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皇额娘,您瞧这些绣品手工可好?
寿宁宮中,大清皇帝扶着皇太后的手,审视着宮女手中一件件绣工精致不凡的⾐裳、手绢、丝帕。
巧得紧啊!皇太后服中流露难以掩饰的赞美,我看这不像苏绣,也不像湘绣,咱们哪儿得来这么精致的绣工?
皇额娘好眼力,这绣可不是咱们国中的。
喔?
是朝鲜国上贡的。
朝鲜?那样蛮夷小邦居然能绣出比我们江南精绣更出⾊的手工?皇太后称奇。
可不是。皇帝笑道,更令人吃惊的,这些绣品全出自朝鲜人称针神的金绣公主之手。唉,咱们大清的公主、格格们可没一个比得过。
咦,你怎么拿咱们天朝的贵族去和蛮夷女子相比呢?皇太后责备地睨了他一眼。
皇额娘请息怒,其实这个金绣公主在朝鲜,可算是个神仙般的传奇人物。
喔?大不了长得标致些,但我可不信一个外邦女子能比咱们族女更出⾊。
容颜绝丽的流传不稀奇,好玩的是,据说她有个十分特殊的怪癖。
什么怪癖?
她在完成一件好绣品之前,必先大睡三天,所以朝鲜人也叫她睡仙公主。
我只听过大诗人李⽩作诗前要先大醉,可不曾听说有人在刺绣前还要大睡,而且还是个公主,真是…皇太后不可思议地头摇。
很有趣不是?皇帝笑着将皇太后扶回椅子上坐好。
简直匪夷所思。皇太后领了一下,喔,对了,这些精绣的⾐袍,可有差人送些去给你的七弟见罗?
当然。儿子可不敢忘,见罗是皇额娘您最宠爱的呢!皇帝装出有些吃味的模样。
胡说!你们两个,一个是手心,一个是手背,都是额娘的心头⾁,只不过你七弟子古怪,不爱说话,又坚持不居住京城,嫌城里人多嘈杂,一个人回咱们东北,我没看着,也不知道那些下人们可有好生伺候他?若是欺他生冷不多言,凡事就松懈了,那可怎么是好?皇太后叹了口气。
皇额娘,您真的太心了,七弟是那种不怒而威的人,纵使不说话,一个眼神也能让人肃然起敬。放心,没个奴才敢怠慢他的,况且还有海总管跟着他,海总管您是信得过的,请皇额娘放心吧!
说得也是。皇太后笑了笑,不过,你再差人多送些⾐袍去吧,东北天冷,见罗需要的。
是。
还有,告诉他偶尔也该进宮里来,让额娘看看他。再者,他也老大不小,该娶个福晋了,额娘看来看去,觉得恭王府的如茵格格不错,让见罗来瞧瞧有没有那个意思。
是,皇额娘,儿子会将您老人家的话一字不漏传达的。
***
东北纶亲王府
阿绣!阿绣!门被大力推开,一名小丫头兴⾼彩烈地摇醒上正在觉睡的同伴。
嗯…阿绣探了惺忪的眼睛,⼲嘛?海总管又要差遣了吗?人家好不容易才逮着个空档睡一下下的。
不是!不是!我是要告诉你,你的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觉睡的机会吗?
不是啦!天啊,你是睡猪啊?怎么这么嗜睡?
我哪有那么幸福可以当睡猪?才睡没多久你就把人家吵醒,七巧,你真的好没人。她又打了个呵欠。
你…七巧被她给打败了。算了!算了!总之你马上给我起来到'东阿堂'去。她用力将阿绣拉出温暖的被窝。
好冷喔!阿绣绵起⾝子。⼲嘛要我到东阿堂?那可不是我们下人可以去的地方。
平常不是,但今天不同,王爷要海总管集合所有精于刺绣女红的丫头。阿绣,你的绣工这么,又长得漂亮,一定能得到王爷的赏识,到时候…嘿嘿…七巧得意地笑了两声。阿绣来纶亲王府的时间虽不长,不过两个多月来,她们的感情已经好得像姐妹了,阿绣若能得到王爷的青睐,另眼相待,那她七巧必能沾上光,往后的⽇子好过得不得了。
无聊。阿绣懒懒地看她一眼,现在的⽇子还嫌不够辛苦吗?何必没事找事做,又去揽个什么刺绣差事来腾折自己?
就是当丫头太辛苦了,才要你乘机会翻⾝嘛!你想想,王爷这么大费周意召集人手,想必这绣品一定很重要。你让王爷见识你刺绣的本领,幸运的话,⽇后你就成了王府专属绣师,也不用辛苦的做个连主子面都见不着的小丫头啦!包重要的,换屋里那些对咱们颐指气使的大丫头看你脸⾊,这不是很吗?
我很満⾜当个小丫头。阿绣又打了个呵欠,反正我们没在厨房打杂,比起她们,整理花园的工作还算是轻松的。
阿绣,你有点志气好不好?七巧看她又倒回上,闭上眼准备梦周公,火大的再度将她拉起。听着,那个讨人厌的秋快孜孜的上东阿堂去了!她当着我的面大声放话,绝对要让王爷对她的刺绣感到吃惊。真是不要脸!凭她那种微末烂女红也敢自夸,你都没看到几天前我拿你绣给我的那条手绢给她看时,她脸上那种嫉妒得要命的表情!她明明知道自己比不上你,却还有脸在那里说大话。
什么!你把我为你绣的手绢拿给她看?七巧,我不是跟你说过别拿去炫耀,省得给我惹⿇烦的吗?
'我忍不住啊!谁教她不要脸的一直自夸她的女红有多,我气不过才拿出手绢来挫她锐气的嘛!
天啊,当时有多少人在场?可别人人都跑来跟我要一条手绢才好,否则我大概得睡上十天半个月才行。阿绣凄惨地呻昑一声。
放心啦,那天只有我、秋玫和梦娟在场而已,梦娟和秋玫是一伙的,她们才拉不下那个脸跟你要刺绣呢,而且我保证她们没那个度量替你宣传。
谢天谢地。阿绣松了口气。
什么谢天谢地,你这么好的手工不让人家知道太可惜了。七巧笑嘻嘻地说道。
我不觉得可惜,你也少替我惹⿇烦。既然海总管正在东阿堂忙着,那表示我还有一段时间可以睡,你别来吵我。
不行!我说什么都要让你上东阿堂。
七巧,你别強人所难好不好!
来不及啦。七巧坏坏地笑,方才我'不小心'将手绢掉在海总管面前,也'不得已'说出这是你绣的,海总管要我马上回来叫你去东阿堂集合,你若没出现,以后可就吃不完兜着走罗!
你…七巧,你想害死我啊!
嘿嘿!走啦,走啦,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七巧拉着她往屋外跑。
可恶!
***
东阿堂
十多个婢女分列两旁,厅堂正央中坐着英俊冷酷、不怒而威的纶亲王见罗,他⾝边则恭敬地站着海总管。
王爷,这里一共有十三个婢女,不过…应该还少一个,不知道那丫头为什么这么久还不过来?
纶亲王挑眉地看了他一眼,无声地下了一个命令。
是,奴才亲自去把她带来。不用说话,海总管也能读懂主子眼神里的含意,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
他大步地正要走出东阿堂,门外却适时响起了不情愿的怒吼:我…不…要…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快进去!七巧用力将阿绣往门內一推,然后马上落跑。
啊…门槛绊倒了她。好痛!可恶的七巧!我要找你算帐!她大骂。
阿绣,不得无礼!海总管斥喝一声,这丫头没看见⾼⾼在上的王爷吗?
呃?阿绣被他一吓,才猛然想起自己置⾝之地可非比寻常,纶亲王就在她的面前。
她的眼光不由自主地瞄向他,他就是大清朝的七王爷?她一向耳闻纶亲王之名,可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看见他。
他的容貌一如传说,英俊得摄人心魂,那魁梧的⾝量…
啊!阿绣惊叫了一声,因为她看见了他华服上的刺绣。
放肆!海总管气黑了脸,他从来不知道这丫头居然这么不懂规矩。
阿缓急忙垂下头,暗暗吐了吐⾆头。糟糕,她真的是太大意了,忘了自己现在只是名卑的小丫头,竟敢大刺刺地审视主子。
见罗冷酷地投给海总管一个眼神。
是,奴才遵命。海总管转向跪在地上的阿绣,王爷命令你抬起头。
咦?他什么时候下命令,我怎么没听到?阿绣本能地发出疑问。
你…海总管真的快被她气死了,但旁边的纶亲王却露出一抹冷笑,他起⾝走向她。
一般婢女大抵都会因为他的走近而仓皇后退,但阿绣没有,也不知是少筋还是反应过漫,她还是跪在原地,愣愣地盯着他。
这女人不像平常的小丫头。见罗在她面前站定,威风凛凛地俯视她。
他的⾼大将她整个人罩⼊黑暗里,阿绣这时候才知道要怕。
你…你…我…我真的…没听到…命令嘛…她开始结巴。这纶亲王看起来很吓人,一眼即知他脾气肯定不好,属于暴躁易怒的霸王型。
见罗冷冷地拧起眉宇。这丫头本忘了自个儿的⾝分!
一段电流突然通过阿绣的心房,我…我…我没忘了自个儿的⾝分,…
她居然读得懂他眼神无声的含意!这让见罗有些吃惊了。
咦?对啊!你又没开口,为什么我会知道你在说什么?阿绣也相当不解,疑惑地搔搔头。
阿绣!海总管急了,只差没当场跳脚,他手下居然有这般没规矩的丫头,纶亲王大概会摘了他的头。
见罗又以一个无声的眼神制止了他,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他居然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不发一语地走回原先的位子坐了下来。
这算不算危机解除了?阿绣怯怯地瞄了瞄他,发现他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但眼神却下了个命令…起来。
奴婢遵命。阿绣得到特赦,开心地站起。
你…你…海总管对于阿绣的举止惊怒至极。
是王爷要奴婢起来的。阿绣委屈地说道。
你胡说!王爷本没开口!海总管当然不信。
他方才也没开口,你还不是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服侍王爷将近三十年了,当然知道。但你是什么东西,怎么可以和我相提并论!海总管深受侮辱地大吼。我就是知道,要不,我证明给你看!阿绣气不过地看向见罗,你看,他说…我从没看过这么放肆凶悍的丫头。
真的吗?王爷真的这么…海总管凑近见罗的脸,居然忘了向来严守的尊卑礼仪。我瞧瞧。咦?
大胆的奴才,居然敢直视本王,不要命了吗?明明就不是…啊!王爷饶命!海总管惊觉自己失态,情急之下居然冒犯了主子,慌忙跪下。
他现在又说啦,该死的丫头,在本王面前居然如此叫嚣,不知死活!阿绣得意洋洋地说,但片刻过后,她发现没人回应,四周静得可怕。
呃…海总管浑⾝颤抖地跪在地上,其他丫头们也咚地跪了一地,只有阿绣大刺刺地站着,和纶亲王大眼瞪小眼。
我…阿绣有些头⽪发⿇地看着他,也看见了他无声的言语…你找死?没…没有啊,我还有好多事没完成,怎么会找死?
有人悄悄拉了她的⾐角,是和她情不错的莲儿,她用着发抖的、极小的声音说:阿绣,快跪下,求王爷饶命…
阿绣暗暗吐了吐⾆头,乖乖地跪下了。
东阿堂顿时一片死寂,阿绣知道那个凶王爷正狠狠地瞪着她,因此一颗头愈垂愈低。惨了惨了,他会不会杀了她?她可还不能死啊!
真倒霉,都是七巧那丫头害的,要是她今天死在这里,做鬼也饶不了她!
堂內十多颗心卜通卜通地擂鼓着,好长一段时间,除了心跳声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突然,原本眉宇皱得仿佛阎罗般凶悍的伦亲王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这奇怪的丫头很有趣,他记住她了!
***
走了…阿绣看着他着黑靴的大脚经过她低得几乎着地的头,威胁地暂停,吓得她呼昅差点停止。不过幸好,他继续往前走了,直到出了东阿堂,那大笑声都没有停止。
奇怪,他之前明明气得半死,怎么之后反而笑得要命?这伦亲王是不是不太正常?阿绣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大皱其眉。
阿…绣…海总管怒得恨不得将她撕碎。都是这丫头害他失态、害他丢脸、害他出丑!
呃…'阿绣叫苦,走了一个大魔头,还留下一个小魔神!呜呜…奴…奴婢…
奴婢?你是哪门子奴婢?公主殿下的架子都没你大。她不只对他这个总管出言不适,连伦亲王都没放在眼里,简直是胆大包天到了极点。
奴婢…知罪了…阿绣委屈地赔罪,其实只怪她一个本不公平嘛!
海总管余怒末消,但想到纶亲王方才的大笑,他把怒气硬生生地忍住了。
主子这种笑声是史无前例的,没对她施以惩罚更是破天荒,这丫头真有本领!这丫头不寻常,他一向有识人的眼光,害他丢脸的帐就先记下,⽇后或许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算了!算了!既然王爷都没追究,我也不好再说什么,算你命大,以后给我收敛点。
是,奴婢以后一定小心。既然不用受罚低声下气些也是有价值的。
都起来吧!海总管觉得头很痛。
一⼲丫头都战战兢兢地站着,等着他的差遣吩咐。
你们都是精于刺绣的丫头,因为皇太后一向喜绣品,她老人家的寿辰到了,王爷打算送一批刺绣⼊宮,但王府的绣房人手不够,忙不过来,由今儿个起,你们就到绣房去帮忙,听三位绣师的差遣。
是。众丫头应声,表情有些失望。她们原本都以为刺绣是王爷要的,所以个个摩拳擦掌以期表现出最好的一面,抓住让王爷赏的机会;没想到只是要她们到绣房去当差造工,因此大伙都显得有些怈气。
绣房?糟了糟了,那里忙着赶工,那我怎么偷时间觉睡7阿绣苦恼到极点,不觉睡她受不了,不觉睡她更是绣不出什么东西来,这如何是好?
阿绣,你在嘀咕什么7海总管已经紧紧盯住她这号⿇烦人物了。
'啊?我…她看看他严厉的脸,经过一番挣扎,还是决定鼓起勇气,我…我是想,既然以后会很忙。很忙,可能会忙得没有时间吃饭、喝⽔、觉睡,那…我可不可以先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海总管皱眉,真是一个⿇烦的丫头!
先让我回房睡三天。
语惊四座,海总管气得昏过去了。
***
不过是要求先睡个三天,补充一下睡眠而已,有那么严重吗?
阿绣躲在忙碌得不可开的绣房最角落,闷闷地想:觉睡又不是什么大罪过,养⾜了精神才会有工作的情绪啊!
瞧她现在,手中拿着绣线,嘴巴却呵欠连连,眼⽪重得几乎有千斤,这样子教她能绣出什么好玩意儿呢?
呵…她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搔搔头,勉为其难又继续手中的工作。
她被分配到用金线修饰边,对她而言,这真是一项陌生的工作,因为她刺绣向来是不需要再修饰补強的。不是她挑剔,这王府绣师的手艺在她看来真是三不象,纶亲王当真要将这些耝劣的东西送进宮吗?
她记得皇太后对绣品挑剔得很,这些东西送进宮,她八成会要人拿去当抹布。
呵…她又打了个呵欠,好无聊喔,好想睡喔,好…阿…绣…三名绣师之一的平姑娘显然发现她昏昏睡的摸鱼样了。
啊?阿绣被她吓醒了,平…平姑娘…
大伙儿都忙得不可开,你居然还有时间打瞌睡?你工作做完了是吗?多⽇的赶工,让脾气原就不怎么好的她更凶了。
还…还没…阿绣嗫嚅地回道。
还没!平姑娘怒气冲冲地走向她,抓开她的绣篮检视她的工作进度,这一看,差点气得脑充⾎。你…你…你居然一件都没有完工!不过道金钱,你了三、五个时辰,居然什么都没有出来!
对…对不起,因为…人家真的好想觉睡,眼睛都睁不开了,所以…
想觉睡!平姑娘气得几乎化成一团火球。
平姑娘,你别生气。阿绣见情势不妙,心想她才刚气昏了一个海总管,倘若现在又气疯一个平姑娘,那她大概会被打出王府,这可大大糟糕,于是她急忙开口,我保证,两个时辰之內,我会把这些锈完的。她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企图博取同情。
果然,平姑娘是刀子口⾖腐心,两个时辰?你确定?
我保证,万一做不出来,阿绣愿意亲自向海总管领罚,再也不敢待在绣房妨碍各位姐姐工作。
好,你马上加把劲,别再混⽔摸鱼了。平姑娘哼了一声,转⾝要走,却又被阿绣叫住。
平姑娘…
什么事?
我…我眼睛有点累,可不可以允许我到户外工作?
看看绿⾊的景物,我会做得更快、更好的。阿绣请求她,其实是想溜出去觉睡,睡一个时辰,醒来她就有精神把这些东西解决掉。
平姑娘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真是奇怪的丫头,问题特别多。
随便你,不过两个时辰之內给我回来,否则我就报到海总管那儿去,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是,谢平姑娘,阿绣一定准时回来的。阿绣抡起绣篮,迅速地冲出绣房。哇哈哈,她自由啦,络于可以觉睡了!不过,要在哪里睡好呢?
她左思右想,绝对不可以回房,否则七巧那群丫头一定会着她,让她没得睡!
她朝四周逡巡了一番,沧浪湖,有树有平石,平石觉睡好舒服,好地方!
她开心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