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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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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展航比往⽇更加沉默,时间大都份用在功课上,不过也约李伟谦打篮球。

  “叔⽗说你几时去试琴。”

  “明天就可以,请代约。”

  “我把地址给你,他住宁静路一号。”

  一听就知道那种地段与现实世界‮挂不‬钩,除非真的打仗,炸弹落下来,否则,民间发生什么,仍与屋主无关。

  于展航准时去按铃。

  他已长得比一般少年人⾼,神⾊也较为稳重,看上去比‮实真‬年龄大了几岁。

  佣人启门,请他进去。

  展航在会客室等了没多久,一个満面笑容的中年男子左右手领着小提琴出来,想必就是他好友的叔⽗李举海。

  展航马上站起来称呼。“千万别喊叔叔,叫我汤默士。”

  展航笑了,中年人都怕老。

  “你比伟谦成。”

  展航目光已落在两只好琴上,难舍难分。

  那保养甚佳的中年人说:“老实同你讲,我是一个生意人,不懂音乐,可是喜欣赏,这几把琴,是我最佳投资,十年前买进,每年增值十个巴仙,不过,就此搁着到底可惜,你来试试音。

  展航接过,调校一下,弹了一首巴哈的小步舞曲。

  李君一听,马上赞好:“节奏明快愉,隐约让我听到⾐香鬓影,裙裾率悉,演绎得好极了。”

  展航微微一鞠躬。

  “同哪位师傅学?我介绍名师给你。”

  就在这个时候,有活泼的女声问:“是谁奏的小步舞曲,我都想跳舞了。”

  李君哈哈大笑“这把史特拉底到底不错。”

  看得出他踌躇志満,正在人生最得意之际。

  一张秀丽的鹅蛋脸探进会客室,大眼睛宝光流动。

  只听得李君叫她:“福祺,进来。”

  她轻轻走进来,原来⾝上穿着桃红⾊吊带束大蓬裙、细⾼跟鞋、整个人看上去像杂志上的剪贴女郞。

  年轻的于展航生活经验不够,一声李姐姐几乎就要出口,他以为廿一二岁的她是汤默斯李的女儿。

  “福祺,这是于展航小朋友。”

  她态度热昵地贴在李氏⾝边,这时,展航才明⽩,他俩是密友。

  他并没有吃惊,在他那个年纪,本不知道这类关系中,男方需付出什么,女方又得拿什么去换。

  他说:“琴真的好,不过,目前还用不着。”

  “将来,你登台演奏的时候,我愿意借出。”

  “好极了。”

  那位段‮姐小‬却说:“小朋友,可否再我耳福?”

  那样一个可人儿开口,叫人怎么拒绝,展航童心大发,弹了一曲叫“请多吻我”的流行曲。

  这热情洋溢,充満盼望的曲子由他师兄教会:“比较讨女孩子心,将来一定用得着。”

  没想到第一次奏出会是在陌生人家里。

  师兄那时还幽默地说:“即使在街边演奏,也是流行曲才可博多几个铜板。”

  段‮姐小‬大力鼓掌“太悦耳了。”

  李君问女友:“你想学吗?”

  她装个鬼脸“那多辛苦,”她问展航:“你学了多久?”

  “八年了。”

  “是为‮趣兴‬?”

  展航笑“天才早在五六岁就登台录唱片,我不过课余自娱。”

  段‮姐小‬笑道:“那么会讲话,喝了下午茶才走好吗?”

  “好是好,不过已约了伟谦打球。”

  李氏说:“伟谦同你在一起,我也放心。”

  展航告辞。

  罢想往公路车站走去,一辆跑车停在他⾝边。

  一看,正是美丽的段‮姐小‬“我载你到市区。”

  开篷车风疾驶,少年于展航一路维持沉默,脸上忽然感觉到凉意,原来是下雨了。

  雨⽔渐密,扑打在脸上,感觉十分浪漫,那么漂亮的女郞倒是不怕雨。

  车子驶到市区,她让他下车,轻轻说:“那首歌真好听,我永远不会忘记。”

  展航礼貌地答:“谢谢你。”

  这个时候.她才按钮升起车篷。

  展航应约与李伟谦打球,半场休息,李说:“你见到那些名琴了。”

  “是。”

  “你也见到段福祺。”

  “是。”

  “所以男人要努力‮钱赚‬,你看,有了钱,什么都有。”

  展航笑“你家是生意人,自然那样想。”

  “叔⽗为段福祺离婚。”

  “是吗?”

  “我妈妈同情婶婶,不喜她。”

  “开头,我还以为她是你表姐。”

  “她才二十岁,的确比我们大不了多少。”

  展航拍着球“来,别管大人的事,我们且球。”

  可是那天晚上,他梦见段福祺晶莹的大眼睛凝视他,并且说:“小朋友,再弹一首跳舞音乐。”

  醒来后涨红了脸,耳朵烧得透明,半⽇不退。

  宝课渐渐吃重,一上⾼中就得准备升大学,大哥到加拿大安大略省升学,展航与⽗⺟去送他。

  于展翅的小女朋友哭过了,头脸肿了,楚楚可怜。

  于展翘面子上涸仆气,心底不同情那女孩。

  她问⺟亲:“讲明叫展翅,一定飞得远且⾼,这一去,一直念到博士,起码十年八载。”

  于太太发怔“被你这样一讲,我倒是不舍得。”

  “家里没了他,势必静很多。”

  展翅头也不回地奔向前程。

  那女孩子低着头往门口走。

  还是于太太客气“婉微,送你回家。”

  那女孩倒也明理“不用了,这里乘车很方便。”孤独地离去。

  “展翅会写信吗?”

  “咄,写功课还来不及。”

  “我想也必定如此。”

  “过些时来送展航的女孩一定更多。”

  展航不以为然“我必不叫人伤心。”

  他大姐笑“不过,人家可是心甘情愿,为失恋而失恋,为‮意失‬而‮意失‬。”

  “我听不懂你的话。”

  “现在你当然不懂。”

  开头,杨婉微还打电话来探问于展翅近况,两个月后,也就识趣的销声匿迹,于展翅并没有与她分享他的美丽新世界。

  他的新女伴是同班同学,一个短发圆脸,神情潇洒的女孩。

  将来,万一要甩掉这个女孩,又可以推说要返家找工作,现代人流动那么強,已没有一生一世的事。

  有时展翘也会暗自垂泪,怕是感情触礁。

  一⽇,展航听见她对⺟亲诉苦饮泣,于太太无奈地说:“展翘,妈妈帮不到你。”

  展翘呜咽。

  “展翘,放心,你终于会找到深深爱你的人。!”

  “…只不过想他打电话来。”伤心到不得了。

  可是隔一两天,又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去赴约。

  于展航开始觉得一些女不但没有良知,也无灵魂,许多男看不起女子,也有一定道理。

  不不,展航不是对姐姐反感,这只是他实际观察的结论,可怜的女,坚持误会外貌重要过內涵,而且,理智大可撇在一边。

  大哥的信充満喜悦,短短几句话就叫展航读了又读,由他教会展航骑脚踏车、游泳、打篮球、下棋、踩溜冰鞋,以及吹口哨…展航对大哥的感情深厚,他是他的榜样。

  假期,展翅并没有回来,他到‮国美‬南部度假,于太太因此担心,她听说佛州治安很差。

  读电脑工程的于展翅对生活有很好安排,第二年开始,家中只需予他小量津贴,他半工读,有收人。

  一毕业后多数往‮国美‬发展,西雅园附近列蒙市是微软大本营,若能在该处落脚,一定设法落地生,这是华人的看家本领…

  一⽇放学,在路旁,忽然有一个女孩子朝展航来。

  展航抬头一看,想一回,才记起是杨婉微。

  她⾝还有男伴,展航很为她宽慰。

  “你好吗,展航。”

  “好,谢谢。”

  “家人呢?”

  “托赖,也不错。”

  终于,她问到她真正要问的问题:“展翅怎么样?”

  “刚升级,成绩不错。”

  “有女朋友没有?”

  “据我所知还没有。”

  这时,展航留意到,杨‮姐小‬的男伴已经露出不悦之⾊,对这不知名的英俊少年十分不満。

  杨婉微垂下头一会儿,轻轻说:“替我问候他。”

  “好的。”

  她回到男伴⾝边,那⾼且瘦的年轻人又瞪了于展航一眼,匆匆挽着女友离去。

  展航并没有对大哥提到杨‮姐小‬,他不认为他还记得她,可是很明显,杨婉微不会忘记于展翅。

  于家正计划旅行:“展翅不回来,我们去看他。”

  于太太说:“‮机飞‬票就已经一大半,不如叫他回来。”

  “别省了,想想我们多久没放假?”

  于太太仍本着节省是美德“四个人出去玩一个月,那可是惊人的开销…”

  展翘‮奋兴‬得不得了,马上买了加拿大地图回来细究。

  那一个星期三,开始的时候,其实同所有的星期三并没有不同。

  案亲尚未下班,⺟亲在整理冬季⾐物,姐姐翻开时装杂志,展航在做功课。

  ⺟亲同他说:“展航,你检验牙齿的时间到了,同邱医生约一约,下星期去一趟。”

  展航记得非常清楚,就那个时候,电话铃响起来。

  家中电话最多的是展翘,她照例抢着去听,半晌,只听得卜一声,电话掉下,展翘张大嘴走回来。

  于太太问:“谁的电话,什么事?”

  展翘喃喃说:“我不懂,有人恶作剧。”

  于太太马上拾起听筒:“喂,哪一位?是,我是。”

  这时,展翘已坐倒在地上。

  展航走近⺟亲,于太太茫然地看着小儿子“有人开玩笑。”

  轮到展航接过电话,那一头传来清晰坚定的声音:“于太太,于逢长现在在慈恩医院一O三号病房,请即来见他最后一面。”

  声音钻⼊展航耳中,赶都赶不走,他听见自己说:“发生什么事?”

  对方叹口气“你是谁?”

  “我是他儿子。”

  “他遇车祸受重伤,我们尽力挽救无效。”

  展航又问:“什么样的车祸?”

  “你们来了再说可好?”

  展航轻轻放下电话。

  于太太混⾝发抖,她问:“是谁开玩笑?”

  展航脑筋一片浑沌,扶着⺟亲坐下“我去一去医院。”

  展翘说:“我也去。”

  “你在家陪妈妈。”

  于太太忽然握紧拳头“倘若是真的,我们都要去医院。”

  展航点点头,马上召计程车。

  他陪着⺟姐一起坐后座,紧紧握住她们的手。

  三人手心都冰冷,展航脊背全是冷汗。

  到了医院,展航脚步象踏在云上,浮着飘向一O三号房,医生已经在等他们。

  “于逢长在这里。”

  急症室病上躺着一个男人,头脸⾝上都搭着管子,一地鲜⾎,走近了发觉他已生命迹象,⽪肤上那种死灰⾊叫人战栗。

  展翘一看“不,不是⽗亲。”她松一口气。

  展航也说:“对,不是他。”

  谤本不像,那人整张脸垮在一起,完全不象英伟的于逢长。

  可是于太太却己沉默地握住丈夫的手。

  只有她认得她。

  医生在一旁说:“一辆吉普车失控过线头与他的房车相撞,他一点机会都没。”

  于太太的头软软垂下。

  “不,”展翅大声说:“这本不是爸爸。”

  这时,展航已渐渐认出⽗亲的轮廓,他泪如泉涌。

  “肇事车主受酒精影响,本不适宜驾车,警方己控她危险驾驶以及鲁莽杀人。”

  展航把头伏在⽗亲前。

  展翘哭叫:“这不是他,展航你搞什么…”接着,她也扑到⽗亲⾝上紧紧抱住。

  医生说:“于太太,我有话说。”

  于太太茫然抬起头。

  医生也十分为难“于太太,我们知道这不是开口的时候,但是院方希望你应允捐赠器官。”

  于太太镇定地站起来“我同意。”

  医生十分感动。“于太太,你是极之勇敢的女。”

  不知过了多久,⺟子三人办妥手续,回到家里。

  展航还不相信是真的生了意外。

  案亲的拖鞋选在一角,他的报纸丢在茶几上,昨⽇换下的衬衫还未熨好,然而,他永远不会再回来。

  于太太很疲倦,她低声说;“展航,替我接通电话,我得通知你大哥。”

  电话接到宿舍,是那边时间清晨五时。

  于太太放下电话,轻轻说:“他马上回来。”

  展航抬起头,他等有人同他说:“啊炳,刚才一切,不过是个恶作剧,抱歉抱歉,于家现在可以如常生活了”然后门匙一响,⽗亲下班返来。

  于周容藻真是好女人,为着孩子,她如常主理家务,⿇木地镇静,叫展翘与展航去上学。

  展航不放心,早退,回家推门进屋,看见大哥已经回到家里。

  他⾝型⾼大,肩膊宽阔,使展航羡慕,呵。如果他即时可以长得大哥般強壮就好。

  兄弟二人紧紧拥抱。

  于展翅即时联络⽗亲生前好友,这个世界仍然好人多过坏人,大都份人都愿意援手。

  展翅忽然变成家长,他四处奔走,被亚热带都会的光晒得厘黑,他沉着缄默,领着妇孺共渡难关。一切办妥之后,他把弟妹叫出来,他有话要说。

  “我后天返回安省继续学业,展航,你负责照顾⺟亲。”

  展翘脸⾊煞⽩“你不留下来陪我们?”

  “不,”展翅十分坚决“我一生前途维系在这几年,若果半途而废,读不到‮凭文‬,一辈子只好做小职员,永不出头,以后学费生活费我自己会想办法。”

  到底是女孩子,展翘苦苦哀求:“大哥不要走,留下陪我们…”泣不成声。

  展翅好不理智,他温言向妹妹解释:“我的确是你们大哥,但将来上我还有其它责任,我会是人家的丈夫,孩子们的⽗亲,我的眼光必需放远一点。”

  展翘默默流泪。

  “振作一点,已经是不幸中大幸,倘若我们只得三五七岁,事情岂非更坏,展航,你一定要设法驱除家中的愁云惨雾。”

  展航握住‮姐小‬姐的手。

  “⽗亲有一笔人寿‮险保‬费用,不久便可发放,不用担心,生活即使不比从前,也不会困苦。”

  展航沉默地低下头。

  忽然之间,展翅也诉苦:“不久你们会发现,人生充満苦难,这种悲剧天天在发生,当事人一定要努力克服。”

  展航轻轻说:“我明⽩。”

  “啊对,朱锦明律师会代表我们控告那司机,要求赔偿。”

  于展翅实事求是娓娓道来,仿佛像说别家的事。

  展航不能像大哥那样平静,他听到仇人的消息,握紧拳头。

  “展航,你要记得那司机的名字。”

  “他叫什么?”

  于展翅冷笑一声“她叫段福祺,是个廿一岁的女子。”

  段福祺。

  这名字在什么地方听见过?

  于展航想起来。

  啊,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名字,它不是张⽟芳李宝珍,他想起来了。

  他见过她,他甚至坐过她驾驶的车子,她是富商李举海的‮妇情‬。

  就是那个段福祺。

  于展翅说:“朱律师代表我们要求赔偿三亿。”

  展航不出声。

  十亿,一百亿也补偿不了损失。

  “失去的已经失去,永远不会回来,只能够要求金钱补偿,惩罚对方。”

  那天,大家默默休息。

  半夜,听到⽗亲书房有声响,展航本来睡不稳,马上睁开眼。

  “爸?”

  象是⽗亲在电脑前工作。

  “爸?”

  他走近书房,看见⺟亲倒在地上,手⾜不住‮挛痉‬,他赶去扶起她,发觉她口吐⽩沫,已经失去知觉。

  展航大叫。

  声音使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嗓子几时变得这样破哑,这样悲怆,象一只受伤无助的野兽。

  展翅自上跃起扑出来,当机立断,拨电话召救护车。

  三兄妹护送⺟亲人院‮救急‬。

  医生诊治后安抚他们:“病人心焦力瘁,需要休养,住院数天可望无碍,你们先回去吧。”

  展翘说:“我留下陪⺟亲。”

  医生颔首“也好。”

  兄弟俩在回家途中一言不发,展翅一碰到便重新睡。

  展航以为他会延期离去,可是在⺟亲出院之前,他已经走了。

  他到⺟亲病榻前告别。

  于太太只说:“好好读书。”

  展翅牵牵嘴角“哀兵必胜。”

  他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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