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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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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怀德深深叹口气,她当然明⽩勤勤的意思。

  “放松一点,他要找你,总会找得到。”

  电话铃响,张怀德扑过去,勤勤觉得她无可救葯。

  可想而知,她一定在这种行为里得到极大的‮感快‬与満⾜,不然,怎么可能坚持下去。

  只听得她说:“勤勤,是找你的。”

  是杨光“这么早就有客人?好几天不见,问候一声。”

  “忙得慌,过两天找你,说不定有好消息。”

  “你去陪客吧。”

  勤勤挂上电话。

  “你的男友?”张怀德问。

  “好友。”勤勤暂时不愿意透露更多。

  那天下午,医生说,他替廖怡注了一种⿇醉剂。

  勤勤知道那是什么,那葯止痛镇静,可使病人得回一点自尊。

  “你来了。”

  “是。”

  廖怡轻轻问:“你要不要看看你此刻的⾝体?”

  勤勤一时没听懂,要隔一会儿,才弄明⽩廖怡是真正的着了魔,她不止把文勤勤当作替⾝,她已把勤勤当作她自己:年轻时的廖怡。

  她开始喃喃自语。

  勤勤知道她神智已经模糊。

  勤勤略觉不安,咳嗽数声,提醒女主人,她是另外一个人。

  “我要出来了。”廖怡说。

  勤勤不敢怠慢,全神贯注看着屏风后面。

  廖怡推着轮椅出来,勤勤这才第一次看清楚她的脸。

  她问勤勤:“他们不让我照镜子,我是否已经很可怕?”

  勤勤说不出话来。

  她的头发已经掉得差不多,戴着一顶‮丝黑‬绒帽子,⽪肤焦⻩,贴在头颅上,现出骷髅的形状。

  勤勤不忍看下去,又不能放肆地转过脸去,只得站起来说:“我推你到露台去。”

  转到她⾝后,勤勤才恣意地闭上双眼,眼⽪犹自不停地跳动。

  太可怕了。

  一个人竟会变成这个样子,太可怕了。

  廖怡伸出手来“你看我这双手,曾经丰硕⽩润过。”

  勤勤轻声说:“是,戴颜⾊宝石戒指最好看。”

  廖怡说:“我可以给你一切,我会捧你成名,使你拥有这个王国,只要你答应我。”

  勤勤忍不住蹲下来,握住廖怡如同枯骨般的手“当年,齐先生也是这样对你说?”

  离得这么近,勤勤可以看到廖怡的瞳孔已经放大。

  她笑了“不,你还不明⽩?当年,挑选我的,并不是齐颖勇,而是他的子。”

  勤勤连忙站起来,打一个冷颤。

  这是一个连环套,局中人乐此不疲,不停地玩下去,上一环与下一环的年岁相距至少十多二十年,上一环自知天不假年,连忙替下一环寻找新的环节…

  这简直是‮态变‬的。

  檀中恕轻轻推门进来。

  廖怡招他“你过来,你过来。”

  勤勤浑⾝汗⽑都竖了起来,本来对这件事还怀着一点浪漫的幻想,至今完全消失。

  幸亏有檀中恕,是他,是他化腐朽为神奇,因为他错地爱上了廖怡。

  勤勤轻轻退开。

  只听得廖怡说:“我已经替你找到了理想的人…”

  自勤勤站着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廖怡的小腿,此刻她也还穿着黑⾊的袜子,但与勤勤是一次见到的大不相同,此刻她全⾝已没有一点脂肪肌⾁剩下来了。

  廖怡已接近弥留状态。

  檀中恕按铃唤来医生。

  勤勤轻声问:“为什么不把她送进医院?”

  “已经没有分别了。”

  医生与看护把廖怡扶到上,勤勤静静退至室外。

  张怀德上来。

  勤勤很坦⽩地说:“她不行了。”

  “你有没有答应她?”

  “她一直肯定我不会拒绝她,她很有信心,没有怀疑。”

  “但是你没有答应她。”

  “没有,我不想骗她,我做不到。”勤勤不是没有遗憾的。

  自此刻开始,檀氏画廊的荣华富贵将离她而去。

  文勤勤将打回原形,要重新回到出版社去为妇女杂志设计版样,做类似的、卑微的工作。

  勤勤走上露台,看着蓝大⽩云,她没有后悔,在该处站了一个下午。

  “文‮姐小‬,文‮姐小‬,快请进来。”护士奔出来召她。

  勤勤连忙跑进卧室。

  廖怡进⼊回光返照状态,她紧握着勤勤的手不放。

  “你看,”她同檀中恕说“这便是我年轻的时候,你终于见到少年的我了。”

  檀中恕一声不响,泪流満面。

  廖怡说完之后,陷⼊昏,然后她开始呕吐,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已是勤勤第二次面对死亡。

  檀中恕终于站起来,他已经筋疲力尽,倒在沙发里。

  张怀德进来陪伴他。

  勤勤心想,好了,每个人都自由了。

  这样想,无异凉薄一点,却也离事实不远。

  勤勤同张怀德说:“我要走了,司机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她在车上与杨光通过电话。

  到了他家,看见他如常般站在画架前运笔如飞。

  这个地方与适才的廖宅有天堂与地狱之别。

  勤勤恍若隔世,不噤走过去对杨光说:“我爱你。”

  “冰箱里有苹果酒,厨房里有菠菜馅饼,请自便。”

  勤勤开怀大嚼起来。

  杨光看着她“你的心事已了,你已恢复正常。”

  “你的目光尖锐。”

  “自然,否则怎么做艺术家。”

  “谁封你做艺术家。”勤勤笑“八字没有一撇。”

  “告诉我,勤勤,为何骤然天空海阔,一片澄明。”

  “我想通了一切问题。”

  “譬如说?”

  勤勤说:“譬如说,我虽不成材,或许可以苦练。”

  “还没有到告诉我的时候?”

  “杨光,放一段悠扬的音乐给我听,我想好好休息。”

  “这一阵子你到底忙什么,马不停蹄,扑来扑去。”

  勤勤不出声,这个秘密,她永永远远不会说出来。

  连杨光也没有权知道。

  就躺在杨光的旧红⾊丝绒沙发上,勤勤做了一个梦。

  一个穿黑⾐黑袜的美妇人前来,摊开手,像是要问她索取一样东西,脸容哀怨,不达到目的,似不肯离去。

  勤勤当然知道这是谁。

  她无所惧,对美妇人说:“你走吧,你要的,我没有。”

  伊不肯走,冉冉飘近。

  “我不是你,你看看清楚,我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美妇人以⽔盈盈的双目凝视她。

  “去吧,外间自有你需要的人,去找他们,不要浪费时间。”

  她哀怨地笑,终于点点头,影像消失在空气中。

  勤勤醒来,沙发上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香味,不知是杨光哪个异朋友留下,引来这样的奇梦。

  杨光仍在工作。

  “你一天做多少钟头?”勤勤问。

  “无休止。”

  “这样喜画?”

  “是。”

  勤勤叹口气,看看时间,已近⻩昏。

  勤勤有点內疚,找到了张怀德。

  “勤勤,事情已经过去,你可以出来,我们有话要同你说。”

  “我知道,我也有话要说。”

  “首先,我要多谢你给我的启示。”

  勤勤苦笑。

  “我们明天上午十时在办公室见。”

  “檀先生的精神可好?”勤勤忍不住问。

  “可以支侍。”

  “你呢?”

  “我?勤勤,实不相瞒,我似解脫了多年来的枷锁。”

  “啊,这么严重,那此刻你真的无比轻松了。”

  “我现在预备出外餐一顿,好好睡它一觉,明天见。”

  她挂上电话。

  杨光听到对话,顺口问:“不是檀氏画廊有事吧?”

  “与你无关。”

  “要小心行事啊,否则你这只燕子就得飞回寻常百姓家。”

  勤勤笑昑昑地说:“杨光,我就是爱你这张狗嘴。”

  她起⾝回家。

  寻常就寻常吧。

  珉表姐与霞表妹在家等她。

  珉珉一见她便上来“勤勤,谢谢你,记者来过了。”

  勤勤这才想起来“呵,访问做得理想吗,照片拍得可好?”

  珉珉答:“‮际国‬⽔准真是一流,他们给我一页半篇幅。”

  “那已经算是很理想了。”勤勤现在可算经验丰富。

  “我知道,他们的跨页广告费是八万美金一期。”

  勤勤拍拍她肩膀坐下。

  以后想帮也帮不了。

  权势真是美妙的一件事,一句话下去,⽔到渠成。

  檀氏原本打算赋她这个权力,是她不识抬举,自动弃权。

  往者已矣,一切从头开始,勤勤并不介意再看表姐冷面孔。

  文太太出来问:“怎么都⼲坐着,小时候你们顶爱下棋。”

  文太太把棋子取出来。

  勤勤颇有下象棋的天分,幼时常与她⽗亲对弈。

  下了五分钟她便炮九平七,待红方走了兵五进一,以便反立中炮,积极争先。

  珉珉连忙平炮求兑,明明有机会取胜,但不知恁地,在勤勤面前,她心已经怯了,不敢下杀着。

  这是失去自信的表现,勤勤马上注意到了,甚为不忍。

  世人的心理竟这么懦怯,碰到一点点挫折,见人有一点点成就,马上拜倒跟前,世人又如此可恶,见人有些微不得意之处,略为狼狈,便凑热闹也要来踩一脚。

  从这局棋中,勤勤进一步洞悉了世情。

  她的心灵忽然亮了起来空了起来,胜了一局之后便收手不玩。

  珉珉赞叹说:“你看你多能⼲。”

  最令勤勤难过的是,珉珉还是真心的,绝不虚伪。

  她正容说:“你错了,我也不过去到哪里是哪里。”

  珉珉一怔,并没听懂。

  文太太又鼓励她们亲热“不出去喝杯茶逛逛街?”

  勤勤摇‮头摇‬,目光落在⽇历上,扰攘间已经八月份了。

  竟这样就过了一个夏天。

  这几个月来她未曾为生活上任何事过心,天天菗丝剥茧,钻研檀氏的秘密,待洞悉一切的时候,季节已经偷换。

  勤勤吃惊了,呆呆地看着月份牌。

  珉珉与妹妹向她告辞。

  一走到楼下,两姐妹便说起勤勤来“怪极了,面⾊变幻无常,一时云密布,一时曙光显露,令人摸不着头脑,看样子,心理负担不轻。”

  “然而,她快乐吗?”

  “不快乐,谁⼲,她当然有她的乐趣。”珉珉羡慕地说。

  “下次问问勤勤。”

  这样子的问题,连勤勤都没有答案。

  最快活的应当是杨光,事不关心,永不劳心,只管作画。

  勤勤走过去,握住⺟亲的手“妈妈,倘若我们失去目前的‮定安‬生活,你会怪我吗?”

  文太太听了这话,眼睛发红。

  “妈妈,你不舍得?”勤勤有点急。

  文太太转过头来“不舍得什么?只是这句话,你⽗亲也曾说过,你那口吻,活脫似他。”

  勤勤微笑,那简直小巫见大巫,她⽗亲把整副家当,包括一爿纱厂,在短短十年间散清。

  文太太说:“我才不怕,只要你们喜。我这生人,能够看到你⽗⾼兴,以及看到你愉快,已经达到目的。”

  勤勤提醒⺟亲“但也许,表姐她们就不与咱们来往了。”

  文太太笑昑昑地说:“来,有来的做法,不来,也有不来的做法。”

  勤勤意外“我以为你很享受同她们往来。”

  “我的确享受,但她们不来侍候,我亦不觉空虚。”

  勤勤明⽩了,这叫做随遇而安,是生活最⾼境界。

  “妈妈,我爱你。”她抱着⺟亲摇两摇。

  那天晚上,勤勤再也没有做梦,再也没有见到那美妇人。

  不是不惆怅的。

  她在家中自己的小小旧上睡到九点,闹钟叫起来,她探手过去,悉放肆地,碰一记拍下去。

  勤勤唏嘘地想,一切都恢复正常了,唉,南柯一梦。

  她起妆⾝,穿上⽇常便⾐,套上球鞋,恢复自我。

  来接她的司机差点儿不认得她,勤勤坐上大房车。

  以后又要挤在地铁中,但,选择的是自由,不要紧。

  她喃喃自语,这个故事,叫勤勤奇遇记。

  车子到达檀氏画廊,她下车仰头看一看整座大厦,才进大堂按电梯上会议室。

  勤勤准时抵达,但是檀中恕与张怀德已经在等她。

  勤勤坐到她惯坐的位子上去。

  今天好像就他们三个人开会。

  檀中恕西装襟上别着小小一方黑纱,精神不大好,但眉宇间却比从前开朗。

  张怀德说:“我先讲。”

  勤勤扬起一道眉,奇怪,她怎么也有话要讲,而且,要在会议室讲,倒真要侧着耳朵细听。

  只听得她说:“这是我的辞职信。”

  不但勤勤跳起来,连檀中恕都耸然动容,室內鸦雀无声。

  他们俩瞪着张怀德。她辞职?不可能,这些年来,张怀德已经成为檀氏画廊的一件不动产,没有了她,檀氏可能不再是檀氏。

  勤勤看着桌面上那只耀眼的⽩信封,又看着檀中恕。

  檀中恕苦涩地说:“怀德,不要开玩笑。”把信推过去。

  “我从来没学会过开玩笑,你是知道的。”又把信封往檀中恕那边推。

  “怀德,这是何苦呢。”

  张怀德吁出一口气“我累了,我想告老回家休息去。”

  “我给你假期,半年、一年,随便你说,公司出费用。”

  “我还是想你批我辞职。”

  “没有可能。”

  “那我只好不告而别。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合约。”

  “为什么,怀德,在这种要紧关头,正需要你的时候。”

  “十多年来,都是你们的需要,可有问过,我的需要?”

  说得好。

  檀中恕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张怀德“你需要什么?”

  机会来了,勤勤在心底嚷:说呀说呀,为什么不说?

  好不容易,张怀德开了口,她叹气“我不知道。”

  窝囊!勤勤怈气。

  “怀德…”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不用再加以讨论,勤勤,到你。”

  “我?”

  “你不是有话要同檀先生说?”

  勤勤清清喉咙“是,檀先生,我也是来辞职的。”

  “什么?”

  他跳起来,动怒,一手把桌上文件全部扫到地上去。

  勤勤说:“你何必生气,且听我详细道来。”

  “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檀中恕额上青筋都现了出来。

  勤勤睁大双眼,个敢再说一个字。

  “滚出去,统统给我滚出去!”

  勤勤尚想上前伺机解释,张怀德已经拉着她出会议室。

  张怀德不给她有说话的机会“你还没去过我家,现在请你去喝杯茶。”

  上了车张怀德才松口气“我从未见过他生那么大的气。”

  勤勤问:“他有没有准我俩辞职?”

  张怀德轻轻责怪她“此刻的少年人仿佛都有凉⾎。”

  勤勤笑了“‮姐小‬,不见得每个人的热⾎都要用在他⾝上。”

  张怀德涨红面孔。

  勤勤仍然不放松地加一句:“有你不就得了。”

  张怀德不再出声。

  饼一会儿,她感喟地说:“你们这一代怎么会这样聪明。”

  勤勤向她挤挤眼睛:“自幼吃惯字⺟汤的功能。”

  张怀德忍不住笑出来,又黯然道:“任何人有机会都会爱上你。”

  “是吗,我也正想如此恭维你。”

  “勤勤,你真打算辞职?”

  勤勤点头“最有资格承继檀氏画廊的人是张怀德。”

  “我怎么敢妄想。”

  “最近这几年打理画廊的人实际上是你吧,他们一个病,一个服侍病人,哪里菗得出时间。”

  张怀德答:“上了轨道的机构,人才济济,毋需十分心。”

  车子已驶抵目的地。

  张怀德的公寓很朴素,每个角落都摆満各式各样的美术品。

  勤勤很为她惋惜,以她的学历、修养、艺术造诣、行政技巧,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独当一面,⾝居要职,至少也是美术馆馆长⾝份,何用在檀氏受委屈。

  张怀德像是看穿勤勤心事“你为我不值有什么用?”

  “我去叫擅中恕挽留你。”

  张怀德但笑不语“他正在气头上,要追杀叛徒。”

  “我才不怕他。”

  “这样的勇气,也是自小吃字⺟汤的缘故?”张怀德笑。

  “不是,自小挨打,⽪厚⾁耝,怕无可怕,成为泼⽪。”

  张怀德斟一杯香片给她。

  勤勤发觉他们的房子都对着海景,环境优美恬静。

  可怜的杨光,成⽇屈在一间陋室,光线不⾜,地方不够,单靠一股傻劲拼命工作。

  勤勤暗暗祝祷,希望社会快快赏识无名氏杨光。

  说这小女孩没心事,又时常见她出神,张怀德问:“你在想什么?”

  勤勤问:“葬礼几时举行?”

  “定了下个星期,这是我最后一次为檀氏服务。”她长长太息。

  “能不能再做多一件事?”勤勤求她。

  “我的能力有限,”张怀德微笑“你尽管说。”

  “我想介绍一个画家给你认识。”

  “勤勤,你好像提过这个人。”张怀德记不坏。

  “不错,当我‮人私‬求你,请你帮我这个忙可不可以?”

  “勤勤,本市怀才不遇的画家大抵有三万名,有些诚心诚意,每隔一天就打电话到画廊求见。”张怀德已经说得十分温和。

  “但这个不同,他是我的朋友。”

  张怀德微笑“请问他有三只眼睛,抑或四只手?”

  “他有一颗热爱艺术的心。”

  “不计分。”

  “但你已看过他的画,而且你喜他的画。”勤勤嚷出来。

  “在什么地方见过?”

  勤勤伸手一指“喏,这幅就是。”

  张怀德抬起头“勤勤,你别什玩笑了,这张是你的杰作。”

  “你还不明⽩?我自从与檀氏签约后本没有动过笔。”

  “什么?”

  “你以为只有你们才有资格搞惊天大谋,错了。”

  张怀德睁大眼睛站起来,看着勤勤“我不相信。”

  “不由你不信,这批蓝⾊的画的原作人并非文勤勤。”

  “当然是你,不可能不是你,我亲眼看着你画。”

  “你只想看到你要看的,我坦⽩地告诉你,这批将在巴黎展出的画,由一个叫杨光的人所作,他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可以与他面谈。”

  张怀德不怒反笑“勤勤,你还有什么鬼把戏?”

  “没有了,我说的全是真的。”

  “这些⽇子你在⼲什么?”

  “玩呀。”

  “你玩掉了七个月?”

  “有什么稀奇,有人还真的玩掉了一辈子。”

  “勤勤,这不是真的,你这样说只不过想我见你的朋友。”

  勤勤叹口气“好,狼来了,假话说太多,真话没人要听。”

  张怀德站起来踱步。

  饼半晌她重复地问:“你的意思是,你请了手。”

  勤勤捧着头,‮愧羞‬地答:“你现在明⽩我辞职的原因了吧。”

  “我的天,纽约那批画是否你的作品?”张怀德开始紧张。

  “那批画货真价实。”

  “这是丑闻,连檀氏都担当不起。”

  “现在你知道真相了。”

  “勤勤,你这个小滑头,我们差点着了你的道。”

  勤勤又不服气起来“算了,你们用人的时候,本不睁大双眼看清楚,只晓得瞎捧,你们有管过我画从何来,你们可有担心过创作困难?檀氏只会集中宣传包装推广,到头来本末倒置,无以为继。”

  张怀德呆在当地。

  “这些年来,檀氏生意做得那么大,任何东西,挂一个价目,一转手,随即获得十倍利润,但是檀氏麾下有没有画家?没有。”

  张怀德抬起头来“有文勤勤。”

  “我?”勤勤大笑起来“进了檀氏的门,忙不迭受训做廖怡的承继人,我只是一个女演员。”

  哎呀,真舒服。

  把心中所有要说的,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全部抖出来。

  “我已认罪,”勤勤说下上“任凭处置,我不后悔。”

  勤勤抓起外套要走。

  “慢着。”

  勤勤停步。

  “坐下。”

  勤勤坐下。

  张怀德这样老练的人,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

  终于她说:“我们在巴黎的展览势在必行,不能取消。”

  勤勤说:“对不起。”

  “我怎么同檀中恕待?”

  勤勤默不作声。

  “我希望你的良心从来没有责备你,我希望你没讲过真话,我希望你一直充下去。”

  “我做不到,整件事里,我的牺牲最大,请宽恕我。”

  张怀德想通了整件事,忽然笑起来,她笑得弯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勤勤静静地等她笑完了,才说:“我有一个建议。”

  张怀德摆一摆手“我先说。那画家叫什么名字?”

  “杨光。”

  “很好听的名字,简单、响亮、明朗,人可如其名?”

  “格活脫脫似乌云后金光:活泼、乐观、可爱。”

  “是你的男朋友吧。”

  “不是,是我的好朋友!”

  “他肯为你做这么多,”张怀德表示怀疑“不问代价?”

  “画画对他来讲,最容易不过,并不算是什么特别的恩典。”

  张怀德着双手“我一生的事业中数此事最为棘手。”

  “其实再简单不过,我有一个方法在这里,要不要听?”

  “这件事真会促短我的寿命。”

  “我介绍杨光给你们,让他名正言顺地到巴黎去。”

  张怀德一怔“不行。”

  勤勤耸耸肩“那就没有办法了。”

  “檀中恕永远不会批准这个建议。”

  勤勤摊摊手。

  也许杨光时运仍然没到,希望将来有更好的机会。

  “但是,勤勤,我想见一见这位年轻艺术家,带我去。”

  “立即?”

  “是。”

  廉价的住宅大厦永远有肮脏的大堂、破旧的信箱、狭窄的电梯、暗的走廊。

  杨光开门接待不速之客的时候,一脸笑容,丝毫不受恶劣的客观条件影响。

  勤勤说:“我带了一位朋友来。”

  “。”

  没有给客人坐的地方,张怀德站在客厅,看着杨光堆山积海般丰富的作品。

  她震惊且惋惜地问:“你画这类批发风景画有多久了?”

  “大半年。”

  张怀德心痛地冲口而出:“快别画了,笔触一滥,无可救葯。”

  杨光一怔,问勤勤:“这位张大姐,也是行內人?”

  勤勤点点头。

  杨光这才说:“不必替我担心,我有⾜够的意志力。”

  张怀德问:“是哪一家订下的货品,合同怎么签法?”

  “大姐,”杨光笑了“你没有出来走很久了吧?无名小卒,焉能取得合同,不过是做一⽇和尚撞一天钟。”

  张怀德气馁地坐在画堆上。

  勤勤低声说:“你也觉得是暴殄天物吧。现在你可明⽩了,为何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请你前来参观。”

  张怀德问:“勤勤的近作,全部由你捉刀?”

  杨光起了疑心“勤勤,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是谁?”

  “不要紧,张怀德是我们的朋友,她什么都知道。”

  张怀德说:“我明⽇差人送合同来,你看过之后,假使没有异议,就成为我名下的画家。”

  杨光呆呆地说:“我不明⽩。”

  勤勤呼“你还不明⽩?你被发掘了。”

  “就这么简单,我不用讨好任何人,陪任何人‮觉睡‬?”

  “杨光,请你控制你自己。”

  张怀德不以为忤,仍然站在画堆之中不置信地赞叹。

  版辞后,上了车,她才说:“我中了彩金。”

  勤勤问:“怎么说法?”

  她看勤勤一眼“多数人画了三五七张画便要喊创作奇苦,没有时间没有题材没有灵感,抱怨多过作画,我相信杨光是罕见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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