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最想说的一句话是:“把你的事全告诉我。”
像小朋友彼此结一样:“你几岁,在甚么地方读书,最喜吃甚么,爱玩哪种游戏,看甚么质的书,最好的朋友是谁?
可是平⽇大方磊落的她此刻有种难以形容的涩羞,嚅嚅开不了口。
他也好像在等她,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便说:“请过来喝杯碧螺舂。”
也不是每次都灵光,有一次老鲁尴尬地在他⾝后答:“是我。”
终于铭心在荷花池边喝到了他的碧螺舂。
她笑说:“这种茶叶听是听说过啦,喝还是第一次,味道那么淡,我贯喝加糖加牛啂的红茶。”
卓元宗说:“医生嘱我喝绿茶。”
“这荼以前叫吓煞人!少女采茶!放在前布袋里,香气浓郁,蒸发出来,薰量了采茶女,吓坏人,故名,后来乾隆皇帝下江南,喝到了茶,说:这么好的茶,该叫碧螺舂。”
卓元宗意外“竟有这个掌故。”
铭心大笑“你瞧我们这代华人,喝茶的不知故事,听过故事的没尝过茶。”
元宗感喟:“所以家⽗不肯离开老家。”
“他是那种早餐要吃烧饼油条的人?”
“手磨⾖浆。”
“啧啧啧。”
“我知道你的意思。”
卓元宗并不孤僻,也不难接近。
就在这个时候,背后有人咳嗽一声,元声缓步走出来。
“哎呀,”铭心看到“你把头发剪了。”
他大哥十分诧异“为着长发,不知与⽗亲吵多少次,到最后避而不见,这回又是甚么事?”
剪了陆军装的元声摸摸后颈,不说甚么。
“打算回⽗亲处?”
他跳起来“绝不!”
铭心笑了。
真与他们兄弟混了。
平顶头的元声俊朗活泼,可是,比从前少了一份不羁,年轻女,最欣赏他那份不驯。
元声说:“那么⾼兴,也不叫我。”
“请坐,”他大哥说:“现在加⼊也不迟。”
“大哥,把元心也叫来,我们去露营。”
元宗迟疑“我--”
“夏老师,鼓励他,成⽇困在大宅里⼲甚么,我们出去玩。”
铭心问“到哪里?”
“离开故园这几亩地,呼昅自由空气。”
铭心看着卓元宗,只见他微笑说:“到甚么地方去找元心。”
话还没说完,有人哈哈笑,拍着手出来“人这么齐,怎可漏了我。”
元声感慨“元华走了之后,我们还是第一次碰头。”
元心问:“夏老师可以代替元华。”
铭心连忙说:“不敢当。”
“铭心,快去收拾替换的⾐物,半小时后出发。”
“去何处?”
元声笑问:“你可信任我?”
铭心也笑“不十分。”
卓元宗这时也忽然问同一问题:“你可信任我?”
“信。”
元声气馁。
元心又大力鼓掌“二哥自取其辱。”
铭心说:“我的职责是教授国语。”
元宗马上回答:“在营地也可以教。”
铭心到底年轻,谁不爱玩呢,受过军训的她对露营并不陌生。
元声笑说:“还不去收拾⾐物?”
约好三十分钟后在大门口等。
铭心一下子就准备好,元心过来徵求她意见,铭心看见她穿小背心,超短,吓一大跳。
“有蚊子呢,别穿得那样暴露。”
“不要紧,我有葯⽔。”
“元心,香⽔会昅引各种昆虫。”
“唏,你放心。”
铭心见她不接受批评,只得笑笑作罢,并且多收拾几套⾐裳准备必要时借给她。
下得楼来,看见卓元声开着一辆悍马军用吉普车驶近,上边载着一大堆应用物品。
避家急忙出来叫他:“元声,去哪里?”
元声笑答:“露营,三天不见我们回来,通知警方来救。”
避家气结“元声,卓先生若要找你,叫我怎么回答?”
元声不悦“你别老提他来庒我。”
忽然有人来搭救他“叫他同我说好了。”原来是元宗。
避家顿⾜“夏老师,你也跟他们闹?”
铭心有点迟疑。
谁知元声一把将她拉上车,并且说:“这全是夏老师的主意。”
他一扭驾驶盘,大吉普车飞驰出去。
卓家三兄弟妹忽然大笑起来,铭心真没想到他们会为这样小事⾼兴成那样子。
元声的大型吉普车甚么地方都去得,他往山上驶,终于找到险峻山处一块小小平地。
“就这里了。”
铭心下车一看,不噤喝彩,悬崖一道瀑布挂下,如同新娘头纱,⽔落在一个潭中,溅起珠雾,半道彩虹,大家都看得呆了。
元声说:“来,扎营。”
铭心当然拿手,元声工具齐备,不消一会儿,两只圆拱型帐蓬已经搭好,睡袋也拿出来。
这时,元宗已煮好咖啡,正写生呢。
铭心走过去,站在他背后。
他转过头来,示意铭心坐下,铭心见有一张小小摺凳,便坐在他⾝边喝咖啡。
他轻轻说:“叫人心旷神怡。”
“累吗?”
“还好。”
“能够在这里写生也算是一种缘份。”
“说得好极了。”
“元声说你本来从商,后来才习画。”
元宗微笑。
“我说得不对吗?”
“卓家子女哪里有正职,全部业余,兴之所至,做做这个,做做那个,始终不成气候。”
铭心连忙说:“元声元心尚未定。”
话还没说完,已经听见元心大叫:“铭心铭心,救救我。”
铭心马上说.“我去看看。”
元心都哭了,原来腿大上一溜紫⾊小泡,不知是哪种毒虫所针,痛庠难当,越抓越肿。
铭心连忙取出救护箱替她敷葯,接着让她换上宽松上⾐长,给她一杯宁神的甘菊茶。
元声在帐蓬外看见,笑笑说:“没有铭心怎么办。”
铭心嘘一声。
元声却不放过小妹“要不要回市区看医生?”
元心扑过去打他,两人纠成堆,在地下打滚,忽然之间帐蓬倒蹋,庒在二人⾝上。
铭心笑得落泪。
元宗放下了笔也来旁观。
铭心再次把帐蓬扶直。
元声说:“铭心甚么都行,允文允武。”
铭心自谦“不过是个女泰山。”
“肚子饿了。”元心嚷。
铭心说:“我来做三文治。”
“我有,烤香吃。”
铭心把元声领到小径⼊口处,指看一个路牌。
“小心野生动物出没,包括棕熊、山猫、獐、鹿等。”
“烤⾁香味会招引它们。”
“连它们也烤来吃。”
“听听这是甚么话。”
“铭心,难得大哥那么⾼兴,你负责做甜品。”
“甚么?”
“快来。”
元心在看一部小小电视,一边还有无线通讯设备,这家人。
铭心唯一的工具是一只铁⽪箱,她却把蛋糕在野火上烤得香味四溢。
元心大喊:“这真过瘾。”
元声叫:“潭⽔里有鲑鱼。”
四个人餐一顿,铭心把吃剩的食物埋进土里。
元心取出纸牌玩游戏。
“谁带来一副吉卜赛算命牌?”
元心说:“我。”
“你想买甚么?”
“我的前途。”
铭心连忙说:“这个不好玩,你一定前程似锦。”
元心说:“我想算一算大哥的将来。”
铭心见劝阻无效,只得无奈地摊摊手。
元声问:“铭心,你害怕甚么?”
铭心答:“算出来结果欠佳,情绪难免受影响。”
元心笑“没想到铭心也有顾忌。”
她照元宗的出生年月⽇发出五张牌,数了点数,打开本小书,查预言。
“葵花共十一点,你会逢凶化吉,哎呀,大哥,你看多好,红心三点,主遇知己,加一起黑⾊十点,红⾊十二点,寓言是镜花⽔月。”
铭心笑“谁听得懂。”
元宗说:“游戏而已,别太认真。”
“让我算自己。”
元声却说:“大哥,你累了,我陪你先休息。”
他们走到另一个帐蓬去。
夜幕降临,天边第一颗星升起。
元心问:“那是甚么星?”
“老好北斗星。”
“我还以为是直升机飞。”
“牌上命理怎么说?”
她算了一算“情如千叶桃花,华而不实。”
铭心忍不住笑。
“你把出生年月⽇给我,我也替你算一算。”
铭心说了出来。
“嗯,点子那么少,奇怪,加在一起都不超过廿一点。”
“早知到赌场去赢一铺。”
“铭心,这里说,叫你一生刻骨铭心的人,不能与你长相厮守。”
铭心不以为意“你问十个人,十个人的感情道路都如此,哪有顺风顺⽔的事。”
“看得开就没有问题。”
铭心把双臂枕在颈下“我们也休息吧。”
“多浪漫,幕天席地,看星星,听瀑布。”
铭心说:“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其实全属免费。”
元心笑着给她接上去:“至于其他,可用钱买。”
元心也很有一套,不是个全不懂事的小孩子。
野火自动熄灭,她俩走⼊帐幕,各自钻进小小睡袋。
不久,她们已经睡。
是一阵悉率的声音醒唤夏铭心,她十分醒觉,张开双眼,并没有立即起⾝。
有动物正在吃食物的渣滓,隔着帐蓬可以看到幢幢影子,它们正在翻土。
铭心沉住气,刚想叫元心,已听见她轻轻说:“狗。”
铭心庒低声音“不,不是狗。”
“是甚么?”
铭心叹口气“狼。”
元心倒菗一口冷气“我们该怎么办?”
“缓缓起来,自帐幕另一边出去,速速躲进车厢中。”
“铭心,我怕。”
她都快哭了。
怕得有理。
铭心不动声⾊“来,用手帕蒙住脸。”
“为甚么?”
“稍后才同你解释。”
铭心手中握紧一罐不知甚么东西,掀开另一边帐慕,拖着元心,窜了出去。
吉普车不过在十多公尺以外,十多秒可以走到,可是在该利那,短短距离彷佛有千里远,元心几乎摔跤。
说时迟那时快,车门被推开“快,快!”
原来元声两兄弟早已躲在车上。
铭心舍己为人,急急大力把元心推上车。
来不及了,野狼已经无声无息掩至,绿油油的眼珠,胡胡声,咧着嘴,露出⽩森森尖牙,作势扑。
铭心一扬手,她那罐东西派到用场一按钮,一阵雾噴出,空气中充満辛辣味,原来那是一罐胡椒噴雾。
狼嗅到,反应比人类大十倍,马上不敢扑前,夏铭心趁这个机会,闪⼊吉普车中。
元声大力拉上门。
铭心一额冷汗,松出一口气。
“好家伙,铭心,原来你早有准备。”
“不,原本用来应付人狼。”
元心惊魂甫定,笑说:“铭心真有办法。”
她拉下蒙脸手帕,可是也被胡椒雾刺得落泪。
铭心问他们兄弟“你们一早就听见狼来了?”
“是,趁它们忙着觅食,我们急急躲往车中。”
元心不忿“不必理我们?”
元声说:“我刚预备下车救你们。”
元宗证明:“这是真的,他得先照顾我。”
元心哼了一声。
被击退的狼一共三只,不甘心地又慢慢围上来。
元心战栗“呵,恐怖。”她躲在大哥怀中。
元声与铭心对望一眼,忽然之间,忍不住大笑起来,元宗与元心接着也笑。
元声说:“这真是最值得纪念的一晚。”
元宗很冷静的说:“不可能还有比这更快乐的时间了。”
元心答:“我完全赞成。”
铭心说:“那么,向骑警报告求救吧。”
“狼不会自动走开?”
“还是求救全安些。”
“对,怕只怕再走出七只棕熊来。”
他用车內无线电话求救。
骑警听过他们的情况“若无特别紧急情况,勿在深夜黑暗中驾驶,静候黎明。”
“你们会否来保护我们?”
“我们人手短缺,你们并无危险,放心在车上睡一觉吧。”
他们四人又再一次轰然大笑。
元心第一个睡着,大家把毯子让给她用。
铭心说:“人类不敌野生动物。”
“也得学习敬畏大自然。”
元宗低声说:“更是时间大神的奴隶。”
元声加一句“更深深受命运控制。”
铭心无奈“我们还可以做甚么?”
元声答:“苦中作乐。”
天渐渐亮了,狼也逐一散去。
这时,有骑警前来探视“你们没事吗?”
他们道谢。
“拔营离去吧,上星期有人被熊围住脫不了⾝,森林那一头连渡假村,把它们赶到这边来。”
“是,我们马上走。”
“切勿掉以轻心,受到袭击,有生命危险。”
收拾完毕,他们匆匆离去。
吉普车⾝上到处有狼的泥⾜迹,唏,好不危险。
在车中,他们不停笑谈,终于,元心首先吃不消,累极⼊睡。
铭心与元声会在前座,元声笑说:“铭心,你若疲倦,可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铭心不以为然,轻轻说:“一个女子的头,最好永远搁在她自己的脖子上。”
卓元宗暗暗佩服。
元声却笑答:“那多辛苦。”
“一个脖子一个头,怎么会辛苦。”
“夏铭心你天赋异禀。”
铭心摸摸自己的颈项“是,硬颈。”
饶是如此,到了故园,腿都软了。
四个人蓬头垢面,混⾝泥污,像遇到甚么灾劫回来似,元声一声不响到厨房开了香槟就喝个,元心扑进浴室洗刷,元宗比较镇静,与管家说了几句话。
铭心刚想回房,被卓元宗叫住。
“我想向你道谢。”
铭心连忙说:“我没做甚么。”
“多谢你给我段好时光。”
铭心动口而出:“我也是。”
“好久没有这样⾼兴过。”
铭心微笑“我也是。”
卓元宗还想说甚么,却看到夏铭心已经返回房內。
避家叫住他:“卓先生有话同你讲。”
元宗连忙到书房去。
的确是⽗亲的声音:“你到甚么地方去了?”他的语气从来没有开心过。
“旅行。”
“⾝体可吃得消。”
“没问题。”
“医生怎么说?”
“可以做有限度活动。”
那威严的声音忽然怯了一怯“最近生意上有阻滞。”
“⽗亲,”卓元宗试探“或许,也是收手的时候了。”
卓氏却像是听到世上最怪诞的假设一样“甚么?”
“⽗亲或者可以考虑退休。”
“退休?”
“正是。”
“不不不,这仍是钱赚的好时候。”
“可是⽗亲你已拥有一辈子花不尽的财产。”
卓氏笑了“仍不算际国级首富。”
卓元宗困惑“要那么多财富做甚么?”
“对一个苦出⾝的人来说,最可怕的事是贫穷:受人欺庒排挤⽩眼,皆因贫。”
“可是现在你已远离穷。”
“你还是不明⽩,那种困苦的感觉仍然似梦魇似纠不去,鞭策我向前。”
卓元宗头摇“至今仍然如此?”
“是。”
“恐怕是权的引吧。”
卓氏大大不悦“你先治好⾝体,再谈其他。”
元宗不再接口。
“医生处一有好消息,马上通知我。”
“是,⽗亲。”
卓氏的声音中断。
元宗松了一口气。
元声捧着香槟瓶子进来坐下。
“⽗亲仍然不信世上有金钱买不到的东西。”
元宗温和的说:“还不去淋浴。”
元声耸耸肩离去。
那天晚上,铭心在图书馆看报纸,元声进来与她聊天。
铭心问:“元心呢?”
“觉睡,一边自噩梦中喊出来,狼!狼!”
“别取笑她。”
元声说:“不要担心,一下子就好,马上换上最夺目的缎裙出去跳舞,漂亮女子全没有良心。”
铭心笑。
“你是例外。”
“多谢。”
“夏铭心,两兄弟爱上同一女子,该怎么办?”
铭心一怔,缓缓说:“我又不是爱情问题信箱主持人,我怎么知道。”
“弟弟应否成全兄长?”
铭心无言。
“抑或,哥哥自愿退出。”
铭心这时轻轻答:“或许只是天气太闷热的缘故。”
“不,天气不太坏。”
“那么,是有人恶作剧。”
“他们兄弟十分友爱,不会无端生事。”
铭心坚持“我没有答案。”
“我想知道那女子喜哪一个。”
铭心不出声。
“可能,她嫌兄弟俩都太过懦弱。”
夏铭心吃一惊。
“那样刚健的女子需要更加強壮的男伴。”
铭心仍然不说话。
元声叹口气,喝尽了手中的香槟。
“你喝多了。”
“我这就去开第二瓶。”
铭心温言道:“这样唱下去,你永远离不了这个家。”
“你太低估我。”他把手搭在她肩膀上。
“元声,累的时候别多说话。”
他把额角顶在铭心额角。
“是,我醉了。”
他转⾝离去。
铭心继续看报纸,行行小字浮起来,忽然全看不⼊眼。
“元声说甚么?”
铭心抬起头,看到元宗在她⾝边。
她微笑“没甚么。”
元宗怜惜地说:“他这个人就喜意气用事。”
“你呢?”
“我欠缺他的勇气。”
“世上约莫有两类男子,一类永远不说我爱你这种字眼,另一种逢人都说我爱你。”
元宗讶异地笑“是吗,可以将男如此分类吗,自何处学来?”
夏铭心眯眯笑“我喜阅爱情,都是小书上说的。”
“这些书会否误人弟子?”
“至误终⾝的是错爱。”
“你误会了元声,他是那种一生不会说一次我爱你的人。”
“是吗。”铭心错愕。
“叫许多女孩子心碎。”
“这我相信。”
“他一直洋洋自得,直至今⽇。”
嗯。
“他现在可烦恼了。”
铭心想到解围的方法,她不徐不疾地说:“明天早上,一起来上课好吗。”
“我一直在跟你学习。”
他也转⾝离去。
铭心把脸埋在手心中,该怎么样处理感情?她欠缺经验,深深为难。
这时,耳边响起鲁妈的声音。
“夏姐小,你好,给你送花来。”
一睁眼,看到一大瓶了⽩的栀子花,好闻得令人不能署信这是人间的香气。
铭心笑了。“鲁妈,谢谢你,见了这花,现在我相信有上帝了。”
“夏姐小也会说夸张话。”
铭心对她有异常好感“鲁妈,不妨碍你吧,想与你说几句话。”
“夏姐小请讲。”
“鲁妈,我只是员工,你们反而叫我姐小,而对元华元心她们却直呼其名,何故?”
鲁妈一怔,像是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样的问题。
半晌她答:“夏姐小你是客人,他们几兄弟由我看大,⾝份不同。”
“他们是小主人呀。”
“卓先生一向吩咐我们叫名字即可,否则还怎么叫,难道还称大少爷二姐小不成。”鲁妈不噤笑起来。
铭心点头说是“这才是真正的规矩。”
鲁妈接着加一句:“轻下人的人,哪里好算上等人。”
铭心又学会了一种道理。
“夏姐小在故园还习惯吗。”
“为甚么叫故园?”
“卓太太的名字中有一个故字。”
“啊。”
夏铭心无意探人私隐,马上噤声,心中却想,故字甚少出现在女子名字里,可见卓太太有个别致的名字。
鲁妈毫无隐瞒“太太姓周,叫故意,她住的地方,就叫故园。”
特别的住宅都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引人遐思。
“太太与子女一直住在这里,直至病逝,别的我就不大知道了。”
“太太喜甚么花?”
“栀子花,在北国不好种,只能养在温室里。”
“鲁妈你种得出⾊。”
“是,栀子花有点奇怪,倘若不用心种,第二年虽然照样结蕾,香气就差远了。”
“卓太太对你们极好吧。”
“那真是没话讲,直如朋友一样,凡事有商有量,而且照顾周全。”
铭心听得神往。
“夏姐小,你且看书,我替你斟壶茶。”
鲁妈出去了。
铭心用手撑看头,名字叫故意,那是多么别致:你是故意的吗,我知道你并非故意的…
“咦,你在这里。”
铭心看到小元心左她面前伸懒。
“好些没有?”
元心给她看手臂上肿块“劫后余生。”
铭心只会笑。
她忽然说:“家⺟生前也爱坐在这个角落看书。”
“坐着阅读是好习惯。”
“我却爱躺着,也本不喜看书,我爱热闹,最好廿四小时有人陪我。”
铭心笑“那不如早结婚,好早晚有人陪着。”
元心却老气横秋地笑了“所以,”她忽然有点沧桑“你没结过婚,你不知道,我⽗亲就从来没陪过⺟亲。”
铭心说:“你也没结过婚。”
“可是我见过。”
铭心说:“我也见过恩爱的婚姻。”
“那么,赌一记吧。”
两个年轻女子笑作一团。
忽然铭心打了一个呵欠,啊用不完的精力也有暂歇的时候。
她回转房內休息。
整夜耳边都有嬉笑声,⽇间玩得太疯,晚上思维静不下来。
终于惊醒,耳畔听见丝丝隐约的小提琴乐声,所奏并非伟大长篇乐章,而是简单动人的闪烁小星星。
琴声中充満怀念温情之意,像是回到极小时候,执⺟亲的手二齐仰观星座,又带一丝哀伤,因为⺟亲已不在人间。
铭心听得呆了。
终于,琴声静止,不到一会儿,天也蒙蒙亮。
有人竟夜不寐。
也只有全无职责的人才可享有如此特权,否则带着熊猫眼去上班后果堪虞。
铭心笑笑起梳洗。
到了时候,她到图画室等待生学。
元声先到。
“老师早。”他用标准国语。
“卓向学早,请坐,读第十课。”
“可否先会话?”
“你想说甚么?”
“自从你来到故园之后,我们的生活就像得到一股清流。”
铭心忍住笑“太夸奖了。”
“如果允许我用英话,我可更顺利表达心意。”
“别忘记我们正在上课。”
有人笑了。
一看,原来是卓元宗。
铭心意外“真⾼兴见到你。”
元声嘿一声“不公平待遇,为甚么看见我没有同样开心?”
铭心连忙说:“没有的事,一样⾼兴。”
可是元声犹感不満“一样?你放在天秤上量过?”
铭心咳嗽一声,大家才静下来。
罢打开课本,元心拎着手提电话跑进来。
“元华要与我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