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已经很深了。
差不多是那晚关宁闯进她房里的时刻。
幽黯的烛火自层层帐外透进来,冰心的眼睛疲涩,帐无风…不动。
她在盼什么?
约莫一个时辰前,她还在月下调弄琴弦。
这原是一天中,她最喜爱的时刻。
坐在荷花池畔的凉亭,看十里风荷四面埋伏而来,任清凉的荷香随风吹拂,深蓝的天际镶着皎洁的月,那由半环看成块形的月,再过几⽇便又是团圆了。
可惜,月圆人不圆…
即使她退而求个千里共婵娟,但那人与她虽同在一片天空下,会不会抬首赏月,甚至想起她,仍是未定数。
想来便觉得凄凉,也不管那人心里有没有她,便痴痴惦记着对方,是不是大傻了?
冰心自怜自艾,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全是两人间少得可怜的往事,心情一会儿悲,一会儿喜,纤纤十指下的琴弦也跟着忽悲忽喜,宮商角徵羽丁丁冬冬的响,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七零八落的琴音听得伺候她的侍女们个个眉头皱起。
冰心的琴艺在莽国是数一数二,众侍女夜夜听她弹琴,耳朵都被养刁了,自然难以忍受她与平时的⽔准落差颇大的演奏。
但没人敢要她停下来,直到冰心自己停止演奏。
倒不是感应到侍女们的心声,好心的停下来,而是她忽然有种被人注视的強烈感觉,心跳莫名加快。
苞那夜一样。
有人在看她。
是他吗?
冰心急切地搜索了起来,目光自左而右、自右而左地找了一遍,森的树影里什么都瞧不见。
“郡主?”好音见她神情焦急,像在寻找什么,也紧张地左顾右盼。
“我…”冰心站起来,逃避好音探询的眼光“累了。”
“时候不早了,郡主回房休息吧。”
就这样,她在好音服侍下,没多久便上了。
时间在寂静中过得特别缓慢,每一个消失的过去都让她越来越无法确定是真的感应到关宁的注视,还是她在胡思想。
如果是前者,他应该会等到夜阑人静时,才像上次一样闯进来找她。
如果是后者,那她不是太可悲了吗?不但不为他的欺骗、鄙视和玩弄而气愤,反而因为太过望渴他而心生幻觉,依然不改痴心的等待他驾临,她到底在想什么,
冰心越想越悲哀,无声的啜泣像一首痛彻心肺的悲怆旋律,不断在心里播送。
或许他不来最好,她就可以斩断痴念,当做从来不曾遇过他,继续走那条注定好的绝望之路,什么都不想,因为想也没用呀。
正当她掩面低泣,帐无风自动,冰心警觉的睁圆泪眸,茫中见一条人影闪到边,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全⾝一震的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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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幽幽醒转,一睁开眼便看见关宁。
这一幕跟三年前关宁将她救出护国琉璃寺,她醒来时很像。
他同样坐在她⾝边,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她,只是这次的眼光里没有怜惜,没有柔情,没有温暖,只有锐利的刺探,无情得像把利刃指向她心坎,冰心的心纠结绞痛着,霍地别开脸,却发觉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
“这是什么地方?”她惊慌的坐起来。
“我住的地方。”关宁的声音平平的没有抑扬顿挫。
冰心诧异地转动目光。
房里的布置简单朴实,但从褥的质感,可以感觉出质料很精细,符合他给人的感觉。
可她明明记得睡在冰心苑里,偷偷为他掉眼泪,帐无风自动,一条人影闯到边,她连拭泪都来不及,便失去意识。醒来已经在这里了,眼中仍有意…
冰心不由怀疑关宁会某种法术。
似乎能看出她心中所想,关宁温呑呑的说:“这里是观星台,距离你住的冰心苑有点远,靠近皇帝的寝宮龙蟠宮。凭我的轻功造诣,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赶到冰心苑把你带过来。”
冰心毫不怀疑,她见识过他的轻功。但如果他以为凭恃着武功,就可以对她为所为,就太过分了!
“你欺骗我、玩弄我,还在皇帝面前质疑我、打击我,现在又把我给掳来,到底想做什么!”冰心方寸间烧着怒火,嘶吼的同时,一股酸涩冲出喉头,冲上鼻腔,刺着眼泪汪汪。
不愿让他看到她掉眼泪,冰心跳下,但马上就被关宁抓回去。
她气愤的打他、捶他、咬他,关宁没想到她有这么泼辣的一面,加上担心会伤到她,一不留神,中了好几招花拳绣腿,还被她的皓牙贝齿咬到,⽪⾁难免受罪。
他闷哼一声,⼲脆点了她的⿇⽳,让她无法动弹。
“说我欺骗你、玩弄你?”瞪视着她梨花带雨的娇模样,关宁咬牙切齿。“是谁欺骗谁,谁玩弄谁,你心里清楚!不要以为你会哭就是有理的一方!”
“我才没有哭!”她倔強的说,⾝体不能动,害她连举起手擦眼泪都不行。“明明是你欺负人,还凶我!”
“我凶你?是谁说话比较大声?”关宁好气复好笑。“我就是怕你大吼大叫,惊动一堆人来,才会把你带到这里。”
“我没有大吼大叫。”冰心羞得満脸通红,不愿承认自己的确如此。“反正你没经过我同意便把我掳来,又点我⽳,就是你不对!”
“如果你不是像个泼妇一样攻击我,我不会点你⽳道。”
“你说谁是泼妇?”她懊恼极了,长这么大,从来没人骂过她是泼妇。
“我手背上还有你的齿痕,不容你狡赖!”
冰心果然在他手背上看到小巧的齿痕,困窘的闷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便这么凶,故意的话岂不是更不得了?哼,在皇上面前就柔得像要化成⽔,在我面前却像头河东狮!”他语气酸溜溜的。
“谁教你欺负我,把我绑到这里来,我才会…咬你…”冰心为自己辩解,好委屈地瞅视着他。“你放开我啦。我鼻⽔都快流出来了…”
必宁闻言只好替她开解⽳道,顺手递了条手绢过去。
冰心背对着他,默默拭泪擤鼻,听见关宁低沉的嗓音。
“不把你带到这里来,你以为我们在冰心苑里能好好的谈话吗?上次我离开时,差点就被你的好音发现。她睡到半夜,跑到你房里巡夜,幸好我及时开解那两名侍女的⽳道,否则一定会引起她的疑心。”
“你把我带来这里,她不是…”她紧张的望向他。
从“掳”变“带”她显然不怪他了。
必宁深深注视着冰心,瞧得她心如小鹿撞,羞得不敢跟他对视,只拿眼角余光偷瞄他。
“你放心。她只是去查守夜的侍女有没有偷懒,并没有掀开帐查你。我带走你时,把棉被叠成人形状,从帐外看去,毫无破锭。”
冰心松口气,想想又觉得不放心。
“我还是回去好了。”她说,准备下时,却发觉自己光着脚,不由怔住。
“得等我们谈清楚,你才能走。”关宁心不在焉的说,目光落向那双莲⾜,像两朵粉莲,正适合开在他手上。
他心情一,怕自己真的伸手去握住她的脚,连忙将眼光转开,清了清喉咙道:“你今晚的琴弹得真糟,不及你以往的⽔准。”
“你听过我弹琴?”冰心讶然道。
“嗯。”他困窘的承认,咳了咳“三年前…我不放心,到你家附近转了转。听见琴声,忍不住循着声音越墙而⼊,发现是你在绣楼內弹琴。”
虽然已经是很久的事了,冰心还是很快回想起关宁说的那夜。
夜很深,很深。
她刚经历一场有惊无险的劫难返家,任凭家人询问,她都不肯说出细节,怀着秘密的心事,怎么都睡不着觉。
必宁像个英雄从天而降,将她从桑颜卡邦手中救出,还求太后保护她,这份恩情她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然而,他非但施恩不望报,连句再见都没给她机会说,萍⽔相逢的两人就各分东西,以后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见面,令她心里徒留遗憾。
她越想越是伤感,只得以弹琴来排遣心情,随着琴弦震动,收蔵在芳心里的秘密隐隐怈漏。
那威武俊美的男子呀,不仅救了她,还温柔的安慰她,虽然两人只短短的相处了夜一,但她知道,心里永远都有一块空缺是留给他的。
琴声琤琤琮琮的怈出她的心情,浓浓的相思和哀伤冉冉随风飘送,多么希望他能听见呀。
才这么想时,她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自己的祈求得到了应许,关宁真的听见了这琴声,明⽩她的心情。
心头登时涌上一股温暖与満⾜,冰心从此养成在月夜里弹琴的习惯。
思绪回到现在,冰心眼中充満动,甜柔的笑意似轻撩湖面的晨风吹进关宁心中,他感到一股烧灼感自胃部迅速蔓延全⾝,情涌意动间,他们的叠在一块。
就好像他们注定要在一起,娇柔的⾝躯与刚猛的男体契含的嵌合,而他们的热烈啜饮着彼此。
他们庒抑得太久了。
必宁一直将男女之情排拒在生命的历程里。初遇冰心时,便为她动心,但他选择逃避,直到两人重逢,他很快明⽩自己忘不了她。
然而,她却是皇帝的妃子。
他陷⼊挣扎,但最后仍抗拒不了她对他的昅引力,再度来到她畔,将她带回自己的住处。
“你没有忘记我,对不对?”两双嘴稍稍分开,息,冰心曼声呢喃。
噤锢在她体內的情蛊结合了庒抑的相思,助长了火,瞬间便烧毁了理智和矜持,忘情的拥抱住他。
“是的。”
他再度俯⾝,渴饥的吻住她甜藌的芳。
冰心热情的回应他,感觉他的手在她⾝上抚爱,点燃一波波的火焰。她烈的颤抖着,双手贪婪地摩抚着他的肩膀,他的膛,还有他劲瘦结实的⾝,寻找着他的⾐带。
“那晚你来找我,不全是为了试探…”她逸出美妙的呻昑,快赞叹。
“见到你就不是了。”他忙着推开她的⾐襟,裸露出她⾼耸的酥,沿着她的颈项向雪腻的脯洒下一串热的吻。
“可是你在皇帝面前质疑我,对我那么冷淡…”
她媚娇的埋怨,听得他瞬间一僵,満脑子的绮思登时烟消云散。
必宁鼻翼翕张着,迅速离开她半裸的躯娇,烈的着气。
“你…”⾝上的重量和温暖突然离开,令冰心措手不及。
“我必须告诉你,”眼中的热情骤然降成温和的寒意,关宁徐缓的开口“我不会让私情妨碍公务。”
“你说什么?”冰心为之冻结,明媚的眼眸转为冷硬锋芒“你以为我是要让你因私废公才…你混蛋!”
泪⽔扑簌簌落下,那是含屈辱的伤痛眼泪。
彼不得自己光着脚,她笨拙地想下,膝盖却因之前的情而虚软着,支撑不住的跌倒。
必宁及时伸手抱住她。
“我不要你理,你走开!”她动的在他怀里挣扎。
必宁耝着,庒抑着因她那剧烈的动扭而被挑起的火。
“我没有那样以为,你冷静点!”
“你分明说…”
“没错,我是怀疑你。你说自己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进宮,但我要带你出宮,你却拒绝,反而烟视媚行的向皇帝献媚。冰心,我不是圣人,只是名有⾎有⾁的平凡男人,我会愤怒、嫉妒,会猜忌、怨恨。你不能上一刻热情如火的投进我怀里,下一刻却跑去引勾皇帝!你这样教我如何不疑心?你是否真如戴月所言,是莽国派来的奷细?你是为了替查坦尔和你弟弟报仇,才进宮的?所以才不肯随我出宮?”
他连珠炮似的指控轰得冰心节节败退,冰冷的目光令她退缩。冰心紧握双拳,努力克制內心攀升的惶恐和焦虑,平⽇里照人的容光惨⽩如纸,丰润的双抿得连一丝⾎⾊都没有。
她狼狈的推开他,转过⾝,硬着头⽪喊道:“要是你认为我有罪,为什么不把我抓起来,或是杀了我?”
“有必要的话,我会那么做。”
无情的话刺得冰心心寒不已,她咬住下,不许升上喉头的哽咽逸出,乖戾地喊道:“你现在就杀了我呀!”
“我不会那么做。”他叹息,犹豫的握住她的肩,不让她挣脫。“但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坐视你伤害自己或任何人,不管你进宮有没有目的。”
冰心不晓得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任温热的泪⽔沉默的流下。
有些事情是注定好的,就像她注定要伤己、伤人,就像他们注定要对立,不管她愿不愿意。
显然她是不打算说。
必宁决定先不她,待观察一阵,有了明确的结果,再她说出隐情。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抱起她,温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泪渍,将她眼中的绝望和悲苦全看清楚,暗下决定要设法扫除她眼中的影,让她拥有开朗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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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宁是国师玄易上人的弟子。大约一年前,奉师命进宮保护皇帝,目前住在皇宮深处的观星台…”
那天晚上,有许多话还来不及谈起,关宁便送她返回冰心苑,是以冰心并不知他师⽗是天朝的国师。
“福总管好心的警告我,千万别把一颗芳心错放在关宁⾝上,那跟缘木求鱼没什么两样。”好音咯咯娇笑。
“他为何这么说?你又笑什么?”冰心困扰地拢起秀眉。
“跟他打听关宁的事,我总要编些借口呀。”好音说,黑⽩分明的眼睛里闪烁着狡猾“我只好说,跟在皇帝⾝边的关大人好英俊、雄伟什么的,不晓得他是谁云云。福总管一听我这样问,马上把关宁的事告诉我,还不忘严正的警告我,关宁是国师的关门弟子,将来是要承继国师的⾐钵,不外就是⼊道、当国师,俗世间的男女之情跟他无缘。你就不知道,他那副紧张的表情有多好笑,好像我已经非关宁不嫁,担心我会难以自拔似的。害我一回想起来,便想笑。”说着又咯咯笑了起来。
他要⼊道、当国师?
吧嘛还招惹她,对她又亲又抱?
一种遭人背叛、欺骗的不感快觉席卷全⾝,冰心顿时抵受不住腹之间的剧烈翻搅,头晕目眩。
“怎么了?”好音注意到她脸⾊发⽩,连忙捉住她的脉搏细查。
“没事。”冰心头摇,似要甩去那不该发生的⾝体不适,微闭着眼,低声道:“皇帝上次来到现在,又过了三天。我的时间越来越少。”
好音表情凝重,机灵的眸光不动声⾊的观察周遭,确定凉亭附近都是己方的人,而且都在听力范围之外,她握住莲卿的手,刻意庒低嗓音。
“郡主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阵阵暖意从她掌心传来,冰心忍不住扬起眼睫,视好音眼里的温柔,眼眶酸热。
“好音…”她扑进她怀里,觉得主仆相依多年的情感又回到心中“我以为你…跟以前不一样了,但现在…好音,我好⾼兴你还是以前的好音,如果连你都变了,我…我…”
“郡主…”好音眼神复杂,温柔的安慰她“你想太多了,可这不能怪你。你突遭变故,被迫从安逸的生活里菗离,承受不该由你承担的责任,难免会无法负荷。可你放心,我会帮你。”
“帮我?”
凄美的娇容里闪烁着苦涩“从莽国一路迢迢来到天朝皇宮,到现在有四十天了。我只见过皇帝一面,还不知道第二面见不见得成。这样的我,能有什么希望?”
“郡主千万不能丧气。”好音握住她柔弱的肩膀,看进她眼里说。“好音会想办法。”
“什么办法?”
“我了解百⽇情蛊的属,万不得已,为了救郡主的命,只需找个男人…”
“不…”她凄惶头摇“要我以美⾊惑皇帝,已经很不堪了,还要我为了活命而…”
“郡主!”好音机警的阻止她动的嚷嚷,伏低⾝子,圆润的红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动,眼神充満警告。“别忘了三夫人的代,为了巩固小少爷的地位,为了替元帅报仇,你必须不择手段。皇帝只是我们复仇的工具,唐家⽗子和定国公叶智,才是我们的目标。”
她当然不会忘记自己只是⺟亲复仇的工具,更不会忘记此行的任务。
冰心一颗心空空,午后的光充沛的曝晒大地,周遭热气腾腾,她却全⾝发冷。
“郡主…”
好音软下语调,却再也无法传输温暖给她,冰心感到好疲惫。
“就算我想要忘记,你也不会让我忘记。”她破碎的低语里有着浓浓的嘲讽。
好音无法否认,心情直直沉落。
“我知道了。”无法阻止心底的冰冷滥泛,冰心的表情显得脆弱而遥远,仿佛浸润在剔透的冰层中,看得好音一阵胆战心惊。
她是要把所有的感情和思绪都封闭住,教任何人,包括她自己都再也看不清吗?
或许这么做,对她比较好。
⾝为工具,本来就不该有自己的想法,好音清楚这点,只是…自己如此也就罢了,降临在冰心郡主⾝上就太可怜了。
好音心疼地扶住她的肩膀,注视她道:“你放心,不管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会保护你。”
那低沉的嗓音里的強烈决心,令冰心感到意外,抬起眼看进好音眼中。
蔵在炯炯有神的眼睛里的灵魂,并不属于她识的好音,而是另一个強悍、无畏的灵魂。瞳孔里反出来的光芒带着自信,及某种令她心悸的情愫,向她保证。
一时间,冰心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人不是好音。
可是,她明明是好音呀。
“相信我。”好音说“把所有的问题都到我手上。我会协助你完成任务,保你平安离开。”
“好音…”冰心眼神惘,反映着脑中的浑噩,不确定地喊着。
“我已经想到该怎么做了。”好音野心的说“郡主美丽又有才艺,皇帝早晚都会再来冰心苑,到时我会把关宁支开,你专心对付皇帝,一定能让他为你倾心。另一方面,也该对唐家下工夫了。我跟福总管探过口风,随时可以安排唐家女眷⼊宮觐见,先跟她们建立好关系,我们再找机…”
“娘娘…”
距离凉亭数丈远的宮门传来騒动,追随冰心⼊宮的一名莽国侍女匆匆跑来,在凉亭外躬⾝喊道。
“什么事?”好音迅速收敛眼中锋芒,转向她。
“萱和宮里来了一名许公公,说是奉太皇太后的命令召见娘娘。”
好音匆匆和冰心换一眼,接着问:“现在吗?”
“是的。我请许公公在厅里稍坐,特来请示娘娘。”
“你招呼许公公,我换件⾐服便到。”冰心淡淡说。
“是。”
侍女离开后,冰心扶着好音的手款款起⾝,后者不放心的问:“你要去?”
“我有选择的余地吗?”她说。
“可是你不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冰心低喃道,宁静的表情让人瞧不出思绪来。
她是真的不担心,还是认为担心没有用?
好音陷⼊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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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居住的萱和宮景致清幽,冰心带着好音跨进宮门。
静谧的空气里传递着一股使人静定下来的檀香味道,十分好闻。两人在厅门外等待宮人向里传报,没多久便等到太皇太后宣召。
冰心神情恬静地带着好音走到大厅央中,依照领路的公公指引,朝宝座方向行礼如仪。
“臣妾参见太皇太后千岁千千岁。”
甜柔的嗓音听起来格外令人舒心,盈盈下拜的躯娇十分优美,饶是阅人无数的太皇太后也不得不承认,光是声音和体态,何莲卿便够格称得上美女了。
“平⾝。”
“谢太皇太后。”她恭敬的起⾝,立在一旁。
“把头抬起来给哀家瞧瞧。”
“是。”她缓缓抬起螓首,将一张美丽的脸庞呈现在太皇太后的视线下。
巴掌大的瓜子脸透着浸润的⽟光,⽩嫰无瑕,満的额头下画着两道修长的柳叶眉,一双澄澈的眼眸媚妩有情,秀气的小尖鼻下,是一双微微上扬的粉嫰菱。
五官分开看,美。
合起来欣赏,还是美。
太皇太后眼中闪着读叹,更难得的是她的气质端庄⾼雅而不妖媚,这与她所预期的不同,令她松了口气。
“怪不得皇帝会称赞你长得俊,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太皇太后过奖了。”浓密的长睫微微掩下,登时流露出一抹楚楚动人的神韵。
“太皇太后没有过奖,何昭仪的美貌的确罕见,连⾝为女人的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如铃的嗓音自左方慡朗的传来,冰心朝声音方向看去,向一双热力十⾜的眼眸。
她呼昅一窒,有种冰雪被暖照到的融化感觉。
进⼊大厅时,她便察觉到厅內除太皇太后及伺候的宮人外,还有一名贵人坐在雕龙刻凤的扶手椅上,只是不方便细看。
直到与她照面,方发现对方是个丽似朝耀眼的美女,梳着出嫁妇人发髻的头上揷着金凤钗,显得雍容华贵、光彩照人。
“哀家为你引见。”太皇太后慈祥的道。“这位是朝公主。”
原来她便是朝公主!
冰心微微震动。
在莽国时,她便听说她了。不是因为朝公主的名气大,虽然她的名气的确不小。
⾝为定国公叶智的爱女,皇帝的义姐,民间传说她是天朝第一美女,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可惜鹅⻩⾊宮装下的小肮微微隆起,令人诧异。
冰心在下一瞬间便明⽩了。
朝公主怀有⾝孕。
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帝才会违背最初的承诺,没依照何、唐两家的婚书让唐劭杰娶她,反而当朝宣布,纳她为昭仪,招唐劭杰为驸马?
她深昅一口气,上前见礼。
“臣妾…”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朝公主笑容可掬的起⾝向她,亲热的伸手挽住她冰凉的小手。“你我年龄相仿,以后你叫我续⽇,我喊你一声莲卿,别管昭仪、公主这些生分的称谓了。”
“这…”“说起来,你还是劭杰的表妹呢。”她眼光锐利地闪了一下,随即恢复柔和。“瞧,你既是我那皇帝义弟的妃子,又是我夫君的表妹,可说是亲上加亲,这么亲的缘分,跟我客气什么!”
“公主这么说,我自是欣然相从。”
“还喊我公主!”续⽇故意板起脸,一双眼眸却流转着笑意“说好要叫我续⽇啊,不然喊一声表嫂,我也是生受得起的。”
“好的,续⽇。”被她的热络所感染,冰心⾝心都轻快了起来。
“来,我们坐下喝茶,这可是江南进贡的名品喔。”续⽇挽着她⼊座,一边热情的招呼,一边用那双灵活多智的眼眸与太皇太后默默换了个眼神。
“的确是香醇可口。”香茗一⼊喉,便觉得口齿留香。
“喜的话,带一些回去。可不可以呢?太皇太后。”
“你都说可以了,哀家敢说不吗?”太皇太后故意逗她。
“呵呵,我就知道老祖宗最疼我了。”续⽇撒娇道。
“都当⺟亲了,还像个孩子。”太皇太后拿她没辙的头摇。
“人家当⺟亲,还是您的孙女嘛。”
“这倒是。”太皇太后呵呵笑道。
看她们祖孙相处融洽,冰心不由想起莽国太后待她的温柔亲切,可惜她们终究不是亲祖孙,到了紧要关头,太后仍是保不住她。
她表情一黯,提醒自己不能失态,勉強维持笑容。
“你没参观过这里的花园吧,可美呢。”续⽇笑眯眯的道,转向宝座上的太皇太后“续⽇想带莲卿到御花园走走,可以吗?”
“你们去吧。哀家正想休息。”太皇太后若有深意地回视,随即起⾝。
“恭送太皇太后。”
送走⾼贵的天朝国⺟,续⽇挽着冰心朝外走“来,我带你四处参观。”
“嗯。”她顺从地跟随,墨睫掩盖住眼中的一抹深邃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