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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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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离开碧⽔路。

  永亨把我送回家就转头去找梅令侠。

  坐在家里,我的心突突地跳,几乎从口腔里跃出来,我冒汗、惊怖,不能出声。

  我心中有一股強烈的冲动,我憎恨梅令侠,我要杀死他。这一刹那如果他在我面前,我用子就可以打死他,他的所作所为把我⾎內的兽完全发出来,我不会饶他,我发誓不会饶他。

  永亨回来,他坐在我面前开解我。

  “…它不过是一只狗。”

  我流下眼泪,复仇的眼泪是炙热的。

  我间:“是他⼲的,是不是?”

  永亨点点头。

  “他回来等它,可怜的亚斯匹灵一直在这里附近徘徊,他使人捉了它,打死它,把它抛进⽔池里去。他也恨那座大宅,因为他⽩⽩在屋子里住了那些年,他舅舅什么也没留给他,这个心理‮态变‬的人,他稍有人,都不会对那么可爱的动物施辣手。”

  永亨转侧了脸,我有种感觉他在強忍着笑。

  我气愤到肺叶要炸开来,握紧拳头“你胆敢笑!”

  他叹口气“你们两个人都幼稚得要命。”

  我嚎叫起来“什么?你竟把我与那凶手相提并论?”

  “他到现在走路还一跷一跷,亚斯匹灵是只危险的动物,给有关方面抓到也有可能要人道毁灭。哈拿,过去的事不要再计较,马大的下落还不明不⽩,我们别节外生枝。”

  我怨怼的看着永亨“你本不了解我。”

  “我了解。”他说“我实在是想化解你们之间的恩仇,都是一家人。”

  我的亚斯匹灵,我凄苦的想。

  “看我买来什么。”他到门口抱只笼子进来。

  我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冷如冰山的说:“我这辈子不会再养狗。”

  “知莫若夫,我早料到你会说这句话。”他笑着打开笼子“不是狗。”

  一只刚睁开眼睛的啂灰⾊小波斯猫蹒跚地自笼子里挣扎着走出来,碧蓝眼睛,圆面孔,可爱得不像话。

  我仍旧板着面孔。

  永亨自说自话“叫什么名字呢?叫露斯?叫幸运?”

  我冷笑一声,不语。

  “还可以吧?”

  永亨抓起小猫的脖子⽪,递到我面前来。

  我只好伸手接过,⽩他一眼“巨人这样抓牢你的颈⽪揪来揪去,你有什么感想?”

  “你养它吧。”永亨说。

  “我再也没心情了。”我叹口气“给英姐吧。”

  永亨说:“来,露斯,咱们去找吃的。”

  我说:“什么露斯,叫它碧眼儿。”

  永亨还是很⾼兴:“好,好。”

  我也不能再出声,把头垂得很低。

  英姐喂完猫,轻轻同我说:“觅得这样的如意郞君,夫复何求。”声音中无限宽慰。

  我偷偷看永亨一眼,心中默认英姐所说字字属实。

  殷家那贼窝里居然出了个好人,宛如污泥中的⽩莲。

  英姐说:“再同他斗气,我都看不过眼,去,去跟他说话。”

  永亨两手揷在口袋中,看着我只是笑。

  他真是迁就我。

  他跟我说:“瑟瑟说令侠酗酒,刚才我去,也看见他喝得満面通红。”

  我是巴不得梅令侠不快活,面孔上淡淡的,实则非常幸灾乐祸。“不是新婚燕尔吗?”

  “可不是!如果他们快乐,那么马大的牺牲也有价值。现在三个人都苦闷不堪,真不晓得令侠打的是什么算盘。”

  “他只不过想花钱花得舒服,可是这年头,除非阁下花的是自家的钱,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总是屈辱的,他才弄明⽩这个道理,可惜已经太迟。”我说“他觉得马大诸多为难他,所以弃马大去就殷瑟瑟,结果还不是一样。”

  永亨又改变话题说:“哈拿,你越来越瘦,要小心⾝子,别钻牛角尖。”

  我埋怨他“你那些朋友,一点都帮不上忙。马大到底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是没有消息,有人见过她,不过当时她还跟令侠在一起。”

  “那是成半年的事。”我心烦气躁。

  “少安毋躁。”永亨说。

  正在这个时候,门铃短促响了一下。

  多年来我想将那只老式门铃换过,改装那种叮哇叮叮噹的电子钟,但妈妈不允。老门铃一向沙哑刺耳,今天尤其如此。

  “英姐呢?”我问。

  “她在跟猫玩。”

  我站起来,走到门前,犹疑一刻,才把门打开。

  是永亨叫出来的一一

  “马大!”

  马大回来了。

  我一把抱住她。“妈妈,妈妈,马大回来了。”我大叫。

  妈妈与老英姐是跑出来的。

  马大很憔悴很脏,神情呆木,头发油腻润,好像多⽇未洗。⾐服也拖拖拉拉,她仿佛在不知名的地方流浪良久,步行许多路才到达家里的样子。

  最显著的是,她的‮部腹‬已经恢复平坦。

  我呑下一口涎沫,事情再明⽩没有,孩子已经失去。

  我与妈妈扶她坐下。

  马大的黑眼圈使她看来老了十年。

  她呜咽的叫:“妈妈,妈妈。”

  妈妈紧紧抱住她“傻孩子,天大的事,妈妈照样爱你。你肯回来就好。”

  永亨笑说:“没事了没事了。马大仿佛有点感冒,我叫医生来瞧瞧她。”永亨永远顾着别人的自尊。

  永亨给我使一个眼⾊,我随他出去。

  “马大受了很大的震。”

  我急问:“孩子呢?”

  “看样子是小产了。”

  “多么可惜。”我心痛的说。

  永亨叹口气“是她的⾝体与她的孩子,她有权做主。既然已经回到家里,咱们什么也不要提。”

  “是。”我点点头。

  但这些⽇子她在什么地方出没?她是怎么回来的?为什么整个人破烂若此?

  永亨说:“这一切只好慢慢问她。”

  医生抵达,替马大详细检查后,同我们说她的⾝体非常差,要好好调理,约一星期前她做过一次十分危险的人工流产手术(正是我剧烈腹痛那一⽇),更要妥善的护理。他千叮万嘱的走了。

  妈妈很乐观,她说:“年纪轻轻,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好好养一年半载就没事。”

  过了几天,马大的精神渐渐好过来,可以蹲着与碧眼儿玩,我很觉安慰。

  我同她说:“把碧眼儿送给你好不好?”

  她仰起头,想很久,才说:“好。”

  从此她走到什么地方,这只猫总是跟着她,‮觉睡‬也在一起,一人一猫都出乎意料之外的静。

  但是,但是大家都觉得宁静得不对劲。

  永亨忍不住同我说:“你可觉得马大有点恍惚?”

  我看着他那肃穆的面孔“没有呀,你发现什么?”我言不由衷。

  “她对很多事,都不复记忆。”永亨的面孔向着别处。

  “经受那么大的打击,又失去孩子,神态当然呆钝一点,你不能叫她跟以前一般的活泼。”

  永亨迟疑一刻“不,不止这样,你有没有发觉她没有什么哀伤?”

  我冷笑“本没有值得哀伤的事,过去已属过去,创伤终会平复,我巴不得她这样想得开。”

  永亨说:“我怕不是这么简单。”

  “照你看,是为什么?”

  “她受了很大的刺,精神大不如前。”

  “你的意思是说,她精神失常。”我的声音尖起来。

  “妈妈与医生已经发觉这一点。”

  “不会,她记得妈妈,她也记得我,她还向英姐拿东西吃,怎么会。”

  “可是她完全忘记梅令侠,完全不记得怀过孩子,忘记在欧洲发生的事。”

  我讶异:“可能吗?有可能把记忆如此有系统地在脑海中扫除?”

  “可以的,她故意不要去记得过去一些丑恶的事,这是保护她自己的一种方法。”

  “真的忘怀,抑或只是故意不提起?”我震惊。

  “医生说是真的忘怀,她的心理年龄已回到很小的时候,我们尚未知道,她究竟忘记了多少。”

  我打个寒噤:“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如果她的思想回到三岁的时候去,她岂不是成为⽩痴?”

  “医生已在替她检查。”

  “我…以为医生是来替她检查⾝体。”

  “她⾝体已经恢复,哈拿,妈妈不敢把真相告诉你,怕你受不了。”

  我強忍着眼泪。“我为什么要受不了?只要她健康地回到家中,这种小小的精神病可以慢慢治疗,没什么了不起。”我的声音越来越悲恸,越来越愤,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可怜的妹子,可怜的马大。

  马大的确是回来了,家里多一个精神病患者。

  她的思想光束回去老远老远,医生说她的智力与一个十岁的女童相似。

  她只记得妈妈,老英姐与我。永亨是我“介绍”给她认识的。

  她⽇常生活非常简单,在屋子里会得照顾自己,有时候也机伶可爱,特别喜着妈妈,而碧眼儿成为她忠诚的伴侣。真是一幅奇异的图画。一个像孩子般的美女。

  马大的面孔渐渐恢复娇,一种厚钝呆滞的美丽,她抱着碧眼儿坐在沙发椅上一呆便是半天,不觉闷腻,也没有不耐烦,许多时一⽇也不说一句话。

  妈妈看她的眼光一⽇比一⽇悲哀沉默。

  我尝试同马大说话,总是失败。

  一一“喜碧眼儿吗?”

  点头。

  “我是谁?”

  “哈拿。”

  “哈拿是谁?”

  “姐姐。”

  “你是谁?”

  “马大。”

  “马大,你离开家很久,发生过什么?”

  她很专心的听,但永远没有答复,双眼定定的看牢我,通常我不忍再问下去,便把她拥在怀中。她驯服得像碧眼儿一样。

  我心中很清晰的知道,马大康复的机会非常的低,为她哭得眼睛都肿。

  这个时候妈妈催我结婚,真要命,在这时候提这种事。

  我低头说没有心情。

  妈妈说:“办人生大事,何必跟心情扯上关系,拖着对永亨不公平。”

  永亨说:“我可以等,”他说得很平静。

  妈妈说:“不能再等,都给我办起来。”

  我们没有在外头租房子,只把老屋子重新装修一下,顺便替妈妈也换套新家具,明明是办喜事,却没有喜意,就这样,静悄悄注册结了婚。

  没想到梅令侠会找上门来。

  那⽇我正在店里盘算夏季的新货,有客人推门进来,我上去,蓦然抬头,认出是梅令侠。

  顿时怒气上涌,撑住喉头,变为一口浓痰,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完全不脑控制自己,抄起⾝边一只⽔晶烟灰缸,重叠叠向他劈头掷去,他一闪避,烟灰缸落在柜台玻璃上,哗啦碎成一万片。伙计马丽惊得呆了。

  我自牙齿中嘶声说:“滚出去!”

  那一下巨响惊动左右邻舍,以为是抢夺,店员都探头过来看察。

  我指着门口“滚!”

  我不想与他多说,只是重复着那个字。

  他双眼充満红丝,眼袋直挂到面孔‮央中‬,⾐冠不整,呼昅中的酒气噴人。他己不再是我们所认识的梅令侠。

  门警推门进来,一手揪住梅令侠。

  门警⾼声问我:“什么事,裘‮姐小‬?玻璃可是这个人打碎的?要不要召‮察警‬来抓他到‮出派‬所去?”

  “把他带走,摔他出去,”我气“以后不要放他进来。”

  门警为难地犹疑。

  马丽连忙说:“先带走他,他喝醉了酒。”

  梅令侠走掉以后,我心一片空虚。

  他来做什么?他还有胆子来见我们?

  永亨知道这件事后瞪大眼睛责备我“你太鲁莽,他的出现对我们有益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马大在欧洲遭遇到什么刺?梅令侠可以提供很多线索给我们。”

  我倔強的说:“算了,我没有本事坐下来好好跟他谈。”

  “为马大你就应该给他这个机会。”

  我的心一动“以火攻火?”

  永亨叹口气“也许他可以唤回马大的记忆。”

  这时马大坐在宽阔的露台上晒太,穿着⽑⾐长,怀中蜷缩着碧眼儿,正打瞌睡。

  妈妈在一边辛酸说:“谁能够说她此刻不是更幸福呢。”

  我不出声。

  妈妈说:“永亨,带你的新娘子到本家去开枝散叶,别理这里的事了。”

  “妈妈一一”

  “你越帮越忙,马大有我照顾,你们自己的生活要紧。”

  “妈妈我不要离开你,我跟永亨说好永不离开妈妈。”

  “怎么可以违反自然?”妈妈责问“岂不是太难为永亨?他的事业在那边。”

  我低头不语。

  “还有,梅令侠再来的时候,我不要你出声。”妈妈严厉的说“这里不用你。”

  永亨取笑我:“狗拿耗子。”

  “你们都是不记仇的好人。”我疲倦的说。

  “恨令侠重要,还是医好马大重要?”

  “他出现一定医得好马大?”

  “总是一个希望。”永亨说道。

  “好,那么我忍着不出声。”我咬着牙应允。

  梅令侠再来的时候,由永亨带着。

  中午,他已经喝得満头通红,酒臭老远就闻到,潦倒不堪,本来红齿⽩的一个人,此刻⽪肤上蒙着一层灰黑,像是洗不净的一层老污垢,嘴是紫黑⾊的,嘴角溅着唾沫星子,见了人也不敢打招呼,只低着头。

  我更加憎恨他,恨他没有霸道到底。

  他坐下来,一双⽪鞋还是跟马大在一起时买的,半新旧的鞋子还嫌紧不舒服,⼲脆在鞋口剪一刀,当拖鞋那样穿,邋遢得不像话。

  我害怕的掩住面孔,‮海上‬人口中的瘪三,就是这个样子。

  他以前是最要漂亮的,短短几个月,怎么会变成流浪汉。

  妈妈招手叫马大前来。

  马大看到梅令侠有点害怕。但是她完全不认得他,她像孩子般缩在妈妈⾝后,有点好奇,故此睁大眼睛看着梅令侠。

  他应当満⾜了吧,把一个活泼泼的少女‮磨折‬成迟钝儿,我愤慨的想:他做梦也该笑出来吧。

  只听见梅令侠颤声说:“马大,你…好吗?”

  我心里叫:别做戏了!你这个天生的戏子。

  马大没有回答他,过一会儿,她对陌生人的‮趣兴‬消失,注意力回复到碧眼儿⾝上,只顾逗它玩。

  梅令侠站起来,向马大走过去,这个时候我才发觉,他走起路来,一跷一跷,有点跛。

  是那次被亚斯匹灵咬伤的,他一定是在事后没有好好遵嘱做物理治疗,所以肌⾁僵硬。这个人真是自作自受。

  “马大一一”他向马大伸出手去。

  马大不再注意他。

  妈妈叹口气“她不认识你,改天吧,改天再试试。”

  “她怎么会不认识我?”梅令侠不置信“她明明是马大。”

  永亨说:“她精神受很大的打击,令侠,你应当比我们都清楚,在欧洲的那段时间,只有你与她在一起。”

  “不关我的事,完全不关我的事。”梅令侠嗫嚅的说“的确是她要离开我。”说着他流下泪来,双目本来已经通红,再淌泪抹眼的,更似患了砂眼似的,非常不堪。

  我厌恶的转过头,不要去看他。

  永亨说:“令侠,我同你改天再来,现在大家都疲倦了。”

  我与马大坐在露台上闲聊。

  “刚才那个人,你不记得他?”我问。

  “那是谁?很可怜,他为什么哭?”马大问。

  我微笑“他为他的过错哭。”

  “他做什么错事?”

  “他害人。”我说“因为天良未泯,所以內疚。”

  “他可是打破了花瓶?”马大问。

  我把马大抱在怀中,笑道:“呵,比打破花瓶更坏的坏事。”

  马大讶异的说:“啊那实在太坏太坏了。”

  我以崭新的情感来爱马大,亲自送她到医生那里,她很有进步。

  但只限于目前智力范围內的进步。一切需要时间,医生说:待病人必需耐心。

  我与永亨拖延不离开,周末他来往奔波于马来西亚及‮港香‬,平⽇捧牢长途电话与那边通消息,心神疲乏,瘦了很多。

  我与他都很坚強,深信这种不幸的非常时期不会延续下去,曙光终有露出来的一⽇。

  我还是用大部分的时间尝试与马大沟通,每天下午都与她谈话。

  老英妞前来打断我们:“有一位‮姐小‬找你。”

  “是店里的马丽?”我问。

  “不,她说她叫殷瑟瑟。”老英姐说。

  马大听见这三个字,忽然一怔。我心一怔。

  我问马大“记得她吗,马大,记得殷瑟瑟?”

  马大侧着头“殷…瑟一瑟。”

  “是,可记得这个人?”我切的问。

  马大想很久,终于笑,摇‮头摇‬,把这个名字丢下。

  我叹口气,站起来去听电话。

  殷瑟瑟一开口便说:“永亨在不在?”

  我答:“他在马来西亚,明天下午回来。”

  “啊,对,他现在过人球生活。”她说下去“我有些股票要托他卖,他回来请你叫他同我联络一下。”

  “还有别的事吗?”

  她终于说:“马大可好?”

  我很冷淡的说:“她很好,谢谢你。”我无法与她和平的谈话。

  “我早说过,没有人可以在我手中抢走什么。”

  我说:“你跟你⺟亲一样的恶毒自私,但是你得到的是什么?是梅令侠的一个躯壳。”

  “胡说!”瑟瑟然大怒。

  “他现在是只醉猫,没有灵魂的傀儡,你満⾜了?你伤害我妹妹,现在还来向我耀武扬威?你们两个人稍有一点良知,都不会再振振有词。”

  她摔下电话。

  我一整个星期铁青着脸。

  妈妈说:“再大的亏也吃了,⼲脆大方一点。何必还在嘴⾆上同她争。”

  永亨笑说:“妈妈,哈拿是这种脾气,你说也是⽩说。”

  “她为什么要卖股票?”

  “她的现款已花得七七八八,我会同她找一两个可靠的人,渡过这个难关,相信她会学乖。”

  妈妈说:“她的⽇子也不好过,同令侠扯上关系,哪还有安乐茶饭好吃?还不是天天想法子替他弄钱。”

  “他们俩正是一对,有什么好担心?”我说“谁也别想占了谁的便宜去,狼狈为奷。”

  妈妈不出声。每次发脾气我都得不到共鸣,心里非常不快,我只想报复,我不懂得宽恕,但永亨不允许我有任何行动。

  永亨没想到我会碰到殷瑟瑟。一看见她,我的双颊便烧起来,我放下面前的食物走过去。

  她却心闲气定,脸不河邡不⾚,比较之下,我相形失⾊,我没有办法做到她的段数。

  她先笑“真巧,快过来侮辱我,这是天大的好机会,过来呀。”她挑衅的说道。

  我很气馁,反而说不出话来。

  我拉开她的椅子,坐在她对面,不识相的侍者以为我见到朋友,马上把食物搬到我面前未。

  我哪里还有胃口,只是喝着⽔。

  殷瑟瑟忽然说:“我也希望有一个如此爱我的姐姐,不管我做过什么,总是原谅我爱护我,当我是小⽩天使。”

  我一怔,不出声。

  她说:“通常来说,一个人只有对自己才有那么好,你几时见过肯认错的人,天大的纰漏,仍然是旁人不对,不过你与马大可以说是一个人,你们是相爱的。”

  她的语气转为自嘲与苍凉,我真没料到,更加词穷。

  “你咬定我是胜利者,害了马大,”她说下去“但是正如你说,我得到的是什么?一个躯壳,天天喝两瓶拔兰地,花光钱就伸手问我拿…这些都是活报应,当然,但可爱的马大就不同,她不会自作自受。”

  “她当然不是!”我为她分辩。

  “为什么不是?是她从我手中把令侠夺过去的。”

  “胡说,那时候你一直同那个金头发男人走。”

  “可是我没有放弃我表哥呀。”

  “是他心意不坚,见异思迁。”

  “是不是?”殷瑟瑟苦笑“我说破嘴有什么用?天老地荒,马大仍然是纯洁的安琪儿。”

  “即使她跟你一样坏,她现在已经精神失常,你夫复何求?”我痛心的说。

  “我并不是个一味黑心的人。”

  殷瑟瑟说:“我告诉你一千次,是令侠受不了她,自动回到我⾝边来的。”

  我冷笑“你赖他,他赖你,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你这个人不可理喻,”殷瑟瑟说“成见深,固执如牛。”

  “你何需我了解你?”我反问。

  “说得对。我们一生下来就注定是敌人,我⽗亲害死你⺟亲,因为我的⺟亲,你⺟亲沉冤如海深,要你相信我亦是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事,你下定决心要恨我一辈子以报答你⺟亲。”

  “殷瑟瑟,你強词夺理,我恨你是因为你本⾝的所作所为。”

  她忽然很厌倦的摆摆手“裘哈拿,我不想再与你斗,我对于你这复仇女神式形象觉得非常讨厌,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你希望我‮杀自‬谢世,但是我也告诉你,我不会那样做,但我会痹篇你们。”她叫伙计结帐。

  我握紧拳头。

  她转过头来说:“恨吧,恨死我,如果那样可以使她快乐,使恨火燃烧吧。”

  她拖着很疲倦的脚步离开。

  我却并没有胜利的感觉。

  也许她说得对,无论怎么样,我还是要恨她。下意识我相信如果没有她与她⺟亲,我与马大会有个幸福的家庭,我们的⺟亲不会轻生。这个仇恨的结打牢二十多年。

  那天我开车到郊外去兜风,把这件事在心底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回家已经⻩昏,华灯初上,漫山遍野的灯火。

  我从来没有这样沮丧过。在很多困难之下,我都会非常沉着地作战应付,这次却士气低落。

  是因为发觉我的敌人也有值得同情的一面吧。这场仗打不下去。

  进屋子,发觉一片黑暗。

  我知永亨坐在客厅中,我看到他燃着的香烟头上一点红光。

  我说:“自从在马来西亚回来,你就染上烟瘾。”

  永亨仍然维持着沉默。

  我陪着笑开亮灯,心情也不是那么好。

  “妈妈呢?”我转⾝问。

  他不回答。

  “老英姐呢?咦,一家子全跑到哪里去了?”

  望眼见碧眼儿自房中蹑脚出来。我抱起她。

  永亨仍然昅着香烟,深深的,用力的,使烟头那一点红⾊更加殷红。

  “我中午吃饭时看到殷瑟瑟,你若知道我说过什么,一定又要骂我。”

  永亨仍然不出声。

  我讶异“你在生气?”

  他自喉咙里发出一声响声。

  “后来我开车到郊外去,自结婚以来、第一次单独行动。”我凑向前去“你等久了吧?”

  他仍然不出声。

  “永亨?”我把他⾝子扳过来。“永亨。”

  他満脸的眼泪。

  我一惊,手一紧,碧眼儿吃痛,尖叫一声,挣脫下地。

  永亨哭?

  “永亨…”我把着他的肩膀,骇异得说不出话来。

  他擦一擦眼泪“哈拿,这件事你要好好接受。”

  我想笑问:是不是你有了新?但是随即住嘴。

  “永亨,你说,你快说。”

  “哈拿,马大死了。”

  我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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