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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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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天边一道金色的曙光。

  庭院里,如歌穿着厚厚的棉袄,坐在矮矮的小板凳上。她托着下巴,怔怔打量在门槛处忙碌的雪。他将大红的对联贴在门边,朝阳的光芒斜斜照耀着他的白衣。

  雪忽然回头看她,笑容明亮而耀眼:

  “喂,要不要帮忙?”

  如歌怔怔地眨眨眼睛:“帮忙…?”

  “是啊,快来帮人家贴对联!”雪笑得一脸俏皮,对她招手道,“你来贴剩下的这一张。注意啊,不要太高也不要太低,不要偏左也不要偏右啊。”

  这样啊,好像很困难的样子。如歌慢地走过去。

  “往上!”

  “往下点…”

  “再往下一点点…”

  “右边!”

  “太靠右了!真是个笨丫头!”

  “左边左边,对,再左边一点…”

  “咦…好像又有点偏左了…”

  如歌高举着双臂,将红红的对联移来移去,胳膊开始酸痛起来,可是好像总是无法将对联贴在正确的位置上。渐渐地,雪声音里的笑意愈来愈浓,她呆了呆,扭转身子,怔怔望向他——

  “你在戏耍我对不对?!”

  晨光中,雪笑得打跌,雪白的衣裳盈笑的光芒,那光芒恍惚间得人睁不开眼。

  如歌看得要痴掉了。

  雪走近她,忽然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凑近她玲珑的右耳,呵气笑道:“丫头,你比以前笨了呢。”

  如歌惊得睁大眼睛,挣了挣却挣脱不开,他抱得那样紧。

  她无措道:“放开我…”

  雪的脑袋窝在她的肩头,闭着眼睛,轻喃道:“让我抱你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

  抱着她,他的声音极轻极轻:

  “你…知道人家有多想你吗?”

  仿佛被这句话击中了,她心中莫名一阵扯痛,终于任由他紧紧地抱着。

  半晌,她低声道:“可以说一些关于我的事情吗?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沮丧地瞅着他,“你是谁?我又是谁?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好像傻瓜一样。”

  雪微微僵了下,然后,他将如歌抱得更紧些:

  “忘了吗?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夫君啊,咱们是做烧饼的,日子过得很开心…后来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咱们就来到了这里。那段日子你过得很辛苦,于是有位仙人封住了你的记忆…不要去想过去的事了,只能咱们能在一起,不是比世间的一切都要幸福吗?”

  雪轻轻吻住她的耳垂:“就留在这里,永远不离开,好不好?…所有的过往统统让它们随风散去…”

  太阳从天边升起。

  金灿灿的万道曙光,照耀着小小庭院中拥抱的雪和如歌。

  白衣如雪的他。

  厚厚的红棉袄的她。

  地上一群小小鸭叽叽嘎嘎绕在他和她的脚边。

  如歌的脖颈一阵凉,她诧异地抬头望去,惊住:

  “你——怎么哭了?”

  雪像小孩子一样在她肩上蹭了蹭,泪痕将她的棉袄濡成铜钱大的斑点,淡淡蕴开。他瞅着她笑,晶莹的双眼依然带着盈盈泪意:“因为,我觉得好幸福。”

  她咬住嘴,举起右手,用手背拭尽他眼中闪动的泪光:“为什么要哭呢?幸福的话,不是应该笑吗?你长得这样好看,笑起来就像个仙人一样。”她轻轻歪起脑袋,对他笑着,“不要再流泪了啊,看着你流泪,我的心痛得好厉害。”

  “丫头,”雪屏住呼吸,忍住忽然间崩溃的泪水,“答应我好不好?”

  “…?”

  “答应我,永远留在这里,咱们留在这里再不要离开。就这样过一辈子…会很幸福很幸福的…”雪屏息凝视她,“你答应我,好不好?”

  如歌望着他。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透明;她的目光像春日暖下的湖水,静静在他的面容上淌。

  过了良久,她皱眉道:“为什么只要这样看着你,我的心就会开始痛?而且有种忧伤的感觉…”

  雪破涕一笑,像山涧边的白花般柔美:

  “傻丫头,那是因为你喜欢我啊。”

  如歌怔住。

  “你以为我离开了,以为我再也不会回到你的身边,于是你很伤心,天下到处去找我,”雪轻柔地笑着,眼睛中有梦幻般的柔情,“你那样喜欢我,所以才会那样心痛和忧伤。”

  如歌怔怔望住他,脑中一片空白,许多模糊的片段闪过,可是却抓不住。

  “为什么你要离开我呢?”

  雪嗔怒地拧一下她的鼻子:“笨丫头,你明明知道的!”

  如歌吃痛地捂住鼻子,苦恼道:“不知道啊,我想不起来了。”

  “好生想想!”

  “哦…”如歌冥思苦想,“因为…你有了另外喜欢的女孩子?”

  雪怒目而视。

  如歌缩缩脖子:“因为…你要挣钱养家?”

  雪叹息。

  如歌想了又想,终于怀疑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嫌我笨,受不了我才离家出走的!”

  雪惊奇地拍掌大笑道:“哇!你居然也知道自己笨吗?”

  如歌委屈地扁着嘴,转过身子不理他。什么嘛,笨一点就活该被人遗弃吗?害她的心那么痛!可恶的人,再不要跟他说话了!

  雪吐吐舌头,自身后抱住她,又凑近她的耳边,嘻嘻笑道:“笨丫头,生气了啊。”

  “是啊!我生气了!”如歌恨恨道。

  “你生气,我觉得好开心啊。”

  雪笑得一脸幸福。

  如歌拧眉。可恶啊,这样无的人,别人生气他竟然开心吗?!一抬脚,她狠狠踩在他的脚上,听他“哎呀”的吃痛声,不笑如花枝颤,笑声如春风般盈整个院子。

  她笑得那么快乐。

  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儿,脸颊红扑扑的,嘴润润。

  “我喜欢你,笨丫头。”

  雪轻轻地说,声音像轻轻的飞雪飘过来,笑得打跌的她怔了怔。她抬起头,看到了他微笑的眼睛。

  “我喜欢你。”他的表情中似有淡淡的痛苦,“所以,只对我笑好吗?也只对我生气,只为我伤心…其他的人你全都忘记好吗?”

  她听不太懂:“什么其他的人?”

  雪闭一下眼睛,睁开时又是灿烂的笑容:“后天就是节了,要贴好对联、收拾屋子、准备年货!不许偷懒!快干活去!”

  “哦。”

  如歌乖乖地拿起扫帚准备打扫院子。

  雪似笑非笑将扫帚从她手里拿走,道:“你的对联贴完了吗?”

  就这样。

  如歌贴完对联,又贴福;雪却把整个院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节要到了。

  冬天应该快过去了吧。

  *** ***

  阴暗的地底。

  熊熊燃烧的火堆旁蜿蜒着一条河,仿佛无波,然而翻涌着净是湍急的奔涌声。

  诡谲的安静。

  火光妖奇魅,映得暗河宫如地狱般神秘。

  暗夜罗的红衣映着火光飞扬,战枫瞪着他,眼中布血丝,身子也似在微微发颤。

  暗夜罗轻柔似梦地说道:“就像千万片雪花,她消失在樟树林中,那画面真是美极了。”

  战枫的喉咙骤然紧:

  “什么叫做消失?”

  “傻孩子,消失就是不见了,再也不会出现了,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从这个世上完完全全逝去了…”

  一道凌厉的刀光!

  战枫用刀锋住暗夜罗的脖颈,怒吼道:“你答应了我不去伤害她!”

  暗夜罗深情地抚摸着手中的黄金酒樽,仿佛根本不在意那把闪着幽蓝光芒的刀,依自笑得轻柔:“她怎么会是我杀的呢?捅进她口那一刀的是薰儿。”

  战枫怒声撕裂:“若是没有你的默许,暗夜绝能够阻杀如歌?!没有你的默许,薰衣会刺杀如歌?!”

  暗夜罗轻轻挑眉,斜睨他:“我只答应你——‘我’不去伤害她,怎么,我没有做到吗?”

  战枫的手握紧刀柄,怒蓝在眼底汹涌: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暗夜罗仰首大笑,血红衣裳飞旋出绚丽的波纹,笑意中带着嘲讽和轻蔑。

  热烈燃烧的篝火猛然一暗!

  冰蓝的寒光海般爆闪!

  令人窒息的刀气!

  战枫的刀挥向暗夜罗的脖颈!

  诡异的大笑声在幽蓝的地底回旋,刀气下,暗夜罗的红衣陡然烟消云散,象鬼魅一般,如血的红影淡淡凝聚在火堆旁。

  暗夜罗细细品着黄金酒樽中的美酒,眉间朱砂多情又冷漠:“你的内力和刀法虽是习自于我,可惜想要杀我却差得太远。”

  战枫浑身冰冷。

  三年前,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父亲战飞天是烈明镜的生死兄弟,却因为娶了暗河宫的大宫主暗夜冥而被白道讨伐。烈明镜为了独占烈火山庄,设诡计杀死了战飞天,又利用暗夜冥做饵重创了暗夜罗,从而独霸武林,无人能与争锋。这一切,他是从暗河派来的莹衣口中得知的,原本他也并不相信,然而经过半年多的暗查,终于证实了她并未说谎。

  接着他才赫然发现,虽然暗河宫隐迹江湖,但其势力早已渗透入烈火山庄,如歌身边的婢女薰衣竟然就是暗河三宫主暗夜绝的女儿,按辈分却应该是他的表姐。薰衣将记载有暗夜罗武功心法的秘籍传于他,使得他的功力在短短两年间进步飞速。

  而他独步武林的刀法,却连暗夜罗的皮也无法伤到!

  火光映着暗夜罗苍白高贵的面容,一抹妖的红晕在他颊边淡淡蕴开,他的嘴红如血,象情人般轻轻吻着黄金酒樽:

  “你很爱她吗?因为她的死,纵然我是你的亲人,也要杀了我吗?”

  这声音很轻。

  轻得像十九年前自他眼角跌落的眼泪。

  …

  ……

  嵌着蓝宝石的发簪,是他珍藏在怀中的爱物,每每夜他都将它贴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那是他最爱的姐姐给他的,她答应过会嫁给他,会永远和他在一起!

  可是——

  她嫁给了一个叫做战飞天的男人!

  十九年前的那一夜,她刚生产完,苍白虚弱地躺在榻上,额头净是细密的虚汗,望着他的眼眸中却充了痛苦和仇恨。他抱住她,拼命吻着她,疯狂地喊着,他不在乎,他不在乎她爱上过别的男人,不在乎她为别人生过孩子,他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她像以前一样留在他的身边,他什么都可以原谅…

  发簪滴下鲜血!

  剧痛自他的眉间爆裂!

  她瞪着他,眼中是狰狞的恨意和冰冷,手中握着那金簪,殷红的血珠从他的眉心迸落涌!

  他痛得嘶吼,痛苦中劈手将金簪震落,簪尾的蓝宝石飞出去,象闪电般嵌入了上婴儿的右耳垂里。

  婴儿痛声大哭。

  她将婴儿抱在怀里,脸痛惜怜爱,柔声哄着,就像当初哄着他一样。待得婴儿哭涕声渐渐止住,她才抬起头,冰冷地望着眉间涌着鲜血的他:

  “你是一个恶魔。只有看到别人痛苦,你才会快乐。”

  ……

  …

  暗夜罗苍白的手指轻轻抚了下眉间的朱砂。

  这哪里是什么朱砂,它是十九年来夜夜折磨着他的,一道永远尖叫着不肯愈合的殷红色伤疤。

  他斜睨着五步外的战枫。

  看着战枫狂飞舞的蓝发,看着战枫眼底汹涌崩溃的黯蓝,看着战枫右耳电光火石般连闪的蓝宝石,他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快

  暗夜罗低声笑道:“枫儿,你痛苦吗?”

  战枫怒视他。

  暗夜罗凝注他,多情的双眼一片冷漠:“这种痛苦会像蚕丝一样住你的心,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地慢慢紧,让你痛到无处可逃,让你痛到即使变成鬼也要时时刻刻被心痛煎熬。”

  呵,她说的没错,他本就是一个痛到疯狂痛到成魔的人,只有见到别人的痛苦才会开心起来。

  *** ***

  大年初一。

  鞭炮声噼噼啪啪在村子里热热闹闹地响起来,大红的对联贴在家家户户大门上,馅儿饺子香,鞭炮缭绕的硝烟味儿,来来往往忙着串门拜年的乡亲们,打闹嬉笑的孩童们,让这个节变得那样快乐。

  如歌和雪从邻居寡妇赵大娘家出来后,已经是晌午时分了。

  “为什么不留在赵大娘家吃饭呢?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可怜。”如歌不解地看着雪。

  雪搂住她的肩膀,做个鬼脸:“才不呢!人家好不容易能和你一起过节,才不要让外人打扰。”

  如歌奇道:“咦,以前咱们没有一起过年吗?”

  雪心虚地吐下舌头,连忙笑得一脸无辜,埋怨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丫头笨,好端端把以前的事情全都忘掉了,所以这次才变成咱们第一次在一起过年啊。”

  “这样啊,”如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对不起,把你忘记了。”

  “没关系啦,”雪把她搂得更紧些,慢慢走进他和她的家,“只要你以后永远永远记得我,永远永远记得和我在一起有多快乐,人家就会原谅你了。”

  “好的!”

  如歌用力点头,红红的棉袄衬得她脸颊红扑扑得人。雪见她如此乖巧,忍不住一时情动,吻住了她。

  如歌惊得睁大眼睛,一把将他推开!

  不知是她力气太大还是怎的,雪竟然被推得跌坐到了地上,小小鸭们“叽叽嘎嘎”拍着翅膀闪躲旁边。

  “好痛~~~”

  雪指控地望着她,绝美的双眸雾一般盈伤心的泪水,阳光洒在他染上尘埃的白衣,耀眼中带着些脆弱。

  如歌慌忙跑过去扶他:“摔到哪里了?…我…我没有用很多力气啊…我真的不是故意…”

  雪委屈地摊开手掌给她看,只见方才撑住地面的手边一侧已经是乌黑的淤血。

  如歌咬住嘴,慌道:“怎么摔得这样严重呢?你…你痛不痛…”哎呀,这是废话嘛,伤成那样怎么可能会不痛?怎么办啊…

  “痛死了~~~”雪瞅瞅她,忽然轻笑道,“臭丫头,亲我一下好不好?只要轻轻亲一下,人家就不痛了。”

  如歌怔道:“那都是骗小孩子的话,怎么可能亲一下就不痛了呢?”

  “不管,反正要亲一下!”雪瞪着她,“否则我就一直痛下去,痛到你心疼得受不了。”

  如歌“噗嗤”笑了:“你真的很像个小孩子啊。”

  “小孩子就小孩子,”雪不在乎地闭上眼睛,晶莹如雪的面庞凑向她,只要能被她爱惜,什么都无所谓,“要好好亲我啊…”

  鞭炮声在村庄的东边遥遥响起。

  饭菜香淡淡飘来。

  叽叽嘎嘎的小小鸭边啄食着地上的粮食菜叶,边好奇地张望着他和她。

  雪的肌肤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一层美丽的光芒在他周身静静淌,他闭着眼睛,幽黑细致的睫轻轻颤动,仿佛正做着幸福的梦。

  如歌的脸颊悄悄红了。

  珠一般的吻,恍若带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她轻柔地吻在他淤青的手掌上。

  瓣是温热的。

  手掌是清清凉凉的。

  雪的脸上忽然掠过一抹似痛苦又似幸福的神情。他静静睁开眼睛,静静凝视她黑玉般的发丝白玉般的耳垂和绯红的脸侧,然后,他静静又闭上了眼睛。

  似乎有“啾”的一声轻响。

  她亲完了。

  慌乱地跳起来,她捂住滚烫的脸颊,连声道:“好了好了,应该不痛了吧。快点起来了,我都快饿死了,大年初一一定要吃饺子的,可是饺子馅儿还没有拌,面也没有发呢…”

  雪伸出手:“臭丫头,还不把人家拉起来!”

  “哦。”如歌握住他的手,怕痛他,又改握住他的胳膊,轻轻将他扶起来。

  雪微笑了。

  他弹下她的额头:“放心吧,饺子馅儿和面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用包一下就可以。”

  “啊?什么时候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清早你呼呼睡懒觉的时候。”

  “…”如歌羞红了脸,“那个…下次可以叫我起来帮忙啊…”

  “你睡得象小猪一样香,哪里舍得叫你呢?”

  “你才是小猪…”

  “不是!”

  “就是!”如歌凶巴巴。

  “人家是白玉猪,美美的那种。”雪臭美地说。

  如歌笑弯了,羞着脸道:“白玉猪也是猪呀,你真是猪一样笨啊…”

  雪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不要笑了,快用你的去包饺子吧。”

  “我的?”如歌怔住。

  “白菜猪馅儿的。”

  “啊,你又骂我,”如歌恼得脸蛋绯红,向一溜烟跑走的雪追杀而去,“你别跑!臭白玉猪~~~”

  一串串的笑声洒小小的院子,地上的雪已然融化干净了,风似乎也染上了抹春天的气息。

  *** ***

  天色渐渐黑了,大年初一的夜晚,家家户户都在团圆,村子里出奇的安静。

  夜风吹动屋门两边红彤彤的干辣椒。

  小小鸭们已经睡下。

  如歌在院子里洗着碗筷。

  洗着洗着,她抬起头,望着夜空中繁星点点,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一些火花般的闪念在她脑海中掠过,好似有猩红的鲜血,有悲怆的呼喊,有滚滚的浓烟,有晶莹飞舞的漫天雪花…

  碗从她手中跌落木盆里,溅起凉凉的水花打了她的膝盖。

  她的心骤然痛得无法呼吸!

  “丫头,洗完了吗?”雪笑盈盈地从屋里出来,手上拿着一件鲜红的衣裳,“洗碗要洗这么久啊,是不是在偷懒?”

  如歌怔怔看着他。

  雪打量她,蹲下来仔细打量她:“怎么了?表情这么奇怪。”

  “我…脑子里好像有东西一直在闪…然后…心里觉得很痛…”

  雪的眼神古怪极了:“又在想以前的事情?”

  “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差一点…差一点什么…”她用力敲着自己的脑袋,呻着说。

  “傻丫头,跟你说不要去想了,过去的事就统统忘记好了,”雪轻轻拥着她,“就这样生活不好吗?”

  一股冰冰凉凉的清香沁入如歌心脾。

  过了良久。

  她轻声道:“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觉得很不安很痛。”

  雪怔了怔。

  然后,他伸手敲敲她的额头:“喂,你开心点好不好,今晚是大年初一呀,不要得人家心情也郁闷了。”

  如歌努力挤出笑容,抱歉道:“对不起。”是呀,过年应该快快乐乐的。

  “这才对嘛,”雪笑了,将手里的衣裳抖开,“新年要穿新衣裳,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你看喜欢吗?”

  如歌睁大了眼睛。

  鲜的红衣,烈火般的鲜红,这衣裳不知是用什么质料制成的,可能是真丝杂以其他东西,光辉灿烂,明若朝霞。

  夜中。

  一身红衣的如歌自屋内出来,晶莹灵秀的面容,俏皮爱笑的角,清秋潭水般的双眸,随风飞舞的衣裳鲜如火。她整个人都似乎在发光,轻轻盈盈如一团动人的火焰。

  雪拍掌道:“世间只有你能把红色穿得这样美丽。”红色,才是最适合她的色彩。

  如歌有点羞涩,可是被人如此直接地夸赞,心里亦不由得一阵喜悦。她笑道:“谢谢你送我这衣裳,我很喜欢。”

  “怎么谢我呢?”

  “…?”她怔住。

  雪拉起她的手,向院子外面走去:“来,咱们出去玩,我还准备了很多精彩的玩意儿呢。”

  村子外有一座山。

  繁星闪烁,星光柔和洒落,月亮很淡,只有浅浅的剪影。雪和如歌坐在山顶的巨石上,仰望浩瀚的夜空,轻轻的星辉映照着两人如仙人一般出尘。

  “好美的星星…”如歌托着下巴,看得入神。

  “喜欢吗?”

  “喜欢。”如歌依自望着星空,被闪烁的星辰感动着,“星星这样明亮,一闪一闪,好像没有任何烦恼和忧伤,好像可以一直快乐地闪光。”

  天星斗。

  雪的白衣比星的光辉还要耀眼,凝视着快乐的她,他眼中的感情和边的微笑令天际的星星们看得痴掉了。

  天上的星。

  山顶的雪。

  如斯美景啊…

  “如果有七彩的星星该多好,”如歌突发奇想,“紫的星星,金黄的星星,翠绿的星星,鲜红的星星…在夜空里缤纷闪耀,一定会美得惊心动魄吧…”

  雪宠溺地搂住她:“只要你喜欢,无论什么我都会给你。”

  如歌惊奇地侧头望他。

  雪笑一笑,轻轻向天空扬手,仿佛一颗流星飞出他的衣袖,在湛蓝的夜空中绽放出一朵小小的菊花。

  金灿灿的菊花在星辰间燃烧怒绽。

  “是烟花啊!”如歌惊呼。

  金菊的花在夜空静静熄落,刹那的美丽令她屏息。

  停顿了有一个呼吸的间歇。

  忽然,清啸着,几枚烟花从山脚下高低错落飞向星辰。

  姹紫嫣红的烟花。

  喧嚣着,骄傲着,绚烂着,在湛蓝的星空热烈地怒放!

  噼啪燃烧的亮银色流星雨,富丽高贵的紫红大理花,裹着金边的绿牡丹,天火树银花…

  烟花此起彼伏,好像从一个梦幻的仙境飞来!

  千万朵盛开的烟花映得夜瑰丽绝美。

  村子中的人们也看到了这场烟花之舞,惊叹着,欢笑着,老老少少都走出了屋门,在院子里仰头望着。呵,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美丽的烟花。

  “轰——”

  一朵巨大的鲜红牡丹傲然绽开!

  火的烟花直而下,仿佛亿万颗星星瀑布般坠落,撼人的气魄,直直燃烧进每个看者的心底。

  村民们被这种美丽震撼到忘却了惊叹。

  在这烟花灿烂绽开的那一瞬。

  山顶上。

  如歌却突然抚住了口。

  空气中缭绕的烟火硝烟之气就像恶魔扼住她的喉咙,一种痛苦令她的面容骤然苍白,嘴亦失去了血

  她微颤地站起身。

  红衣在山风中飒飒飞扬,在天怒绽的烟花下,她就像一只浴火的凤凰。

  烟花之舞进入了高

  璀璨的光溢彩的梦幻一般的七彩烟花自山脚热热闹闹地簇拥着飞窜向夜空,如此的美丽啊,如此的惊心动魄…

  烟花朵朵绽放。

  雪却只是静静望着如歌骤然苍白的面庞。

  他看见她慢慢扭转头,慢慢凝视他——

  “是你。”

  雪知道,属于他的幸福已然像烟花一般燃尽了。

  夜空中美丽的烟花。

  仿佛绚烂的梦境,烟花们一朵一朵优美地次第绽放…

  如歌凝望着白衣胜雪的他,心内千般滋味,一幕幕的过往在脑海中闪现,有刺骨的痛,有重逢的喜,有恼意,还有让她鼻子忽然酸痛的泪涌。

  她握紧双手。

  一时间,她失却了语言。

  雪轻轻笑了,笑容比千万朵烟花齐齐绽放还要灿烂:

  “终于记起我了吗?”

  如歌道:“是。”

  雪叹息道:“坏丫头啊,这样久才见到我,都不会快乐地扑进人家怀里哭吗?”

  如歌站得笔直。天空中一朵巨大的烟花“轰——”地炸开,炫目的光芒下,她面容雪白,眼珠漆黑。

  “为什么骗我?”她问。

  雪轻轻瞅着她:“你…想念过我吗?”

  “你不应该骗我。”

  “哪怕只有一点点…”雪的眼中有星光,“…你…可曾想起过我呢?”

  “是你封印了我的记忆对不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你不知道,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吗?”她的声音渐渐高起来。

  他执拗地盯紧她:“一点…都没有想念过我吗?”

  她看着他。

  终于,她转过身,鲜红的衣裳飞扬起清冷的风。烟花映亮夜空,她心内一片怆然,这里不是她应该在的地方。

  雪一把抓住她,用的力气很大:“说啊,自从我消失,你一点也没有想念过我吗?!你将我忘掉了吗?!”

  如歌被他握得手腕生痛。

  雪瞪着她,有一股怨意转在他伤痛的眼底,良久良久,他闭上眼睛。

  泪水闪耀着星芒缓缓淌下。

  如歌凝望他,绚烂的烟花在天空喧嚣着绽放,他的肌肤晶莹透明,泪水亦晶莹透明,仿佛星光可以穿透,仿佛随时会幻化成千万道光芒消失在人间。

  良久良久,她轻轻伸出双臂拥抱住他:

  “知道吗,我不敢去想你…”

  雪轻轻颤抖。

  她苦笑:“因为想你是一件太过痛苦的事情。只要我醒着,就会试着用各种方法不去想你。可是,在梦中却会固执地一次一次见到你…你像空气一样从我的怀里消失,只剩下一件空的白衣…”

  雪屏住呼吸,眼中是泪水:“丫头…”

  她轻轻问道:“你还会消失吗?”

  “如果会呢?”

  “那就把这当做一场梦,只当从没有再次见过你。”她倔强地瞅着他。

  “真是个狠心的丫头啊。”

  “告诉我,你还会不会再次消失?如果会,那我宁愿不曾见过你,也不要再经受一次那样的痛苦。”她瞪着他。

  雪笑道:“不会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会永远在你身边。”

  “真的?”

  “真的。”

  “可是你骗过我好多次!”

  “傻丫头,放心啦,这次真的不骗你。”

  如歌细细打量他,良久,终于决定再相信他一次。她用力抱紧他,任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将脑袋埋在他的口,泪中带着微笑:

  “雪,很想很想你。”

  烟花在夜空燃烧完最后一抹灿烂。

  村里的人们又回到各自的家。

  世间美丽而宁静,只余下山顶紧紧拥抱的两人。

  *** ***

  大年初二,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如歌推开院子的木门。鲜红的衣裳如朝霞般灿烂,她的脚步也如朝霞般轻盈无声,当她又将木门轻轻关上的那一刻,院子里的小小鸭仍在睡梦中。

  她攥紧手里的包袱,抬头望向雪的窗子。这样不告而别,他或许是会难过的吧,可是,她只能选择这么做。

  山村的小路静悄悄。

  昨夜家家户户的人们都欢笑到很晚,此刻仍是沉浸在梦乡里。

  路上没有人。

  只有早起的鸟儿和一身红衣的如歌。

  走着走着,如歌渐渐觉得有些饿了,因为怕吵醒雪,她什么东西也没有吃,这会儿胃里空空得难受。她看向路边,平里卖包子馒头的张家大娘还没有出摊儿。呵,是啊,过年了,张家大娘也该歇歇了。

  她继续往前走。

  忽然,她的鼻子皱了皱,什么味道,好香啊。四下望了望,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她苦笑,八成是饿昏了产生的幻觉。起步又走,那股食物的香气又飘过来,勾得她肚中饥虫咕噜噜直叫。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清晨的风中懒洋洋笑着:

  “好吃的烧饼啊,又香又酥的烧饼,雪记烧饼铺名天下的美人儿烧饼。”

  如歌惊怔,仰头看去。

  路边的大树上,一个白衣耀眼的人笑盈盈悠坐树梢,手里拿着两只烧饼,眨着眼睛对她笑。

  晨曦透过枝叶晕红他的笑颜。

  一只白色羽的小鸟“扑喇喇”飞到他的肩头。

  雪笑道:

  “要不要尝尝?热腾腾新出炉的酥烧饼。”

  如歌怔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雪从树梢飘落,笑得可爱:“我在等你啊。知道你要很早起身,恐怕来不及吃东西,于是我就做了烧饼给你吃。而且,我没有吵醒你对不对?睡得还好吗?”

  如歌再也说不出话。

  雪把烧饼放进她手里:“来,尝一尝我做的烧饼好不好吃,”他得意地笑,“说不定比你做的还好吃呢。”

  如歌呆呆吃着烧饼,却一点味道也吃不出来。

  雪接过她手中的包袱,搂住她的肩膀慢慢走在村庄路上:“傻丫头,下次不要不吃饭就赶路,时间长了胃会难过的。如果懒得做饭,可以让我做啊。”

  如歌咬住嘴

  “好,我知道了。你不用送我了,回去吧。”

  雪扭过头来凝视她。

  如歌的背脊得笔直,手指捏紧烧饼。

  白色小鸟拍拍翅膀飞向晨光中。

  雪的笑容象晨光一样透明:“我要和你一起走。”

  “不要。”

  “昨晚我答应过永远也不离开你。”

  “…”如歌望向他,“雪,我要你好好地活着。”

  雪吃惊道:“难道和你在一起就会死吗?”他笑着拥紧她,“放心,人家可是仙人啊,仙人怎么会死呢?”

  “是你封印了我的记忆,对不对?”如歌道。

  雪咳嗽一声:“呃,当时你受伤很重,而且…我怕薰衣的背叛会让你承受不了…所以…”

  “我不是想听你的解释,”如歌打断他,“你对我下的封印,为什么这样短的时间就失去了力量?”

  雪笑得尴尬:“臭丫头,那是你体内的能量越来越强大的缘故。”

  “是吗?”如歌拉起他的手,沉声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只是跌了一跤,你的手却会淤伤到这样严重?”

  他左手的淤伤,被手腕处晶莹的肌肤映衬得益发乌黑淤紫。

  “笨啊,那是我用来骗你心疼的。”雪轻轻笑着。

  “那如今我已经心疼过了,你让骗我的淤伤消退掉吧。”如歌凝注他。

  “呵,臭丫头…”他叹息,为什么她会如此冰雪细心啊。是的,这次强行破冰而出,他的功力只剩下以往的两成不到。

  “雪,我不希望再次看到你‘消失’,”如歌轻声道,“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做,或许会很危险,或许会有很多困难,可是,那些都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如果有一天,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会回到这里找你的。”

  “你要为你父亲报仇?”

  “是。”

  “你要去找玉自寒?”

  “是。”如歌心里一阵发紧,她记得当时在樟树林外看到了玉师兄,在她被薰衣刺杀的那一刻,她仿佛也看到林中有个红如血的影子…

  “你能够活着回来找我吗?”雪静静地问。

  清晨的风微微扬起如歌鲜红的衣裳,她的下巴倔强,眼珠乌黑,眼底似有燃烧的火焰。

  她对他说道:“我会努力活着,我并不想死。”

  雪笑了:

  “没有我,你如何可以活着完成这些事情呢?”

  如歌没有一丝笑容:

  “如果活着的代价是伤害到你,那么,就让我死掉好了。”

  当初,为了解除玉师兄身上的寒咒,却牺牲了雪。眼睁睁看着雪在自己怀里消失,那种痛苦只有在夜夜的噩梦中才敢被碰触。

  雪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是闪耀的泪光:

  “笨丫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是仙人啊,是不会死的,永远也不会离开你,永远永远都会留在你的身边。哪怕你厌烦我了,想要赶我走,我都会死赖着不离开。”

  如歌苦笑:“我不相信你。”她已经被他骗了很多很多次。

  雪举起手掌,仰望蓝天:

  “若是我此次谎骗烈如歌,便让我生生世世转世轮回都得不到她的任何一丝眷恋。”

  “你——”

  雪屏息地望着她:“可以相信我了吗?”

  如歌柔肠百转,真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望着她,雪笑了。

  那笑容灿烂得令天晨曦失却了光芒。

  “你答应了啊,以后再也不能抛下我偷偷溜走!否则…否则…就罚你生生世世都暗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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