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罗伦斯没有来送她上机飞。
“心扉,忽然与那么多人说再见,我真是失落到极点,愁眉不展。”
“守丹,人得到一些,也必定会失去一些,乐观者已学会不去计算失去的东西。”
“心扉,我知道你的意思,至少我有于生新陪我,我的运气不算差了。”
“守丹,你简直是个幸运女。”
“心扉,我知道,我⺟亲那一代的牺牲成全了我们这一代,虽然她的牺牲不是为了我,而是为生活。”
生活中不可能没有不愉快的事情。
于氏夫妇前来看于生新。
于太太十分婉转地说:“你姨⽗说你已有固定女友。”
于生新很⾼兴“今晚就请她出来。”
于太太一见小伙子眼睛发亮,心中有数,这位姐小是真命天子。
她微笑:“叫什么名字?”
“妈,你见过她,她就是梁守丹。”
于太太一震,又遇上了,可见真是注定的事。
于先生连忙向老递一个眼⾊,暗示她噤声,转头对儿子说:“今晚见。”
待于生新一走开,于先生就说:“千万不要发表你的意见,不值得为一个女孩子得罪生新,他俩未必⽩头偕老。”
于太太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丈夫:“记不记得生新刚出世的情形?”
“怎么忘得了,两公斤多,⽪包骨的一个小东西。”
于太太怀缅:“我住的病房编号五三一,每早到医院育婴室领他出来喂,喊号码:五三一,护士推出小小育娶箱,我便如获至宝带他回房,轻轻抱在怀中,泪流満面。”轻叹一声。
于先生微微笑。
“记得回家后多么手忙脚吗?”
“没齿难忘,我在一星期內瘦了三公斤,”于先生犹有余怖“好不容易有得睡,他一哭,又惊醒,真正梦中不知⾝为⽗,一晌贪,谁,这是谁家的幼婴。一凝神,才想起是自己的生新儿,连忙跳起来。”
于太太也笑,过半晌,她说:“那么,为什么连他什么朋友都不能管了呢。”
于先生拍拍老的肩膀“因为他已经长大成人,太太,我同你开头不是讲好的吗,只要生新开开心心,健健康康,他不必成为⾼材生,也不必扬万立名,随他喜做什么都可以。”
“是,他已经満⾜了我们的期望。”
“那么,还有什么遗憾呢?今晚⾼⾼兴兴去吃饭吧。”
守丹可不知道于先生如此开通,她一听生新说到这个约会,心便沉下去。
她说:“伯⺟不大喜我。”
“胡说。”
守丹笑笑“今晚我要等一个重要的长途电话。”
“守丹,你这个借口太差。”
“生新,伯⺟真的不喜我。”
生新诧异“即使是,又何妨,你又不打算与她结婚。况且,我不相信你俩的关系恶劣到不能同桌吃饭的地步。”
守丹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于生新果然来強人所难了,换了是侯书苓或是罗伦斯洛,一定不会那样做,但于生新是实真世界的人,那里有的是繁文缛节。
“七点钟来接你。”
他已经是她的主人了。
守丹无奈,只得出席。
“心扉,于伯⺟一双眼睛比从前更锐利了,一分钟內把我自头到脚打量一遍,几乎连我內⾐颜⾊都掀了出来,然后虚假地笑着请我坐,问我这些⽇子可好,生学生活可适合我。”
于伯⺟问的还不止这些。
趁于生新走开,她马上把握机会问守丹“梁姐小,我听人说,你结过一次婚。”早把丈夫的忠告丢在脑后。
守丹有备而来,她淡淡地答:“是。”
于太太原本以为她会有所隐瞒,或顾左右言他,以便双方下台,没想到她如此不在乎。
她瞪着守丹。
守丹对她笑笑:“并且已经离了婚。”
于太太瞠目结⾆。
这时于先生不放心地走过来问:“你们俩在说什么?”
守丹连忙说:“我与伯⺟讨论婚姻问题。”
于先生看子一眼,于太太颇为无地自容。
守丹又说:“我刚打算告诉伯⺟我或许还会第二次结婚,不过对象未必是生新,同时,对于第一次婚姻,并无后悔,因为当时确有必要那么做。”
于先生尴尬了,他看着子,像是在说,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守丹抬起头“呀,生新回来了。”
于太太在剩余的时间没有再说话。
生新在散席后还说:“看,你们不是相处得不错吗?”
守丹还没有见过那样天真的人,不由得更疼他,一边说:“是,你讲得对。”应付于氏夫妇并不太难。
于太太气得不得了“我没办法喜她。”
于先生劝道:“不要紧的,她的对象是于生新,不是你。”
“心扉,其实我是多么希望于氏夫妇可以视我为己出,我望渴重新投⼊正常的家庭生活,这无异是一个儿孤的奢望,我不应想得太多。”
“守丹,世事古难全,千里共婵娟。”
“心扉,当年我有爸爸的时候,每天下午六时他准时下班,到了⻩昏,我便端张小矮凳坐在门口等,嘴里说:‘六点钟了,爸爸来了。’等爸爸进门来将我一把抱起,我们都是那样长大的吧,于伯⺟似乎有理由约束生新,做大人的实在一刹时不能明⽩一切依赖他们的孩子怎么会突然长大自主,不再需要他们。”
“守丹,我很⾼兴你能作出这样完美的解释,你的答案比我所提供的好得多了,或许,你已不再需要我?”
“心扉,我比什么时候都重视你,以前,碰到什么是什么,反而可以处之泰然,此刻我珍惜目前的一切,更需要你的忠告,我想做到最好。”
“守丹,什么叫做最好,尽了力气与本分,不能再好,也应放下担子。”
翌年舂季,他俩就订婚了。
在学校附近一家小店酒举行茶会。
于氏夫妇未到,但是差人送了礼物来。
守丹正在招呼同学,忽然自窗口看到什么,撇下客人,推开玻璃门奔出去。
对面马路停着一辆黑⾊大房车,车里的人看见守丹出来,也同时下车,穿着深灰凯斯咪大⾐的竟是侯书苓。
守丹在马路另一头站定了。
侯书苓遥远地朝她笑笑,又钻返车厢內,车子缓缓驶走。
守丹目送它驶远,消失在转角上。
“怎么没有穿外套就跑出来,看什么?”是于生新。
守丹抬起头“你看这彤云,可是像要下雪?”
“可能会,进来吧。”
守丹低下头跟于生新返回房內。
“心扉,我会不会是眼花,侯书苓为什么不进来与我们喝一杯。”
于生新叫她:“守丹,这里有一份神秘礼物。”
“让我看。”
小小卡片上只有一个‘侯’字。
生新问:“这位侯先生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侯先生?”
守丹拆开盒子,是一只漂亮的针,连忙别在前。
“与你手上的戒指是一套的。”生新发现了。
守丹一低头,可不是,可见也是侯书苓⺟亲遗下的首饰,十分珍贵。
她没有眼花,惊鸿一瞥,那人的的确确是侯书苓。
“侯先生是位爱护你的长辈吧?”
守丹看着未婚夫笑,他的生命中大抵充満对他爱护有加的长辈,以心比心,以为旁人也似他那般幸运,这个傻小子。
“快来看妈妈送我们什么。”
守丹没有去注意,她看着窗外,心扉,你的贺礼为什么没到?
“嗳,这个信封上的字迹好不悉。”
“让我看。”
是心扉的信。
“我记得了。”生新说“这是你多年的笔友。”
“正是。”守丹笑笑“她来信贺我订婚。”
“她叫什么,菲菲?”
“心扉”
“对不起,是心扉,据说是位作家?”
守丹十分诧异“你问那么多⼲什么?”
“因为她是你的好朋友呀。”生新眨眨眼。
“是,也是唯一的朋友了。”守丹十分惆怅。
“你还有我。”
守丹微笑“你当然不一样,不过,我认识你的⽇子浅。”
生新早就知道守丹与这位信箱主持人通讯,当时还以为是少女流行的玩意儿,没想到会持续那么久。
“你俩到底有没有见过面?”
“啊,对了,于伯⺟送什么给我们?”守丹顾左右言他。
生新把一对银相架在她手中。
罢才一瞥间,生新已经注意到心扉的信上贴着美利坚合众国的邮票,这是一封本地信。心扉,难道也住在这个家国?
他没有问。
守丹几乎每隔一个晚上就要写信,有时只是短短数行字,有时有大半张纸,有时厚厚一叠,本本小册子,都写到央中邮箱一○○号。
订婚后,守丹并没有停止写信。
一个下午,生新趁有空档,驾车到市中心总邮政局,作了几项询问。
“有无邮箱出租服务?”
“有。”马上有人递上章程。
“我对一○○这个号码有特别爱好,我想租第一○○号。”
服务生查了一查,抬头笑道:“一○○号邮箱属于爱默生险保公司,已经租出超过十年。”
啊,于生新心中有数。
“我指的是央中邮箱一○○号。”
服务生肯定地答:“一点都不错,这位先生,或许你愿意挑别的号码?”
于生新微笑“我得回去再想想哪个号码适合我。”
他离开邮政局。
央中邮箱一○○号只能寄到爱默生险保公司,心扉女士在一间险保公司任职?
那间险保公司在城西,生新前去找人。
他托词一位阿姨告诉过他在此任职,阿姨是华人,中年,他此刻会晤她。
接待处人员很乐意帮助他,半晌,有一位年轻华裔姐小走出来,笑问:“我可以为你做什么?本公司的国中人我都认得。”
于生新本没见过心扉,只得照想象形容一遍。
那位陈姐小问:“你肯定她是中年人?”
这一点应该没有疑问,能够独当一面主持一个信箱,且又那么些年了,起码有三十余岁了吧,于生新点点头。
陈姐小说:“我可以告诉你,本公司没有这个人,这里只得四个国中人,两位是先生,另外一位姐小,同我差不多年纪,大学刚毕业,姓欧。”
生新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他早有心理准备,知道爱默生险保公司没有这个人。
那陈姐小却以为他失望了,歉意地说:“我想你那位阿姨给了你错误资料。”
于生新欠欠⾝“谢谢你帮忙。”
在归家途中,他同自己说:“于生新,为什么一定要找出心扉?为什么不能⼲脆接受她是粱守丹的笔友?”
他先到守丹家。
鲍寓门虚掩着,于生新轻轻推门进去,守丹不在,大概是下楼买冰淇淋去了。
生新看到写字台上摊着纸笔,一封信刚开头,第一行写着亲爱的心扉五个字。
这又是给心扉的信。
信封已经写妥,央中邮箱一○○号。
这些信最终由谁接收?
会不会都堆在邮政局“无法投递”的箱子里?
正在踌躇,守丹回来了,一边拿着冰淇淋食。
看见生新,她很愉快地说:“你来了,机飞票订好没有,我们几时回去度假?”
生新心不在焉地答:“下星期。”
“你在看什么?”守丹走近他。
生新反问:“你又在写信了?”
守丹点点头。
生新说:“事无巨细,你都向心扉报告,由此可知,你的一切,她都知道。”
“说得不错。”
“她每封信都回你?”
“不一定,有时回,有时不回,她是个大忙人。”
“这些年来,回信也不少吧?”
守丹放下冰淇淋,走进卧室,半响出来,手上拿着厚厚一叠信,她朝生新扬一扬“这些只是一小部分。”
“她一定给你很多忠告。”生新不动声⾊。
守丹笑“有时很中听,有时非常逆耳,不过都是肺腑之言,难脑粕贵。”
生新耳边有一个小小声音:于生新,别追究了,别再追究了。隔半晌,他说:“这个时候回去,得忍受大热天气,你怕不怕?”
守丹答:“我早习惯了所有天气以及人情的冷暖。”
生新仍然听见那个小小声音:别再研究这些无关重要的事了,但是另一个比较雄壮的声音却对他说:于生新,难道你不想了解她多一点?
他不知道这两个声音从何而来,只知它们斗争得极之厉害,不分胜败。
当下他对守丹说:“星期六的机飞好不好,方便⽗⺟接我们。”
守丹蓦然发觉她那边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亲、侯书苓、罗伦斯洛,已经统统离她而去,此刻她只得于生新一个人。她猛然抬起头,发觉自己比⺟亲更为孤苦。
这就是侯书苓的前不住回去找他的原因吧。
回到老家第一件事,守丹便是想躺在自己公寓那张大上好好睡一觉。
于太太说:“可是房间已经收拾好,住我们那里,见亲友比较方便。”
幸亏生新笑着解围“现在还没举行婚礼,让她回自己家去争取最后自由。”
守丹赔着笑撇下于家三口,马上拨电话找侯书苓。
秘书周到而客气,告诉她:“侯先生出门去了,这次完全没留下联络地址号码,他决意休息一个月,不问世事,临走前说,公司被呑并也好,垮下来也好,他全不关心,对他来说,只有好,以后不必心了。”
守丹沉默,这当然是极之动人的敷衍话,但,如果拆穿它,徒然使自己下不了台,一点好处也无,识趣者无论如何不会轻举妄动。
饼一刻守丹对秘书说:“说我望渴听到他的声音。”
秘书大力应是,看样子也是个出⾊人才,不逊于罗伦斯洛。
到这个时候,守丹才发觉,她不是不留恋从前生活的。
躺在上,她像是听得有人按铃,连忙问:“谁,是罗伦斯吗?”
女佣应道:“不,不是,没有人。”
守丹只得翻⾝再睡,过一刻又似有人进房来,笑着叫她,守丹一惊,又再问:“是否叫我出去应约吃饭?”
女佣再次应:“姐小,没有人。”
守丹见睡不好,⼲脆起来找罗伦斯洛,但他昔⽇的电话均告取消,他似有心脫离往⽇的生活,从头开始。
一个个故人都回避她,不想让她再勾起他们的回忆。
讲得难听点,梁守丹已不是受人物。
她只得颓然起⾝写信。
“心扉,我夹在两个世界当中,两头都寂寞,又开始怀念⺟亲,像是听到她咳嗽声,开酒瓶声,叹息声,原来曾经一度,我们的确相依为命过…”
写到这里,守丹掷下笔,这是她前所未有的动作,以往天大的委曲,只要可以告诉心扉,內心已经平和。
她斟出一杯酒,学⺟亲那样,仰起头,喝下去。
那边厢于生新到了家,放下行李,淋完浴,拨了好几个电话,就出门去了。
他目的地是新伴侣杂志社。
推开玻璃门进去,一位编辑姐小出来“是于先生吧,请坐请坐。”
于生新在书稿堆中找到一张空椅子坐下。
那位编辑姐小说:“新伴侣杂志创刊至今已有二十三年,我并非第一手编辑。”
于生新问:“心扉信箱是否由第一期开始?”
编辑姐小答:“是。”
“收到的读者信多不多?”
编辑姐小诧异地笑:“于先生,你不是我们的读者吧?”
“此话怎说?”
“心扉信箱在十多年前相当受,渐渐读者⽔准提⾼,这种形式的信箱已成为笑柄,新伴侣将之取消,已经好几年了。”
于生新一怔。
“我们不停改良⾰新,使刊物可以配合新一代读者口味。”
“央中邮政一○○号,不再属心扉信箱所有?”
“取消已经长远了。”
“还有没有读者写信来问问题?”
“有,不过收件人不再是心扉。”
于生新仰着头,不知说什么才好。
编辑姐小有点不置信“你怀念心扉信箱?”
“啊,不,”于生新定一定神“我表妹是心扉的读者,请问,我在何处可以找到她?我想同心扉女士联络。”
“于先生,我可以坦⽩地告诉你,本没有心扉这个人。”
什么?
“心扉是一个杜撰的名字,不是任何人的笔名。”
“那么,”于生新大吃一惊“答读者信的是什么人?”
“是编辑部同仁,谁有空谁答,每期不同人负责,反正我们只得一个宗旨,便是鼓励读者,叫他们乐观向上。”
“是否所有的信都可以得到回复?”
“那是没有可能的事,心扉信箱在全盛时期,每星期收好几百封信,我们不过是随意菗十封八封出来回答而已。”
“没有心扉这个人?”
“你说得对。”
于生新又问:“心扉信箱取消后,剩余的读者信怎么办?”
编辑姐小有点尴尬“我们去年装修过写字楼,丢掉许多无用之物。”
于生新呆半晌,终于站起来“谢谢你。”
编辑姐小说:“不客气。”
于生新告辞。
他一走,编辑姐小便对手下说:“这一阵子,读者好似对信箱发生了新的趣兴。”
氨编辑笑答:“那还不容易,照版煮碗,卷土重来好了。”
“不,不能再用心扉这种名字了,多老土,今⽇的读者会笑的。”
“弄一个洋名?”
“我们开会讨论吧,要做得煞有介事,并且,观点要新。”编辑姐小笑着说:“就这么办。”
生新可没听到这一番话。
真相已经大⽩。
这些年来,心扉本没有收过梁守丹的信,心扉也没有可能逐封回过梁守丹的信。
那个信箱,不过由新伴侣杂志诸位编辑联合主持,用来赚稿费用,并且,取消已有多年。
生新约了旧同学喝茶。
那位旧同学现从事出版行业,由他介绍生新给新伴侣的编辑姐小。
“你找到你要的答案了吗?”
“有点眉目了。”
“所谓读者信箱,不过是昅引群众的一个幌子,真的有什么急难问题,轮到登出来,也已经过时,社会进步,读者也进步,已不相信那一套。”
生新一直心不在焉地微笑。
“你写过信给心扉?”
“不,不是我。”
那朋友诧异“谁,谁做这种傻事?”
“有一个人,不住写信给心扉,几达十年之久。”
那朋友张大了嘴。
于生新拍拍他肩膀“多谢你帮忙。”
生新虽然有点疲倦,还是以守丹为重,先到她的公寓去。
守丹终于睡着了,铺一片凌,甚至有一只枕头子套脫落,可见她挣扎了良久。
于生新凝视未婚,他了解她有多少这本不重要,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又有何关系,只要爱她便行,于生新愿意那样做。
他拿着空酒杯出去对女佣说:“把所有的酒扔出去。”
“是。”女佣愉快地回答。
“她要是再买,继续扔出去。”
女佣的声调更加钦佩:“是。”
案头有未写完的信:“心扉,除了你之外,我只有于生新了,他与你不同,我与你之间,无所不谈,我的事,你都知道,但是生新不一样,我们的出⾝、背景、环境,一点没有类同,有时我十分怀疑,单是相爱,不知道够不够,这种疑惑,使我极端不安。”
生新无限凄惶地抬起头来。
这些年来,梁守丹不住地写信给心扉,又不住地收到心扉的来信,实际上,写信的是她,复信的也是她,心扉即守丹本人。
她把信写好了寄出去,本不理会它们落在哪一个角落,不要紧,她即是她自己最好的朋友,她总有办法回复她自己的信。
于生新静静地站着,轻轻地落下泪来。
本来写信给自己好比写⽇记,是一种抒发情绪的方式,无可厚非,只是守丹一本正经地把信贴上邮票寄出,又寄回给自己,可见她是多么望渴与外人有沟通。
生新闭上眼睛。
背后传来守丹疲倦的笑声:“怎么来了这里,你爸妈恐怕有说不完的话要同你倾诉。”
于生新连忙牵起嘴角笑“我牵挂你呀。”
守丹道:“这下子可让你看到蓬头垢脸的我了。”
于生新转过头来看着她“守丹,让我们结了婚再走吧。”他忍着发酸的鼻子。
守丹犹疑地笑“这么快?我要好好地想一想。”
生新温柔地说:“要不要同心扉商量一下。”
“这是个好主意。”
“几时写信给她?”
“有空马上写。”
生新握着她的手,在下巴摩擎,乘她不在意,双眼又红起来,泪盈于睫。
“心扉,我望渴有一个正常家庭,养育孩子,早上六七点钟起,主持家务,有空的话,做些自己有趣兴的工作,如果忙,就以家庭为重,听上去好似很简单,对象也就在⾝边,但是我心中有许多恐惧,无法克服,我怕有人不接受我。对于出⾝,我有若⼲自卑,却又在表面上急急证明我没有自卑感…连梁守丹都几乎应付不了梁守丹。”
守丹把信纳⼊信壳,贴上邮票,放在进门茶几的银碟子上,待女佣寄出。
饼两⽇,回信来了。
守丹诧异得张开嘴合不拢来,连忙拆开。
心扉的信!
浅蓝⾊的信封,本地邮票,慡朗的字迹。
守丹忙不迭读下去:“守丹,很⾼兴你征求我关于成立家庭的意见,我是与你讨论问题的最佳人选,于生新假如爱你,那么,他会更加爱护你的缺点,假如他不爱你,你的优点也与他无关,而守丹,我相信,他是非常非常爱你的,不必忧虑犹疑,请勇往直前。”
守丹缓缓抬起头来。
这是一封真正由心扉作答的信。
她连忙坐到写字台前“心扉,对于快乐,我的看法是这样的,有好必有坏,有聚必有散,婚姻大概也是这样吧,⽗⺟亲当年是何等幸福,以致受了打击之后,对比太过強烈,⺟亲终其一生未能恢复原状,我每念及此心灰意冷。”
守丹轻轻把信放在同样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