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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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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思本给她写传真过来。

  “你的些微名气得来不易,多少新人削尖头⽪钻营,别叫他们乘机取替你的位子,潘明渝、苏礼信、陈恩美等人虎视眈眈,你一定知道。”

  这些,都是真的。

  诺芹有点心灰意冷,做这一行,谁不想攀到一线位置,可是越⾼越是危险,滑坡时人人注目,而且有许多好事之徒,专门在人家‮意失‬时大力鼓掌。

  新尝试也许是正确路线。

  罢⼊行,一直盼望有一⽇同前辈一般成为红人,在街上被读者认出来,追着要求签名,并且急急问主角的结局如何…

  现在她也写副刊,也有读者认得她,可是不知怎地,她真心认为这一代的凝聚力不能同前辈比,再也不可能找到忠诚追随的读者。

  现在的读者见一个爱一个,爱完一个丢一个,本缺乏与写作人共渡一生的长心。

  作风变得太厉害,破旧容易立新难,原有读者流失,新读者又抓不紧,稍后两头不到岸。

  捱过一晚,第二天早上,气渐渐平了。

  堡作而已,做与不做,均不必动气。

  姐姐曾动:“气恼使人老,你气死了也是活该,谁在乎你,圣经上说过,切莫含怒至⽇落。”

  已经是弟一天了,够了。

  电话钤响,诺芹去应。

  伍思本说:“是我。”

  “我还以为是送报纸。”

  “一早起来,为着安抚你。”

  “对每个作者如此,抑或只有我?”

  “你想想,我有那么多时间吗?”

  诺芹不出声。

  “冯永舂请辞,个多月缩辑部无一人出声。”

  “那是你们无礼鲁莽,贻笑大方。”

  “是,过一天算一天,再也没想到以后会道旁相逢。”

  “以前老说世纪末如何如何,看样子,末世光景的确来临。”

  “你仍然受,请把握机会。”

  “你看看,四周围都是什么人在写,有何修养学养。”

  伍思本大笑“写专栏需要这些吗,从来没听说过。”

  她一点思想包袱也无,这一份工作,同所有工作一样,是赚取生活的工具。

  “暂时,我愿接受你的安排。”

  “谢谢你。”

  她才挂断电话,又有人打进来。

  “我们是菁华小学,你是⾼涤家长?”

  “我是阿姨。”

  “请你马上来一趟,⾼涤哮发作,驻校看护已经替她用葯,或者要送院。”

  诺芹吃惊“可有联络她⺟亲?”

  “家里无人。”

  “我马上赶到。”

  诺芹连牙都不刷便飞车往菁华小学。

  奔到休息室看见小小斑涤躺在上,四肢无力,像双洋娃,都八岁了,还那么小,那么可怜。

  校方人员过来说:“已经叫了救护车。”

  斑涤这时睁开眼睛“阿姨。”靠在诺芹⾝上默默流泪。

  诺芹非常悲愤,強忍眼泪,她最怕看见孩子吃苦。

  片刻救护车来到,诺芹陪涤涤⼊院。

  医生过来温言安慰:“空气质素恶劣,许多儿童都有这种⽑病,并无大碍,放心。”

  这时,诺芹的手提电话响起,是庭风焦急的声音。

  诺芹对姐姐说:“你还不来?”

  忽然之间,有一名看护转过头来“你的声音好,在哪里听过。”

  诺芹没好气,不去理她。

  那看护说:“对了,昨夜在收音机里…你是那寂寞的心俱乐部主持人。”

  诺芹吃一惊,忽然被人认出,不噤心跳。

  嘴巴却说:“不,你认错人了。”似做贼一般。

  “这是你的女儿?她⽗亲呢,你是单亲?”

  诺芹恼怒“喂。”

  “你生活也不正常,如何辅导他人?”

  “你说什么?”

  涤涤害怕“阿姨,这是谁?”

  那看护这才退出去。

  “没事,涤涤,我会保护你。”

  涤涤忽然问:“我爸爸呢?”

  “你想见他?”

  “是。”

  “我叫他来。”

  这时,背后传来一把声音“叫谁来?”

  岑庭风赶来了。

  涤涤这才镇定下来。

  “又不是医生,来了有什么作用?”

  这是他们的家事,诺芹不便⼲涉,只得维持缄默。

  “诺芹,⿇烦你了。”

  诺芹用⾆尖黏黏门牙“我尚未刷牙,怪脏的。”

  连小涤听了这话都破涕为笑。

  “有我在,诺芹,你可以走了。”

  “单亲真辛苦。”

  庭风却说:“我不觉得,涤涤是我瑰宝,生命中光均由她而来。”

  ⺟女紧紧拥抱。

  诺芹忽然觉得空虚,不过!唉,自己都养不活,还生孩子?选择衰退期育儿,好比老寿星找砒霜吃。

  诺芹离开医院,在走廊里,之前那个看护却追上来。

  “原来你不是病人的⺟亲。”

  “你想怎么样?”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于你。”

  “你认错人了。”

  “不会,我真确认得你的声音。”

  诺芹大步离开。

  她追上来“丈夫变了心,应该怎么办?”

  诺芹没好气“杀死他,吃掉他的⾁,骨头埋在后园里。”

  对方怯怯地问:“有无更好方法?”

  “有,请他走,再见珍重,不迭不送,然后振作地过生活。”

  “谢谢你,谢谢你。”

  回到车里,才松一口气。

  下午,涤涤偕⺟亲出院,诺芹即去采访。

  “诺芹,我有事同你商量。”

  “请讲。”

  “我想带涤涤到温哥华生活。”

  “别心急,慢慢考虑清楚。”

  “一则痹篇某人,以史夹不清,二则会对涤涤健康有益。”

  “要动⾝也没有这么容易吧。”

  “已经在进行。”

  “你太能⼲了。”

  “连你都那么说。”

  “你所有决定,我均鼎力支持,我衷心祝福你们⺟女。”

  “那么,别透露我俩行踪。”

  “明⽩。”

  庭风荒凉地笑了“人,是有命运的吧。”

  诺芹不语。

  “有些女子由丈夫出钱保⺟出力,平⽇炒炒股票⿇将,廿年后孩子顺利进大学,她即升格为贤良⺟,而我们在社会拚力,招惹多少闲言闲语,一举一动,皆成众矢之的,再用功,也落得一个恶名。”

  这真是最难回答的问题。

  诺芹只得说:“各有各的道路。”

  庭风苦笑。

  “而且,我坚信每个人对每件事都要付出代价。”

  庭风颔首“这是比较时髦的说法,古老一点的讲法是若然不报,时辰末到。”

  “你动⾝时我陪你一起去,帮你安顿下来。”

  庭风黯然说:“现在才知道小小就学英语为的是什么。”

  “是呀,我们幸运,我们懂英文。”

  说说笑笑,庭风心头宽松了,她说:“你知道我那画家朋友曹肖颜?”

  “不是移了民去温埠吗,这下子你可以与她团聚了。”

  “她告诉我,一次家长会,有洋妇捐一瓶酒出来菗奖!见到她,叫她买奖券,以为她不谙英文,猛装手势“香槟,喝,法国好酒*,肖显不知怎地,竟与洋妇计较起来,她过去一看,以至标准英国口音回答:“不,女士,你这一瓶不是香槟,只有在法国大小香槟葡萄区出产的汽酒才在法律上可称香槟,你这瓶酒可以用来焖牛⾁。”

  诺芹笑着‮头摇‬“何必分办,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你做得到吗?”

  “当然不!我不过那样教人。”

  姐妹俩哈哈大笑。

  移了民,就是另外一种生活了。

  空气再清新,花园再大,医疗教育再完善,丢却一班老友,灵魂忐忑不安。

  是呀,谁,谁,同谁全在这里,可是你要见的不是他们。

  诺芹说:“到了那边,会不会找到新伴侣?”

  “为了自己,也为着涤涤,我不会再婚。”

  “不用固执,顺其自然。”

  “又有什么机会,这个年纪的人都有室。”

  “也有失婚人士。”

  “是,都似我这般,各自拖头着孩子,还嫌不够复杂吗,算了。”

  而且,诺芹说:“你有钱,需要当心。”

  “去你的。”

  饼两⽇,⾼计梁又来了,这次,在门口等她。

  仍然穿着西装,可是衬衫没有换,有溃,且绉,已经显得褴褛。

  奇怪,一个人这么快就沦落,尤其是男人,丢掉工作,失去收⼊,再也无法获得照顾,马上脏兮兮。

  他们什么都不会,连熨一件衬衫也不知从何⼊手。

  斑计梁吁出一口气“她怎么说?”

  “你说呢。”

  “她拒绝。”

  “你料事如神。”

  斑计梁垂头。

  “别再烦她了,你另外想办法吧。”

  “我走投无路。”

  “输得光光?”

  “是。”

  “我们帮不了你。”

  “你们看着⾼涤的⽗亲做乞丐?”

  来了,一定是这个三步曲,先是趾⾼气扬:老子爱怎样就怎样,反脸不认人,另结新,然后,环境不如前,又思回头,苦苦哀求,子女当盾牌。

  “设法重头再起嘛。”

  “现在我在中下区租了一间六百尺的公寓。”

  “人分中下,地区无昕谓。”

  “谢谢你的鼓励。”

  “希望你放岑庭风一马,帮不到她,也不要累她,一段短短两年八个月错误婚姻,她已几乎赔上一生。”

  斑计梁不出声。

  “往后她假使略过些太平⽇子,也是应该的,不要去破坏她。”

  斑计梁不过是普通人,却不是坏人。”

  “说到底,她没有生过你,你也没有生过她,两人关系早已中止。”

  他开口:“诺芹,你可以做辅导主任。”

  诺芹忽然接上去:“或是信箱主持人。”

  “口才了得。”

  “你许久没去探访女儿。”

  “哪里有心情。”

  “又不是去赌场或夜总会。”

  “无话可说。”

  他张开嘴,诺芹这才发觉⾼计梁右边那只⽝齿崩了一角。

  换了从前,一定连忙放下手头一切会议没声便叫秘书打电话到‮行银‬区的最好的牙医修补,顺便洗一洗,第二天整副牙雪⽩见客。

  今⽇不比从前。

  越看越难过,诺芹别转了头。

  再说几句,诺芹推说有约会,向地道别。

  溜回家中,她松一口气。

  噫,好似有两天没听到伍思本电话,最什么道理?

  老实说,她听到这种新派编辑的声音头会病,泰半有野心,无才能,不找她,只有更好。

  电话终于来了。

  是一本妇女杂志的主编:“诺芹,帮我们写一篇访问可好?”

  “我一向不写散稿,你是知道的。”

  “公司裁员,助手已经撤职,实在忙不过来。”

  “访问谁?”

  “名流太太⻩陆翠婵,三个月前订好的约会,不好意思推。”

  诺芹倒菗一口冷气“老兄,你住在哪个荒山野岭,⻩⽇财夫妇前⽇上了新闻头条,二人齐齐受商业罪案调查科‮留拘‬,还访问她?”

  “嗄?”

  “唉。”诺芹挂上电话。

  每天都有这种新闻。

  她到游客区去散心,发觉路边多了大堆小贩档摊。

  噫,任何都市一穷,小贩必多,你看孟买及马尼拉就知道了,什么都卖!笔⾐、食物、土产…摆満一条街。

  诺芹发觉本市最大百货公司门旁有人摆卖十元三条的人造丝內,年轻男档主很幽默,把货品结在绳上,嫣红姹紫像万国旗。

  这个都会,沦落得院⾼计梁还快。

  岑诺芹目定口呆。

  她匆匆回家,找李中孚诉苦。

  很明显与中孚的关系拉近许多,过些⽇子,姐姐移民,更加需倚赖他。

  中孚劝慰她“别担心,否极泰来,盛极必衰。”

  “几时?”

  “下世纪初,一两年后。”

  “到时不灵,拆你招牌。”

  “诺芹,我们去跳舞。”

  “什么?”

  “反正天塌了你我又挡不住。”

  对,不如寻作乐。

  英国有许多跳茶舞的地方一边吃丰富的下午茶,一边跳华尔滋,多数是老先生老太太在散心,但也有年轻人,跳舞厅装修豪华,可惜有点陈旧,诺芹就是喜那种夕无限好,只是近⻩昏的感觉。

  “到什么地方去跳舞?”

  李中孚把她带到一间酒馆,为了在生意欠佳的时候招来顾客,他们开亮了灯,做茶舞生意,但是仍然只得一两台人客,赔上四人乐队,恐怕要蚀本。

  乐队很年轻,是一组室乐团,用古典弦乐,弹得热情扬溢,一听就知道是音乐学院‮生学‬,出来找个外快帮补学费。

  诺芹很⾼兴,上前与他们攀谈。

  互相换了⾝份,大家都很吃惊。

  “什么,你是写作人?晚上可要兼职做女侍?”

  诺芹笑“不,做清洁女工。”

  弹大提琴的说:“这两把小提琴来自茉丽亚音乐学校。”

  诺芹嘎的一声,这样的天才不过在酒吧间‮乐娱‬茶舞时间,做文艺工作,有什么前途,她骇笑拍口庒惊。

  他们奏起一首情歌。

  “这是什么老歌?如此悦耳。”

  “贝萨曼莫曹。”

  “什么意思?”

  “西班牙文‘多多吻我’的意思。”

  诺芹怔住,大为赞叹。“李中孚,真没想到你如此博学。”

  李中孚啼笑皆非。

  他俩在舞池中旋转。

  “你得好好发掘我隐蔵的才华,我还是接吻好手呢。”

  诺芹感慨万千,是的,穿了,也只得像少年男女那样,躲在家中‮存温‬当节目。

  今时今⽇,也许最受的是接吻好手。

  ⽩⾊的游艇、红⾊的跑车,全部还给‮行银‬!除出接吻,还有什么可做?

  对了,还可以写倍到寂寞的心俱乐部消遗。

  他俩尽兴而返。

  第二天,诺芹拨电话到宇宙出版社找伍思本。

  接线生迟疑片刻“伍思本已经不做了。”

  对方没有再搭口。

  这一意外可不小“现在谁坐她的位置?”

  “关朝钦先生。”

  “好好!谢谢你。”她挂上电话。

  岑诺芹发岂。

  ⼊行五年,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姓关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为什么这个素来太平只不过略为虚伪的行业到了今⽇变成这样刺

  伍思本离职为什么一点待也没有,嗤的一声好此遇热的⽔点,一下子化为蒸气消失在空气中。

  诺芹百思不得其解。

  是突然拂袖而去的吧,无丝毫先兆,做得那样精神奕奕,兴致,什么都要改改改,变变变,旧的全部打掉,照她的蓝图重新建立新宇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后跟着一帮自己人,‮奋兴‬得紫酱脸⽪,以为已教⽇月换了新天:这下子可轮到他们威武了。

  可是三数个月之后,忽尔下台。

  又轮到另一批人上,这次这个,叫关朝钦,真是兵慌马的时代,不知伍思本去了何处。

  要记住这一帮人的名字,真不容易。

  电话铃响了。

  “是岑‮姐小‬?我是关朝钦,宇宙负责人。”

  噫,声音更加器张。

  “你好,久闻大名,如雷灌耳。”

  不知怎地,关某非常受落,那样虚伪的陈腔温调竟能使这人舒服,其人之肤浅,可知二二。

  “岑‮姐小‬,我们决定保留你两个专栏。”

  “谢谢,谢谢。”

  奇怪,无比谦卑,岑诺芹却做得非常自在,唉,生活人。

  “俱乐部信箱非常受。”

  “托赖,托赖。”

  “漫画小说收视率也不错。”

  收视率?这人可能来自电视台。

  “请继续稿。”

  “是是是。”

  我喜保留有功的旧人,改⾰的意思是,拿更好的来代替不好的,并非拿我喜的来代替我不喜的,伍思本上任以来,丢掉不少原有的东西,改了又改,可是销路江河⽇下,公司赔本,你说改得对吗?”

  岑诺芹噤若寒蝉。

  怎么搞的,竟像听训话似。

  “大家明⽩了就好。”

  “是是是。”

  “开会时我会叫立虹通知你。”

  诺芹意外,林立虹还在?这女孩子倒厉害,真人不露相呢。

  她唯唯喏喏,挂上电话。

  咄,换了一年前,早就一走了之,彼时宇宙不做去银河,要不然到金星,有什么大不了。

  今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家都气馁了。

  诺芹咳嗽两声。

  她打开读者信:

  “文笔‮姐小‬,请问,你与文思是否好朋友!你们答读者之前,⾜否一起开会?”

  是,还写报告呢。

  另外一封:“我结婚已经八年,以为生活就是如此,刻板、呆滞,上一代的人一直夸张平凡是福,我也愿意相信,直至遇见了一个人,我们发展得很快,他吻我的时候,我全⾝‮挛痉‬,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与异有肌肤之亲,我想问你:我应该离开丈夫去享受这种爱与被爱的感觉吗?”

  读者文笔奇佳,直情小说作者,甚至更好。

  诺芹很感动。

  她马上答:“有孩子吗,如果没有,还等什么呢,马上开门走出去,即使只能维持一年半载,在所不计。”

  答案一出,信箱另一半主持人破口大骂。

  文思这样斥责:“专门有一种伤风败德之人,教人离婚,教人奔,像世上除出⾁,并无其它意义,并且把爱收窄到‮理生‬器官之內…”

  诺芹只得扔下报纸。

  那老女人恨她是因为她更受

  而且,她有男朋友。

  她去电林立虹:“文思到底是谁?”

  那女孩笑“三分钟前人家也刚问你是谁。”

  “我请你吃饭。”

  “文思还答应送我南洋珠耳环呢。”

  “你可有答允?”

  “当然不,我不会揭穿任何一方面⾝份,时时有愤怒的读者要把佚名作者揪出公审,难道都举手投降不成,我们需维护言论自由。”

  失敬失敬,诺芹更加不敢小视这位林立虹‮姐小‬。

  “作者互骂,你不觉得有辱报格?”

  “唏,这叫笔战,读者最感‮奋兴‬。”

  最好滚在地下撕打,扯⾐裳拉头发。

  诺芹赌气!“真不知你想昅引些什么读者。”

  “所有读者,他们是我们的米饭班主。”

  口气似红小兵。

  没有年纪差距也有代沟。

  “岑诺芹,继续努力”她喊出口号后挂断电话。

  诺芹颓然。

  这个时候,门钤忽然响了。

  诺芹去开门。

  “咦,庭风,你怎么来了?”

  “有要紧事。”

  她姐姐一进来,四处观望“哗,似狗窝。”

  扔下最新款的名贵手袋,点起一支烟。

  诺芹马上把她手中的烟摘掉“此处严噤昅烟。”

  庭风叉着,板起脸“最近,你在写些什么?”

  诺芹十分心虚“你怎么管起这些芝⿇绿⾖的事来,外头局势那么紧张,听说明年‮府政‬可能要换班子,你消息灵通,说来听听?”

  庭风自手袋里取出好几本小并,问妹妹:“这些,都是你写的?”

  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迭花花绿绿的小书,分别叫《乐之源》、《⽟女私记》、《风流女‮生学‬》。”

  庭风声音变得十分生硬“听说,都是你的大作。”

  诺芹大惊“冤枉呀。”

  “你看,笔名叫勤乐沁,这不是岑诺芹调转来读吗,还说不是你?”

  诺芹喊救命“我怎么会写情小说?我连普通小说都没写好。”

  庭风冷笑一声“难得你这样谦虚,可是外头传得十分‮热炽‬,都说是岑诺芹‮姐小‬新尝试新作风,看样子你得登报澄清。”

  诺芹忽然冷静下来“确不是我。”

  “我相信你。”

  “是又怎样,人总得生活。”

  “生活还不致于那样艰难。”

  “一不能赊,二不能借,不是人人像你那般能⼲,大把囤积。”

  “不需要连⽪带⾁赡送读者吧。”

  “外边情况已经十分凄厉,一到这种情形,电影与小说⻩⾊素大增。”

  “不是你就好,你在专栏里澄清一下。”

  “姐,各行有各行规矩,我不会教你做生意,你也莫教我写专栏。”

  庭风走了。

  她没有把那些小书带走。

  诺芹拾起一本翻阅,意料之中,写得并不好,每隔三页,便生硬地加揷一些经典场面,像是另一人所写,与前文后理不甚吻合。

  销路可好?诺芹茫无头绪,一定有赚吧,奷商们这才乐于尝试。

  她打开报纸,发现有编辑在编后语中发出下述厉的呼声:“与报纸共度艰难!与报业共存亡!与本市共兴衰!”

  本来精神紧绷的诺芹不噤笑出来。

  唉,还有什么话可讲,都被人家的伶牙利齿说尽了。

  她打开读者来信。

  “文思与文笔两位女士,我有一个独生女儿,今年廿三岁,大学毕业后结婚,生活幸福,她最近‮孕怀‬,因打算在生育后继续工作,想我帮她育儿,我对这个建议求之不得!可是,亲家会否怪我独霸孙儿?我没想过与亲家分享弄孙之乐,是否自私?”

  那么可爱的怀疑,诺芹大笑起来。

  “自私的外婆:你大可放心,抚养婴儿这等苦差,大抵不会有人与你争个不休,至于女婚的⽗⺟,假⽇让他们与孙儿乐时光,已经⾜够,是休女儿生育的子女,你当然占大份,不必惭愧,祝婆孙彼此、⽔达爱惜。”

  真难得还有那样的外婆。

  不料文思又来挑衅。

  “文笔,我接到另一位太太来信,她正是你那可爱的外婆的亲家,原来这个外婆自恃⾝家丰厚,雇用两个保⺟,决定将别人的孙儿霸占,现在连女婿亦住在她家,你说成何体统?”

  这时,演者纷纷加⼊战团:有人骂媳妇,有人斥责公婆,所有家庭里不如意的纷争都拿出来报端公开,盛况一时无两。

  信箱这样成功,诺芹忽然想念伍思本。

  她到什么地方去了,不知可有⾼就。

  在这个时候‮业失‬,哪里还找得到更好的工作,听说在楼价顶峰的时候!她买进一层两千平方尺的公寓,分明打算大展鸿图…

  一下子打沉,⽇子不晓得怎么过,不知有无后悔当初作得太大,可惜已完全失去联络。

  李中孚拨电话来“诺芹,到我家来吃饭。”

  “不,谢谢。”

  “家里舒服,有好菜好酒。”

  “我怕见伯⺟。”

  “没有伯⺟,我做你吃。”

  “真的,令堂去了什么地方?”

  “到多伦多探亲已有个多月,乐不思蜀。”

  “加国也不景气呀,加币跌至立国一百四十年来最低位。”

  “也许人家钝胎,不见他们发愁,照样种花钓鱼泛舟。”

  “是否我们太敏感?”

  “不,我们赌得太大。”

  诺芹叹气“我们环境不一样,人家资源丰富,自给自⾜,⾁类⾕物鱼获林木,什么都有,最多不买法国香⽔、‮国美‬时装,就可以熬过去。”

  “还有,”李中孚接上去:“从来没有繁华过,也不觉什么损失。”

  “所以,爬得⾼,跌得重。”

  “你来不来?”

  “不如出去吃撑着市面,反正你是公务员,不受影响。”

  “一天到晚听你们这种充満嫉妒的语气,已经胃生瘤。”

  “会吗?”

  “有机会。”

  他们到一家很出名的中菜馆晚饭。

  奇怪,招呼好得不得了。

  李中孚说:“咦,居然有餐牌看了。”

  诺芹吃惊“从前没有的吗?”

  “从前,部长给什么吃什么,吃完付账,并无异议。”

  诺芹骇笑。

  他们选了几只清淡小菜。

  一直到走,只得三桌人客。

  中孚说:“连⽇本人都不来了。”

  诺芹答:“坡帮也跌得很厉害。”

  中孚揶揄:“你怎么知道世事?”

  “我在那边有稿费可收。”

  “原来如此。”

  “昨夜看‮际国‬财经消息:东南亚经济不景气,影响可乐销路,故此股价大跌,竟达汽⽔都不喝了,可知是窘了。”

  “东洋人嘲笑我们的华丽海景只值从前一半。”

  “亏他们⾚着脚还有心情笑别人⾐不称⾝。”

  中孚搔搔头“忽然之间看清楚许多嘴脸。”

  “这是最痛苦的收获。”

  “会不会有移民幸灾乐祸?”

  “不会啦,自心息相关,举个例:加拿大卑诗省廿年老木厂都裁员关门,不再输往东南亚了,从前一天三个货柜,现在三个星期只得一只货柜,有什么好幸灾乐祸,亡齿寒才真。”

  大家一起叹口气,随即又笑起来。

  这样聊一辈子也好呀。

  有位⺟亲这样忠告女儿:“嫁给你最好的朋友,他会照顾你,他也了解你。”

  李中孚的确是岑诺芹最好的朋友。

  诺芹说:“我们到庭风家去喝咖啡。”

  中孚涸仆气“不方便打搅她。”

  诺芹却马上拨了电话,半晌,女佣来接。

  “她在‮觉睡‬。”

  “不舒服吗?”诺芹有点担心。

  “也许是累,下午睡到现在。”

  “涤涤呢?”

  “做完功课在看卡通。”

  “乖吗?”

  女慵笑“她一向都乖。”

  币了电话,诺芹感慨“老了,竟要睡午觉。”

  中孚忽然觉得女友可爱无比,忍不住轻吻她的手。

  诺芹却有点不安,看看手表,已经九点半。

  她说:“来,我们到庭风家去一趟。”

  “为什么?”

  “我觉得不安。”

  “啊。”中孚笑“不可轻视女子的第六灵感。”

  这个时候,诺芹已经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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