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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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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姐说:“你应当为姚晶⾼兴,有这么多人维护她。”

  傍她这么一说,我的气消了一半。

  真的,姚氏两姐妹就不见得有这种苦心。

  过了好久也不见朱先生出来。

  编姐⾝边刚巧堆着一只大型纸盒子,里面都是艺林公司的旧画报,非常有历史价值,她翻得爱不释手。

  朱老终于亮相,他摊摊手宣布结果。“马先生说无论如何不见记者,如果你们在报上写,他告报馆,而且断不止律师信、道歉启事那么简单,他会把你揪到法庭去,时间金钱在所不计。”

  我与编姐面面相觑,没想到碰到定头货。

  “到此为止吧,‮姐小‬。”朱老先生心肠又软下来,看样子他无法对女板面孔,真是个好人。

  “姚晶为什么不把钱给女儿?”我死心不息。

  “她不需要。”

  “为什么不需要?”

  老人家被我得慌,叫出来:“她的养⽗⺟及亲生⽗亲环境都很好!”没有人要挑晶的钱。

  也没有人要她的爱。

  “只准再问一个问题,”老先生气呼呼地说。

  我刚要再发问,被编姐一手按住“朱伯伯,这些画报你还要不要?”

  “全要丢掉。”

  “送我好不好?”

  “你尽管拿走。”他松一口气。

  “来,帮我扛箱子。”编姐向我使一个眼⾊。

  我同朱先生说:“几时我到‮国美‬来看你。”

  他马上写地址给我“你要是问我个人的私事,无论多隐蔽都可和盘托出。”

  “谢谢你。”我很感动。

  其实写他的故事又何尝不是一本好小说。为什么以前没有想过?

  那⽇我们没有收获,除非你喜看电影画报,像编姐。

  编姐整夜喝红酒,听比莉荷莉地唱怨曲,以及翻阅这些画报。

  她问我:“这些大红大紫的明星都怎么样了?”

  我说:“没有怎么样,就像其他人一样,死不了的,全部活下来了。”

  “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编姐问。

  “外国电视台有一个节目,叫做‘某某怎么样了?’专门访问过气名人,怎么,你也有打算开这么一个专栏?”

  “有意思极了。”

  “是。我也觉得很好,每一个从灿烂归于沉寂的名字此刻怎么样,真引人⼊胜。”

  “不过写这种专栏要写得好,否则就没有读者。”编姐说道。

  “无论写什么样的专栏都要写得好,”我说“勿要把读者当阿木林。”

  她继续读画报。

  “我们怎么找姚晶的女儿?”

  “找人盯住马东生,他总会去探望亲生骨⾁。”

  “帐单会是天文数字,一个月下来,你我都吃不消。”

  “可不可以亲自出马?”

  “你可以由早上七时开始坐在他家门口直到深夜两时?”

  “那怎么办?”

  “让事情冷一冷,反正这个秘密已经维持了十多年,不妨再久一点。”

  “孩子长得好不好?”这是我所关心的。

  “希望长得不像她⽗亲。”编姐笑。

  有些很丑的男人娶美妇为,但人算不如天算,遗传因子偏偏作对,生下来的儿女都似⽗亲,这种例子实在见多了。

  有人比我们更焦急,那是石奇。

  他来找我,问我有那小女孩的消息没有。

  我们摇‮头摇‬,摊摊手,令他失望得不得了。

  与我们混了,我们也不再把他当英俊小生,随便他在我们公寓⼲什么,他很喜这样,认为非常自由。

  有时候我们还叫他做咖啡,到著名的地方去买蛋糕,他都做得很⾼兴。

  而我与编姐两个人,坐在家中,就是写写写,每人负责一章,把我们的见闻写下来。

  石奇有时候说:“你们真了不起,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写?”

  这是职业撰稿人最常听到的一句评语。

  于是我说:“你更了不起呀,生张李,只要导演一声令下,马上拥抱接吻,七情六通统表达出来。”

  石奇马上愕然,默不作声。

  镑人有各人的天赋。走江湖跑码头,没有三两下手势,那怎么行。

  连一个小小打字员,一坐在岗位上,也能发光发热,无他,上梁山。所以,何必挪榆别人有超人本领,本人人都有他之一套。

  我们写完最后一章,把图片都整理好,无所事事,在家中发呆。

  数一数⽇子,姚晶去世至今,已经有三个月。

  那⽇早上我们两人与石奇找地方去吃⾖浆油条,一出门,灯光闪,马上被人拍下照片。石奇手快,马上扭住那个记者,那是一个女孩子,直头发,小蚌子,穿着中山装,背一只大布袋,没经化妆的面⾊不大好。

  “把底片拆出来!”石奇手法非常纯,像经过多次实习。

  只见他把那女孩的手臂一扭,那只相机就摔下来,他用另一只手接住,一推一拉,底片便如一条黑⾊的蛇般,掉在地上。

  那女孩子雪雪呼痛,大声叫:“我把这些也写出来,你与两个女人同居了!”

  我与编姐目瞪口呆。

  没想到我们正打算去盯别人,人家倒来盯我们,螳螂捕蝉,⻩雀在后。

  石奇毕竟是石奇,只见他使完硬的,便使软的,他把那女孩子拥在怀中“看看看,我们仍是老友。来,我请你喝咖啡,刚才是我两个阿姨,她们可不爱出风头,有什么话,我同你说。”

  他也不由分说,拉开车门,便把女记者塞进车子,一溜烟地把她哄撮着去了。

  我与编姐相视而笑。

  这小子真有一手,待他到三十岁,那简直成为人精,还有什么不懂,还有什么做不出?

  上天是公平的,似杨寿林,老子供他读到博士,他除出他那一科,就什么都不懂,人情世故,生活的细节,统统不晓得,就他那种格,如果要在社会上‮立独‬奋斗,那真是要他的命。

  石奇这人深诸“适者生存”这四个字,多年来的进化使他无往而不利。

  编姐说:“这孩子前途未可限量。”

  我说:“难怪他不肯同王⽟泡在一起。”

  编姐诧异“是为他自己么?”

  “你以为是为姚晶?”我反问。

  “我情愿认为他是为着姚晶。”

  “你太浪漫了。”我说。

  “来,吃⾖浆去。”

  在小‮海上‬铺子里吃⾖腐浆与菜饭,别有风味。

  编姐同我说,这爿店的老板,不知见过多少大明星,训练班的‮生学‬没有能力到大‮店酒‬吃早餐,又不脑普着肚子到片场,多数花十来元在这里解决。

  十余年前吃这行饭的年轻人,多数来自北方,吃起家乡小点,特别香甜。

  编姐说:像某某跟某某,简直是看着他们起来的。清晨,睡眼矇眬,拖着小女朋友到这里来吃东西。

  后来…后来人红了,钱赚多了,⾝边女友也换了,见到记者,仍然涸仆气,不过希望大家不要谈他微时之事,忽然之间,一点味道也没有了。

  编姐说:“现在这班当红的角⾊我也不大认得,广东人占大多数,也不来这种地方。”

  我问:“姚晶有没有来过?”大概声线略为⾼一点,店里顾客又不是太多,那些老伙计便说:“怎么没有来过,姚晶是不是?最近过⾝的那一位是不是?”我与编姐没想到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编姐问:“同谁来?”

  “十多年前的事了,同她⺟亲来,那时她刚进电影公司拍戏,她妈还送票子给我们看戏。喏,就住在对门,借人家一个房间。”我点点头。

  “后来就红了,仍然涸仆气,不过渐渐就不来了,后来搬了家,仍叫女佣人来买⾖浆,用司机开的车子来买,问她要,照样送票子照片,很有人情味。”

  我们聆听着。

  “真可惜,正当红,忽然过了⾝。”

  我正把油条浸在⾖浆中。

  这时有一位女客说:“来一客锅贴。”

  老伙计马上说:“这位太太,同姚晶最。”

  我们马上把头转过去,一眼就把她认出来。

  她们做戏的人始终是两样的,即使老了憔悴了走着下坡,⾐着也不再光鲜,名字不再闪烁在霓虹灯管上,但仍然是两样的。

  ⽪肤还那么⽩腻,眼神仍旧不安分,嘴角依然似笑非笑,有特别的风情。

  编姐马上称呼她:“刘‮姐小‬。”

  单⾝的女人都是‮姐小‬,错不了。刘霞比姚晶还早出道,今年怕四十好几了,如今演众人⺟亲居多,不介意角⾊,生活得并不坏,对观众来说,绝对是面孔。

  她对我们笑笑,点着一支烟,昅起来。

  她穿着很普通的洋装,肩上搭件外套,天气并不冷,不过她们惯于有件⾐裳搭在某处,增加流动美,空的⾐袖一晃一晃,代表过去之甜酸苦辣…她们不是没內容的。

  刘霞看着店外的微雨。

  清晨,小店为着省电费,没有开空气调节,玻璃店门是开着的,倍添小镇情调。

  刘霞忽然说:“真正的美人,当然是姚晶。”

  “对。”编姐说“看来看去,还是数她最好看。”

  “那旁的人简直无法比,”刘霞说“心地又好,肯接济人,有求必应。”

  “刘‮姐小‬同她是好朋友?”我问。

  “她婚后咱们也不大来往,张家管头又管脚,不喜她有我们这样的朋友。”刘霞噴出一口烟。

  我们俩⼲脆坐到她桌子上去。

  “两位是记者吧,”刘霞笑问“面孔很,见过多次,没有正式介绍过。”

  我们连忙把卡片送上。我向编姐使一个眼⾊,暗示她开门见山。

  “刘‮姐小‬,你有没见过姚晶⾝边,有一个小女孩?”编姐问得很技巧。

  刘霞答得也很好:“那小孩,并不姓姚。”

  “是不是她也不姓马?”编姐问。

  “并不姓马。”刘霞说“马氏前已生有几个女孩子,并不稀罕她姓不姓马。”

  这一问一答都妙得叫局外人如堕五里云雾,不过我是听得明⽩的。

  “但到底是亲骨⾁。”我不服。

  “瞿家太太是马氏的亲妹子,对孩子很好。”

  “什么家?”

  “瞿家。”

  “刘‮姐小‬怎么知道?”我把⾝子向前倾一下。

  得来全不费功夫。

  “早一辈的人全知道,”刘霞又缓一口气“不过我们那一代嘴巴略紧点,不是德行特别好,而是己所不,勿施于人,谁没有一两段故事?谁又比谁更臭?既然姚晶要把这件事当作她的秘密,咱们就陪她傻。”

  真真正正没想到在这里拣着一个最知情的人。

  编姐问:“张煦不知这件事吧?”

  刘霞说:“后来自然知道了。”

  “后到什么程度?”

  “到张老太太派人来调查姚晶的⾝世。”

  我愤怒:“真无聊!”

  刘霞说:“说得好。当时我便同姚晶说:‘妹子,不嫁这人有什么损失?’”

  “这种老太婆最毒,她自己迫不得已从一而终,巴不得人人陪她生葬。”我忍无可忍加一句“吃人的礼教。”

  刘霞哈哈大笑起来“这位小妹妹真有意思。但又不见礼教要吃我,也许太老了,它吃不动。”真幽默。

  说得也对。

  说来说去是姚晶格的弱点导致她的悲剧。

  刘霞在这个时候看看表“哎,我得走了,答应带外孙去公园玩耍。”

  我与编姐哪里肯放她。

  正在这时,一个⾼大英俊的男子闯进来,叫一声“霞姨”

  是石奇。

  他把记者打发走,转头来这里接我们。

  刘霞见是他,搭讪地扯扯外套“哦,是小石奇。”又坐下来,看着我们“都是认识的吗?”

  石奇指指我“霞姨,这是我的新女朋友。”

  “啐!”我马上否认“你听他这张嘴,什么话说得出来就说。”

  石奇笑。

  刘霞也笑“人生如台戏,何必太认真。”

  我很喜刘霞,她完全是那种葫芦庙中翻过筋斗的人,豁达不羁,潇洒活泼,跟姚晶刚相反。

  “来来来,一起上我家去坐着谈。”

  我们跟着上她家,小小地方,布置得很整洁,养着一只‮红粉‬⾊的鹦鹉,会说哈啰。

  “⼲嘛跟着我?”她问“想自我嘴里挖出什么来?”

  石奇说:“霞姨最适宜演秋瑾,对于秘密,她守口如瓶,绝不招供。”

  刘霞女士得意地笑。

  我看到桌面上放着剧本,有她的对⽩,用红笔划着,态度还是认真的,一个人站得住脚自有其理由。

  我转头问:“外孙女儿呢?怎么不见?”

  石奇轰然笑出来“霞姨最会说笑,她哪儿来的外孙女,她连女儿都没有。”

  霞姨也不觉尴尬,顺手在石奇肩膊上拍一下。

  是的,恐怕连她自己都糊涂了,大部分的人生在摄影棚度过,扮演的角⾊有子有孙,久而久之,变为生活一部分,分不出真假。

  刘霞并不认为顺手拈来的话题是说谎。

  这只是轻微的职业病。就像文人,说什么都夸张,不然文章谈而无味,如何昅引读者?也不算是大话。

  我很了解霞姨,也同情她。做人,黑⽩太过分明是不行的。似她这般游戏人间,才可以长命百岁。

  我们在霞姨家坐了一会儿才走。

  石奇说:“这,是一个好人。”

  我们不否认。

  “有一段时期她很潦倒,姚晶每月派人送零用去,因为姚晶第一部片子,便是与她演⺟女俩。”

  石奇面孔上又笼罩着一层忧郁。

  我说:“姚晶的女儿姓瞿。”

  石奇说:“人海茫茫,到什么地方去找她?”

  “你去磨她,也许她会说。”

  “不会的。”石奇仿佛很了解人

  我又问:“姚为何不把钱留给霞姨?”

  石奇笑“你没听我把故事说完,姚每月派人送钱给霞姨,霞姨又每个月原封不动打回头,始终不受一分一毫,她天生傲骨。”

  原来如此。

  原来要把钱送出去也这么难,谁也不要领这个薄情。

  没有比姚晶更寂寞的女人了。

  这寂寞是否咎由自取?她原本可以做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过着简朴而热闹的生活,丰富而幸福。有些女人可以得到家中每一成员的支持:⽗⺟帮她带孩子,公婆照顾起居,丈夫给家用,弟妹为她跑腿打杂,于是她可以坐⿇将台子。

  为什么同情姚晶,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错误。我解嘲地想,好比我自己,三年前就该嫁给杨寿林了,可是为着坚持原则,磋跎这一份好人家。

  糊涂点,做人只需要糊涂点。

  回到公寓,我提起勇气,联络杨寿林。

  我也没装很⾼兴。电话接通,我只是问:“好吗?有什么新事?”

  杨寿林也很冷淡“老样子,忙得不得了,跑来跑去。你还在查人家的⾝世?”

  我又问:“我们怎么样?是不是完了?请清心直说,希望别像本市前途问题那样狼狈,给个明确的答案,好让我早作打算。”

  他一大阵沉默。

  “不要紧,我不想拖。”

  “我只想大家冷静一段⽇子。大家格都这么強…”他接着说了一大篇动听的空话,把我们之间的利害关系分析得一清二楚。

  我叹口气。

  寿头真是理论专家,无论什么事,他都能剖析分解,这就是我叫他寿头的原因,因此他不知错过多少美丽的事物,我情愿要一个听见我要走会抱住我膝头哭的男朋友。

  我问:“冷静到什么时候呢?”声音已经很疲倦。

  “你什么时候打算修心养,我们再说。”他把球又派司给我。

  他跟张煦有什么不同?“你要我放弃自我么?”

  “一点点,总要有点牺牲,你不能够婚后仍然同男明星泡在一间公寓內喝啤酒或是写稿至深夜,完全不理会配偶的尊严。”

  我不出声。

  “我爱你,但是我不能纵容你。”

  “我想一想。”我放下话筒。

  编姐在一旁笑问:“完了?”

  “十之八九是完了。”我说。

  “不肯去琊归正。”

  “十年后再说吧。”我苦笑。

  “十年后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然而这样的机会要用我十年的青舂去换,宁可放弃。”

  “你想清楚了?”

  “我们还是想想如何寻找瞿‮姐小‬吧。”

  马东生先生仍然不在本市,马宅的佣人非常机灵,无论我们托什么人打过去,她都说“不在”

  “去纽约找张煦。”我说。

  “我没有钱。”编姐说。

  “住我家里,带几百元已经够用。”

  “你家在什么地方?”

  “史丹顿岛,标准家庭与花园杂志模式。”

  “那么贵的‮机飞‬票,到那么闷的地方去,真划不来。”

  “真的不肯?那么我自己去,顺便探望家人。”

  “好,我镇守此地。”

  我要往张家寻找线索。

  “去到那么远,是否值得?张煦这个人这么骄傲,又不爱说话,你当心碰钉子,你只要看马东生先生便知道,不是每个人都爱说话,像做艺术的人那样。”

  “对,为什么从事艺术工作的人都有说不完的话?”

  “因为无聊。”

  “正经点。”

  “真的,你几时见过专业人士或商人对任何事都夸夸其谈?人家多多少少有点业务上的秘密。”

  “因为我们的格比较不羁。”

  “你的意思是十三点。”

  我说:“至少姚晶是例外。”

  “所以她痛苦。”编姐提醒我。

  “我要去航空公司去看看来回机票什么价钱。”

  “充什么大头鬼,到旅行社买包机票吧,便宜得多。”

  半夜,发生一件事,令我觉得自己仍然是被爱的,不噤雀跃。

  是杨寿林,他在半夜与我通电话。

  “有一个叫张煦的来了,你知不知道?”

  他?他来做什么?我刚要去找他呢。

  “你怎么知道?”

  “我爹明天请他吃饭,你来不来?”

  我怎么给忘了?杨伯伯原来是张家的朋友。

  “我见你为了这件事走火⼊魔,所以⼲脆助你早⽇飞升,这次也许可以在他⾝上找到蛛丝马迹。”

  “寿林!”我太感动了。

  寿林仍然冷转的“这不表示我赞同你的所作所为。”

  “寿林,请告诉我,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

  “明天晚上八点,玛歌。”

  “是是是。”我心花怒放。

  “你且慢⾼兴,张煦带着他女朋友来。”

  “什么?”我如被冰⽔照头淋下。

  “所以说你,事事如同⾝受,这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那女的是什么人?”

  “是他的长期女友,一个芭蕾舞娘。”

  哦,是她,我亦听过。

  但是姚晶过世才那么短短一段⽇子。

  “明天依时赴约吧,别想那么多。”

  我‮夜一‬不寐,两只手枕在头下,想起很多事。由此可知寿头还是关心我。能够有这样一个男友,也够幸福的。男人的通病是翻脸不认人,所以长情的男人特别可爱。

  有一个朋友,始终怀念他的原因,亦是因为这个优点,他不但纪念前,前所生的孩子,连前任岳⺟、小姨子、小叔子都善待得不得了。吃饭碰见前的亲戚,马上站起来招呼,这一点真令人心服。

  看情形寿林也是这样的人。

  即使离婚还可以做朋友的男人,就是这种人,他会对他的女人负责。

  没结婚就想到离婚后的⽇子,真亏我这么远大的目光。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晚上,我拉着编姐一同赴宴。

  这就是做女人的好处了,多一个独⾝女客,谁会介意?但换个男人去试试,⽩眼就叫你吃

  到这种场合,我是穿戴得很整齐的。

  杨伯伯的台子黑庒庒坐満了人,连我们共十个。我的座位刚好对牢张煦。

  杨伯伯给我们介绍,张煦似对我没有印象,坐在他左边的是他⺟亲。这位老太太也来了,六七十岁的人看上去只有五十出头模样,头发挽在脑后,打横别一只钻石发簪。

  真服了张老太太年纪这么大,还这么孜孜不倦地打扮,当年的风华尚可以捕捉,尤其是⽪肤的颜⾊,至今还可以给甲减。

  她只微微给我一个眼⾊,算是招呼过了。

  坐张煦右边的是他女友,是个很洋派很美的女郞,华裔,但肯定已不会说中文,非常年轻而且有气质,小巧面孔,长长脖子,正是芭蕾舞娘的特⾊。

  张煦的态度仍然一样,⾼贵而矜持,冷冷的叫人无法捉摸。

  这个样子吃顿饭,叫我怎么开口打听消息?

  晚饭时间谁也没提起私事,话题尽在市面局势上绕,各有各的意见。

  寿林坐我⾝边,一贯地服侍我,问暖嘘寒,旁人说什么也看不出咱们之中有裂痕,含蓄得这样,就是虚伪。

  好不容易挨完一顿饭,我趁散席那一刹那走到张煦那头去。

  我要求与他谈谈。

  “还记得我吗?”我问。

  他点点头:“你是徐‮姐小‬。”

  “张先生,我已把姚‮姐小‬的遗产成立一个基金,照顾女童院的女孩子。”

  他面孔上什么也没露出来,仿佛一切已成过去,仍然只是微微颔首,看样子他是不会同我正面接触有关姚晶的问题。

  “姚‮姐小‬本人亦有个女儿,你知道吗?”

  张煦一怔,但他掩饰得很好,也没有对我表示反感,他说:“过去的事,不要提它。来,下星期裘琳表演的节目,你一定要来看。”

  原来此行是为着陪那女孩子到本市表演。

  只在这一点点功夫里,裘琳已经注意到男友在同旁的异说话,她马上过来叫张煦帮她披上外套。

  我再没有办法,只得退下阵来。那边张老太太正与寿林客套着:“快些成家立室也是好的,你爹只得你一个,抱孙子要紧。”

  髻中揷钻石簪的老太还挂住孙子,‮国中‬人的香火观念太过牢不可破。

  我睨寿林一眼,寿林叹口气说:“来,我送你们回去。”

  张老太斜斜看着我,目光并不十分赞许。我心想:去呀,在杨伯伯面前说我坏话呀。因为老认为她迫使姚晶婚姻失败,所以对她没有好感。

  杨伯伯与陪客还有话要说,寿林先送我们。

  编姐在车中向我吐吐⾆头“有那么厉害的婆婆,什么样的好丈夫都补偿不了。”

  我说:“嫁人的时候,眼睛睁得要大,不幸碰到一把声音可以退贼的伯⺟,都还是抱独⾝主义算了,谁说婚姻是两个人的事?”

  “无声狗才咬死人。”编姐说。

  杨寿林啼笑皆非“你们两个做新闻做得上了⾝,这跟你们有啥子关系?张伯⺟这么⾼贵漂亮。”

  编姐愤愤不平“是,但是她的⾼贵是把人踏在脚下得来的,这有什么稀奇。”

  “‮姐小‬们‮姐小‬们,我不想加人战团。”他大叫。

  “今天谢谢你,寿林。”我说。

  他看我一眼,不出声。

  “有空再叫我出来。”我低声说。

  他没有回答。

  车子到后,他送我们到门口,说声再见便离去。

  “杨寿林真是个好人。”

  “闷。”

  “那么嫁石奇,你敢吗?”编姐瞪我一眼。

  “你问到什么?”

  “我本没有开口的机会,你呢?”

  我摇‮头摇‬,惆怅地说:“人们已经忘记姚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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