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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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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

  凉生枕簟泪痕滋

  起解罗⾐聊问夜何其

  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

  旧时天气旧时⾐

  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李清照《南歌子》

  夜晚,凉风拂面。

  夔昭如同往⽇一般,夜半里若是睡不着,便在荷花池边的矮桌、矮椅独坐,拉了茶棚到⾝边来,炙茶、碾茶、罗茶、候汤、点茶…全部自个来,悠闲的享受茗茶之趣。

  但今晚,他的心头却非常不平静!

  前些天,他让步都到京城去办一些事,一早步都回来,竟带回了令他震惊的消息──城里传出两位格格失踪的消息,其中一个,就是惇亲王府的⽔漾格格…

  她早告知过他,她是格格,可他却不信她。他的心中百味杂陈,但还是告诉自己,或许她是冒名的。

  但在下午的时候,段大铁又带回更确切的消息,说那些地方官已贴出告示,失踪的两位格格画像已经出来,轿夫们已经去投案了,说有一名掉下山崖去、另一名则被山贼掳了,现在就等上头的指示。他万万没想到,她真的是一位格格!

  夔昭拿着炭檛,却无心分炭。

  他并不怕官兵攻上山来,以他和步都还有段大铁三人联手,那些官兵绝敌不过他们,何况降龙寨的弟兄们,也不是饭桶。

  他担忧的竟是,她一走,何时才能再见到她?

  虽然她老是出错,惹得他发怒,但这一阵子相处下来,他发现她纯真的一面,可爱得令人莞尔,而且她那娇小的⾝影,似乎已悄悄进驻他的心房。

  但她贵为格格呀,而他充其量只是一名山贼,天和地,怎能相配?

  在他发愣之际,一个小小的⾝影悄悄的走到他⾝后,陡地两掌朝他背上一拍──

  “哈!”⽔漾从他⾝后一拍,大叫了声。

  夔昭当真吓了一跳,惊吓之余,反的旋即转⾝,扭住突袭者的手。

  “呀,好痛!”他的力道之猛,疼得她蹲下了⾝。

  看清楚来者之后,夔昭立即松手。“你…你没事吧?我伤着你了吗?”

  “是很痛,可不要紧了!”⽔漾发疼的手腕,嗔道:“你⼲啥那么紧张?我只是同你玩的,你却把我抓得这么用力?”

  夔昭瞅了她一眼,没同她解释,那是习武者的自然反应。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他坐到矮椅上,淡淡的问。

  她自动的坐到他对面。“你不也还没睡!”

  夔昭睨了她一眼,又低头分炭。

  “你在忙什么?”⽔漾起⾝来到他面前,好奇的摸摸他⾝边的茶具。

  “这个绿鼎的东西是什么?”她好奇的问道。

  “那是风炉。”

  “咦,这风炉里边画的是什么?”她又问他。

  他望了她一眼,她的小脸蛋上写満好奇。

  放下了炭檛,他细心的向她解释:“风炉內筑了一道土堤,把墆埭放进去內设三格。一格画著有翟的图形,翟是一种火鸟,所以添上离卦。又一格画彪的图形,彪属风兽,所以配巽卦。第三格则画着鱼图,鱼是⽔中物,因此配以坎卦。”

  ⽔漾仔细的聆听,一会儿看风炉內、一会儿又睁着大眼看他。

  夔昭又续道:“巽卦代表风,离则主火,坎是⽔的意思。风能助火势,火能使⽔滚沸,所以就用这三卦来代表。”

  听完了他的解释,她了然的点点头。“没想到这东西也是有学问的。”

  “我有话要问你。”他偏过头睨她,她就在他⾝边,她⾝上那淡淡香味沁⼊他鼻间,惹得他心头一阵漾。

  他连忙回过⾝去,整理桌上的茶具,以分散心中那奇特的感觉。

  “你要问我什么?”她坐回他对面,眨动着明眸,两手抵在矮桌上,静静的看着他。

  他抬起黑眸,迟疑了一会儿,终于问道:“你真的是惇亲王的女儿?”

  ⽔漾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继而只手托腮。“我还以为我又做错什么事了,你要质问我呢!没想到,你要问的是这个。”⽔漾叹了声:“我不是早告诉你了吗?我是惇亲王府的⽔漾格格。”

  夔昭正擦拭着茶杓,听到她再次证实,心中难免有些惆怅,但脸上却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

  “明天我就派人送你回京城去。”他一边忙着,一面镇静的道。

  “送我回京城?我是有点想我阿玛和额娘,可还不想回去。”

  “两个格格失踪,你知道这件事会起多大波澜吗?”

  他并不在乎自己会受波及,只是如果她真的该走,那就让她趁早走,免得在他心头纠纠,委实难受。

  “两个!可我们是三个人出来的呀!”回神细想:“对呀,我没有失踪,那就是雨澄姐姐和泪月姐姐失踪了,她们真的失踪了吗?她们没回去吗?”⽔漾开始感到紧张。

  听到她的说法,夔昭真觉好气又好笑。他气她单纯的连被掳了,自己都不知道。

  在候汤的当儿,他转述着段大铁回报的消息。

  “你说的那位皇格格,她没有失踪,但她也还没回京城,不过,她已经向皇上报平安了。”

  “这么来说,雨澄姐姐是以为我失踪了,可我在这儿,我没有失踪呀!”

  夔昭叹了一口气。“你当然认为自己没有失踪,可是你的亲人找不着你,他们就是认定你失踪了。”

  “难怪我阿玛常说,我是个小糊涂蛋!”⽔漾撇撇嘴。“要是我也像雨澄姐姐一样,捎个书信给我阿玛,这样他就不会认为我失踪了。”

  在点茶之前,夔昭先用火烤碗,使它温热。“所以,明天我就派人送你回去,免得你的阿玛和额娘担心。”

  ⽔漾嘟嘟嘴。“夔昭,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再来?”

  “你以为你阿玛会再让你到山贼窝来?”

  “他肯定会的!他很疼我,只要我要求,他会让我来的。”她噘着小嘴。“你是不是嫌我不懂事,所以再也不我来了?”

  看着她颦着眉头,一副苦恼的模样,他竟有些不忍。

  “没这回事。”

  “真的?那我可以想来就来吗?”⽔漾笑颜逐开。“那好,你明⽇送我回去,我待个两⽇,我还要再回来降龙寨看你,呃,我是说,看荷月!”

  他那双黑眸对上她时,她顿时感到娇羞的垂下头。

  她认真的话语,让他的心头一阵揪痛──她究竟知不知道,他这个山贼在她阿玛眼中,可能比一个砍柴的樵夫还不如!

  他淡然不语,默默的做他的事。

  “喔,对了,你说泪月姐姐也失踪了,那她到哪儿去了?我记得我下轿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她的人影呀!”⽔漾忆起当时的情景,纳闷的问。

  “她…”

  望着她睁得大大的澄亮眼眸,夔昭犹豫着该不该说出真相。

  以她那纯真懵懂的个,很可能他才说完,她马上就会冲到崖边去做傻事…

  以他这等⾝手矫健的功夫,他都不敢确定自己能否下得去,若真下去,恐怕也上不来,更遑论她一个柔弱女子,若要真跳下去,怕不粉⾝碎骨才怪。

  “我不知道。”他还是决定不告诉她,免得她自责太深,当真要奋不顾⾝的去救人。

  “你不知道啊!”夔昭先盛了一钱茶放⼊碗中,再注⼊少许的汤,搅拌均匀,对于她的问话,他不回答、不‮头摇‬,也不点头。

  他生平头一遭说谎,竟是为了这等事!

  但他没有丝毫怨尤,只要是为她好,再大的罪过,他都愿意背。

  “好香啊,你泡的是什么茶?”⽔漾的注意力已被徐徐飘来的茶香给昅引。

  “是碧萝舂。”他倒了一杯,递给她。

  ⽔漾呷了一口,清幽的香气扑鼻。“我还要,真好喝!”

  在他砌茶之际,她喃喃地道:“我在府里想喝茶时,只要说一声,小菊马上就会去端给我。可我看你忙这个、忙那个,喝个茶,需要这么忙吗?”

  “这是种乐趣。”

  “乐趣?”⽔漾颦起眉头,她实在看不出那些东西有什么乐趣可言。不过,有一项东西倒是昅引了她的视线。“那边那个是什么?”

  她指着放在茶棚上一个银制的东西,不等他回答,她已经起⾝拿取,好奇的把玩着。

  “小心!”

  他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一个不小心,她的手指被那银制的东西夹了一下。她疼得缩回手。

  “好痛!”

  “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还不都是你突然出声,把我吓了一跳。”她嘟着嘴,嗔道。“好痛呢!”

  他站在她面前,看她的紧张,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怜惜。

  “我看看。”他拉起她的手端看,发现她的指腹‮肿红‬了起来。

  “疼死我了!”她叫着。

  为了减缓她的疼痛,他毫不迟疑地将她‮肿红‬的手指放⼊嘴里含着。

  ⽔漾又震惊、又讶异,愣愣的看了半晌,直到感觉他在昅她的手指,她的双颊倏地臊红,螓首低垂,边漾着娇羞的笑容。

  “还疼吗?”他把她的手指拉出,満眼疼惜地问。

  她羞答答的笑着,摇‮头摇‬“不疼了。”

  两人对视许久,眼波流露出的爱意,一切仿佛都尽在不言中──

  半晌后,夔昭敛下黑眸,徐徐的旋过⾝。

  “你回去睡吧!明天可要早起。”

  看着他宽阔的背,昂的英姿,⽔漾心中突感离别之伤,她不顾自己贵为格格的⾝分、不去想额娘平⽇的谆谆教诲…她向前移动了两步,纤细的手臂紧紧将他环住。

  “夔昭,我不想走、我不想离开你,你不要送我回去,好不好?”她的小脸蛋侧贴着他的背,声若蚊蚋的低喃着。

  四周一片寂静,即使她的声音再小,他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惊愕;她那童稚嗓音中夹带的娇嗔,撼动着他。

  “夔昭,你为什么不说话?”她静静的贴靠着他的背。“荷月说你…说你其实是喜我的,可是…可是为什么你都不对我说?”

  “你…你去睡吧。”

  他又能说什么呢?今晚过后,她回王府做她的格格,他依然还是在这儿做他的山大王,两人从此不再有关联…

  说与不说,又有何差别?说了,只是更添心中惆怅罢了。

  “我不!除非你亲口对我说你喜我,否则我不走,我要一直留在这儿等你说!”

  “你…你别胡闹了。”他的语调中显示着愠怒的情绪。

  “你以为我是在胡闹?”她松开手走到他面前,和他坦然对视。“我才没有,我是认真的,非常、非常认真的!”

  她的俏脸有着薄怒,明亮的双眸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他看。

  “你告诉我嘛,你究竟喜不喜我?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用害臊嘛。”⽔漾垂下眼,两手不停地绞着⾐摆。“要不然,我…我先说给你听好了。”

  夔昭低头看她,心中百味杂陈。这一刻,他该死的确定他是喜她,并且爱上她了,但他怎能告诉她?

  以她纯真的个,绝对会为了他,不惜放弃一切迁就他。

  但他又怎能让她一辈子跟着他,窝在这别人眼中的山贼窝里?

  或许,一开始她可以忍受,但平淡无趣的⽇子一天接着一天过,她怎可能受得了?

  “夔昭,那…那我要说了喔!”⽔漾抬眼和他对望,轻咬下,神情万般娇羞。“我很喜你,每天我都好想能看到你,只消站到你⾝边,我的心呀,就会噗通、噗通的一直跳个不停,不信的话,你自个摸摸看。”

  说着,她便拉着他的手,放在她的前。“是不是呀?跳得好快呢!”

  一触及她前的软丘,他体內的⾎不噤奔腾窜流,火也猛然燃起…

  他倏地缩回手,強抑下心头那些不该有的奇异感。

  “夔昭,我真的很喜你,也…也爱上你了,我想嫁给你。”她头垂得低低的。“那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我回去后,会同我阿玛说的。”

  等了许久没有听到回应,⽔漾纳闷的抬起头,发现他漆黑的双眸,未曾稍瞬的直盯着她看。

  她娇羞的一笑,怯怯的拉着他的⾐角。

  “夔昭,你说呀!”

  他许久不作声,忽地冷冷的道:“我可从来没说过要娶你,你别一厢情愿了。”

  在她诧异傻住的当儿,他又铁石心肠的补了一句:“谁会喜你这种爱胡闹,一点也不‮媚娇‬的臭丫头!”

  “你…你居然这么说我?”

  “我说的是事实!”

  “你──讨厌啦你!走开,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了,我讨厌你!”⽔漾又羞又气,两手合力将他一推,气得顿⾜,怒瞪了他一眼后,气呼呼的跑开。

  “⽔漾…⽔──”

  夔昭颓丧的愣坐在矮椅上。

  他绝情的话,肯定伤透了她的心…也罢,她气过一阵后,自然就会忘了他。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可他的心为何隐隐作痛?

  他忿忿的握拳,重捶了下矮桌,顿时,茶具散落一地,矮桌也应声裂成了两半,四处‮藉狼‬一片。

  “格格、格格,你快起来呀!”

  大早小菊慌慌张张的跑进⽔漾的房间,还未稍,便忙不迭的摇晃⽔漾的⾝子。

  ⽔漾趴睡着,昨晚泪⽔不知流了多少,透了枕巾,一早,枕巾上还有意,但小菊在慌忙之中,本没注意到。

  “别摇了,摇得我头都晕了。”

  ⽔漾翻过⾝来,慢慢的睁开双眼,明亮的光线,刺得她眼睛又痛、又酸涩。

  她用手遮着眼,‮肿红‬的眼睛受不住扁线的刺,她眯着眼,不一会儿又阖上。

  “格格,发生大事,你别再睡了!”

  “什么事?吵死人了。”⽔漾⼲脆拉起棉被,蒙住了头。

  “齐康贝勒来了,他带了一大群官兵攻上山来了。格格,你快起来呀!”

  “齐康哥哥来了?”⽔漾的小头颅从棉被里钻出来,勉強张开了眼。

  “是呀,他…咦,格格,你的眼睛怎么又红又肿的?”小菊这才发现主子的异样。

  “我…我昨晚睡不好,所以就…就肿起来了!”⽔漾没好气的回道。一想到昨儿个晚上,夔昭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就一肚子气!

  ⽔漾的话声甫落,荷月和可儿也匆匆忙忙的赶进来。

  “⽔漾,你的眼睛?”细心的荷月,一进房就察觉到⽔漾脸上的异状。

  “这个没事的,只是我睡不着,你别多想。”⽔漾才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眼睛是因为哭了‮夜一‬,所以才‮肿红‬的。

  荷月也无暇顾及其他,她担忧的问着小菊:“听说前头打起来了?”

  小菊点点头:“是啊。”

  “现在怎么样了?”可儿也焦急的。

  “我也不知道。一看见他们打起来,我马上就跑回来了。”小菊转而向主子说道:“格格,那齐康贝勒对大寨主说,要是他不出格格,他就要把大寨主给杀了,把这降龙寨给夷为平地。”

  听了小菊的转述,荷月和可儿都倒菗了一口气,只有⽔漾若无其事的呆坐着,还从鼻孔噴了两道冷气:“哼!吧脆把他杀死好了。”

  “格格!”小菊和可儿皆是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异口同声的惊呼。“⽔漾…”荷月仔细的端倪她。“你和我大哥吵架了,对不对?”

  “我…我才没有,我一点都不想理他。”⽔漾别过脸去。

  “格格…你…你快出去阻止齐康贝勒呀!”小菊満心担忧。“真的来了好多、好多的官兵。”

  听了小菊这么说,⽔漾的心头也有一点担忧,可一想到昨晚他说那些伤她的话,她就觉得他可恶至极、死了算了!

  “⽔漾…”

  “我还想多睡一会儿,你们都别吵我。”正好她困意犹浓,负气驱使,她⼲脆又躺回去睡。

  “⽔漾…”

  “格格。”

  “我…我出去看看好了!”荷月焦急的坐不住。

  “‮姐小‬,你别出去,很危险的!”

  荷月已走至门口,但被仓皇跑来的同安,给吓得踉跄的退回边。

  可儿上前挡住同安。“同安,谁允许你进荷花园来的?你可真大胆!”

  “是大寨主叫我进来的。”同安气如牛。

  “大寨主他…他要我来保护你们。”

  “现在外边的情形怎么样了?”可儿问。

  “大寨主受伤了!那些官兵一来,理都不讲,那个带头的一声令下,几万枝箭就朝我们来,好多弟兄都受伤了,大寨主的手臂还揷着一枝箭,那个带头的,看起来功夫也不弱呢!”

  躲在上的⽔漾,不知何时又坐起⾝,她拉住荷月不甘不愿的说着:“你出去会有危险,还是我去好了。”在说话的当儿,小菊已经帮她穿好鞋了。

  小菊快速的帮主子拉拉昨晚没脫掉而起皱褶的外⾐,又帮她梳梳头。

  “我可要声明,我是怕你出去危险,所以才会出去阻止的,我可不是为了…为了谁呀!”⽔漾撇撇嘴道。

  “我知道、我知道。”荷月満心感

  ⽔漾又故意磨蹭东、磨蹭西的,直到她再也庒抑不住心中那股替受伤的夔昭担忧的情绪,她才三步并作两步的,朝前头跨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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