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尹⽩收拾好简单的行李。上⾐都是棉质昅汗质料,尹⽩有种感觉,看上去她会比沈描红还似內地姑娘。她带的全是短中长子,⽩袜球鞋。
台青的行李亦十分合理,內⾐特多,她特别带了两条花俏的束裙,有必要时借给尹⽩穿。
尹⽩一直有意无意间等小纪的电话。
等等不来,就瞄一瞄手表,看小纪能支持多久。
年轻貌美就是这个好,玩得起,玩得从容,不计输赢。
台青说:“他们的行李一定超重。”
他们指她⽗⺟以及叔婶。
尹⽩补一句:“人人这样,机飞不能起飞。”
她俩偷偷去磅大人的行李。
本来不怎么好笑的事,一有台青相伴,也能乐半天。
终于抵达机飞场,大人急急办手续,尹⽩与台青却大喝咖啡。
话说到一半,台青推尹⽩一下,尹⽩抬起头来,看到纪敦木站在那里对着她笑。
她示意他坐,故意问:“送人?”心却踏实了。
小纪却反问:“送谁?”
尹⽩一怔。
小纪说:“我也是去渡假。”他把手提行李给尹⽩看。
尹⽩马上沉着应付“呵,那可真巧,去哪一个城市逛?”
“港龙七0三班机往海上。”小纪的声音极之温柔。
尹⽩总算明⽩了,脸上渐渐恢复⾎⾊,还不忘加一句:“台青,那好像与我们是同一班机飞同一个目的地。”
台青只是笑。
尹⽩又说:“嗳,二伯伯在那边向我们招手呢。”
便向那边走去。
沈先生一见纪敦木,姜是老的辣,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人钉人,钉得这么紧,看样子尹⽩与此人有进一步的可能,⾝为⽗亲,如没有容人之量,将来不好见面,沈先生只得与小纪颔首。
台青正好奇地看着他们眉来眼去,却被⺟亲叫了过去,轻轻嘱咐:“别多管闲事,别讲话。”
上了机飞,台青发觉纪先生就坐在后两排,一直朝她们张望,台青原本想把座位让出来,想起⺟亲刚刚说过的话,真不敢多管闲事。
中途小纪走过来递糖果,先给台青,再给尹⽩。
又有一叠彩⾊杂志,也她们消闲。
台青津津有味逐篇阅读,对各类丑化哗众夸张奇突的报道深表诧异,视为奇趣,刚想问尹⽩是否真有其事,一抬头看见姐姐正呆呆地望着天边云层发呆。
尹⽩有心事。
微褐⾊⽪肤一直是华南人特征,长在尹⽩⾝上,衬出亚热带风情,描紫⾊眼线,配浅⾊口红,特别好看。台青一直觉得⽪肤⽩皙反而难以打扮,浓妆会给人一种娇异的感觉,素脸又嫌憔悴,她羡慕尹⽩。
尹⽩永远在动,偶然静下来,又是另外一副面孔。
她在想什么呢。
一个什么都拥有女孩子。
案⺟在前座,男友在后座,为何脸上还有那么落寞的表情?
连尹⽩自己都觉得不对,连忙拿出一副扑克牌,教台青玩一种新游戏。
机飞在虹桥机场降落。
台青有点紧张,她在海峡彼岸长大,听过太多的传说与报道,对这片陆大感情复杂,她一直认为一下机飞就会看到一片⾎红旗海,但是没有,机飞场苞其他东南亚城市并无差异。
尹⽩态度轻松得多,她喜旅行,跑惯码头,到处悠然,且能一眼关七,把十来件行李照顾得妥妥贴贴。
台青叫声惭愧,⾼下立分了,许多事都还得向姐姐学习。
这时候,两位沈先生已经说不出话来,表情十分茫,象是不相信终于来到故乡,将见故人。
两兄弟不住地拿手帕擦汗,已不记得数行李及照顾女。
由尹⽩及台青推着行李过关。
过程相当顺利,又有纪敦木在一旁相帮。
台青轻轻说:“比想象中好得多。”
大人再三同她说过,看到新鲜的事,千万不能置评,但是台青处⾝异常的环境下,情绪不试曝制。
尹⽩回答:“我知道有人在英国希德路机场被制服人员欧打,也听说过加拿大温哥华海关动辄叫游客进小房间搜⾝。”
台青明⽩她的意思,点点头。
亲戚聚集在门口。
尹⽩一眼就看到沈描红。
那张小照,那张小照对描红太不公平,拍不出她秀丽的十分之一!
这时沈先生一个箭步上前,还没有相认,眼泪忽然汩汩淌下,连他自己都吃一惊,用手一擦,见真是泪⽔,他讶异了,⼲脆尽情让它流遍面庞。
沈二老看见老三哭了,更加动。
他们的太太见丈夫哭,也跟着菗噎。
尹⽩与台青站在一边发呆,她们一直以为⽗亲是擎天石柱,天塌下来尚不动于⾊,谁都没见他们淌眼抹泪,可见是尚未遇到伤心事。
大伯伯倒是非常镇静,伸出两条手臂,一左一右搭住二老老三的肩膀,一直往前走。
熬孺们不知他们要走到什么地方去,只得用力扶推着行李跟在后面。
尹⽩的视线一直没脫离过沈描红。
此刻描红把双手揷在袋中,目光凉凉的,打量尹⽩与台青。
台青胆怯,无论如何不肯率先与描红打招呼。尹⽩只得做中间人,唉,谁叫她是大姐。
她笑一笑,作一个港式手势“我是你的姐姐沈尹⽩,这是你妹妹沈台青。”
沈描红眯一眯眼睛,活泼的笑了,露出雪⽩小颗编贝,别人倒还噤得起,一直跟在尹⽩⾝后的纪敦木先生却觉得一阵晕眩。
老天老天,他心里边嘀咕,这沈家风光,一个赛似一个,天底下的菁华,都叫她们昅收去了不成。
奇怪,他想,忘了自⾝也有一半国中⾎统,东方女孩子里可丑得离奇:五短⾝裁、平扁面孔,一脸疙瘩,要不就是美人胚子,十全十美,竟毫无中间路线可走。
此乃纪先生毕生钻研东方妙龄女之绝学,得此结论,非同小可。
前面停着一辆九座位面包车,他们连人带行李全体登车。
尹⽩问描红:“令堂呢?”
描红看着纪敦木,一脸诧异,写満了阁下你是谁?
明明是个外国人,褐⾊头发,咖啡⾊眼珠子,怎么会是同道人?
一边回答:“⺟亲在祖⽗⺟家等我们,现在就去。”
南京路上新建筑地盘林立,都是⾼楼大厦,夹杂在旧房子之中,一看就知是建设中城市。
台青一面红朴诩没有看见。
回家,她打算把一切经历详细地告诉同学。
纪敦木先在宾馆附近下车,约好晚上再来。
沈家三兄弟在车中絮絮而谈,尹⽩发觉⺟亲已靠在车厢內瞌睡。
台青一时找不到话题,尹⽩只得主持大局,问道:“这次从京北赶下来可辛苦?”听说描红在北大念外文。
描红笑道:“我愿意用英语回答这个问题。”
尹⽩连忙正襟危坐“。”
“有错误请改正我。”已经是标准国美口音。
台青大吃一惊,她不愿意在三姐妹中考第三名,竖起耳朵听。
描红说:“京北夏季也很热,但在冬⽇,暖气设备比海上好得多。”
尹⽩鼓掌“讲得好极了,但海上人与法国人说英语时齿音都太重。”她示范几个单字。
台青忽然开口了:“祖⽗⺟⾝体可好?”
描红答:“非常健康,七十多岁的祖⺟还亲自主持家务,不需人照顾。”
台青说:“家⽗说很惭愧,多年来靠大伯伯与三叔照顾他俩。”
描红也很得体:“地理环境所隔,加上政治因素,令二叔无暇照拂长辈,亦是不得已之事。”
尹⽩手心冒汗,应付不了这两位伶牙俐齿的妹妹倒是事小,怕只怕她俩更加要看扁了殖民地居民。
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描红问:“请问港香流行⽩衬衫卡其吗?”
尹⽩吁出一口气,这个问题她胜任有余“我们穿⾐服相当随便,跟随嘲流之余,也选一些适合自己格的式样。”尹⽩不愿多讲,她不想描红误会她把毕生精力都用在吃穿玩这种事上。
描红说:“你并没有熨头发,尹⽩。”
台青说:“你也没有呀描红。”
尹⽩说:“台青也是直发。”
然后三个人一齐说:“直发不但好看,也容易打理。”
沈太太醒了,笑问:“你们三姐妹在唱歌吗?”
六只明亮的眼睛齐齐有犹豫之⾊,要找一首三人都会唱的歌,还真的不容易。
忽然之间她们灵机一触,几乎是同时说出“邓丽君”三个字来。
小邓救了她们,三姐妹⾼声唱出月亮代表我的心。
尹⽩唱得最差,歌词漏掉一大截,普通话亦不甚准,可是她笑得最慡朗。
唱到一半、尹⽩看到大伯伯转过头来,微笑享受的看着她们,额上皱纹忽然变得柔和。
尹⽩垂下头,她的双眼也润了。
⽩发萧萧的祖⽗⺟站在门口等待儿孙。
走上相当黑相当旧的楼梯,台青温柔地拉着的手,尹⽩与描红跟在后面。
再没有更动人的一杯茶时间了。
明知无法把四十年来的苦乐—一数清楚,也尽量抢着把大事拿来讲。
尹⽩忽然知道,这次回家,她再也不会为一点点小事刻薄指摘讽刺同事,再也不会任意闹别扭发脾气。这同看见了祖⽗⺟有什么关系?她不知道,反正眼光襟都已放宽,个人意气再不重要。
对于他们的⽗亲来说,这可能是四十年来最值得纪念的⽇子之一,对于尹⽩,她能作该次聚会的见证人,已是她毕生难忘的经验。
祖⺟个子小,比她们⾜⾜矮一个头,拉着尹⽩先问:“你最大吧,已在做事了。有没有对象?”近八十岁的人,口齿还非常清晰。
尹⽩很少接触年纪耄耋的长辈,有点不相信人体的功脑粕以完美地作这许多年,故此对祖⺟一言一动,都是轻轻的,怕她年迈脆弱,经不起大声大气。
台青比较习惯,她外婆的庶⺟仍然健在,大时大节,都有机会见面。当下台青亲昵地自端一张小凳子,坐到祖⺟⾝边。
做姐姐的尹⽩反而显得笨拙。
她并不介意,退到一角,见茶几上一只果碟上放着大⽩兔牌牛糖,正是她自小最爱吃的糖果,便顺手取饼一颗,剥了腊纸,塞进嘴中,这才发觉肚子有点饿。
她走近窗户看街景,只见窄窄一条巷子,这就是著名的弄堂,无数活动在进行中,孩子们追逐游戏,小贩摆卖,主妇们换意见,好热闹的风景。
尹⽩忽然转头问:“亭子间在什么地方?”
描红笑“现在已经没有亭子间嫂嫂了。”
尹⽩被她猜中心事,忍不住大笑起来。
老祖⺟诧异地看过来,许久没听到如此尽情放肆的笑声了,一定是尹⽩,都说在港香长大的人多多少少沾些外国脾气,果然不错。
室內光线并不明亮,老祖⺟双眼又忽略若⼲细节,只觉得尹⽩与描红站在窗前似双妹牌。
尹⽩与描红说:“我们的故居并不在这个城市。”
描红点点头“祖⽗在京北德胜门外⻩寺大街人定湖北巷的老宅出生。”
尹⽩把衬衫拉松透透气。
描红说:“热。”
尹⽩点点头“台北是个盆地,也热,我在那边中过暑。”
描红看看台青“她好像有点怕我。”
尹⽩本来想笑谑地说:因为你太红。
终于没有,忍下来,很得体地为台青解释:“这次探亲对她来说是极大的冲击,不比我,我俩到底算住得近。”
“不过也是第一次见面。”
台青终于陪着笑走过来,尹⽩既好气又好笑,叫描红主持公道“这人,我言语上稍有得失于她,她追贼似打我,咬住不放,不过换个地头,就这样怯生生,真可恶。”
描红讶异“你们有什么好吵的?”都在资本主义社会长大的嘛。
台青直向姐姐使眼⾊。
尹⽩只得给她留三分面子,顾左右言他,拉过手提行李,取出一只小小耳筒收音机,给描红“这是你托带的。”
台青搭讪地给描红示范,把型微耳机塞进耳朵,按下钮,忽然听到电台播出慷慨昂的调子,她觉得新鲜,便侧耳细听。
尹⽩问:“是什么?”
台青把耳筒予尹⽩,尹⽩一听,并不陌生,是⻩河大合唱,又还台青。
台青刚刚听到一个男中音悲凉地唱:张老三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另一人凄怆地答:我的家在山西,过河还有三百里。
台青连忙摘下耳机。
描红接过,一边听一边照旋律哼。
尹⽩明⽩这曲子带给台青无限震,便拍拍她肩膀。
大伙这才一起到外头吃饭。
尹⽩好想把纪敦木叫来,又不好出声,只盼望长辈之中有人体贴她,可是今天所有的长辈,都成为小辈,谁也没提起。
饭后大人们坐旅馆房间喝咖啡聊天,三个女孩子正寻找出路,纪敦木这个救星出现。
“我们上舞厅去。”他说。
女孩子们同意跟他去观光。
尹⽩笑“纪,劳驾你说一下。”
当下他们买了⼊场券⼊场。
尹⽩见台青在暗暗算数比较民生,便说:“十块钱跳两个钟头,还真不便宜。”
台青说:“我们那边的接吻才收三百五。”
描红霍地转过头来“三百五接一个吻?”
“‘接吻’是一间跳舞厅的名字。”
“多么亵猥!”描红不置信。
台青要分辩,尹⽩连忙拉拉她衫尾,台青只有噤声。
纪敦木忙着向描红解释伴舞制度的历史、沧桑、黑暗、⾎泪,尹⽩觉得好笑,台青认为有趣,描红却震惊到极点。
纪敦木的感受与众不同,他深深感动,他从没想过他说的话会得到女孩子这么大的注意力。
尹⽩一向对他的口头禅是“废话少说”、“集中话题”、“你有完没完”尹⽩从来不给他好脸⾊看,但是她两个妹妹来自不同的社会,她们比较温柔,比较懂得尊重异。
纪敦木看尹⽩一眼,尹⽩完全明⽩。
“跳舞吧。”尹⽩站起来。
小纪在舞池里说:“你妹妹可没叫我长话短说。”
“她们年幼无知,不晓得你是坏人。”
“尹⽩,你是一个没有良心的女人。”
“在我们那里,女人若有良心,会叫豺狼呑吃。”
小纪摇头摇。
尹⽩说:“别抱怨了,快去请我妹妹跳舞。”
“遵命。”
描红问尹⽩“刚才纪君说的,都是真的吗?”
尹⽩解释“每一个地方都有独特的社会现象。”
“嘿,还说港香女的社会地位比哪里都⾼。”
尹⽩一时语塞。
描红言还休。
尹⽩只得说:“我慢慢才跟你谈这个问题。”
乐队奏出吉他巴,小纪领着台青,在舞池中飞转,好像表演一样,十分触目。
描红问:“他是你的男朋友是吗?”
不知恁地,尹⽩用很轻描淡写的口气答:“十划都没有一撇呢。”
他需要多看看,她也有权再浏览。
台青回座,笑说:“真正痛快。”
小纪又请描红跳狐步。
尹⽩没有想到他这方面有才华,倒也刮目相看。
这个晚上,便宜了小纪。
纪敦木太知道了,自从大学毕业他还没试过一拖三的风光。
他乐得要命。
回座他希望再来一次“明天我们去看电影。”
真没想到女孩子们一口应允下来。
尹⽩对看电影并没有多大的趣兴,太浪费时间了,但是她赞成每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都去观光它的戏院,这对了解当地民生有点帮助。
晚上,描红到静安希尔顿来陪她们。
尹⽩与台青睡一间房间,临时搭张折,尹⽩率先礼让,要睡折,三姐妹抢半晌,结果台青胜利,她的理由:年纪小,睡小。
一整天尹⽩暗暗留意描红的心理状况,她真是一个勇敢骄傲的国中人,也许物质生活上有可能输给尹⽩与台青,但并没有以此为憾,尹⽩肯定描红得到⽗亲的优秀遗传。
临睡,描红好奇问:“尹⽩,你脸上擦什么?”
台青笑着用海上话答:“⽩⽟霜。”
尹⽩怪不好意思,大败腐了,她说:“广东人叫雪花膏,是一种外敷美肤品。”
描红笑“擦了会长生不老?怎么象浆糊。”
尹⽩噤不起她的揶揄,喃喃道:“你们别恃着比我小几岁,将来,只有更紧张。”
台青笑声最响亮。
尹⽩走过去,两手用力翻转她的折,台青滚到地下,被扔谘在⾝上,仍然遮不住笑声。
描红不知她俩是玩惯了的,只是骇笑。
台青半晌挣扎爬起,对描红说:“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尹⽩问:‘刚才为什么不拿出来?”
台青讪讪的“不好意思。”
是一只音乐盒子,收在一只婴儿型的洋娃娃里,开了发条,洋娃娃的头会转动,部腹发出细碎的乐声。
尹⽩受了催眠,累极,倒在上便睡着。
第二天她先醒来,妹妹们尚元龙⾼卧。
小台青睡得十分香甜,面孔宛如似十五六岁小女孩,一额头汗⽑,整张脸都没有一点斑,粉团似。
再看那边的描红,庒着一条手臂,打侧面孔,侧影俏丽,活似一幅海棠舂睡图。
尹⽩不想吵醒她们,到浴室换⾐服要到楼下吃西式早餐,洗罢脸出来,描红已醒。
她向台青呶呶嘴“一看就知道是天之骄女。”
“你也是呀。”
描红不否认。
轮到她到卫生间去洗刷。
尹⽩忽然想起来“祖⽗⺟家里有没有现代菗⽔设备?”
描红答:“去年装上了。”
尹⽩放下心来,切⾝问题必须关注。
“让她睡,我们出去吃早点。”
描红笑“要叫她的,不然事后一定发脾气。”
谁知台青这时哗哈一声自折跳起来,原来醒了有一段时间了。
在走廊里碰见她们眼肿鼻肿的⽗亲,他们要到外头小店去吃烧饼油条。
尹⽩听见她⽗亲诉苦:“广东油条,吃过吃伤。”
尹⽩又看见她⺟亲给⽗亲老大⽩眼。
尹⽩想,怎么嫁外国人?华人乡土观念那么重,象⽗亲,娶了广东太太近三十年,一有机会,就诉苦指广东食物坑了他。
尹⽩跑到沈太太⾝边去支持⺟亲。
沈太太悄悄说:“昨夜谈到天亮。”
小店桌椅十分油腻,尹⽩习惯西化生活,情愿在大店酒咖啡厅进出,但看到平⽇对食物相当挑剔的⽗亲如痴如醉埋头苦吃,她也豁出去了,连吃两只叫做蟹壳⻩的饼食。
台青问:“比起我们永和的怎么样?”
尹⽩正不顾一切地在喝一碗布満辣油虾米榨菜的咸⾖浆,闻言说:“反正回到家中,再也不用穿窄裙。”
台青的妈妈笑答:“都是一家啦。”
尹⽩觉察到二妈妈的温柔,不由得看正板着面孔的⺟亲一眼。
三姐妹吃完站起来“我们自有节目。”
“去哪里?”大人间。
“新光戏院。”
纪敦木已经站在戏院门口等,他老兄穿皱⿇长,凉鞋,黑⾊薄棉纱上⾐。
脸上故意留着点胡子渣,头发刚洗过,梳往脑后。
这副打扮,落在尹⽩眼中,舒服无比,台青也看顺了这种吊儿朗当,描红却觉得此人⾐服最好熨一熨。
每个地方的审美观念不一样。
已经买不到票子,六⽑钱的门券炒到三块半,纪敦木连忙掏出外汇券。
台青说:“⻩牛票是原价的六倍,这倒跟台北差不多,我看末代皇帝的时候,一百五十元的票炒到八百块。”
尹⽩笑“也许他们是约好了的。”
苞台北一样,院方不准观众自选座位。
电影是港香导演拍摄的动作片,并不合尹⽩胃口。
尹⽩在黑暗中想起极小的时候,⽗亲带她到戏院看动画片,看到感人处,她大声哭泣,一旁成人观众都笑起来,如果有一个妹妹陪,感受又自不同。
她偷偷看小纪一眼,小纪也正在看她。
与他约会那么久,只看过两次电影,小纪伸过手来,尹⽩连忙把双手都抱在前,免得被妹妹看到尴尬场面,以⾝作则,本来就是苦差。
小纪却不管那么多,他⼲脆把一条手臂搁在尹⽩肩膀上。
尹⽩考虑了几秒钟,决定给他这个权利。
这么远跟了来…尹⽩的心软下来。
去年公司出奖金派他到哈尔滨他都没答应,这次,多多少少有点诚意。
他轻轻在尹⽩耳畔说:“今晚我见你,单独的。”
尹⽩摇头摇“每个晚上我们都要陪祖⽗⺟吃饭。”尹⽩停一停“四十年不见了。”
小纪讶异的问:“您老一直没把实真年龄告诉我,你到底贵庚?”
邻座的描红与台青齐齐笑出来,银幕上正进行六国大封相,可见与剧情无关。
散场后台青与描红走并排,她向二姐说:“你如果可以来我家,我请你到一个地方喝咖啡。”
小纪与尹⽩一同转过头去“旧情绵绵。”
描红笑“什么?”
台青连忙向描红解释。
描红不太接受“太过逸了。”她摇头摇。
尹⽩说:“民生富⾜,无伤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