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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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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岱宇⼲掉香槟,转进卧室。

  乃意自银冰桶取出酒瓶一看,涓滴不留。

  两位男生苦笑。

  乃意说:“如有安抚作用,帮忙她渡过难关,无可厚非。”

  韦律师轻轻说:“开头总以为是世界末⽇,后来,才发觉不过是失恋。”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乃意问:“文志兄,你有无听行家说起甄家那宗击事件?”

  韦文志很坦⽩“警方的朋友告诉我,伤人只是因甄佐森欠债不还。”

  小区先笑起来“那么,他该认识债主才是。”

  “他说他法不准。”

  乃意问:“维真,你怎么样看?”

  “这件事的后果比起因重要。”维真朝房內呶呶嘴。

  谁知道呢,塞翁失马,也许岱宇从此‮立独‬成长。

  美丽潇洒,⽇后再看见甄保育,会在心中嚷:这样的一个人!竟为他流过那么多眼泪!然后仰起头笑笑,笑自己浪费了那么些年,笑命运唆摆了所有人,笑至热泪満眶。

  不过先要再世为人,才能这样放肆。

  过不了这一关,什么都不用谈。

  韦文志并没有即时离去的意思,他斟出咖啡,看着乃意说:“很少有这样热心对朋友的人了。”

  乃意自觉有资格承担这项赞美,问维真:“是不是因为年轻?所以无限热情,过十多二十年,吃得亏多,学了大乖,对友对敌,也许统统变一个样子,你看甄老太就知道,什么事都不上心,至亲都是陌路人。”

  维真笑,韦文志也笑。

  韦律师临走之前,踌躇一会儿,轻轻走到虚掩的房门边,朝里边张望一下。

  乃意马上知道他的雅意,推‮房开‬门,替睡在上的岱宇盖上薄毯子。

  岱宇哪里真的睡着了,闻声強自转过头来,一脸重重啼痕,轻轻问:“韦君可是要走了吗?”

  韦文志忽然不知⾝在何处,黯然销瑰,呆半晌,才出声告辞,仍由乃意送出门去。

  乃意对维真说:“文志兄对岱宇有点意思。”

  维真只是‮头摇‬。

  “你专门爱同我唱反调。”

  “你听我说,这个时候谁碰见岱宇都不管用,她需要长长一段康复期,才能庒抑‮意失‬,重新抬头,有⽇伤口痊愈,才是认识新朋友的成期,现在?只怕她在‮磨折‬自己之余亦不忘‮磨折‬他人。”

  乃意暗暗佩服小区,但仍不忘做答辩狂“也许韦律师有被狂。”

  “奇怪,女都这么看男伴。”

  乃意气结。

  小区说下去:“时机就是缘分,条件成,碰到合适的人,便⽔到渠成,毋须苦苦挣扎。”

  无独有偶,乃意亦不赞成苦恋,历尽沧桑,赢了也是输了,故此她不认为林倚梅是胜利者。

  区维真忽然极难得地说起是非来“倚梅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永远得不偿失。”

  乃意忽然说:“我俩真够幸运的。”

  维真握住她的手“你说得是。”

  岱宇没有回学校开学。

  这也没有引起别人注意,第六班同学变迁最大,不少人已往外国升学,永不再见。

  乃意生活开始精彩,往往在六楼上课当儿,报馆追稿电话打到楼下接待处,让校役咚咚咚跑上去叫她下来接听,乃意不晓得何德何能得享此特权,只希望⽇后不会让校工张哥失望,有朝一⽇,希望张哥看到她作品书⽪子时可以说:“啊,这个作家,我认得。”

  这边厢乃意忙得如采藌工蜂,那边虾蠓宇⽇⽇在醉乡度过。

  乃意不知岱宇怎么做得到,一般来说,即使是美人儿,醉了也形容难当,可是岱宇控制得似乎不错,总是微醺,别有系人心处。

  韦文志律师帮她搬到一间‮店酒‬式公寓住,设施齐备,一切杂务不必心,乃意去看过,觉得岱宇仿佛在度一个不会完的假期,醒来就醒来,不醒就拉倒,泳池游半个塘,香槟酒当饭吃,账单直接寄到韦律师处。

  闲时坐在太伞下或大露台对牢海景凝思,这才是一般人心目中女作家理想形象。

  不快乐,不要紧,‮势姿‬这样漂亮,已经战胜一切。

  叫她,她慢慢地应,似先要召回远处灵魂归位,然后缓缓转过头来,不过这是一张值得等待的面孔,伤感带泪光的眼睛,茫然凄凉的一抹微笑。

  总算能够全⾝而退,已经不容易,即使不离开甄府,甄保育还是会同她取消婚约。

  俗世好比拍卖行,一切东西包括名、利、爱情,均系价⾼者得,岱宇固然倾其所有,可惜林倚梅志在必得。

  岱宇轻轻向乃意倾诉:“我曾向亡⺟祈祷,盼望得到祝福,也许她另有旨意。”

  乃意不与她谈这个,她只是说:“你倒是好,一直喝,却还未曾变为残花败柳。”

  岱宇安慰乃意,像是不忍叫她失望“快了,快了,再隔三两年,一定会倒下来。”

  乃意啼笑皆非。

  彼邦的小红屋一直空置,乃意极力主张租出去“空着⼲什么,做博物馆还是纪念馆?不可给伤感留任何余地任何借口,趁早扑杀,以免滋生繁衍,弄至不可收拾。”

  维真瞪着她“乃意,你真的可怕你知道吗,像你这样挤不出半滴闲情的人,怎么写得好小说?”

  “你同我放心,作者是作者,故事是故事,笔下女主角要多浪漫就多浪漫,至于我,时刻死,悲秋伤舂,又怎么天天趴在桌上写呢。”

  肯定是歪理,但是一时又找不出破绽来。

  一⽇放学,正直接往报馆去,想叫街车,却听见有人唤她,乃意一抬头,看见甄保育。

  他说:“乃意,我们想同你谈谈。”

  乃意认得停在那边的正是甄家的车子。

  上了车,已经有人在座。

  “倚梅。”乃意不是不关心她的。

  两个人都瘦了,看上去仍似一对金童⽟女。

  乃意早意味到会发生什么,一脸凄惶。

  饼一会她问倚梅:“你的手臂怎么样?”

  “永不能打网球,永不能弹钢琴。”

  仍然比凌岱宇好,凌岱宇只怕永远不能好好生活。

  倚梅说:“特地来通知你,下个月我们会到伦敦举行婚礼,双方家长觉得在那里聚头比较理想。”

  乃意低下头,过半晌,又抬走头,长叹一声。

  甄保育终于问:“岱宇最近好不好?”

  “还过得去,生活悠闲,稍迟如不升学,也许找一门优雅的小生意做。”说的也都是事实。

  倚梅抬起双眼“听说,”她微笑“已经找到新朋友了。”

  乃意更正:“不是她找人,而是人找她,像她那样人才,又不会造成男生负担,怎会没人追。”

  “是位律师吧?”倚梅打听得一清二楚。

  “当然是专业人士比较理想。”

  保育沉默一会儿说:“这么讲来,她心情不算差。”

  乃意答:“做我的朋友就是这点好,我最擅解百结愁眉。”

  倚梅笑笑“乃意,我最羡慕你这点本事。”

  乃意忍不住略略讽嘲“我佩服你俩才真,倚梅你最懂随机应变,保育则仿佛永远可随遇而安。”

  甄保育当场有点儿讪讪的。

  倚梅一点不恼,含笑说:“迟早我们都得练出一⾝本领来。”

  乃意忽然问:“那么岱宇呢,她可是仍然什么都不懂。”

  倚梅凝视乃意“岱宇最大的本事是什么都不必懂也不用心,可是自令得聪明能⼲的朋友为她仆心仆命地周到服务,乃意,你说句老实话,这种本事是否一等一能耐。”

  乃意这样能言善辩也在此刻辞穷。

  倚梅唏嘘“我只不过是个出手的笨人罢了,做多错多,越做越错,外头还以为我聪明。”

  乃意的嘴巴张开来,又合拢去,奈何人人有本难念的经。

  “乃意,其实你最公道,只不过站定在岱宇那边。处处为她着想,才分了敌我,我相信你是明⽩人。”

  车子停下来,倚梅请她到他们新居喝杯咖啡。

  甄保育有事走开一会儿,乃意坐在他们雪⽩宽敞的客厅內呆半晌,然后说:“我最不明⽩的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嫁甄保育。”

  倚梅笑得弯下

  她左边肩膀仍然略见佝偻,手臂也未能完全伸直,此刻低着⾝笑,‮势姿‬更见怪异。

  乃意忽然觉悟,投资已经这样庞大,不跟着他姓甄,恐怕⾎本无归,到这种田地,菗⾝已经太迟,只得跟到底。

  乃意只觉难受,连忙低下头喝咖啡。

  一边又十分庆幸,维真与她,从来不需这样辛苦,纵使不够轰烈,却胜在温馨自在。

  “对了,乃意,我看过你写的大作。”

  乃意刷一声涨红面孔,连忙谦道:“写着玩的,你别当真。”

  倚梅笑“很难讲,文字中感情那么真挚,读者说不定就弄假成真,爱不释手。”

  谁不爱听好话,一时间乃意飘飘然,几乎没倒戈奔向倚梅这边,喊一声“知我者林倚梅”也。

  一时脸红红,说不出话来。

  门铃一响,进来的却是甄老太,人老了就灵,只听得她精神満地说:“不好不好,整间屋子⽩茫茫难看极了,幸亏我替你们挑了一式织绵窗帘。”转过头来,才看到另外有客。

  姜是老的辣,面不改容“任‮姐小‬也在这里,好久不见,你没唆摆我外孙女吧,怎么不见她来看我。”好像有点痛心。

  蔚为奇观,人人都是戏子,生活即是舞台,年纪越大,演技越是精湛,甄老太肯定已经成精。

  乃意笑笑“岱宇也专等老太太叫她。”

  她不来看你,你不可以去看她吗,爱分什么尊卑老幼,分明是假撇清。

  林倚梅不愧是未来乖巧孙媳妇,连忙解围“老太太最近忙得不可开,你不知道吧,大哥同大嫂闹分居呢。”

  乃意一怔,甄佐森与李満智?

  老太太看倚梅一眼“何必同外人解释。”坐下叹息。

  倚梅笑“乃意不算外人,况且此事路人皆知。”

  区维真一定早有所闻,可恨这小子守口如瓶。

  “大哥越来越不像话,衬衫领子上印満口红就回家来,大嫂一调查,事情便闹大了。”

  乃意注意到倚梅已经改了称呼,本来口口声声叫表姐,此刻李満智已变成不大相⼲的大嫂,并且把人家的家事稀疏平常娓娓道来。

  这是故意的。

  倚梅每做一件事都经过深思虑,绝无即兴,她是特地要老太太知道,她此刻全心全意要做甄家的人,娘家已不重要。

  李満智会败在这表妹手下。

  李女士一心一意拉来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人现在正努力把她冷落,威胁她的存在。

  这出乎李満智的意料吧,早晓得,还是让毫无机心的凌岱宇留在⾝边,岱宇才不屑研究人际关系,势力范围,李満智‮夜午‬梦回,不知有否反悔多此一举?

  被了。

  看到这里实在已经够了,乃意起⾝告辞。

  走到门口,刚巧保育回来。

  他一定要送乃意一程。

  一路上乃意绝口不毯蠓宇,乃意让他闲话家常,给他时间回复自然,然后他终于说到正题:“婚后我就是甄氏机构的总经理了。”

  “那多好。”由此证明甄佐森宣告失势。

  “大哥不讨老太太快,近⽇已决定将他撤职,你知道佐森只不过爱花费,不在乎实权。大嫂却动了真气,要离开甄家。”

  对别人家事,乃意不知如何置评,过了很久很久,她才问保育:“你快乐吗?”

  甄保育一愣,非常纳罕地看着乃意“一切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当然満意。”

  乃意叹口气,牵着他鼻子走的人实在太⾼明了,引他⼊彀,控制他,使他完全失去自我,照着所安排的路线走,却还让他以为那是他自由的选择。

  也许,那可怕的主使人还会十分谦卑地跟在甄保育⾝后,处处作出随从貌…太厉害了,这样工心计,为的是什么?不外是甄保育这个人与他的家私,两者都不算出类拔萃,本不值得机关算尽,太聪明了,只怕有反效果。

  保育见乃意不语,便说:“今⽇我亲⾝听你说岱宇竟那样懂得处理‮生新‬活,总算放下心来。”

  乃意忙不迭叫苦,这个误会,分明是林倚梅拿话挤出来的效果,加上乃意逞強,未加否认,甄保育才认为凌岱宇心境不差。

  半晌乃意才问:“你呢,你适应吗?”

  “倚梅十分迁就我,乃意,即使挑剔尖锐如你,也得承认,她对我全心全意。”

  乃意还有什么话好说,只得重复一句:“保育,祝你幸福。”

  “你也是,乃意。”

  乃意在泳池旁找到岱宇。

  她⼲脆缱绻地抱着香槟瓶子,放意畅饮,这时,偏偏又渐渐飒飒下起细雨来,乃意怕她着凉,除下外套,搭在她肩上。

  岱宇握住乃意的手“大作家,什么风把你吹来。”

  手是冰冷冰冷的。

  泳池里有几个外国孩子,冒雨戏⽔打⽔球,嘻嘻哈哈,不亦乐乎。

  岱宇怔怔地说:“瞧他们多开心,一点点事,就乐得什么似的,沾沾自喜,洋洋自得,仿佛苍穹因他们而开。乃意,他们才不管人家怎么看他。其实,人只要过得了自己那一关,就快活似神仙。”

  雨丝渐密,乃意缩起肩膀。

  “那么,”乃意温和地说“你也把要求降低点好了。”

  岱宇看着乃意“你瞒不过我,你有话要说。”

  乃意鼓起勇气“岱宇,甄保育将同林倚梅结婚。”

  岱宇十分镇定“意料中事耳。”

  乃意说下去:“你有两个选择,要不终⽇徘徊醉乡,让它毁灭你一生,要不振作起来,忘记这个人、这件事,好好过生活。”

  岱宇像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你没有聋吧?”乃意责问她。

  岱宇忽然笑起来“校长,你训完话没有?”

  这时刚好韦文志打着伞过来。

  乃意把一口恶气全出在他头上“你⼲哪一行的?女朋友顶着雨⽩淋你都不管,颓废得似不良少女你亦视若无睹,太没有办法了!”

  在岱宇前仰后合笑声中乃意悲哀地离去。

  回到家,听到⽗⺟亲在议论她。

  “乃意倘若把稿酬贮蓄起来,不知能否缴付大学学费。”

  只听得任太太答:“写到二○○一年或许可以。”

  乃意不出声,他们仍然小觑她。

  不要紧,比起凌岱宇,任乃意太懂得自得其乐。

  写到二二○○年又何妨,时间总会过去,她摊开笔纸,开始工作。

  做梦最需要闲情逸致,难怪刻薄的时候,有人会讽刺地说:“你做梦呢你。”

  写作不但拉低功课成绩,且倦得连梦都不大做了,更菗不出时间应酬亲友同学,乃意知道她得不到谅解。

  这样的牺牲,将来即使成为大作家,恐怕代价也太大。

  乃意倒在上,阖上双目。

  仍然潇潇地下雨,鼻端一股清香,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一张长榻上,⾝边紫檀架上供着一盘⽩海棠,那香气显然就是花的芬芳,一摸脸颊。一片濡,像是哭了已经有段时间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正在发呆,忽然听得咳嗽声,越咳越凶,乃意不由得打横坐起来,不管这是谁,呼昅系统一定有⽑病,怎么不看医生。

  乃意好奇地随着嗽声走⼊內房,经过窗口,看到一排带紫⾊斑点的竹子,正随风摇挨擦,发出飒飒孤寂之声。

  这是什么地方,好不悉,乃意仿佛觉得自己曾在该处住饼很长很长的一段⽇子。

  她呆呆地欣赏了一会儿雨景,传说舜帝南巡,死于苍梧,其湘妃夫人追去,哭甚哀,以泪挥竹,故竹上斑点宛若泪痕。

  正沉思,乃意又闻少女饮泣声。

  她伸手掀开一道软帘,走进房內,只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満満的书。

  窗上绿纱颜⾊已经有点旧了,乃意脫口说:“不是说要拿银红⾊的软烟罗给重新糊上吗,这园子里头,又没有个桃杏树,这竹子已是绿的,再拿这绿纱,反而不配,怎么还没换。”

  说毕,以手掩嘴,这关任乃意什么事?

  少女咳得益发厉害。

  乃意再走进去,只见上帐子內躺着一个女孩子,脸容好不悉,乃意正探望,忽然伊抬起头来,乃意“哎呀”一声,这可不就是她的好友凌岱宇。

  乃意过去扶起她,惊惶失措问:“岱宇,岱宇,你在这里⼲什么?”

  只见岱宇脸容枯槁,紧紧握住她的手。

  室內空气是冰凉的。

  乃意吓得落下泪来“岱宇,我即时陪你去看医生。”

  那岱宇息道:“紫鹃,紫鹃。”

  乃意扶起她“我是任乃意,岱宇,你看清楚点。”

  她急出一⾝冷汗,岱宇竟病得好友都不认得了。

  “紫鹃,多承你,伴我⽇夕共花朝…”声音渐渐低下去,手缓缓松开。

  乃意走了真魂,大声叫:“岱宇,你醒醒,你醒醒,我马上叫救护车。”

  她大声哭出来。

  “又做噩梦了。”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她的面孔。

  乃意尖叫一声,自上跃起,大力气,看到跟前坐着的是区维真。

  乃意拔直喉咙喊:“岱宇,我们马上去看岱宇!”

  披上外套,拉着区维真就出门去。

  她没有听到⽗⺟的对⽩。

  任太太说:“这是⼲什么,成⽇疯疯癫癫扑来扑去。”

  任先生答:“艺术家特有气质嘛。”

  任太太说:“幸亏有维真,否则真不知怎么办好。”

  在路上乃意一直默默流泪。

  维真试探问:“你做梦了,看见岱宇?”

  “车子开快些,我怕她遭遇不测。”

  “梦境是梦境,乃意,镇定些。”

  “那才不是梦,太‮实真‬了,太可怕了。”

  “所以叫这种梦为恶梦。”

  车子驶到公寓大厦楼下,乃意二话不说,下了车,蹬蹬蹬赶上去。

  什么叫做心急如焚,如今才有了解。

  到了岱宇那层楼,乃意未经通报,一径抢⼊走廊,只见房门虚掩。

  乃意一颗心像是要跳出来,但是随即听到乐声悠扬,笑声清脆。

  乃意抹⼲泪痕,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轻轻推‮房开‬门。

  只见套房客厅內⽔怈不通地挤着十来二十个客人,全是年轻男女,正在翩翩起舞。

  室內温暖如舂,同梦境大大不同,空气甚至因人多而有点混浊。

  乃意关心的只是岱宇,于是在人群中搜索,她轻轻痹篇一对正在热吻的情侣,终于看见岱宇束起长发穿着翠绿露肩晚服,坐在⽩缎沙发上在试一只⾼跟鞋,而韦文志君正蹲在那里伺候她。

  她无恙!

  乃意背脊才停止淌汗,她几乎虚脫,吁出口气。

  岱宇抬起头来“乃意,你怎么又来了?快坐下喝杯东西,文志君,请为女士服务,还有,小区呢?”

  她无恙,乃意双膝这才恢复力道。

  乃意轻轻坐在她⾝边,仿佛再世为人。

  “这只鞋子坑了我,窄得要死,穿一会子就脚痛。”

  岱宇笑脸盈盈,什么事都没有。

  乃意用手掩脸“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什么梦?我知道了,梦见你自己一直写,一直没有成名。”岱宇竟取笑她。

  乃意为之气结“我才不关心那个。”

  “真的?说话要凭良心啊。”岱宇咕咕咕笑个不停。

  乃意问韦文志“好端端搞什么派对?”

  韦文志有点无奈,他把乃意拉至一角。

  这位英才蹲在颓废少女⾝边已有一段⽇子,一天比一天彷徨,徒劳无功。

  “她说庆祝‮生新‬活开始。”

  乃意默然,岱宇若真的打算从头开始,倒值得燃放烟花炮竹,普天同庆。

  “乃意,你脸⻩⻩的,没有事吧?”

  乃意诉完一次苦又诉一次“文志兄,我做了一个极恐怖的噩梦。”

  文志诧异“记得梦境的人是很少的。”

  “文志兄,我天赋禀异,记得每一个梦的细节。”

  韦文志微笑。“记好,活受罪。”

  乃意看岱宇一眼“以她如此吃喝玩乐,节蓄可经得起考验?”

  “这个让我来担心好了。”

  “你打算⽩填?”

  韦文志低下头“⾝外物,不值得太认真。”

  真好,一听就知道韦文志不晓得几辈子之前欠下凌岱宇一笔债,今生今世,巴巴前来偿还。

  岱宇总算不致⾎本无归。她欠人,人亦欠她,有来有往,账目得以平衡。

  运气好的人,一辈子做讨债人,人人欠他,他可不欠什么人,一天到晚“给我给我给我,我要我要我要”乃意希望她亦有如此能耐,下半生都向读者讨债。

  她莞尔。

  走到露台自⾼处往下看,只觉得比下有余,襟立即宽敞起来。

  “乃意。”岱宇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她⾝后。

  乃意转过头,细细打量她精致秀丽的五官,不由得冲口而出“岱宇,你到底是谁,我又是谁?”

  岱宇一怔,握住好友的手“好了好了,我已知错,明天就把酒戒掉。”她停一停“这么多人为我担心,为我着想,我若再不提起精神,于心有愧。”

  乃意的心一宽,再也不迫究梦境“这才是人说的话。”

  岱宇不语,只是苦笑。

  乃意又问:“伤口痊愈了吗?”

  岱宇低语:“滴⾎管滴⾎,流泪管流泪,乃意,成年人毋需将疮癣疥癞示众吧。”

  乃意与岱宇紧紧相拥。

  乃意知道好友已经度过难关。

  津深有万丈,摇恒千里,如落其中,则深负友人一番以情悟道、守理衷情之言。

  “文志在那边等你。”

  “过一阵子也许会到南太平洋一个珊瑚岛度假,他笑我终年不见天⽇,面如紫金,⾎气奇差。”

  乃意拼命点头,热泪盈眶。

  “乃意,不要再为我流泪。”

  她们俩又再拥抱在一起。

  这时小区也已经上来了,双手揷在口袋里,看着两个女孩子,对韦文志说:“这般友情,相信经得起考验吧。”颇为乃意骄傲。

  韦文志笑:“保不定,她们是很奇怪的一种感动物,刹时间同甘共苦,同生共死,可是生关死劫过后,又会为很小的事闹翻。”

  小区赞叹:“韦君你观察⼊微。”

  “不过,我觉得任乃意与凌岱宇却会是例外,她俩是有点渊缘的。”

  小区连忙答:“我也相信她俩有前因后果。”

  乃意把新的故事完了稿,在报上刊登的时候,岱宇还没有把酒戒掉。

  但是毕竟很少喝醉,醉后也不再哭泣,只是埋头苦睡。

  乃意的大作家情意结已经渐渐磨灭。

  作品首次见报时简直自命大军庒境:不消千⽇,定能夺魁。

  慢慢发觉这个行业好比一道地下⽔,露出来的只是小小一个泉眼,可是不知通向哪条江哪个湖,深不可测,乃意有时亦感彷徨。

  她们这一代慢慢也明⽩再也不能赌气说“大不了结婚嫁人去”这种幼稚语言,⼊错了行,同男生一样,后果堪虑。

  她要是功课好,肯定效法乃忠,按部就班,读了书,挑份⾼贵的职业,一级一级升上去,无惊无险。

  同维真谈过,他微笑问:“但,你是喜写的吧?”

  乃意点点头,这一点毫无疑问。

  “那还想怎么样,”维真说“有几个人可以做一份自己喜爱的职业,清苦些也值得。”

  他取出两张帖子来搁桌上。

  乃意那艺术家脾气毕露,鄙夷地说:“又是什么无聊的人请客,叫了人去撑场面不算,还得凑份子,完了还是他看得起我们,我们还欠他人情,将来要本利加倍偿还。”

  维真看她一眼“这是甄保育林倚梅两夫酬宾摆茶会的帖子。”

  啊。

  一张给维真及乃意,另一张给岱宇。

  乃意踌躇“你说岱宇该不该去?”

  维真一时没有答案。

  “不去只怕有人说她小器,不如叫她与韦文志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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