱看到穆仁貝勒殺人。沒錯吧?”
現場除了阿紫的低泣外,沒有其他聲音了。
風著影接著說:“可是,從穆仁貝勒送走御醫到采⽟格格死亡中間,有一段空⽩,這個空⽩造成的不連續,讓整件事充滿了疑點。知道的人,一個已死,一個又閉口五年不談。”她定睛看着穆仁。“那麼,只好讓我來拼湊一下了。如果有錯,請不吝指正。”
穆仁沉靜地盯著風著影。
“其實,這個故事裏一直少了個人,有個人一直被隱瞞起來了。”
“啊?少了個人?”金⽟子習慣的打斷風著影的話。
“噓…”大夥的眼光立即全轉向金⽟子,古夫更是噓她,要她住嘴。
金⽟子馬上用手捂住嘴巴。
“采⽟格格愛的人,不是她的丈夫。”風著影說出驚人之語。
“啊?”屋內有人發出了不敢相信的聲音。
風著影看向穆仁。“只可惜,這是她在嫁去穆府后才發現的。這些年來,她一定很痛苦。以她的個,她是不會去傷害疼她至極的丈夫的。”
“怎麼可能?”明珠低呼。“事發當晚,格格難產,穆仁貝勒很是着急,而在門外,其實還有另一個擔心的人。”風著影又看了一下穆仁。“就從這次的難產開始說起吧!王婆自以為已經處理好這次的難產,但她卻不知道采⽟格格每次生產后,都有著出⾎不止的問題,于是王婆只以一般的方法處理。”
“啊!”金⽟子忍不住低呼。她生過孩子,所以她知道王婆在這裏犯了多大的錯。
“隨后,進⼊房內的御醫發現了這個問題,御醫的神情讓穆仁貝勒緊張地拉著他到不遠的小廳談話…以當時的情況,照理穆仁貝勒是不會離開采⽟格格一步才對。”風著影邊說邊看着穆仁。
而穆仁的眼睛雖看着她,但茫然的眼神顯示出,他看到的是更遠的地方。
風著影環視眾人一眼,繼續說:“可是,怕有不好消息的他,為了不讓格格聽到,迫不得已選擇了離開。而這時,另一個心焦的人總算等到機會,潛⼊房內來到采⽟格格的⾝邊。”
“哇!好可怕。”金⽟子忍不住低呼。丁無不自覺的說:“真相永遠比流言更為殘酷。”
風著影點個頭。“他握著她的手,擔心的問著,相信采⽟格格那時也清醒的安撫著她的愛人。然后,他突然發現格格又開始⾎流不止。他一定直覺反應想去叫人,可是采⽟格格拉住了他…誰都可以去,只有他不行。”
眾人屏氣,等著風著影繼續說下去。
“唉!也許是注定的吧。”風著影忍不住嘆了口氣。“再來應該是生與死之間的徘徊了,他必定不斷訴說著不能失去她,有多愛她。我相信,當時他是願意冒險的,即使是他必須死。而格格一定用盡力氣拉住了這個狂了的愛人,說著她有多愛他,承諾著將在來世許給他。”
明珠和芙淨的臉上都流下了淚,而另一邊,古夫也不斷偷偷擦拭淚⽔。
“這時候…”風著影看向穆仁。“心焦的穆仁貝勒趕回了房,卻在門外聽到兩個人相許來世的對話。始終不知道有第三人存在的穆仁貝勒,在完全沒有預期的情況下,心智被擊潰了,他猛然衝⼊房內。”
穆仁的手在芙淨的手中不斷發著抖,芙淨則死命的握住他,生怕一放手,他就又要失在傷痛中。
“突然,只見穆貝勒拿起隨⾝的刀,就要砍上她的愛人,格格用力推開了他,當然穆仁貝勒有停住手,因為他本不可能去傷害他所摯愛的人,即使在理智已亂的情況下。”風著影看了大家一下。“我想,兩個人應該是有了衝突,所以才會造成后來大家看到穆仁貝勒披頭散髮的情形。而格格大概趁機捉住了穆仁貝勒撲空的手,她已經顧不得其他了,只能拚命喚著她的愛人快跑。”
穆仁流下了淚,采⽟的聲音一清二楚的在他腦海裏迴盪著…“快走!你別管我,他不會傷害我的。”
“放手,采⽟。”
“⽟兒…”
“如果你真的愛我,快走…”
“格格其實不是被刀殺死的。”風著影繼續說著。“穆仁貝勒在發現采⽟格格大量失⾎后,他就放下了刀。只是我想格格沒有注意到,她為了怕發狂的穆仁貝勒去傷害她的愛人,因而說出了讓她自己致命的話。”
“穆仁,對不起,我愛他。求你,不要傷害他…”采⽟用盡力氣護著她所愛的人。
“你可以永遠不原諒我,但請不要傷害他…”
采⽟的話終于徹底擊潰了穆仁的理智。他雙手握住她的脖子,想阻止這個美麗的再說出任何傷害他的話,任何減損他對她的愛的話。
“對不起…”這是采⽟最后的一句話。她沒有掙扎,不成音的三個字,耗盡了她最后的一口氣。
“你怎麼能無視我對你的愛?你怎麼能這樣踐踏我的愛…”
“我想,采⽟格格的死,讓穆仁貝勒連心都碎了。”風著影看着淚流不止的穆仁。
“這情形是阿紫先發現的。”
“是的。因為貝勒爺叫我去叫產婆回來,可是產婆已經走出穆府了,我急著去回報。
沒想到才一進門,就看到格格一⾝的⾎,而貝勒爺手上也都是⾎,他盯著自己的手看,然后…”阿紫呑了口口⽔。“我看到地上有一把刀子,沾滿了⾎,我驚嚇得大叫起來,貝勒爺看了我一眼,那個樣子好可怕…”阿紫的⾝子抖了一下,顯見當時穆仁的神情有多嚇人。“然后,貝勒爺就衝出去了。”
“刀子會沾⾎,是因為掉在格格流出來的⾎泊中。相信阿紫撞見時,穆仁貝勒才剛發現格格已死。他大概是怪自己,以為是自己把格格掐死的。”風著影分析道:“我已經問過仵作,當時格格的脖子上雖然有被掐的痕跡,但還不⾜以致死。阿紫,采⽟格格與穆聿的戀情,你清楚吧?”她突然問阿紫。
“啊?穆聿?”皇帝嚇了一跳。怎麼會是他?穆聿是穆仁的弟弟,他們兄弟一向手⾜情深,在京城裏是有名的。
阿紫點了點頭,然后對穆仁說:“貝勒爺,對不起。”她環視眾人一眼,才接著說:“采⽟格格和二貝勒在一起的時候真的很開心,我從沒見她那麼快樂過。格格瞞得很苦,只能向我訴說她對二貝勒的愛意,所以我知道她有多愛他。但是,格格從來就沒有要傷害貝勒爺,我發誓,格格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穆家,或對不起貝勒爺的事。”
穆仁看着阿紫,任何人都無法猜到他現在的心情。
“為什麼說是穆仁貝勒殺了格格?”風著影問。
“我答應過格格,要保護她的這段感情,那時在心急之下,以為只有這樣做才能不讓事情曝光。我知道流言的可怕。為了不讓大家汙衊格格,我只知道這樣做。對不起…”阿紫低下了頭。
風著影點了點頭。“我相信阿紫定是沒有想到,穆仁貝勒竟然不為自己做任何的辯解。格格已經死了,不能再為自己說些什麼,可是沒想到活著的穆仁貝勒,卻什麼也不解釋。”
“唉…”
分不出到底是誰在嘆息,每個人在知道真相后,心裏都有一種辜負了生者的用心,和打擾了死者的感覺。
“沒有任何人謿⒘瞬捎窀窀瘢皇菃渭兊漠a后⾎流不止而亡,只不過陰錯陽差,以致來不及救她。而造化弄人,讓她的死同時傷害了兩個她最不願傷害的人。”風著影為這個事件畫下了句點。
“想不到是這樣…”皇帝低語著。
他因為了解穆仁對采⽟用情之深,感覺有些事不對,所以五年前才會反對對穆仁用刑,也在穆仁的堅持下,不准任何人去深究事情的真相。現在,他倒有點慶幸自己的判斷沒錯。
“穆仁貝勒。”風著影喚著穆仁。“我去了趟五台山,見到了二貝勒。他不願再回到這裏,只肯讓我帶個訊。”
穆仁對于弟弟畢竟還是有手⾜之情,他雖然不語,但透過握的手,芙淨仍感覺得到他的顫抖。
風著影掏出了一封信箋,遞到穆仁的面前。“二貝勒說,對于愛上采⽟格格,他不會說抱歉。”
“啊?”
大夥都愣住了。哪有人那樣霸氣,愛上別人的子還這樣自以為是?
穆仁接過了風著影手上的信箋。他沒有打開,只是望着信箋許久許久…
大哥:
對于愛上⽟兒,我一點也不抱歉。因為任何的愧疚,都對不起這份真愛。我們兩人是真心相愛,只可惜相遇太晚。然而,若沒有大哥,我們卻又永遠沒有相遇的機會…難道這真是天意?
唯一的抱歉,只在于我不下百次的希望⽟兒能和我遠走⾼飛,但⽟兒始終不願意傷害到你。她說,她是幸福的,有一個對她呵護備至的丈夫,又遇到了生命中最愛的人,有哪個女人像她這般幸克f,她絕不會傷害我們其中任何一人,她只捨得她願意犧牲的,想不到,那竟是她自己。
至今,我仍然感覺和她的相愛是圓滿而無缺,我也祝福你,在想起你和她的姻緣時,也能感到圓滿。而這就是她犧牲一切所想保全的。
無憾
“無憾?了無遺憾嗎?”
看完了信箋,穆仁對自己的平靜覺得很不可思議。他曾求過一句抱歉嗎?沒有。一個是他鍾愛的,一個是他從小疼到大的兄弟啊。
“那麼,困住我的是什麼?”他看着一旁趴在桌上睡著的芙淨自問。
芙淨是因為擔心他,而跟著他回到穆府。
此刻,穆仁感到異常的平靜。今天他經歷了許多,但卻有如釋重負的感覺,所剩下的,便是剛剛自問的問題。
“芙淨。”穆仁輕輕喚著她。“你累壞了吧?”他替她披上一件⾐服。
手裏捉著一把她的髮,他發現,有她在⾝邊,讓他覺得安心。
望着不動的芙淨,采⽟的⾝影霎時重疊了上來。
“你怎麼能無視于我的愛?你怎麼能這樣踐踏我的愛?”穆仁不斷低語著。這是采⽟死后,他一路不斷狂奔時不斷自問的問題。
“嗯…”穆仁的聲音喚醒了芙淨。
她聽著他喃喃地唸著:“你怎麼能無視我的愛?你怎麼能這樣踐踏我的愛…”
芙淨伸出手,摸著他的臉龐說:“我不會。我會好好珍惜,我會理直氣壯的愛你。”
她看⼊他的眼裏。
穆仁笑了起來。“是啊,一直橫衝直撞,也不怕傷到我,或傷到你自己。”他愛溺的捏了捏芙淨的臉頰。
芙淨看着他笑了起來。預感告訴她,幸福應該不遠了。
“是啊,如果是真愛,就不該有抱歉…穆聿這小子,竟該死的說對了。”穆仁一邊想,一邊看着芙淨笑着。然后又很認真地說:“我不許你對我說抱歉。”
“不會。”芙淨笑着回道。
“幸虧穆聿沒有道歉,否則我會為了采⽟去狠揍他一頓。”
“不必了,他們比你更早知道真愛的語言。不過沒關係,我很⾼興有你陪我一起學習。”
穆仁突然直盯著芙淨說道:“我不想忘了采⽟。”
芙淨笑着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