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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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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璇玑教自立教初起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劫!璇玑教上下震动。

  石桥冰封,风霜弥雪。

  桥上一个⾝着五⾊彩⾐的人负手望天。

  地上一张张皱的纸条,在天寒地冻的时节被风吹得哗哗翻,像煞一群苍⽩的幽灵,在彩⾐人脚下涌动。

  纸上各各有字,写的是“十月十八柳州分坛被破,坛主被杀”、“十月三十,古月塘,本教护法十二金尊十人被擒,两人被杀”、“十一月六⽇,洛分坛告破”“十一月十七,宛容⽟帛率众直⼊长离⾕璇玑峡”…

  最后一张,握在彩⾐人手中,写的是“十二月三,宛容⽟帛破蓝黑红⽩四⾊防兵,直通璇玑教璇玑堂。”

  彩⾐人木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宛容⽟帛!”他左手本抓着一只信鸽,突地“啪”的一声那信鸽被掷出去三丈有余,脑骨碎裂,登时毙命。

  而地上翻滚的纸片忽地停止了翻滚,只是被风吹得直响,仔细一看,却是十数支鸽羽透纸而过,没⼊冰棱,把纸条齐唰唰钉在了地上。

  “宛容⽟帛!”彩⾐人突地厉啸一声。啸声裂风破雪,像极了怨鬼的哭号!彩⾐人厉啸声中,⾝形一闪一晃,疾扑而去。

  而在他适才站立的地方,石板歪斜,冰枝破裂,河上的冰也⻳裂碎开,冰上的鸽羽纸条通通在“咯…啦”的碎裂声中没⼊河⽔,不复可见。让人骇然他的內力之⾼,怨毒之深,內力聚于⾜下竟引发这样惊人的后果!

  他自然便是璇玑教教主苏蕙…他与十六国制作璇玑图的人同名,叫做苏蕙,这也是他为什么‮狂疯‬恋这张璇玑锦图的原因之一。

  他已兵败如山倒,宛容⽟帛的拼死之心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一路上势如破竹,无人可以抵挡他那一股哀极心死的怨恨,谁阻碍了他,谁便死!

  璇玑教落得步步败退満堂尽输,便是因为苏蕙远远没想到,宛容⽟帛竟是真的爱着那个女人的!那个爱是真的!所以那个恨也是真的!恨,是恨到肌肤骨骸,恨绝天涯⽔湄,恨尽了红尘,也恨断了⽩骨!

  苏蕙自石桥疾奔回他的卧房,急急找出了一张东西,细细折好,放⼊怀中。

  他刚刚做好这一切,只听得门外殿堂人声渐响,乒乓破门之声不绝于耳,他知道宛容⽟帛来了。

  苏蕙并没有逃,反而嘴角噙着一丝诡异的冷笑,像要落⼊网中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宛容⽟帛本人。按了按怀中的纸条,苏蕙拉开门,昂首大步走了出去。

  —切的关键,显然在那一张纸条,只可惜,除了苏蕙,谁也不知道那纸条之上,究竟盛承着什么秘密。

  宛容⽟帛攻⼊璇玑教的正殿,除了教众逃得一千二净的楼宇和几个⾎流満地的伤兵之外,竟是空空的。

  四处挂満了璇玑图,黑的红的,各⾊的绣丝悬垂飞扬,又令这里像个蜘蛛洞,说不出的令人厌恶作呕。

  苏蕙恋璇玑图的程度由此可见一斑,莫怪他会为了一张古锦而要钟无接近宛容⽟帛,谋物害命。

  宛容⽟帛站在殿心,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正对面墙上的一副‮大巨‬的刺绣五彩的璇玑图,那旋转的字迹,斑斓的颜⾊…他这一生的荒唐不幸,这一生之所以完全变了模样,全是因为这一幅锦图!

  这仅仅是一幅痴心女子织给丈夫的赠物,八百四十一字,二百余首诗而已。为什么苏蕙会为它‮狂疯‬?仅仅是与那古时的女子同名么?抑或是,有着另一段故事?宛容⽟帛把目光自锦锻上移开,故事,故事,每个人都有着故事,他自己的故事,自这璇玑图而始,如今,也要自这璇玑图而终。

  一张何其无辜的锦缎,却系着他一生的悲哀…与怨恨啊!

  段青⾐与常宝纹担忧地看着他。

  他望着璇玑图的眼神像是做梦,又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大哥!”段青⾐和常宝纹同声唤着。两人同时开口,同时闭口,说完之后,两个人互望一眼,都是脸上一红。

  颜非正自东张四望,闻言,古怪地冲着他们笑了一下。这一笑,让本来脸⾊就不大自然的两人彻底晕红了脸。

  但宛容⽟帛却没有听见,他把目光自锦图上移开,冰冷生硬地道“苏蕙,出来!”

  其余三人闻声抬头,一些随宛容⽟帛来攻打璇玑教的他派⾼手也随之一凛。

  当那张大锦图动了一下,被揭开,一个彩⾐人钻了出来,目光炯炯,神⾊自若。

  宛容⽟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个男人,无的男人,是害死无的凶手,他这三年过着面目全非的生活,便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让这个男人…付出代价!

  苏蕙自是认得宛容⽟帛的,看着宛容⽟帛冷厉的气度,他微微有些诧异,三年不见,当年那个笑颜如花的温柔男子竟变成了这个样子“宛容⽟帛,别来无恙?”

  宛容⽟帛微微一怔“我不认识你。”他冷冷地道。

  苏蕙并不知道宛容⽟帛失忆,听他这样说,只当他是恨绝了当年为自己几乎谋害致死,冷冷一笑“当年的恩怨,你若不想提,我也不愿说,毕竟我的女人为了你弄到那样的下场,我说来也不光彩。你毁了璇玑教我不怨你,嘿嘿,为了那个狐媚子做到这个地步,我还有些佩服。今⽇英雄豪杰来到我璇玑堂,是我的荣耀。我遣散教徒,只为和你堂堂正正地作一个了结。”

  宛容⽟帛漠然“你要如何了结?”

  苏蕙目中闪着诡异的光“在今⽇各路英雄面前,你我堂堂正正地动一次手,今⽇你若杀不了我,以后便永不能杀我!”

  他说得义正辞严,光明磊落,宛容⽟帛自是不能不答应,他⽇不转睛地看了苏蕙很久,才缓缓地道“好。”

  苏蕙被他看得心里发⽑,似乎自己的算盘都被他看穿了,好不容易听他应了一声。“啪”的一声,苏蕙倒纵三尺,摆出了应战的架式。

  宛容⽟帛缓缓放下了手,长袖随之垂下,姿态很是文雅,他向前走了一步。常宝纹拉住了他的袖子“大哥…”

  宛容⽟帛没有看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常宝纹不愿放手,只是急急地道“这不公平,大哥这几个月来奔波劳碌…”她不放心,宛容⽟帛武功不弱,但苏蕙亦是⾼手中的⾼手,她怕宛容⽟帛打他不过。

  “放手!”段青⾐低叱“大哥既已点头,证明他有把握,各路英雄面前,你这样扯着他的袖子成何体统?”

  一向不听人劝告的常宝纹眼圈一红,竟然依言放手,只是无限委屈。

  宛容⽟帛⾚手空拳,缓步走到苏蕙面前。

  苏蕙仍然依稀记着他当年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如今一⾝如霜如雪的冰寒,真让他看不习惯“今⽇我若杀了你,你当如何?”他一拳击出,大喝一声。

  “死而无怨!”宛容⽟帛微微侧⾝,让开这一拳,冷冷地道苏蕙目中掠过一丝奇异的神⾊“唰”的一记扫堂腿,用传音⼊密道“那个女人,真的值得你为她如此?”

  宛容⽟帛眉头微蹙,侧⾜一挡“啪”的一声格开了他这一腿,顺势一个转⾝,飞起一脚径踢苏蕙的右颈,同时用传音人密道:“不关你的事。”

  苏蕙倏地倒跃,五指擒拿,抓宛容⽟帛右⾜⾜踝“她为你而死,你为她如此,若是她没死呢?”

  宛容⽟帛左⾜又起,踢苏蕙伸手来抓他右⾜的手腕“你说什么都可以,但你今天非死不可!你不如我,动手三招,你应该很清楚。”

  苏蕙被迫放手,改抓宛容⽟帛左“你不信她未死?钟无那小狐狸精何等刁滑,你以为她这么容易被人烧死?”

  宛容⽟帛⾝在半空,闻言心神一震,几乎被苏蕙一抓抓中,一个急转后跃,这个后跃跌得既险又准,⾐袂俱飘,甚是好看,也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只恐舞⾐寒易落。”宛容家习武自成一派,每一招一式都有个极风雅的名字。

  “好!”常宝纹忍不住道,看宛容⽟帛这一跃跃得如此漂亮,她实在有些羡慕,小时若肯苦练轻功,说不定她也跃得出这样好看的一招出来。

  她刚刚叫好,颜非便‮头摇‬截断:“不好,一点也不好!”常宝纹愕然。

  段青⾐低声解释:“大哥完全没有必要在此时放松情绪的,这一抓之险,他本没有必要遇。你看见苏蕙的口形么?他在和大哥说话,只是他用的传音⼊密,用內力把声音传到大哥耳边,我们却听不到。”

  “他在说什么?”常宝纹问。

  段青⾐脸⾊严肃“我不知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一点。大哥刚才不该遇险而遇险,一定是苏蕙向他说了什么!”

  “万一大哥因此败落…”颜非从未用这样严肃的声音说话“你知道,天下英雄面前,璇玑教教主击败宛容⽟帛,因为是言明了单独斗…所以一旦败落,非但我们杀不了苏蕙,灭不了璇玑教,连我们这一次行动都会变得毫无意义,像个笑话!”

  “我希望,也相信大哥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其中的轻重缓急。”段青⾐看得紧张“只恨不知道他向大哥说了什么,我们完全帮不上忙。”

  “我一向对大哥很有信心,”颜非亦是目不转睛看着两个人的战局,此刻已打到了六十七招“但这一次…不同!”宛容⽟帛被苏蕙一句未死得心神不定,而苏蕙又不停地在他耳边说“…如果那狐猸子未死,你还会有这个决心一定要杀我?她也许现在落得下场凄惨,正等着你去救命…”

  微一疏神,苏蕙“刷”的一把抓下了宛容⽟帛一片⾐袖,毫厘之差,便是破肌见⾎!

  一片惊呼声起。

  段青⾐与颜非都变了颜⾊。

  “该死!该死!”颜非喃喃自语。

  突地宛容⽟帛跳出圈子“苏蕙,你这是我杀你!”他看着碎裂的⾐袖,目中有火在跳,这让他想起了当年废墟之上,无那碎裂染⾎的红⾐!

  苏蕙此刻信心大增,嘿嘿冷笑“说得好像你本不想杀我,宛容⽟帛,你杀得了我么?”

  宛容⽟帛不答,脸⾊煞⽩,一字一字地道“无论她死,还是未死,你今天是非死不可!我要你给她陪葬!”

  苏蕙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人影一闪即分“砰”的一声大响两个人了一招,谁也没看到那一招是如何换的,便看见苏蕙口吐鲜⾎,被击得倒飞出去,跌落在地,瞪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勾直‬勾地看着宛容⽟帛!

  宛容⽟帛踉跄退出三步,左肩鲜⾎淋漓,嘴角也带着⾎丝,显然刚才险招相搏,宛容⽟帛险胜一筹,却也一样⾝受重伤!

  他冷冷地看着苏蕙,一眼也未看自己的肩伤,—步一步,缓缓向苏蕙近。

  苏蕙以惊骇的目光看着他,以手撑地,慢慢后移。他做梦也没想到,他没有得宛容⽟帛心神大,反而起他悲忿之气,一招之失,便是生死相隔!

  宛容⽟帛已走到了他面前,微微俯⾝,他⾝上的鲜⾎滴落到苏蕙⾝上,看起来分外令人惊骇。

  宛容⽟帛的手缓缓移向苏慧的头顶,准备拍得他一个脑浆进裂!

  “等一下!你不能杀我!”苏蕙紧紧抓住口“我告诉你,她真的未死!你要知道她的消息,今天便不能杀我!”

  宛容⽟帛充耳不闻,手已按上他的天灵盖。

  “等一等,你看,这是她的留字,你认得她的字,你若不看,你若杀了我,你会后悔,一定会后悔!”苏蕙大呼,他原本想的是宛容⽟帛如何苦苦哀求让他看这一张纸条,却不料此刻却是他自己苦苦哀求宛容⽟帛一定要看!

  宛容⽟帛一看接过那纸条,另一手仍未离开苏蕙的头顶。

  那是一张薛涛红笺,十⾜十充満无的‮媚娇‬味儿,似乎还带着无的淡淡幽香。“蕙:无自知救活宛容⽟帛不容于教,没奈何纵火离去,岑夫子妾亦携去,自此相隐江湖,不劳追踪。”

  钟无念得一肚子书,写起字来字迹秀雅,但言辞仍是她平⽇说话的口气,这信看起来温逊,但言下之意便是“我已安排妥当逃了,你不用想能抓到我。”

  “你以为她是傻瓜会留在那里等死?你以为她那么爱你会替你死?不要傻了,钟无本就是个骗神骗鬼的狐狸精,她烧了自己的庄子,自己做了伪死的假象,她又骗了你你不明⽩么?她伪死,弄得我为了璇玑教的颜面不能公开找她!我不能让人笑话璇玑教连一个叛教的姬妾都杀不死…”

  他说了一半“啪”的一声,宛容⽟帛给了他一记耳光。

  苏蕙一呆,随即狂笑“她本就是本座的女人!你生气么?谁让你自甘下爱上了本座穿过的破鞋!哈哈…”宛容⽟帛轻轻地道“我不怨她骗我,我庆幸…庆幸她没有那么傻…那么傻…”他闭起了眼睛,因为泪在涌“你以为,她没有为我死便是她不爱我么?不,没有死她活下来,才是她爱我,真的爱我。她若就这么死了,我会恨她一辈子…一辈子!”他闭着眼,但拦不住他的眼泪,不知是酸是苦,是感还是庆幸的泪“你不懂,因为你从来也没有爱过她,你不了解…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

  无,你是天边变幻莫测的云,而我而我竟是永远也追赶不上么?

  “你放了我,我便告诉你她在哪里。”苏蕙抓着这最后一救命稻草“她没有死,你便没有理恨我…”

  “我…并不想知道她在哪里。”宛容⽟帛慢慢地道“她若想见我,自然会来找我,她不来找我,便是她不想见我,我即使找到了她,也是无用。我恨你,也并不全是为了她。”他以微微怜悯的眼神看着苏蕙“你该死的。”

  苏蕙惊恐地看着他“你…你竟是不想着她的?你不想见她么?你不想抓她让她永远逃不了…”

  “她…何尝是可以让人‘抓住’的人,”宛容⽟帛目中的怜悯之⾊更为明显“她决定了要逃,谁也抓她不住,你和她相处了这么久,竟是不明⽩的么?”

  苏蕙瞪大着眼睛,惊恐到了极点,不动了。

  “大哥,”颜非试图揷口“他,嗯,他伤势过重,吓破心脉死了。”

  宛容⽟帛移目看窗外的天,天上变幻的云彩,似乎在预示着,有一个云一般诡诈多变的女子,狐一般的媚,梅一般的清。

  无

  他分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绪,无伪死他觉得她就在⾝边;现在知道她未死,反倒觉得她遥远…因为,她是那样不可捉摸,那样生动,是一朵云,是一朵易变的云!

  他…并不是个逐风的男子,他不会变,也不会飞,让他去追逐那一朵云,是不是,是永远追赶不上的。

  万一追赶到了绝路,发现那是一朵乌云,他又该如何?

  无,狐一般的媚,梅一般的清,为何留给我的,却终是⻩连一般的苦?

  *****

  灭璇玑教后第十天。

  宛容⽟帛抱膝望月。

  三年以来,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稚气的举动…把自己抱成一团,像个柔软的孩子…苏蕙死了,无未死,也许是封印在心里的那个自己在渐渐地复活,但他自己却没有察觉。

  颜非远远地欣赏他的动作,老实不客气地模仿,也在凉亭里把自己抱成一团。

  “你在搞什么?”段青⾐皱眉。

  颜非好玩地把宛容⽟帛的‮势姿‬学了个十成十“你不觉得大哥那个样子很可爱么?我学得像不像?”

  “你快要摔下来了,不要胡闹了!”常宝纹敲了他一个响头,笑骂道“大哥如果知道你说他‘可爱’,只怕非气死不可。”

  颜非一跃而起,指着外边林子里的宛容⽟帛“喂喂喂,你们自己看,我哪里胡闹,大哥不可爱么?’’

  常宝纹⽩了他一眼,侧头去看。

  “啊!”段青⾐先低呼了一声。

  那是冷漠而喜怒不形于⾊的宛容⽟帛么?月光流离,照得他⽩⾐如雪,朦胧发光一般,他抱着自己,蜷缩一团,看起来像一团会朦胧发光的什么东西…那感觉不是“可爱”可以形容,而是…而竟是一种渗透的淡淡哀伤的无限温柔与美丽!

  “我的…天啊…”常宝纹震惊得话都说不完整“他…他…怎么可以…”

  “你不是说,不知道大哥完成心愿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段青⾐一阵惊异过后,不噤微笑“他…大概是打回原形了。”

  “原来…原来…大哥本就是这样…这样的人。”

  常宝纹轻轻叹息“我竟从未了解过他。”

  “啊…”颜非突然叫了起来“有一件事忘记告诉大哥,千凰楼七公子找他,天啊天啊天啊,这已经是六天之前的事了!”他一溜烟地窜了过去。

  常宝纹与段青⾐相视疑惑,宛容⽟帛什么时候认得这位大名鼎鼎的公子爷了?为什么从来没听他说过。

  *****

  段青⾐做梦也没有想到,秦倦竟会亲自造访鹦鹉楼,他要宛容⽟帛去千凰楼找他,宛容⽟帛没有收到消息,秦倦竟亲自赶了过去!

  当那辆雕龙绘凤,千凰张羽,雍容华贵的马车停在鹦鹉楼门口,段青⾐仍以为自己在做梦。

  宛容⽟帛从来没有记起他与这位公子的情,更不知道他会有什么要紧的事,竟然劳动他自己的病体,这样赶了过来!三百里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也是不近啊!

  四马一乘,那四匹马雪⽩灵秀,点漆双目显是千里良驹,而绞金钱的鞍绳,乌沉香的车壁,车壁上浮凤飞凰,那凤凰之目缀的俱是罕见的黑晶,光之下灿然夺目!

  千凰楼的富贵可见一斑!

  颜非哼了一声,要是谁劫了这一辆马车去,一生一世都受用不尽了!好奢华的人物!

  车帘揭起,红影一闪,一位红⾐女子当先跃了下来,⾝形极是婀娜,当她抬起头来,四人俱是怔了一怔。

  宛容⽟帛想起了无,无美,却是亦清亦媚的美,美得纤细风流,而这个女子只有一个字…!他没见过如此的女子,美得极盛,像一朵花开到了最盛时的极之美!

  常宝纹一向自认生相不恶,今⽇见了这红⾐女子,才知,这世上“国⾊天香”是什么样的美,什么样的人才叫美人!看着她,她是朵得起火一般的花,而自己是花下的泥!

  而颜非与段青⾐心中只有反复四个字…名不虚传!名不虚传!七公子之秦筝号称美人第一,名不虚传!

  “嘿,见到了她,从前的姐儿妹儿,花儿草儿,统统成了狗庇!”颜非低声自言自语。段青⾐舒了一口气“人如此美,不知七公子又是如何…”他还没说完,只见帘子里伸出一只手。

  手极苍⽩,但偏生透出股⼊神⼊髓的秀,手指纤柔,搭在秦筝伸手扶的一双手上,竟是天造地设一般的契合。

  绝美!段青⾐一刹那心中闪过的只有这两字,连话都忘了接下去。

  “小心点,叫你别出来非要出来,这下子又出了什么病什么痛,我绝不原谅你!”红⾐女子的声音利落清脆,像跌碎了几颗⽟珠,又像飞起了几只蝴蝶。

  车里的人低笑,声音低柔“也从没听你说原谅我什么。”说着,另一只手拂开了车帘,一个⽩⾐人扶着秦筝的手,慢慢自马车上下来。

  宛容⽟帛盯着他,他一定是认得这个人的!他的魂记得这个声音,他记得这一张秀绝烟尘清如⽩⽟的脸!但他的脑却否认这个记忆!

  “你…我…”宛容⽟帛闭目,调整着自己混的记忆“我很抱歉,我们认识?”

  另外三人早已看他看得傻了,只目不转睛地看着秦倦温雅秀致的脸,看着他光华四的黑眸,精湛而犀利的眸。

  秦倦站定,微微一笑。“嗯,不算认识。”

  宛容⽟帛困惑的样子像个脆弱得找不到糖的孩子。

  秦筝东张西望,皱眉“可不可以进去说话?”她一皱眉,像如火的红花漾起了一层光华,旁人自是只有唯唯诺诺的分。

  鹦鹉楼厅中。

  “宛容公子遭人暗算,失去记忆的事我已知道了。”秦倦安然坐在鹦鹉厅的正席上,带点倦意地道:“虽然宛容公子已经不复记忆,但我答应过他的事永远作数,千凰楼的承诺是不会因为宛容公子失去记忆就此算了,我来,是为了带给他一个消息。”

  常宝纹忍不住问“你答应了他什么事?”

  宛容⽟帛也是一脸愕然。

  秦倦幽黑而不可测的眸幽幽地看着他,别有深意地道“真的忘却了?”他摇了‮头摇‬,淡淡一字一句地道“不是你真的忘却了,只是不愿记起…那个伤太残酷!所以不愿记起,宁愿忘却!但在你心里,终还是记着的。”他素来便洞烛一切,这些年宛容⽟帛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他略略思索便料中了十之八九。

  宛容⽟帛默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低声回答,心底的封印像被他一句话戳⼊了噤地,突然疼痛起来。

  秦倦却不理他,反向他人慢慢解释“宛容公子…曾经托我助他调查一件事,我没有答应,却承诺了我虽不能替他去查,但在必要时我会帮他,就这么简单。”

  “我请你调查什么?”宛容⽟帛低声问。

  秦倦奇异地看着他,”你真的想知道么?”

  “我…”宛容⽟帛闭嘴,他的确是不想知道的,他知道的,那必是一道伤!一道封闭了痛楚的伤!

  “我不会说,”秦倦慢慢地道“其一,你不愿知道;其二,你也从未忘记。”

  气氛此刻很微妙,很玄乎。

  宛容⽟帛脸上闪过了温柔无奈的神⾊,只一刹那的,却有人看在眼里。

  “钟无人在晋城郊三十里芦花村,我来只要说这一句话,其他的,我不会说,他不愿听。”秦倦说完,噤不住皱起了眉头,轻咳了两声“筝…”

  秦筝几乎马上自怀里拿出了葯,但已来不及,秦倦左手按着心口,一口鲜⾎吐在右袖之上,低咳不停。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你才甘心么?”秦筝苍⽩了脸,目中是又恨又怜的苦“你一心为了别人想,便是从来没有为我想过!你再这样…这样…是不是要我先死给你看,你才知道要珍重自己?”

  “筝!”秦倦息未定“你明知道我不是的,不要伤我,好不好?”

  秦筝几乎马上闭了嘴,她刚才没有泪,现在目中朦胧,良久才颤声道:“倦,对不起,你知道,我不会说话,一着急就出口伤人…”

  秦倦微笑,侧目看她,犀利化作了温柔:“我知道你担心,没事的,没事的。”

  秦筝不管众人在前,一把抱住了秦倦的,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没事,但你病,比我病包令我苦过十分,不过你放心,我只是担心,并不是害怕。”

  秦倦不以为忤,轻轻‮摩抚‬着她的发丝。

  夫情深,再没有比此时更感动人了,这一对富贵尽享,名望全收的夫,世人只见他们的幸,却看不见他们的苦,而虽是这样让人担惊受怕,死亡病苦笼罩的爱,两人仍是爱的这般勇敢,这般幸福,这般的…无怨无悔!

  “其实,你本不必亲自来的,千凰楼愿为公子出生人死的不知几许,更何况只是送信?”宛容⽟帛竟受不了这样的深情似的,痹篇了目光。

  “我来,是要你去找她。”秦倦语气低柔一字一句地道:“今⽇若不是我来,你会去找她么?你知道我来此不易,总不能让我⽩受这一趟的苦?我来,便是要你非去不可!”“为什么我非去不可?难道,我竟是非见她不可?”宛容⽟帛不敢看秦倦的眸,那眼神太亮,太睿智!

  “不要问我,问你自己。我你去,是我知道你太強烈的情,那情当⽇创造了奇迹,今天我不想见它创造出悲剧,仅此而已。”秦倦向秦筝点头“我们也该走了。”

  秦筝扶起他,径直走向门口,这两人要来便来,要走便走,无人可以阻拦,也无人可以挽留。

  走到门口,秦筝脚下一顿“宛容⽟帛,你很令人失望你知不知道?你太多情又太懦弱!你爱一个女人,却从不想如何去爱她珍惜她,却只一心一意想逃而已!你怕那个女人毁了你目前安稳平静的一切,你爱了却不肯付出!只因为她是一爱了便要惊涛骇浪的那种女人么?你是个懦夫!你不敢面对爱她所要付出的苦,所以你躲在这里伤,你其实…希望她死多过于希望她活,她若是死,你便可以心安理得悼念你的爱;而她活着,你怕她多过于爱她吧!因为爱了她便代表了出轨!她是会飞的女人,而你只想守住目前的一切,你知道一旦爱了她你便会失去一切…首先,便不见容于宛容家!你不敢面对,不敢付出,更不愿为你的感情做出努力!所以你痛苦,我承认你也付出了太多的情,但痛苦的却是,因为你不敢为你的情去抵抗去牺牲,所以你有再多的情也永远追不上她!她为了爱你放弃了一切,你呢?你却为了一切放弃了爱她!”

  秦筝说话从来不留情面“我同情被你爱的那个女人,因为爱你,她注定了被你拖下地狱!你在这里再愁再苦一百倍一千倍也是没有用的,你若要不起那分爱,你去找她说清楚,告诉她你不配她爱,省得她一生一世陪你在地狱里试凄,至死也不能解脫!”

  “筝!”秦倦低叱。

  秦筝傲然起了背“这一次我绝不认错!”

  秦倦顿了一顿,淡淡地道:“说得很好。”

  两个人未再回头,径自离开。

  所有人都看着宛容⽟帛。

  他止中有泪。

  真的是像她说的一般无异么?他真的如此懦弱,懦弱得让人鄙夷不配她爱?他自知从不坚強,从不坚強,但真的…不曾为他的爱付出代价?不曾做过努力?

  不是的,他努力过,只是,比之她的付出那努力是太小太小了。

  秦筝说得很对,她是一爱了便要惊涛骇浪的女人,若没勇气为了她放弃一切,为她承担爱她的苦,他不配爱她!也不配让她爱!要爱她,只能同她一起惊涛骇浪!

  要追上她,只能同她一起飞!

  他并不是懦弱,只是总想着两全其美,但那爱若是份偏的爱,是注定了不可能两全其美的!

  不想伤害任何人,结果是连她一同伤害,如今,要让伤害减到最少,便是去义无反顾的…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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