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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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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舂蚕到死丝方尽

  “啧啧啧,容容也会受伤?真是天下奇闻。”太医岐是个俊朗的少年人,一边给容隐清理伤口,一边啧啧称奇“打伤你的人还真了不起。”

  书雪心急如焚“岐少爷,少爷的伤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岐耸耸肩“一两个月吧,还算他武功不错,⾝体底子也不错,如果这一剑刺在圣香口,嘿嘿,不是我说,圣香大少爷早就玩完了。容容的⾝体不错,伤的虽然很重,但是死不了,不用担心啊!”他敲了一下书雪的头。

  泵把乌木琴和破裂的“巢螭”放在一起,坐在边静静地看他。容隐没说话,他也不看姑的目光。

  “好好照顾他,容容向来忧国忧民,太‮心花‬力了,如果要他早一点好,就别让他的脑袋整天想东想西,休息几天,大宋朝不会亡的。”岐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他再辛苦,也没有人会感他的,不如休息几天睡大觉去,他的事情自然有人会帮忙的。”

  “我不能休息。”容隐低沉地道。

  岐一怔“什么?”

  容隐淡淡的苦涩“我怎么能休息?我休息了,兵权给谁?”他凝视着岐“你很清楚,燕王爷有篡位夺权的野心,大宋立国不过三十多年,外有契丹大辽,如果我放开了兵权,皇上的山河靠谁稳住?如果燕王爷借机夺权,皇上一个人…抵挡得住吗?”

  岐一呆。

  “大宋立国不过三十多年,没有数十年的‮定安‬,如何定得下基业?如果燕王爷夺权,朝局大变,辽国耶律隆绪会放过这个机会?”容隐的目光转到幔上,慢慢地道:“何况我们的兵马正在更戍,开封的噤军要全部更换到各地,边疆的噤军调进开封来…我朝本就军心未定动不安,如果皇室生变,外敌⼊侵,你说,凭大宋这三十年的基业,抵挡得住吗?”他的声调并没有什么感情,只显得很疲倦“我只是希望百姓可以‮定安‬…战争…实在太伤民力…”

  “容容…”岐本想说什么,但看见容隐深沉的眼⾊,孤冷和疲倦并在的眉宇,他竟一时说不出口,呆了一呆,他叹了口气“我不劝你,也许你是对的。”拍拍容隐的手,他试图让气氛活跃一点“不过你放心,大宋是不会在这个时候亡国的。”

  “他在乎的不是大宋,是百姓。”姑勉強一笑,替容隐说出来“他要保的不是皇上,要守的也不是大宋,是大宋朝的百姓。”

  “你…”岐摇了‮头摇‬,他看了姑一眼“你好好劝他,要保百姓,首先要顾着他自己的⾝体。”

  过了一会儿,岐回太医院去,姑才淡淡一笑“你怎么会听我劝呢?你是全天下最固执的人。”

  容隐闭上眼睛“你还留在这里?你还不走?”

  “不要再想找借口赶我走,”姑现在的心很平静,只要守着他,她的心就会平静,似乎已经超脫了婚嫁的自私,她现在守着他,无论他做什么,只要他平安无事,那就什么都好。“你好好睡吧,我不会走的,你睡吧,我给你弹琴。”

  …你睡吧,我给你弹琴…容隐陡然睁开眼睛,看着她无限温柔的眼眸,她从没有这样的温柔,有一些默认子的味道。看着他睁开眼睛,姑端过乌木琴,轻轻‮摩抚‬着上面的琴弦,微微一笑“睡吧,我不会吵着你的。”

  容隐看了她那一眼,似乎心里有无数话想说,但是他毕竟累了,看了一眼,还是闭上了眼睛。

  琴声微微,姑低声轻唱。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何须琥珀方为枕,岂得珍珠始是车?运去不逢青诲马,力穷难拔蜀山蛇。几人曾预《南薰曲》,终古苍梧哭翠华。”轻声唱完,她看了沉沉睡去的容隐一眼,幽幽地叹息“‮家国‬、‮家国‬、‮家国‬当真,有这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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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早朝

  泵依然一⾝⽩⾐,一早就在容隐的前守候“五更天都未到,你一定要去早朝?”她凝视着容隐的脸⾊“如果今天皇上兴致一来,早朝拖个两三个时辰,你确定你能够站上两三个时辰?”他的伤经过昨天‮夜一‬的休息,能够好转多少?就算容隐不说,姑还是看得出来,他只怕举步艰难,何况要他站上三两个时辰?

  容隐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冷冷地道:“不关你的事。”

  “什么叫做不关我的事?”姑缓缓地问。

  “我不需要你关心。”容隐侧过头去“你求我的事,我已经做完了,姑娘你是世外闲人,我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我既然是世外闲人,我要待在什么地方,只怕也不需要你容大人判断决定,是不是?”姑淡淡一笑“我要留下来照顾你,至少在你伤好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我就是怕你,就是怕看见你,所以才要赶你走!你留下来,你这样的温柔体贴,你有没有想过,等到你走的时候,我又要承担多少的痛苦?你终不会留下来永远不走,你终属于江湖不属于我,你对我越好,我…容隐咬牙,冷冷地道:“你没有见过别人受伤么?”

  “不必说了,如果你想我走,那就快点好起来,你的伤一好,我马上就走,好不好?”姑黯然,他…何必这样痹篇她?她是草莽女子配不上他她知道,她也没有奢求可以嫁给他,难道只是陪着他都是不可以的吗?容大人,你何必这样避嫌呢?

  她是铁了心不走。容隐脸⾊苍⽩,当年拂袖而去是长痛不如短痛,那是砍头,一下便死,而现在你要来照顾我,那就是凌迟,你对我好一点,你走之后,我就多痛苦一分!泵,你真的要如此‮忍残‬吗?你总是飘忽来去,你那么美,你那么好,你想没有想过,那些被你离开的、被你遗弃的人的心情?虽然…是我说不要你…他?鄣牡拖峦罚醋殴蒙涞挠⽩樱沂窃诙锨椋憔筒灰窗遥貌缓茫?br>

  泵看他不回答,就当他是默认“今天的早朝,你称病不要去了好不好?等过两天你的伤好一点,你要到哪里去,我绝不会管你。”

  容隐却抬起头来,淡淡地道:“我说了要去,就一定会去。”

  泵看着他倔強孤傲的眼神,知道他绝不听劝,顿了一顿,缓缓地道:“好,你去,我给你当轿夫。”

  容隐扶着帷站起来“我容府从来不缺轿夫。”

  “但他们不能把你从朝堂上抬回来!”姑也冷冷地道:“要去,就不要那么多废话!”

  容隐被她怒“好!你愿意当轿夫,难道我还不允许?有浮云为我抬轿,天下武林,还没有谁有这样的福气!”他冷笑“你如果擅闯含元殿被人抓住,我绝不会同情你,也决不会感你!”

  泵淡淡地道:“我做事从来不要人感,我⾼兴给你抬轿,可以了吧?容大人!”

  于是,姑就乔装成轿夫,抬了容隐上早朝。

  早朝礼部尚书正在起奏。

  “皇上,夫富国安民之道,在于反本,本立而道生。顺天之理,因地之利,即不劳而功成。夫不修其元而事其流,无本以统之,虽竭尽精神,尽思虑,无益于治…”

  容隐站在百官之中,眉头紧蹙,大敌当前,不练兵马,不务农富国,尽说这些玄之又玄的⻩老之学,孔子之礼,那有什么用?难道大辽打过来了,你礼部尚书敢去和他讲道理?做不到就不要在这里浪费大家的精力和耐心!他伤势未愈,站在这里本就觉得辛苦,还要听这又臭又长的奏折,非但于国无益,而且越听越不耐。

  泵假扮轿夫只能到达宣华门,容隐进了宣华门就进了朝堂等候早朝,那是轿夫不能跟进的地方,她本想找个借口脫⾝,但是皇宮之中戒备森严,她居然无法脫⾝!

  和一⼲轿夫坐在宜华门外等候,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拘束的感觉。她人在江湖十多年,向来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一时兴起,她也曾经放舟直下三千里,赶到江南去看莲花;也曾经与人决斗泰山之巅,仰头见红⽇东出,于是一笑泯思仇;偶尔弹琴唱诗,空⾕探幽兰,独来独往,寂寞,也自然。但是却是平生第一次为了一个男人,和一帮満⾝汗臭的轿夫们坐在一起,就为了等他出来。

  她放下了她的独来独往,她的空灵和她的自然,居然只是为了送这个男人去上朝,然后,等待这个男人回家。她的诗情画意,她那种自由来去的潇洒,淡然的心境,四年前为了这个男人沦落,而四年后,居然为了这个男人,甘心化成了庸俗。她讨厌朝政!平心而论,她和所有的江湖人一样,讨厌官吏,讨厌朝政!那是和江湖多么格格不⼊的世界!朝廷、皇宮大臣、权力、显贵…充満了肮脏黑暗的争斗,与之相比,江湖清澈得如流⽔,不会给人窒息的空气。如果…不是为了他,她又怎么可能…用她弹琴的手,去触摸这样耝俗的轿竿?

  泵黯然一笑,她是不是快要失去自己了?她居然…有一天去给人抬轿!不知道如果传扬出去,听见的江湖人物会是什么表情?可是…看见他受伤的那一刻,她真的…不能再忍受第二次!无论这里是多么的令她厌烦,多么的虚伪险恶,她不能忍受再和他分开!离不开啊!不是她不想走,而是她离不开,离开了,看不见他,那种不确定的心情⾜以令她比假扮轿夫更加难过!

  不知不觉…已经付出这么多,可是容隐,你呢?你知不知道我的心?你的恍惚、你的冷漠,若有情,若无情,你的心里…除了大宋,有没有我?有没有我?

  一个小太监从宣华门里头走了出来,喝道“宣顾太医…”

  泵心头一惊,难道容隐…她虽然脸上易容,假扮轿夫,但是一双紧紧握住轿竿的手,已经掩饰不住紧张。

  “宜顾太医…”外头传话下去。

  泵庒低声音问⾝边的人“皇上为什么宣太医?殿上…殿上的各位大人有谁出事了么?”话问出口,她心里七上八下,手心里都是冷汗,如果他出事了,她无论如何也会闯进去救走他!只是…只是不知道…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不知道。”⾝边的轿夫満不在乎“里头好多大人都一大把年纪了,偶尔出个什么事,也不算什么。”

  不算什么?万一出事的是容隐,那怎么办?他要怎么待他受伤的原因?说出江南羽?要皇上下令追杀吗?那些虎视眈眈的野心人物,什么燕王爷,什么上玄之流难道就不会为难他?

  “都宣太医了,说不定很严重。”姑小心翼翼地套话。

  “啊,”轿夫得意洋洋“这个你就不懂了,不会的,如果很严重,皇上就不会宣顾太医,而会宣岐太医。”

  “哦。”姑随意敷衍了两声,微略放了一点心,他应该没事,应该没事。

  过不了多久,退朝。

  容隐一⾝朝⾐,从宣华门里走出来,和⾝边的大臣们寒喧道别。

  但是姑看得出他眼里的厌倦,和骨子里的不合群,他和他们…不同!

  “⽩⾐未尝解彷徨,十年秀骨,病与朝⾐作故香…”姑黯然,他这一件朝⾐,染有他多少的辛苦,他年又有谁,可以从这件朝⾐上看见,容隐旧⽇的心香?病与朝⾐作故香,容隐啊容隐,你甚至不求留香,只求故香,只求作故香而已吗?

  “起轿…”

  她抬起容隐的轿子,和大家一起回容府去,但是一路上,她的心不在抬轿,而是本不知道在哪里。

  她在想什么?容隐虽然正眼不看姑,但是他却知道她在出神。

  她是不是…在考虑离开?

  想到她离开,他原本已经深锁的眉头更深了三分,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或喜或忧,若喜若忧,甚至又喜又忧的心情,已经得他自己都无法分辨。她温柔体贴,他其实是承情的,但是,想到⽇后她始终会走,再多的心动,都打成了看也看不清楚的死结,⽇后要如何收场?如何让自己解脫?

  伸出手,撑住额头,他实在很累,脑子里一片空⽩。

  回到容府。

  “早朝的时候哪位大人出了事?”姑换回一⾝女装,细细地看分别了几个时辰的乌木琴,用手指在琴弦上面轻轻磨蹭。

  容隐在看关于岐沟关败退的文书,还有探子打听的辽帝耶律隆绪的近况,头也不抬“是赵丞相,他最近累坏了,在殿上有点发昏,怎么?”

  怎么?姑泛起一丝淡淡的苦笑“你呢?”

  容隐眉头微蹙“我什么?”

  他果然丝毫也不在乎他自己!泵深深昅了口气“你的伤怎么样了?”

  容隐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过几天会好的。”

  泵怔了一怔,这也算回答?她想问的是,在早朝的时候他痛不痛?会不会很难过?结果容隐就轻描淡写地说“过几天会好的。”这样就完了?轻轻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该生气,还是不该生气,这是他的格,她能怪他什么?能怪他什么?怪她自己,喜上这样一个注定孤独的人物,这样的冷,这样的无可奈何。

  “明天不要跟着我上朝了,我不会怎么样的。”容隐看了她一眼之后低头看文书,不再抬头“难道你喜守在宣华门外面?”他淡淡地道。

  “我就是喜。”姑也淡淡地道。她不放心,她就是不放心,无论容隐显得多么強,多么坚忍坚毅,她就是不放心!

  容隐眉头一蹙,把文书挥在桌上,他眼神凛然“今天你进得去出得来,是偶然。如果你天天扮着轿夫在宮里来来往往,你以为皇宮是什么地方,可以让你这样出出⼊人?宮中⾼人众多,万一哪一个看穿了你,你就是来历不明的刺客,要⼊狱杀头的,你到底明不明⽩?”

  泵冷冷地道:“那好,我就不乔装打扮,我不放心就是不放心,你若不让我在宣华门外守着,我就去含元殿门口守着,我就不信你皇宮里那一堆酒囊饭袋,能把我怎么样!”她甚至扬了扬俏眉“我会以浮云姑的⾝份去,你不必怕别人说你窝蔵刺客。”

  “你…”容隐忍住怒气,他是在关心她不希望她涉险!她这算是什么态度?“冥顽不灵!”

  泵凝视了他一眼,突然显得很疲倦,缓缓地道:“我是冥顽不灵,我若不是冥顽不灵,像现在这样的天气,我应该上普提山和一悟大师论茶去了。”她神⾊黯然地看着容隐“我只是不放心你…”容隐的脸⾊有点苍⽩,淡淡地道:“你不必不放心我,你本就该去!你本就是该在那里的人,何必来蹚我这场浑⽔?”

  “你这是算在赌气吗?你何必这么着急赶我走?”姑陡然动起来“我有这么令人讨厌?你只要一有借口就要用这种口气赶我走?我…我好歹也是个人,虽然不是什么官什么王爷的女儿,但是我凭什么要听你冷言冷语?我本可以走的!”她沧然指着容隐“从你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我就可以走的!”

  他伤害到她了。容隐转过头去,不敢看她,咬牙冷冷地道:“你本就可以走,我没有留你。”

  “你…”姑气得眼圈微红“我没有走是因为我担心你,你不会照顾自己也不想照顾自己,我怕你再受伤害,我不想你痛苦!你知不知道?我从来也没有奢望可以嫁给你,也没有想过我可以变成你这深宅大院的贵夫人!所以你不用躲我,我不是留下来你,我只是想留下来照顾你,难道…”她凄然而笑“我连这个资格也没有?”

  她误会了!他知道她从不会他,他知道她从始到今没有強迫他做过任何一件事,甚至当年那样冷酷的拒绝,她也从来没有怨恨过。她是一个豁达飘逸的女子,他怎么可能以为,她留下来是要他娶她?他不可能这么猥琐,也不可能这么无知,他只是…害怕而已…

  听姑说完,容隐默然,沉默了许久。

  泵见他不回答,眼中是深深的受伤,他居然…默认!她磨蹭琴弦的手指忘形地扣住琴弦,几乎要掐断了它。

  正在她伤心绝的时候“我不是…”容隐终于开了口,却没说下去。

  “你不必解释,我不想听。”姑本以为她这一生不可能为了谁而哭,但是她満眶都是眼泪,她居然会有一天弄得如此狼狈!如此狼狈!

  “你要听,是你我说。”容隐的目光凝视着她的手,然后缓缓伸过手,松开了她握着的那琴弦,以免琴弦断裂,或者她伤害自己“我不是看不起你,你绝不需要在任何一个官宦或者王爷的女儿面前贬低你自己,你绝不比任何人差,甚至你比哪一个女人都杰出,我说这话包括当今皇后,你明⽩吗?”

  他…用这样子稳的口气,说他绝没有看不起她!

  “但是你看不起我,你要躲着我,你希望我离开。”姑忍住眼泪“自从四年之前你离开,我就从来没有痴心妄想…”

  “我知道!”容隐骤然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没有!因为你是姑!你不是别人!”他一字一顿地道:“我从来没有以为,你留下来是想要我娶你,从来没有!我也从来没有怀疑,你留下来的心意,你是关心我,我知道。”

  “我的心意,不是拿来让你糟踏的!”姑冷笑“既然你知道,你又为什么要那样对我?时时赶我走,冷嘲热讽冷言冷语,就是你知道吗?”

  “我本不想说,是你我的。”容隐沉默了一会儿“我不希望你拂袖而去,然后贬低你自己,以为自己很卑,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而不快乐…”他低声道“那是不值得的。”

  “那你说。”姑冷冷地道。

  “回答我一句话。”容隐抬起头凝视着她“如果我答应娶你,你会嫁给我吗?”

  她怔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如果,因为一开始,就是他的拒绝!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他愿意娶,她自己…愿不愿意…嫁给他?

  “你会吗?嫁给我,到容府做容夫人,不能再仗剑江湖,没有⽩马,也没有决斗,你不会再有任何江湖朋友,而要开始学习礼数。”容隐慢慢地道:“宮廷的礼数,朝廷的礼数,人臣的礼数,⾝为臣的礼数,弹琴唱曲…那是下人做的事情,你如果⾝为枢密使夫人,就应当雍容大方,而不能够再玩弄靡靡之音。而且你的丈夫,⽇⽇与人勾心斗角,说不定有一⽇你在睡梦之中,就已经变成了皇室争权的牺牲品、阶下囚。你会帮助我,在朝政里玩弄权术?”他看着姑,叹息了一声“你会吗?”

  “我…”姑登时明⽩了三分,极苦极苦地一笑“我不会。”

  “你不会,所以…我不能娶你,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容隐深沉地看着乌木琴“你要相信,没有人可以不被你昅引,我也是男人,我不是…”他黯然一叹“…不是不爱你…”“所以你当年拒绝?”姑低声问“不是因为看不起我,也不是因为你不爱我,而是因为…”她抬起头来,凄然一笑“你不愿意束缚我?你…希望我快乐?”

  容隐痹篇她凄然的眼神“一半,一半,是因为你,另一半,是为了我自己。”他淡淡地道:“我也是不适合有室的。”

  “那么…你会对我冷言冷语,要赶我走…是为了…”姑低低地问。

  “为了我自己。”容隐深昅一口气回答“你不可能不走,你也不可能永远留下来,是不是?”

  泵默然,过了很久,她才点头,眼泪随着点头的动作滑落“是…我始终会走…”

  “所以,我赶你走。”容隐慢慢地道:“既然迟早要走,那么又何必多情?何必相遇?你难道不知道,越长久的相处,就越容易多情,而越多情…”他顿了一顿,轻轻地道:“就越容易受到伤害吗!”

  她怔住,越长久的相处,就越容易受到伤害,因为更长久的相处,就会有更多的感情!他不是看不起她,不是不爱她,更不是不了解她!他是太了解她,了解得比她自己还了解!所以才知道她无法忍受宮廷的束缚,所以才知道她不可能嫁给他,所以才知道…无论她现在付出多少,她最终…都是会离开的。“你赶我走,是不希望我们重逢之后⽇久生情是不是?”她颤声问。

  容隐沉默“难道不是?”他缓缓地道:“既然不可能留下来不走,那么就算是有再多的感情,也都只是徒增伤心而已。”他看着姑,淡淡地道:“多情无益,不如无情。”

  “可是…”姑颤声道“可是…”她猛然抓住容隐双肩的⾐裳“你既然想得比我久远,想得比我透彻,你为什么不早说?在你见到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在那个时候…在那个时候我还可以走的!”她热泪盈眶“那个时候…我比现在豁达啊…”容隐微微一震,他看见了她的狼狈,她那种极力挣扎却无可奈何的狼狈!“你现在也可以走。”他淡淡地道,但是话声之中,已经不可避免地露出了动的神⾊。

  “你为什么不早说?”姑失神,失魂落魄“多情无益,不如无情。你说得真好,只可惜…太迟了!”她抓住容隐的双肩摇晃“你知不知道,”她泪流満面“我有多少次想走,却又有多少次走不了!我不想留在开封,不想和官吏拉上任何关系,可是我…可是我…离不开啊!”她凄然而笑“看见刺进你口的剑,看见你的⾎,你为国为民的毅力,我怎么还能走得了?我的心比你的⾝痛!我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你要我不要多情,那怎么可能?我是人,是一个从前很爱你至今依然很爱你的女人,你让她怜惜让她心痛,让她看见你的辛苦,然后又要求她不要爱你,你这是在苛求我!是在我痛苦!”

  容隐苦笑“那么,你爱我,爱得⾜够让你在这个地方…活下去吗?”他缓缓地问“我若不你绝情,那么⽇后你的世界里,除了我,你什么也没有。”他黯然地眨了一下眼睛“而现在,如果你能够绝情离开,⽇后你除了我,你什么都不会失去,”他闭上眼睛“你甚至会找到一个更值得你爱的丈夫。”

  “我…”姑哑口无言“我…”

  “你不可能没有琴,没有茶,没有剑,没有诗,那些…”容隐叹了口气“早就是你骨子里的一部分,如果没有了你的自由,你也就不是姑了。”他凝视着姑“你会死的。”

  “可是…我也…不能没有你…”姑失魂落魄。

  “离开吧,狠心一点,离开我。”容隐黯然“你也不希望我痛苦,是不是?”他按了按口“这个伤我不在乎,在我还设有对你‮情动‬之前,你走吧!否则…否则…”他闭上眼睛“我们谁也逃不掉,我不想你陪着我,却终生郁郁不乐,我更不想让我自己,你知道我不起!”

  “容隐!”姑忍不住哭出声,她伏在容隐怀里“你好狠心!两个人相爱,你居然可以用理智分析到这样的将来,你要我‘无情’!可是我不是你!我不脑扑制!”她猛地抬起头“我不能说不爱就不爱!我更不能因为爱你是错的、爱你会让我⽇后失去一切、会让我后悔,就不爱你!我做不到!”她像所有柔弱的女子一样哀求“我做不到!你告诉我怎么办?我做不到…”

  “你先不要哭…”容隐勉強忍耐着自己把她拥⼊怀里安慰怜惜的冲动“你要清楚,你现在走,总比⽇后相爱太深才离开要容易解脫。”

  “解脫?”姑神⾊黯然“如果无法解脫,那怎么办?”

  容隐不脑扑制地心神,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那就看你我各自的缘分,有没有解脫的福气了。”

  她看着他眼神里的痛苦,缓缓地问了一句“我问你一句话。”

  “你说。”容隐侧过头去不看她的眼睛。

  “你说,你不是不爱我,那么,不是不爱我,就是爱我吗?”姑低声问。

  容隐怔然。

  “你回答,我就离开。”姑苦笑“你总是那样,最有道理的话都是你在说,你关心的都是大事、大局、大人物!对我,”她凝视着他“若有情,若无情。”

  容隐缓缓转过头,与她对视,这还是今天他第一次如此正式的凝视她,过了一会儿,他微略牵动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是的,”他很快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只不过,不太深…没有你深。”

  他…肯亲口承认他爱她!

  被了!对于容隐来说,这样的结局,够了!

  泵的眼泪掉了下来,她也牵动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那么,就各自看你我的缘分,有没有解脫的福气了。”她抱起了乌木琴。

  “且慢。”容隐从怀里摸出一件事物,递了过去“这是你的东西,带走吧。”

  是那块在和江南羽打斗中染⾎的丝缎!她几乎忘了,而他却清洗⼲净,带在⾝边。“多谢你了。”勉強一笑,姑接过丝缎,顺手拭过了琴面,手指轻颤,震动琴弦发出“翁”的一声微响。

  容隐心头一震,这回她真的要走了!并且永远不会回来!他突然抬头看着她的背影,哑声问:“这次为什么要再回来?本都已经四年了,不是吗?”他本…遗忘了这段情!她这一来,翻起这么多的痛苦,深刻得令他想忘记都做不到!何苦呢?如果你不来,那有多好?你和我,就不会为情苦,为情痛楚!也就更不会…要我经受亲自所爱的人离开的痛苦!

  泵很奇异地掠了他一眼,幽幽地道:“如果你要听假话,我会告诉你,为了给江南羽求情,”她深昅了一口气“如果你要听真话,那是因为…我想看看你。”她凄凉地淡淡一笑“不过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来看你…我付不起代价,你也付不起…”

  容隐转过头去“你走吧。”

  “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姑一低头,抱琴远去,空中犹自落下一滴眼泪,而佳人芳踪已杳,没人了茫茫天地之间。

  …“那么,就各自看你我的缘分,有没有解脫的福气了。”

  容隐忍不住转过头来看着她远去的方向,像是可以看见她的影子,苍⽩着脸,看了很久很久。

  解脫?他苦笑,我只能逃避,不能解脫。

  “少爷?”书雪在门外等侯容隐和姑出来,过了好半晌,出来的只有容隐一个人“姑姑娘呢?”

  容隐不看他,只是淡淡地道:“她走了。”

  “啊?”书雪大惑不解“她好端端的,⼲嘛走了?她不是说要等到你的伤好了才走吗?”

  容隐淡淡地接口“我的伤不碍事,她自然就走了。”

  “可是她今天明明…少爷?少爷你走这么快⼲什么?少爷你等等我啊!…”书雪的叫声一路传来“御史中丞聿修少爷在祈宁堂等你,他有事情找你…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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