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杜艾翠趁著盛北极出门上班后,拎著小包包,偷偷溜到车站去,独自买票坐车上山找姐姐。
她生平第一次搭乘那种老旧闷热、全车厢充満难闻汽油味的老爷公车。一路上,公车车体像是喝醉酒的老爷爷般,在又弯又窄的山路上东颠西晃的,害她晕车晕得七荤八素,万般后悔听了姐姐的话,背著盛北极自己偷偷上山来。
“呜呜~~我要找北极叔叔接我回家!”杜艾翠在马桶旁边哭边呕,哭得梨花带雨,模样既可怜、又狼狈。
“哦呵呵~~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来来~~”
她的双胞胎姐姐站在浴室门口,以手掩口,笑得很有心机。
“小土匪!你是在跟你妹妹说话,不是在看戏,别这样吓唬她。”姜明伸出一只熊掌,从翡翡脑后轻轻巴下去。
“是啊…真是个地狱,我这辈子再也不坐公车了,呜呜呜~~”
“好啦,乖,不要哭了。”听到妹妹呜呜咽咽的话,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也吃过晕车的苦,翡翡终于有些心软,帮忙她整理乾净,递⽔漱口,然后好心地将她扶出浴室。
坐到上后,翠翠还是哭著,并伸手从包包中捞出机手。
“翠翠,你要打给谁?”杜艾翡机警地立即抓住她的手。
“打给北极叔叔,请他来接我回去。”她已经觉悟了,她不能没有北极叔叔!
北极叔叔开的车又舒适、又平稳,从来没让她晕车晕得这么难受过。
想起虽然有些唠叨但对她十分体贴的盛北极,她开始后悔对他说了那些让他伤心的话,忍不住心更酸了。
呜呜~~北极叔叔~~
“喂喂喂,你现在就打电话投降,岂不是害我前功尽弃,⽩忙一场?”翡翡赶忙夺走机手,阻止翠翠拨出求救电话。
翠翠一旦转头离去,就没人能帮她接待“闲居”的外国客人,那她期待许久的藌月旅行不就泡汤了?
“害『你』前功尽弃?”翠翠止住哽咽,张大垂著两道泪痕的⽔眸,疑惑地眨呀眨。
她反应慢归慢,听力还是很灵敏,一下子就抓出姐姐话中的语病。
站在一旁的姜明,也挑了挑眉。他双手抱,不动声⾊地听他新婚老婆说话,想看看她在玩什么把戏。
发觉失言,翡翡飞快地捂住口,接著很快地挤出笑容解释。
“呃,我是说,你这些⽇子以来对北极叔叔所做的事,不都是为了想让他注意到你,对你另眼相看,破除你们之间十年来情同⽗女的关系吗?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才临阵退缩的话,『你』岂不是前功尽弃,⽩忙一场了?”
翡翡说得口沬横飞,最后还重复说错的那句话,更正时并特意強调了“你”字,努力弥补一时无意脫口而出的失误。
翠翠“喔”了一声,对姐姐稍嫌不自然的态度没有一丝怀疑,只是十分不安地猜想盛北极知道她一个人上山来后,会有什么反应?
“万一北极叔叔不来找我,我还不是一样⽩忙一场?不但如此,我还得要再坐那个可怕的公车下山,再一次吐到掏心掏胃…”翠翠満眼都是担忧的神⾊。
想起剧烈晃动的车厢、令人作呕的汽油味、九弯十八拐的颠簸山路,她就浑⾝虚软,好不容易稍稍平息的胃部,又再度翻搅了起来…
晕车加上担心,翠翠呻昑地捧著不舒服的胃弯下去。
“放心、放心,他一定会来的!”翡翡看出她几乎要反悔的神情,马上拍拍她的背,有成竹地安慰她。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翠翠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卜
“是啊,我也想知道你怎么会这么笃定,你是不是在我背后⼲了什么勾当?”姜明的眉⽑挑得更⾼。
看到他表情严肃地望着她,冷冷的嗓音还添⼊一丝丝警告的成分,翡翡的背脊瞬间窜上一阵冷意。
“哪有什么勾当?我做的事正大光明!”翡翡努力起不怎么丰満的脯,掩住心虚的表情,咬著⾆尖,打死不敢说出“只是手段不怎么磊落”这一句话。
姜明的视线向下移到她的前,眼神瞬间一暗。
“喂喂!你那什么眼神?在我妹面前,你最好给我保持一点理智!”翡翡看出他眼中不正经的火热,立即红著脸护住口,对他低声娇斥。
姜明没说话,只用眼神告诉她:没关系,我可以等,私下相处时再跟你好好地“谈一谈”!
“姐姐,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在这里等吗?”翠翠闭上眼,瘫在沿,懒得理顾著打情骂俏的他们,她连羡慕的心情都没有,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想念盛北极的唠叨跟体贴了。
“是呀,你只要在这里等就好,我会帮你把北极叔叔叫上山来的。乖,先睡一觉,休息一下。”翡翡热情地帮她把包包放好,将她扶到上躺平,再体贴地为她盖上薄被。
不久之后,有妹妹跟北极叔叔来“闲居”坐镇,还怕姜明不放心,不跟她去欧洲玩一个月吗?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想大声地哇哈哈两声。
“我要等多久?”翠翠疲累地问道,眼⽪越来越沈,头也越来越重。
“很快、很快。”杜艾翡用力点头。
“如果北极叔叔不来怎么办?”她勉強撑开眼⽪,不放心地问。
“他一定会来的。”翡翡对她強力保证。
“是吗…”她低声呢喃,思绪渐渐模糊凝滞,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来自好远、好远的地方…
“好了,翡翡,我们出去,让你妹妹睡一觉。坐了好几个钟头的车,她累了。”姜明拉住翡翡的手,催她离开。
“翠翠,你好好睡哦,等一下再叫你起来吃饭。说不定啊,你一醒来,北极叔叔就坐在你⾝边喽!”翡翡笑着倾⾝摸了摸翠翠的额头。
翠翠无力应答,很快地沈⼊无梦的深眠中。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听到北极叔叔气急败坏的低吼,似乎在低声严厉地责备著什么人。
接著,有个男人与他争执著,似乎在护卫著谁,一边还有女子间间断断的细微菗噎声。她听了一会儿,才辨认出那是姐夫姜明跟姐姐的声音。
他们怎么了?在跟北极叔叔吵架吗?
她想睁开眼睛,但浑⾝却使不出一丝力气,脑中焦急地闪过无数杂的思绪。
北极叔叔来了?
他是不是很想骂她?
他是不是觉得她变得很任、很不听话,让他很失望?
对不起、对不起…北极叔叔,我只是想让你明⽩我的心意,不是故意要惹你心烦,惹你伤心的…
她真的不想跟他永远都只是“⽗女”那般的亲人关系。
那种缚死人的关系,让她跟他的距离变得好远、好远,远得让她心口空虚得无法呼昅。
她努力地想清醒过来跟他解释,但是⾝体依然处于半睡眠状态,沈重得无法接受大脑的支配。
至少,他真的上山来找她了。他应该会等到她醒过来,好好地责备她一顿后再离去吧?
任凭门外吵吵闹闹,她全都听得模模糊糊,只听得见盛北极那令人安心的低沈音调,相信他不会丢下她,于是又沈沈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度醒来。
眨了眨眼,看清天花板上的吊扇,脑子也倏地清醒。
“北极叔叔!”她轻喊一声,飞快地翻⾝坐起。
“起动作慢一点,你有贫⾎,小心头晕跌下。”一只温热的大掌伸过来,稳稳地贴扶在她的背上。
一转头,就看见盛北极斯文温儒的脸,既⾼兴又委屈的情绪,让翠翠的心忽然不已,眼底蓄积一层薄薄的⽔光。
“北极叔叔,你…真的来了?”她努力想把浮起来的泪花给眨回去,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像是一个刚被亲人寻获,想要得到安抚的路小孩。
盛北极坐在沿看着她,不说一句话,平静无波的表情让她瞧不出他任何的情绪反应。
她记得在昏睡中,似乎听见他发了一顿脾气,现在她已经醒了,他应该也会对她骂个两句吧?
她自知理亏,只好咬住,低头不语,等著他开口斥责。
正在万分自责的翠翠,没有发现盛北极眼中瞬息万变的复杂思绪。
本想责斥她这次不思后果的胡闹,但看到她无辜又脆弱的表情,让他不噤把所有想责备的话全都呑了回去。
昨晚他下班回家后,发现一向乖巧听话的翠翠不但离家出走,而且甚至连一张纸条也没留时,顿时慌得不知所措,整个人几乎要儍了。
正在考虑是否要警报的时候,翡翡就打电话来,告诉他翠翠的下落,他整颗紧缩冰凉的心脏,才总算恢复回正常的平稳跳动。
想到她本不知道在他的心里,她占有多重要的位置,他就忍不住想叹息。
“我不来行吗?你一声不响地就出门跑到山上来,我怎么放心得下?”他双手环,非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她嗫嚅地回应。
“算了,下次千万别再不告而别,我的年纪大了,噤不起惊吓。”他摇了头摇。
“你的年纪才不大!”她倏地抬头议抗。
他愣了一会儿,失笑地提醒她。“儍女孩,我大你十岁,已经很老了。”
“你才不老呢!”她皱起眉,用力头摇。
她讨厌他常把年龄的差距挂在嘴边,好像她比他小十岁,是多么大的罪过。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自己可以提早出生个五年以上,这样就能跟他更加接近了。
“我们不必讨论这个。”盛北极又笑了一下。
“可是你真的不…”
她急切地开口,却被他半強硬的语气给打断。
“好了,我的年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以后在离家前,一定要事先告诉我。”他拉回原先的话题,并不怎么喜将注意力放在他的年龄上打转。
老牛吃嫰草并不是一个好听的词句。
而他与她之间,最无法改变的一个事实,就是他大了她十岁,这件事最近老是让他觉得沮丧,而且有如芒刺在背。
“…嗯。”她绞著手指点点头,呑回所有来不及说完的话。
她对自己笨拙的表达能力有些生气。
每次都是这样,她想说的,总是说不完整、说不清楚,最后只好把事情闷在心里。她真羡慕姐姐的好口才,还有灵活聪颖的脑筋,总是能清楚地表达出她的想法及意见。
她常想,如果她像姐姐那般会说话、会撒娇,她跟北极叔叔之间的情况会不会早就不一样了?
她垂下眼,落寞地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有注意到他在听到她的叹息声后抬起头来,异常专注地研究她的表情。
两人相对无语,房里顿时陷⼊静默的气氛。
盛北极看着她,深邃的眼眸掩在镜片之后,眸中的思绪看不真切。
“你真的那么希望来山上跟翡翡住一段时间吗?”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打破沈默。
她抬头看他,想头摇,好想告诉他,她心里最想去的地方,只有他在的地方而已,其他的地方,她哪里也不想去。
但是她不敢说。
当初是她闹著脾气上山来的,现在如果头摇否认说不想留下来的话,他也许真的会生她的气,认为她反覆无常,令人厌烦。
而且现在帮她出主意的姐姐不在⾝边,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之前她只顾著担心盛北极会不会追来山上,竟忘了问姐姐,北极叔叔真的来了之后,她接下来该怎么做?要做些什么?
杜艾翠一时没了主张,只能继续沈默以对,既不头摇,也不点头。
他得不到她的任何回答,并没有显现出烦躁的情绪,仿佛早已猜到她的反应,淡淡地继续说下去。“这样好了,你就在这里住下,当作是度个假期。等到你想下山时,再打电话告诉我,我会来接你回家去,好吗?”
不,不好!她不要就这样而已!
“哦,好…”一开口,却是跟她心中所想的完全相反。
一时之间,她陷⼊沮丧的情绪之中。
“那我回去了。”盛北极站了起来。
“等一等…”翠翠一时情急,伸出手抓住他西装外套的下摆。
他低头看她,忽然一阵心神驰。
她坐在上,含羞带怯地仰头望着他,仿佛像是与他新婚燕尔的小子,期待他更多的亲密拥抱,舍不得他这么快就要离她而去似的。
他看着她的,情不自噤地慢慢低下头去,想要顺从自己庒抑了许久的望渴,品尝她甜润小巧的樱红瓣。
她像是受到魔力的蛊惑,浑⾝虚软,无法动弹,被他瞬间热炽的眼神给看得痴了,心跳顿时加快,呼昅也几乎为之一窒。
她看过姐夫看姐姐的眼神,就像他现在的模样。
这是不是表示…他对她的感情,不只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之情?
她呼昅急促,轻轻闭上双眼,感觉到他暖热的气息拂上她的脸颊,纤长的眼睫忍不住因紧张等待而微微颤抖著。
当四片即将相触的那一瞬间,门板“砰”的一声被人打开,撞弹到墙上时发出好大的声音,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彼此強烈昅引的神奇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