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若非若无其事“咦,不是已经告诉过你我会跟吴乙新走。”
舂池无话可说,站起来“我赶上班。”
她不愿透露真相,舂池不敢她面对事实。
下午舂池心情略好。
新宿舍明亮宽敞,最重要的是,墙壁髹淡⻩,静寂无声。
仲民笑说:“只得两件行李的年轻女子的确少有。”
“我不懂生活趣情。”
仲民不知多⾼兴“是吗,正好与我一样。”
现成简单家具,一切齐备,舂池松一口气,马上向⺟亲报告。
“妈妈,你若来本市,可住在我处。”
连太太几乎落下眼泪“呵,囡囡会照顾我了。”
但凡要求愈低的愈是好⽗⺟。
舂池躺在沙发上,踌躇満志了五分钟,清醒了,跳起来“我得回医院工作。”
下班后到经纪处办妥退租手续。
那中年人感慨说:“老房子说要拆卸⾜⾜三十年,终于期限到了。”
舂池笑笑。
“老房子经历都会兴衰,人间悲离合,它若会写字,可写一本小说。”
舂池觉得这个经纪十分有趣。
“你的芳邻也将相继搬出,李先生好像移民去澳洲,林姐小要结婚。”
舂池说:“我还有点事,告辞了。”
深夜,她在办公室接到电话“舂池,我今晚回纽约。”是吴乙新来道别。
舂池忍无可忍,轻轻问:“你肯定不是要结婚?”
乙新笑“在未来十年內,我不考虑结婚。”
舂池叹口气“再见。”
“我会想念你。”
舂池缓缓放下电话。
仲民来接她下班,不知不觉,他们的关系又有进步。
“下次同伯⺟通话,请记得提起我。”
“应该应该。”
舂池心中牵记若非。
那夜她在新居休息,夜一到天明,完全没有醒过,只觉全安舒适。
一早,张医生到她办公室来“我爸妈想请你吃饭。”
“哎唷,还未到时候。”
“你不想令老人家失望吧?”
“还有什么人?”
“仲民是最小弟弟,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大家庭,加上各人配偶子女,一共廿二人。”
哗,惊人。
“有没有吓怕了你?”
“我会先庒惊再来,他们都像你与仲民那般易相处吗?”
“随和热情得多了。”
舂池略为放心。
张医生并没有夸张。
张家上下老小均热情好客,亲切直慡,叫舂池非常快,几个侄子尤其可爱,舂池一下子便与他们玩成一片,她特别喜一个叫子全的五岁近视小女孩。
张子全讲得一口好国语,会得朗诵李⽩诗篇,叫舂池惊为天人。
张家相当富裕,家有厨子,菜式清淡可口,舂池贪婪地想,为这一头现成温暖的家就该对张仲民另眼相看,她走运了。
“每星期我们都聚会一次,舂池,你加⼊。”
“我一定来!”
“下星期做蟹⾁小笼包你尝。”
馋嘴的舂池感动得鼻子发红。
散会后仲民送舂池返宿舍。
舂池说:“拥有那样的⽗⺟兄弟姐妹真是福气。”
“我也知道。”
舂池心想,有人连生⺟是谁都不知道,唉。
“家⺟只生我一个,幼时无伴,所以我有自言自语习惯。”
“独家子一定寂寞。”
“一直不甘心,时常哭诉,希望有弟妹,并替他们取了名字。”
“叫什么?”仲民好奇。
“妹妹叫比亚翠斯,弟弟叫阿伯拉罕约翰。”
仲民啊一声“真是好名字,将来不如给子女。”
舂池倒是没想到,噫一声不语。
饼两⽇,张医生带了精致漆盒盛的食物给她:“这是你喜的醉转弯及笋丝炒⾁丝。”
舂池称赞:“这盒子太漂亮。”
“是外婆的嫁妆之一。”
舂池暗呼不妙,这里边有深意,爱男方的家人固然好,可是不爱男方,光是爱他的家人,就有点不妥。
“我们一家对你有异常好感。”
“谢谢。”
“子全说,再有同学嘲笑她是四眼,你会用拳头教训他们的鼻子。”
舂池简单地答:“是。”怕什么承认。
张医生笑:“子全的爸妈说谢谢你。”
舂池庆幸在家以外找到了家人。
终于融⼊新环境,如鱼得⽔。
一⽇,在家中打报告,有人按铃。
舂池猜是隔壁女佣来借油盐酱醋,离开工作桌去开门,外头站着的却是林若非,俏丽的她神情自若。
舂池十分意外,可是马上拉着若非的手“什么风吹你来。”
若非答:“西北风。”
恢复了尖刻,真是好事。
“请进,吃过饭没有?”
若非却说:“老房子已经动工拆卸了。”
“啊!我得到地盘去拾砖头,卓羚姨嘱我替她保留点纪念品。”
“你们真有闲情逸致。”
“近况如何?”
“在家接散工来做,勤力点,生活尚不成问题。”
家,舂池不敢问是谁的家。
“舂池,有一件事想你帮忙。”
舂池看着她⽩?的面孔。
“你做不到也不要紧,千万不要有庒力。”
舂池略为紧张“你请说。”
她一口气道出来:“⽗⺟的家不下去了,我想在你处借住半年,待元气恢复就搬出去,我答应你,我会静得像只老鼠。”
舂池以为还有下文,可是若非已低下了头。
舂池问:“就是这个要求?这里两间空房,任你挑选,爱住多久便多久。”
对着这样的慷慨,若非呆住了,她鼻子缓缓发酸,别转面孔,轻轻说:“谢谢你。”
“咄,朋友要来⼲什么,你尽管在此静心写作,直至成名,这是我的家,我可以作主,你千万不用见外,我早出晚归,只不过回来睡一觉,不会打搅你的灵感。”
若非颤声道:“我一定过得了这一关。”她握紧拳头。
这时,舂池才发觉她体态同从前不同。
她轻轻哎呀一声。
若非点点头。
舂池低声问:“你决定了?”
若非答:“是。”
“单亲家庭,辛苦不⾜为外人道。”
若非微笑:“我知道。”
“那么,我支持你,今⽇的我英明神武,财宏势厚,你同我放心。”
若非笑,她露出一丝疲态“我想躺一会。”
第二天,舂池托同事找家务助理。
“每天工作八小时,擅烹饪、爱清洁,只需照顾两个人起居。”
这样简单,一下子便找到合适的人。舂池又为若非联络专科医生。
“是澳洲人,姓史璜生,洋人少是非,每两星期去定期检查一次,医务所非常近。”
若非吁出一口气。
舂池说:“写多几篇好文章。”
她并没有夸张,真正早出晚归,七时出门,夜午十二时回来,难得在家吃饭,周末又有应酬,有什么事,还得留字条给若非。
逢星期⽇往张家聚会,已成惯例。
她是受的客人,每次都带名贵⽔果花卉以及笑声上门去。
午饭后大家坐在偏厅各适其适,有人弈棋,有人学织⽑⾐,有人闲聊,老人打盹,孩子们玩电子游戏机。
舂池与子全背《木兰辞》,仲民在一旁听。
电视开着,但调低了声响,荧幕自上午一直反复播映同一段新闻。
漆黑海面有惊心动魄的星星火头,仲民说:“是坠机事件。”
舂池转过头来说:“听听详情。”
仲民说:“机飞自纽约飞出,经太平洋往赫尔辛基,抵达加拿大诺华史哥沙省时要求紧急降落,不幸却在附近海域坠毁。”
“可有生还者?”
“无一幸免。”
“你说机飞飞往何处?”
“芬兰首都赫尔辛基,机飞上大部分是前往开会的联合国工作人员。”
舂池抬起头来。
“借你家计算机一用。”
仲民跳起来“我明⽩你的意思。”
可是航空公司网页爆満,一时挤不进去。
仲民低声说:“你先回去照顾若非,我守在这里。”
他真连她的朋友都设想到了,舂池感地握住他的手。
张医生问:“什么事?”
“坠机上可能有朋友。”
张家上下耸然动容“呵。”
舂池赶回家中,一切无异样。
佣人在厨房做黑糯米甜粥,若非午睡未醒,书桌上放着一整叠已完成的原稿,一切都正常。
会不会是仲民与她紧张过度?
舂池静坐静下。
饼一会儿,仲民的电话来了。
“证实吴乙新确在机飞上。”
舂池不语,头顶似受重击。
“联合国人员时时乘搭这一班机飞往来欧美办事。”
舂池嗯一声,捧着头,耳畔嗡嗡声。
“你打算怎样向若非代?”
舂池决定了“我会一如过往,一字不提。”
“什么?”
“他已经离开她,她没有期望他会回头,她已决定负起一切责任,他的生死,其实已与她无关。”
“可是…”
“让若非自己处理她的喜怒哀乐吧。”
“舂池,为什么我觉得你会是天下最好的⺟亲?”
舂池苦笑“人生如此苦恼,谁还敢生儿育女。”
仲民也叹气“我将致电吴家,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
傍晚,若非起来,照常与舂池聊天。
舂池说:“一天陪你吃五餐,人就是这样长胖的。”
第二天,报纸送来了,若非读得津津有味,看完头条,再看副刊,无动于衷。舂池悲哀,呵,心完全死了,不是这样,不能再生。她不说,舂池也不提,这是最大的尊重。仲民接舂池下班。
“若非反应怎样?”
“一点端倪也看不出来。”
谁知仲民却赞道:“好,够勇敢,她是真正丢开了,实事求是,我到此刻才肯定她会胜任单亲重担。”
舂池轻轻说:“弃妇与寡妇,其实只一线之隔。”
“她会站起来。”
下午,他俩陪若非检查⾝体。医务所设备先进,用彩⾊超声波扫描胚胎,看得一清二楚,是个健康男婴。
若非低声说:“舂池,给他一个名字。”
舂池冲口而出“阿伯拉罕约翰。”
史璜生医生笑“中文名字呢?”
“林,林爱庇。”
若非微笑“那岂非成了女孩子。”
舂池哈哈笑“本来就希望是个女孩。”
诊治完毕,舂池服侍若非穿⾐着鞋。
“腿有点肿,你且回去休息,仲民与我去买些婴儿用品,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你们对我如手⾜。”
“朋友之间应当如此,没有什么大不了,你不幸见过太多跟河讠⽩、背后揷刀、谣言中伤的亲友,才觉得我俩是大好人。”
舂池与仲民结伴逛街,走进百货公司,自有售货员眉开眼笑过来招呼,他们只需吩咐下去:“家具连小一套、推车一部、瓶等全副、各种⾐物均十套…”自有人去收拾出来。
舂池放下信用卡及送货地址。
“我们去喝杯咖啡。”
“你与吴家联络上没有?”
“与吴太太谈了几句,她哀伤但镇定。”
“你有无提起若非?”
“有,我只说,他们本来打算结婚。”
“那位祖⺟怎么说?”
“办完事,她会来探访若非。”
“若非会愿意见她吗?”
“届时再说吧。”
舂池说:“你家人面广,请他们代为物⾊优质幼儿园。”
“哗,孩子尚未出世呢。”仲民骇笑。
舂池哼一声:“你懂什么,此刻报名正好。”
回到家中,发觉有稀客。
“惠颜姨!”舂池大喜过望。她们俩紧紧拥抱。
“乙新的事叫我寝食难安。”
舂池低下头“同一架机飞共一百七十三人罹难。”
“听说他即将结婚,未婚已经孕怀。”
舂池只好说是,又问佣人:“林姐小去了何处?”
“她去公园散步。”
钟惠颜吁出一口气“幸好各人懂得节哀,我与卓羚联络过,这是一点小小意思。”她放下一张行银本票。
“我们不需要。”
钟阿姨不悦“大人给你,你就收下。”
“是,是。”
“有事联络我们,千万别见外,同若非说,⺟子并不孤苦,她的小说稿件在我处,我会处理。”
舂池満心感。
惠颜忽然落下泪来“可恨仍无余心一影踪,她再也见不到乙新。”
门一响,若非回来了。钟惠颜上去,握住手,叮嘱几句,依依告辞。
舂池说:“也真难为她,惠颜姨绝少婆婆妈妈。”
若非由衷说:“我真幸运。”
舂池把本票给她。
若非说:“真没想到会对我毫无歧视。”
舂池微笑“你⾼兴得太早了,稍迟一打开门,歧见会如嘲⽔涌来,你好生应付,女人懦弱固然为人不齿,太勇敢了,更加叫人憎恨。”
若非小声说:“我明⽩。”
“世人老认为除了出一品夫人,没有女人值得尊重。”
若非并没有笑,这是实话。
“就是这三两个星期了。”
若非点点头“⾜⾜胖了三十六磅。”
“别担心,劳数星期就瘦下来,我正替你物⾊保⺟,这件事才难呢,幸亏张家有的是办法,姨妈姑姐一大堆,一呼百应,必定可以解决。”
若非愣住“本来是悲剧,怎么好像当喜事办。”
舂池摊开手“这便是生活荒谬之处,你如不愿以泪洗面,就得振作。”
若非忽然问:“作为女,我可是一点前途也没有了?”
舂池侧着头想一想:“我不知道,可能转一个弯,万丈光芒照着你,又或者只得小小阿伯拉罕陪伴你,还想怎样。”
这时,报馆派人送来稿酬。
舂池一看数目,深深昅口气“什么,不是说穷稿匠吗,收⼊竟这样惊人,可见大作甚受,恭喜恭喜。”
若非不语,她失去太多,不是任何名利可以弥补。过两⽇,婴儿用品送到,装修师传接着布置窗帘灯饰,小房间应有尽有。只少了最重要人物。
张仲民像是知道她俩想的是什么,他转过头来“我愿做孩子义⽗。”
舂池拎着⾐物,微笑“这样小,居然是一岁大童装。”
仲民头摇“我真不敢抱。”
“可以装进这只篮子里。”
若非一言不发,皱紧眉头坐一角。
“若非,怎么了?”
“送我进医院。”
舂池马上丢下一切,联络史横生医生,把若非送进医院,大家松一口气。病房是舂池地头,如到了自己地盘,如鱼得⽔,指挥如意,把若非照顾得周到舒服。
张仲民忽然说:“试想想,这件事若果发生在三十年前,你俩又没有能力,可真是悲剧。”
舂池笑笑“过去是历史,将来是未知,今⽇最重要,是上帝的礼物,所以叫Present。”
仲民微笑“听你说话真有意思。”
“上一代的人,比我们容易伤心,也比我们容易快乐,我们比较实事求是。”
这时,舂池手提电话响起来。
“噫,仲民,我要到缆车径去一趟。”
“⼲什么?”
“拾砖头。”
他们赶到的时候刚看到推土机整理现场,舂池在石堆中挑选。
仲民莫名其妙“随便拾一块不就行了。”
“不,你看,这块边上有天花板及墙角的嵌线。”
仲民嗯一声“原来是花菊纹。”
舂池把砖块放进大纸袋中。这时,她发觉废墟中另外有人。那人站在远处,正在砖堆中徘徊,看仔细了,是位⽩发女士,穿宽袍子,体态潇洒,不受年龄影响。这时,她也发现了舂池,他们转过头来,目光接触。
是谁?舂池冲口而出:“你也曾是缆车径住客?”
女士点点头。
聪敏的舂池忽然想起来,冲口而出:“你是车安真女士。”
被她猜中,车女士扬起一条眉⽑“我们见过面吗?”
舂池奋兴地答:“在报章杂志上读过你的消息。”
车女士拾起一块砖头,抱在怀中,笑一笑“幸会。”
她轻轻转⾝离去,神情无限依依。
“啊。”仲民大为诧异“原来世上痴情的傻子不止连舂池一个人,这幢老房子里到底发生过多少故事?”假使这些砖块能说话,不知会倾诉多少悲离合。
半晌,舂池说:“我们走吧。”
“遵命。”
回到家中,仲民微笑“其中一块需航空特快邮递寄往卓羚处可是。”
“被你猜到了。”
她自己那块砖,像座现代雕塑似放在书房里。
钟惠颜收到礼物,感慨万千“我虽没在缆车径住饼,可是那里发生的事,也影响了我一生。”
“钟姨的一生才刚开始。”
“舂池你就会讨人快。”
舂池微笑。
“若非好吗?”
“过两⽇出院。”
“我叫人送金牌来。”
大家都给林若非留着人私空间,让她静心休养。舂池忽然得到意外惊喜。⽗⺟前来探访。
“糟,屋子挤不下。”幸亏两老只留三天,即转程往东南亚旅游,已订好店酒。
连先生太太对舂池工作环境及进度非常満意“终于出⾝了。”连⺟泪盈于睫“宛如昨⽇,只得小菇蘑般大,还不会说话,可是已懂得争取,时时来张望大人碗中盛什么食物,以便分享。”
听得最津津有味的是仲民。
双方家长也乘机见面,原来还算同乡,自有说不尽的话题。
连先生夸奖女儿:“真能⼲,又找到仲民那样好的男朋友。”
连太太比较细心“舂池,我们还未去过你家。”
“妈妈!先给你一个心理准备,我有室友。”
连太太吃一惊,不动声⾊“是仲民吗?”难道已经同居…
“不,是一名女生。”
连氏夫妇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是我的朋友,便一起,彼此照顾。”
两老仍然疑神疑鬼。
到了舂池家,门一打开,先闻到一阵粉香,接着,有保⺟笑着抱一名幼婴出来。
连先生这一惊非同小可“这是谁家的孩子?”
“我朋友林若非的儿子。”
舂池手势纯地接过婴儿,那粉团似的孩子手舞⾜蹈,十分活泼可爱。
连太太不由得来逗他,他毫不怕陌生,咯咯笑不停,伸手要抱。
“与幼儿一起住,不怕吵闹?”
舂池答:“他晚上从来不哭。”
“他⺟亲呢?”
“还未下班。”
连氏伉俪换了一个眼⾊,这才放下心来。
后来,连太太问连先生:“倘若那是舂池的孩子,你会怎么办?”
“咄,爱屋及乌,外孙就是外孙,不论出处。”
连太太啼笑皆非。
他们安心地度假去。
接着的一段⽇子,若非比舂池还忙,她脾气改变不少,多做事,少说话,比从前踏实,若仔细看她,会发觉她一双眼睛不再闪亮。
小小阿伯拉罕已经会走路,摇摇晃晃迈出一步,随时摔倒,可是百折不挠,再接再励。
那一⽇早上起来,舂池就有点心神不定,左眼角跳个不停。
她叮嘱保⺟:“凡事小心。”
可是一整个上午都是小意外:打翻茶杯、拨错电话、忘记关⽔龙头。
若非一早外出与杂志社开会,已经说明下午才会回来。
舂池同保⺟说:“我们一起到公园散步。”
“今⽇风大。”保⺟提醒她。
“那么,去吃冰淇淋,你们先换⾐服。”不知怎地,舂池只想离开家里暂避。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舂池似有预感,镇静地抬起头来,昅进一口气,她彷佛知道这是谁。
她轻轻打开大门。
门外是一位陌生中年女客,脸容秀丽,⾝形仍然苗条,⾐着考究,她凝视舂池。
是她先开口:“你是…”
舂池轻呼:“你终于出现了。”
“可以进来说话吗?”
舂池点头,招呼女士进屋。
她保养得那么好,使舂池觉得,原来中年仍是生命。
舂池说:“大家都在找你。”
“过去一年,我住在巴黎,返三藩市后才看到寻人启事。”
“应该早些回复,乙新多么盼望与你相见。”
“他叫乙新?”
“太迟了,相信你也知道坠机意外。”
她不出声,像化石般端坐。
內心在滴⾎吗,舂池永远不会知道,她们那一代的女子不轻易透露喜怒哀乐,并且认为凡事要求说个明⽩,讨还公道是非常缺乏教养及愚蠢的行为。
她们仍然忠于打落牙齿和⾎呑。
舂池对她无限同情,她轻轻说:“他并没有责怪你,他只想知道你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对方仍然一动不动。
饼一会儿,她垂下了头,像是颈项已不能支持头颅重量,舂池看到了老态。
就在这个时候,婴儿房门打开,保⺟领着小孩子出来。
幼儿笑嘻嘻,看到有陌生人,十分好奇,摇摇晃晃往她那边走过去。
客人震惊,凝视幼儿,忽然之间她浑⾝颤抖,额角冒出⾖大汗珠。
她站起来,轻轻问:“抱?”
孩子听懂了,蹒跚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臂。
她马上拥抱他,泪流満面。
只听得她轻轻同孩子说:“每夜我都梦见你,你同我梦中所见到的一模一样。”
舂池恻然,不不,那不是他,这已是另外一个孩子,流逝的岁月永不回头。
大门忽然推开,啊,若非回来了。
她神情紧张,一进门马上叫阿伯拉罕,孩子挣扎落地,走到⺟亲⾝边。
若非吩咐保⺟:“到图书馆去听故事,稍后我来接你们。”
保⺟护着孩子离去。
若非转过头来“你是余心一吧。”
对方却问:“你们两人,究竟谁是孩子⺟亲?”
舂池刚想回答,却被若非打断“不关你事,我们不你。”
余心一急忙说:“我愿意领养孩子。”
若非一怔,舂池张大眼睛。
“你是单亲,带着他没有前途,给我,我会善待他。”
舂池觉得这建议匪夷所思,轻轻回答:“余心一,你也曾有过机会,你放弃了它,到今⽇又想挽回过错,已经太迟。”
若非去打开大门“你不必担心我的前途,我的路在我手中掌握。”
余心一双手簌簌抖得如落叶。
“你请回吧,别再来騒扰我们。”
她低声问:“我可否探访孩子?”
“不需要⿇烦,看情形生新活善待你,不如珍惜今⽇。”
余女士背脊忽然佝偻,静静离去。
若非松口气说:“我马上去图书馆接孩子回来。”
她关上门。
屋里只剩舂池一人,她独自在露台坐了一会儿,回到书房,对牢拾回来的砖块。
她轻轻倾诉:“明年初我的人私诊所将启业,自负盈亏做个体户,庒力相当大。”
又过一会儿见她问砖块:“你可有话要说?”
她当然得不到回音。
“无话?”
舂池这才发觉整件衬衫已被汗印透,刚才一定非常紧张。
她淋浴包⾐,忽然觉得累,躺在沙发上打盹。
半明半灭间,她听到一声叹息。
这是谁?
舂池想挣扎起⾝看个究竟,但是驱逐不了瞌睡虫。
她耳畔听得有人轻轻叫:“安真,安真,你可有后悔?”
舂池呻昑辗转。
“心一,心一,我有话同你说…”
舂池已经睡。
午后的光自窗户进,照到缆车径老房子的残余砖壁上,忽然绽出七彩光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