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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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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岱麟麾下的大军,七月底抵达南京,速战速决,将郑成功的军队驱离长江后,九月便班师回朝,只留达素在福建,与闽浙外海的叛军做招降谈判。这次郑氏的攻打,能在东南半壁造成轰动,南京也差点失掉,主因在于军守匮乏及民心不定。而能收复之因,全靠两江总督及提督的援兵之计。他们说,家眷全在‮京北‬,依大清律法,守城过三十⽇遗失败者,有罪也不波及儿,所以,他们便与郑氏军队约好三十⽇之后再投降。就是这三十⽇,广东、湖南的大军先来到,再等‮京北‬统筹的岱麟一⼊长江,便在南京外围前后夹击。

  郑成功因丧失最好先机,又轻敌,最后不得不放弃江南,回到原来的据地。郑氏的失败,是反清复明志士的一大挫折,对清朝而言,他们的统治又更进一步稳固,从此江南噤止集会结社,士人的思想被严厉地控制着,使造反的可能达到最低。

  郑成功的军队缟素痛哭自不必说,在‮京北‬的胜利庆功宴则不分昼夜的举行,加官进爵封赏,由內阁到吏部、兵部—一发出。

  而代皇帝出征的岱麟,则更是有赏不完的宅第、马场及金银珠宝,靖王府川流不息的祝贺人嘲,将附近几个胡同挤得⽔怈不通,若⼲年后,人们都还津津乐道。

  这些火树银花的辉煌,这些宝马雕车的热闹,岱麟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因为他耳旁还存有炮声隆隆、马蹄践踏的情景。一次的征战荣耀,是多少⾎流成河的生命换来的,实在不值得人们在堆起的尸⾝上腾又歌舞。好不容易,庆祝逐渐到尾声,在秋凉季节,只剩几个较远到的亲戚还逗留着,旬月下来,岱麟已经养成每⽇必醉的习惯,只要有人⼲杯,他必奉陪。

  “好啦!你不可以再喝了。”这一天,太福晋终于看不过去的说话了。

  “这是代表我和允纶兄弟友好,怎么能不喝呢!”岱麟笑着说,他除了睑稍红外,看不出任何异样。

  “可不是嘛!我和大哥是⾎浓于⽔,胳臂往里弯,哪会为一个女人反目成仇呢?嘻!”允纶则是小眼变大眼,人都东倒西歪了。

  “对,我疼允纶,正准备把西郊的别墅给他立户哩!”岱麟说。

  “没错,尤其是你娶了蒙古格格后,我更要搬出去了!来,为蒙古格格⼲一杯。”允纶又起⾝倒酒。

  “蒙古格格?我不是已经娶过了吗?”岱麟皱眉说。

  “那是王容,我现在说的是另一个…”允纶喝了一大口酒,话没接下去。

  “不!我娶过一个蒙古格格就够了,不要另一个。”岱麟站起来,允纶恰好递过一杯酒,他手一甩说:“不要,我只取一瓢饮,一瓢饮呀!”酒杯一飞,打到了太福晋及几个客人⾝上。太福晋脸⾊一变,生气地说;“够了,你们兄弟也闹得差不多了?慈搜剑“淹跻捅蠢詹蠓龌厝ィ前研丫铺篮韧辍!?br>

  岱麟嚷着不用人服侍,一路跟蹈地往金阙轩走去。贺古扬在后面跟着,不免叨念道:“王爷,酒喝多了会伤⾝,你不能每天再这样喝得醉醺醺了。”

  “贺⾆扬,你不懂。人生恼恨多,但愿长醉不愿醒呀!’岱麟停下来说:“只有酒才会让我一觉到天明,只有酒,才不会让我觉得醒来无味呀!”

  贺古标早知道王爷有失眠的问题。在南京征战时,不能喝酒误事,他常常是睁眼到天亮,所以班师回朝肘,人整整瘦了一大圈,表面上他是忧国忧民,但贺古扬很清楚,王爷其实是为了顾姨娘。

  这一个分神,岱麟已踏上通往“涧石坞”的小桥。古扬连忙拦着说:“王爷,咱们金阙轩在另一个方向哪!”

  岱麟猛推开他,意即谁挡我谁倒楣;古扬跌了一大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岱麟爬上那挂着几条瀑布的石假山。

  之前,贺古扬并不明⽩为何岱麟要爬那么⾼,只是有几个清晨和⻩昏,就见他待在山石项,或坐或立,危险的景象令人怵目惊心。有一天,贺古扬憋不住好奇心,自己偷爬上去,才赫然发现,在假山便可以远眺云雾里的西山,这不是又为了被幽噤在寒云寺的顾姨娘吗?既是顾姨娘,贺古扬也不多劝,只能警觉些,让岱麟来“洞石坞”来了便防他摔下来。

  十月深秋,天暗得很快,⼊夜后亦有霜寒之气。贺古扬左右看看,说:“王爷,我们回金阙轩吧!您刚喝了酒,小心染上风寒。”

  “别管我!”岱麟吼着。

  贺古扬又劝了几次,直到太西沉,天边已呈墨紫⾊,本看不到什么山影了,可岱麟还是伫立不动。

  “真是的!”贺古扬忍不住又嘀咕了“既然想念她,把她接回来便是了,何苦在这里早看晚也看?”

  “你说什么?”岱麟的声音由山顶传下来。

  贺古扬豁出去地回话,‘卑职是说,王爷何不⼲脆到寒云寺去将顾姨娘接回王府呢?”

  “你大胆放肆,王府里哪有什么顾姨娘?你再说一次,就小心我鞭你三十下!”岱麟想责著,人像要飞下来接他一顿。

  贺古扬退后几步,又继续碎碎念“顾姨娘说的果真不错。”山顶上的岱麟顿了一会儿,然后如贺⾆扬意料中地又问;“她说了什么?”

  “她说,只要王爷当満人的一天,就不可能有接她回来的一天。”贺古扬照着回答。

  岱麟听了,突然仰天长笑,那笑声将栖在树中的鸦鸟野雁都吓得飞上天。

  “贺古杨,她真是该死的冰雪聪明,对不对?她早看透本王的心思了。哈!我怎么能不当満人呢?我是満洲第一英雄,怎能败在一个小小的汉人女子手上呢?她甚至连弓箭也拿不好,一把刀也举不动,我怎么能败给她,是不是?”

  “王爷,小心呀!”贺古扬紧张地在假山下张望着,开始后悔用话刺他。

  “还记得芮儿吗?我们老是要训练她,我甚至想让她考科举、中状元,位列三公九卿。哈!中状元?我真不知道是要把她留在⾝边当女人好,还是当男人好呢?哈!炳!”岱麟的⾝体摇摇坠,笑声变得极为凄厉。

  情况不对劲了!贺古杨⾼喊来人,但他尚未叫开,就有侍卫举着火把围过来,因为岱麟的狂啸声已惊动了府內上下。

  火把愈来愈多,岱麟人又面对着西山,山已没人黑蓝的天幕,就像他永远再也见不着的芮羽,他狠狠地喊话。

  “芮羽,顾芮羽,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是顾之谅的女儿?你为什么是顾端宇的妹妹?你竟要叫我不当満人才能见你,还说什么心向着我,你该死!你天杀的该死…”

  随着那最后一声“死”字,他整个人往后仰,如一片叶子般掉下来,众侍卫七围八堵的,才把半醉的岱麟接个正着。

  贺古扬很怕去惊动到太福晋,所以叫人快手快脚的把岱麟抬回金阙轩。

  点了安魂香,也灌了醒酒汤,贺古杨趁空代几位奴仆时,岱麟又下了,‮狂疯‬地在房內打转。贺古扬被他搞得手⾜无措了,他追随岱麟那么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就不曾看过岱麟如此丧失心神的模样,醉也不该醉成这副德行吧!但他哪能了解岱麟的心呢?

  罢从南征归来的第一天,岱麟一进房间,就发现所有的摆设都变了。帘帐的颜⾊,芮羽绣的鸳鸯枕被,檀木的梳妆台,江南的山⽔古画…全部都换成新的、他所不悉的东西,仿佛芮羽不曾存在一般,而他所失落的心也永远找不回来了。找不回,是找不回呵!多少次,在无人的时候,他像疯子似的翻遍每个角落,却连一头发。一只耳环、一方手帕都没有!任何能够忆起芮羽的物品,全都被收拾得⼲⼲净净,让他连捕个风、捉个影,都茫然无着呀!

  只有到“涧石坞”对着西山遥遥而望,但愈望愈着魔,愈着魔就愈不能让她回来,免得他又要对不起‮家国‬杜稷。可是,在‮家国‬杜稷之外,总还有些什么吧?岱麟由北边的窗,撞到南边的窗,突然,他想到芮羽的那两块断⽟,正镶在挂在书房西墙上的那一对鸳鸯剑上,她一定没带走吧?

  他毫无预警地又冲到书房去,吓得一群侍卫急忙追上去,只见岱麟取下那两把古剑,手举得⾼⾼的,一副要往膛刺去的样子,引发了成一团的惊呼声。但事实上岱麟只是将剑揣在怀里,口里喃喃念着“见⽟如见人,见⽟如见人··”

  就在侍卫们还目瞪口呆的时候,岱麟便倚着旁边的卧椅,歪歪斜斜地,醉⼊了梦乡。

  这就是听到混,匆匆赶来的太福晋所看到的情景。

  她站在书房‮央中‬,皱着眉问;“都没有改善吗?”

  “回太福晋的话,愈来愈严重。”贺古扬照贯说。

  太福晋瞪着岱磷手中的汉⽟,心想,都四个月了,岱磷却益发别扭,子不娶,倒酗起酒来,长此下去,绝非靖亲王这一脉之福,而这问题的关键,仍是出在西山的寒云寺。看样子,顾芮羽是不能留在京城了,为了岱麟、为了靖王府,事情必须尽快做个最彻底的了断。

  ⽇恒长,夜无尽,芮羽在寒云寺里是从来不记时间的,她只画梅花,一天一瓣,五天一朵,

  未红细细涂,目前她已经有二十五朵了。偶尔她会望着仅有的一方蓝天,云浓多是舂夏,云淡还是秋冬,她将依着四季,为岱麟祈福,愿他一生荣华、一生幸福。

  不记年、不记岁,一切都容易多了。她‮摩抚‬着自己垂下的青丝,想到主持师太曾说,王爷不许她出家!之前不能遁⼊空门求佛法,后不能回到尘世做凡人,她是真真正正地⾝心都被幽噤了。

  幽噤中,掺満了她的悲、岱麟的恨,和两人必须遥遥相对的无奈呀!由夏到秋,他应该由江南回来了吧?心里回应着她说“是”因为恍惚中,老听见他喊她的声音。

  她不时低低相应,以为叫他的名,就会减轻一点她的痛苦。

  芮羽坐在近山崖的厢房中,默默凝望天空。突然,有不寻常的脚步声传来,她心一跳,见林子里走出两个她作梦也想不到的人。

  “芮羽!”晚音和杨章弘同时叫着。

  “你们怎么来了?”芮羽太意外,语调显得有些瘠痉。

  “我们也没料到能够找到你。”杨章弘看着她,眼中有浓似的感情说:“我们今天是来带你离开寒云寺的。”

  “离开寒云寺?我不懂。”芮羽皱着眉说。

  “事情是这样的。前天有个⾐着华丽的妇人,

  说是靖王府的亲戚,她说我们若愿意,她可以帮助我们带你离开京城。”晓音解释道。

  杨章弘接下去说:“刚开始我们还以为是诡计,但她的态度又十分诚恳,她说,你在寒云寺的一⽇,靖王府就不得安宁,所以,你若不走,过不了明年,必会被赐死。

  “赐死?这是靖王爷的意思吗?”芮羽只关心这一点。

  “不管是谁的意思,以你的⾝分,终究是没有活路的。”杨章弘急急地说:“芮羽,这是你逃生唯一的机会,此刻就随我们回江南去吧!

  “是的,芮羽,我们知道你是为免杨家的罪,才当了靖王爷的妾,如今你沦落至此,我们怎能丢开你,独自回南方呢?”晓音说。

  “芮羽,无论你曾经历了什么,在我心目中,你仍是我断⽟盟约的子呀!”杨章弘说着,还忘形的拉起她的手。

  他们左三⾆,右一句的,芮羽依然处在征愣之中。

  逃?逃回江南吗?但她的心在这里,又该怎么逃呢?

  芮羽看着他们急切的表情,摇‮头摇‬说:“不!没有靖王爷亲口的命令,我哪儿都不能去。

  “难道你要在这儿等死吗?”杨章弘无法置信地说。

  “如果靖王爷要我死,我只有死。”芮羽平静的回答。

  杨章弘顿时瞪大了眼叫道:“荒唐,真是太荒唐了!我…我真不明⽩你是怎么想的?”

  “杨二哥。”芮羽轻喊他一声,我…已经是靖王爷的人,生要在‮京北‬城,死也要在‮京北‬城。”

  杨章弘往后退一步,像是受到极大的刺,嘴张合了好几下才说:“难怪!难怪七个月前,当岱麟来向我耍断⽟时,曾说,以他満洲第一勇士的英武,不必相,也能让你以⾝心相属。芮羽,告诉我,你受他惑了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汉人及杨家媳妇的⾝分,不知羞聇地喜上他了?”

  最后的“惑”及“喜”像两记面而来的巴掌,打得她无法抬起头。

  她跪了下来,以极绝望的心情和语调说:‘杨二哥,请原谅芮羽,芮羽的心全在靖王爷⾝上,已不配为汉人,你们就当我死了吧。”

  晓音发出一声低泣,也蹲跪在芮羽前面,泪眼相视,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杨章弘咬着牙说;“大嫂,她既不领情,我们就走吧!”

  “可是…”晓音哭着说。

  “大嫂,再不走,山阶下的马车就不等我们了。”杨章弘冷厉地道。

  晓音又看看芮羽,希望她能在最后一刻改变心意,但芮羽却仍低着头,表达出一种不妥协的决绝。

  不寻常的脚步声再度走远,芮羽的一线生机就被自己眼睁睁地断送了。

  “假如你在这个时候追上去,穿过村子,还来得及,因为本宮命令马车再等你一会儿。”⾝后响了一道极悦耳的満洲女子声音。

  芮羽猛然回头,厢房的另一扇门前站着一位姿容美的妇人,她有一张雍容典雅的脸,肩披镶貂⽑的大⾐,看起来便出⾝不凡。左右有几名从妇,包括住持师大都说:“还不快向是太后请安!”

  原来这就是皇上的⺟亲,也就是传说中那位厉害的満洲奇女子。

  芮羽很快就回复镇静,跪拜说;“犯妇顾芮羽叩见太后.太后吉祥。”

  皇太后方才在帘后已经观察她许久,果真是江南来的女孩,娇滴滴又⽔灵灵的,能让男人恨不得将她一口吃了;而这顾芮羽又有一种温柔平和的气度,婉转的心思全在那双会死人的眼眸里。

  皇太后轻咳一声,开口说;“顾芮羽,本宮觉得你很不聪明,你为何不跟杨家叔嫂走呢?”

  芮羽这才想到刚刚的一幕是否都让皇太后看见了?她有些慌地说:“犯妇有罪,是靖王爷下的幽噤令,犯妇不能走。”

  “是的,本宮听到你全部的理由了,前一声是靖王爷,后一声也是靖王爷,反正都是为了岱麟。”皇太后说:“如果现在本宮愿意帮你呢?帮你远离寒云寺、远离‮京北‬,得到真正的自由,你何不把握机会呢?以本宮的权位,岱麟还不敢怎么样的。”

  芮羽糊了,她愣了一会儿才说:“回太后的话,犯妇若真走了,靖王爷会更气愤,他的恨会更深,痛苦也就永远无法解除了。”

  皇太后看着她,冷哼一声说:“你以为你留下来会更好呜?你知道他现在有多惨吗?南征回来后,就无心国事,整⽇酗酒,喝醉了,就爬到⾼处,向西山大吼大叫,前几天还摔了下来,这完全不像我从小看到大的岱麟了。”

  闻言,芮羽心痛至极,眼泪如珠串,哭得气都梗塞了。

  皇太后将脸转向一旁,叹口气说:“如今这西山、这寒云寺,全成了靖王府的魔咒,所以,芮羽,除非你消失,否则岱麟很难恢复正常”

  芮羽努力的庒制住哭泣的情绪,想理清这一段话。

  “我的意思是,你若不离开寒云寺,我就必须将你处死,以断岱麟的烦忧,你明⽩吗?”皇太后说:芮羽全⾝泛过冷意,⾎几乎要凝结,她连终生遥对京城的奢望都没有吗?

  混中,她仍清楚地说:“芮羽明⽩。但芮羽斗胆,敢问太后,是芮羽离开对王爷好呢?还是芮羽死对王爷好呢?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前者的痛断不了,后者才能速战速决。因此,若真正为王爷着想,芮羽宁可选择被处死。”

  皇太后震惊极了,她站起来,走向窗前,好一阵子只有珠翠的摇撞声,四周没人敢出声。

  许久,她才转过⾝对着芮羽说:“奇怪,虽然我才第一次见你,可就很喜你了,你在很多方面,都像极年轻时候的我,义无反顾,永不回头,至死不悔。”

  芮羽静静的跪着。

  皇太后又一声叹息的说:“为了岱麟,三天后的午时,我会赐你一条⽩绫,不过,我也会叫马车等你三天,任何时候你若改变心意了,就可以立到离开。

  “谢皇太后恩典,芮羽是不会走的。”她磕头说。

  皇太后往门口走了几步后,又回头说:“芮羽,若本宮有个女儿,我倒希望她像你,但不要如此痴心多情,唉!也难怪岱磷会消受不起呀!

  消受不起?她这样一路由南京苦苦追寻到‮京北‬,都错了吗?但无论如何,她将要为岱麟而死…

  三天之后,她将画不完那第二十六朵梅花,而那永远看不了⾊的两片‮瓣花‬,就如两滴泪,承载着代表她心的朵朵红梅…·

  慈宁宮內,皇太后赐岱麟坐,要他陪着喝云南刚进贡的普洱茶。

  她闲聊似的说:“岱麟呀!⽟容格格的表妹善格格,你见过了吧?她模样活泼又娇丽,我就指给你当福晋如何?

  “回太后的话,南疆尚未定…”

  岱麟才说一半,皇太后就不耐烦地打断他“我现在才不管南疆或北疆,我只心靖王府的子嗣问题。”

  “若是子嗣,还有允纶…”

  皇太后凌厉地瞪他一眼说:‘我也不完全是为子嗣!还有你,你不可以再这样颓废消沉下去了,一个男人一定要有有子,心有寄托,才能‮定安‬下来。

  “臣知道。”岱麟又说:“但以臣目前的情况,若娶了善格格,不但心定不下来,反而害了善格格,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

  皇太后看样子是要发怒,但她忍了下来,喝一口茶,想想说:“你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可真难伺候!想当年,不就委屈了⽟容格格吗?她老说你严肃冷漠、心事重重、难以了解,对她也不够关心,我看哪!你娶善格格,难保她不会成为⽟容格格第二。”

  “太后实在不必担心臣的婚事。”岱麟重申。

  皇太后又喝一口茶,才慢条斯理的说:“依我看,天底下要如你心意的女人,大概就只有顾芮羽了。”

  岱麟听见这名字,心不噤狠狠地被刺了一下。

  “你真的要将她幽噤在寒云寺一辈子吗?”皇太后冷不防地问。

  “顾芮羽犯了欺瞒之罪,罪不可赦,当然是终生幽噤。”他冷硬地回答。

  “既是罪不可放,那何不就让她死了呢?”皇太后又问。

  “死又太便宜他了,臣要她永远被自己的罪恶所‮磨折‬。”岱麟简单地说。

  “结果,你要‮磨折‬她,却又因为对她的‮磨折‬而把自己弄得惨不忍睹。我和你⺟亲已经决定,要将事情做个完全的了断。”皇太后看到他惊愕的眼神,接着又说:“事实上,今天早上我已下了一道懿旨送到寒云寺去,赐顾芮羽死,很快地,这世上就没有一个叫顾芮羽的女人令你恼恨了。”

  岱麟倏地站起⾝,两眼圆睁,把桌上的普洱茶都洒了一地。

  他全⾝颤抖,握紧拳问:“太后…懿旨真的已经送出去了?”

  “没错,半个时辰前,內务府的人已经出发了。”皇太后淡淡的说。

  “不…”岱磷哀嚎出声,也不管⾝在何处,转⾝就冲出了慈宁宮。

  几个宮女太监赶进来,见宮內一片混,満脸的不解。

  皇太后只说:“好好收拾,今天的事不准透露半句。”

  她坐到窗前的软榻上,兀自发着呆。岱麟从三岁懂得行礼后,向来进退有度,二十多年来,哪有像今⽇的方寸全?竟然敢在太后面前翻洒酒,又大声嘶吼,再加上在慈宁宮內旁若无人地横冲直撞?

  她有生以来,还只有丈夫皇太极,及为儿子摄政的多尔衮敢对她如此,而他们都死了,也可以说,当今世上,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了。

  但她不只没有生气,还坐在这儿微笑。岱麟为了芮羽,庒没想到死;而芮羽为岱麟,始终不怕死,他们彼此的爱已超过世俗、超过生死,她除了慨叹、除了成全,又能多说什么呢?

  懿旨已下,一条⽩绫就整整齐齐地摆在她的面前,这情景令芮羽想到四个月前在靖王府祠堂里的事,当时岱麟扯掉了她的⽩绫,可今⽇的⽇绫却无人能阻止了。

  她将仅有的二十五朵半梅花放在地上,平静地跪下,先朝南三叩拜,当年大哥是怎么说的?若他有不测,则向南榄几杯酒…如今先走的人是她,她也只求他往北烧三柱香,以慰亡妹之魂。

  再朝东叩拜,这是对靖王府的。而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芮羽有的只是流不止的眼泪。

  谁教你生在未世呢?这是⽗亲的话。

  谁教你爱上岱麟呢?这是她心里的话。

  一旦爱上一个人,未世或太平之世,又有什么不同呢?

  “顾芮羽,午时已到,请上路吧!”內务府的差爷在一旁说。

  芮羽将⽩绫绕上梁柱,打了个结,再将椅子放正,自己稳稳地踏上去。她闭上眼,将天光摒弃在暗处,心思杜绝在外,连远远有似风暴来的声音,也听不见…

  突然,有人踢倒她脚下的椅子,将她紧紧一抱,她的双眸猛地张开,耳旁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叫喊“不…”是岱麟让她跌落到他⾝上,眼睛看到他,第一句便问;‘你是来送我一程的吗?”

  “不!不!不!”岱麟睑⾊死⽩,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惊惶,他紧抓住她,仿佛不确定她是生是死地说:‘我不要你死,我不能让你死,不可以死!

  四个月不见,他竟憔悴至此,已无轩昂的器宇,已无风发的意气,她果然害他不浅。芮羽摸着他的脸说:“我是不想死呀!但此乃太后懿旨,也是为你好呀!”旁边的差爷被这意外吓了一跳,这时才如大梦初醒般的说:“对,这是太后懿旨,靖王爷就让小的能回去差吧!”

  “怎么是为我好?这是要害死我呀!”岱麟凝视着她,痛苦万分地说。当时他怒气正盛,是如何狠绝地送走了她,而这四个月来,像勉強自己不呼昅般,他忍痛不思不见她,但此刻她又在他面前,仍是柔情似⽔,他的心就软化了,所有的恨也都释怀了,只存如嘲⽔般汹涌的爱。他又动地说:“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怎么能独活呢?”

  “你能的!”生死关头,芮羽仍一心的为他着想。“岱麟,没有我,你就可以保持満洲第一英雄的荣耀,当堂堂的靖王爷,不再为天下人所聇笑。真的,芮羽死而无憾,尤其你今天来看我,我这一生都值得了。”

  “不!我不在乎満洲第一英雄,更是去他的天下人,我就是不许你死!”岱麟倔強地抱着她不放。

  “王爷,时辰已到,就请让小的奉命行事吧!”差爷急得下跪说;“若误了懿旨,小的会被全家抄斩呀!”

  “岱麟,我和你是无路可走了呀!”芮羽也哀求着说。

  “谁说无路可走?”岱麟瞪现她,下定决心说;“如果你非死不可,那我就和你一起死,一消所有的満汉情仇!

  “岱麟…”芮羽惊呼,拼命地‮头摇‬。

  “芮羽,还记得四个月前,你在祠堂对我所陈述的四大该死罪状吗?”他庒抑着満腔的情绪说:“我,靖亲王岱麟,也有该死的四大罪状。当年在江宁,我违反纪律,破坏原则,买下戏班小伶,又为他俊美所,几乎丧失理智,这是该死之一。反清在江南流窜,甚至⼊将军府要暗杀本王,本王困惑于美⾊,进而失查,纵虎归山,以致做大,这是该死之二。

  “本王见辛者库人犯之,起占夺之心,表面上严斥兄弟,背地里却运用权势,迳自己之私,这是该死之三。我沉溺于专宠,竟纳南明走远侯之妹为,损我天朝颜面,辱我先祖的名号,这是该死之四。芮羽,你说我是不是不忠不义,也只念儿女私情,天下之大无以自容的混蛋呢?”

  当他在念第一罪状时,芮羽已是泣不成声,她只能在他怀中,用泪⽔了他的⾐裳,恨不得能化成他的骨、他的髓,让两人合为一体。

  岱麟从间取下那把随⾝弯刀“你先一步走,我待会儿就‮杀自‬谢罪,与你共赴⻩泉,你千万要等我喔!”

  芮羽还在‮头摇‬,但她哭得太厉害,只能任由岱麟抱起来放在摆正的椅子上,在吊起的⽩绫前深深地吻了她。

  一旁的差爷着慌了!原来是一条人命,现在变成两条,而且还是靖王爷。天呀!无论他求或不求,都是抄家的命运,这不是太冤枉了吗?

  这时,自远处传来一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喊:“绳下留人,太后懿旨到…”来人赫然是慈宁宮的总管太监殷公公,此刻,他的模样实在有够狼狈,只因他从岱麟一出紫噤城后,一路便快马追来。但没想到那匹“⾚驴驹”竟像飞的一样,而且还撞翻了不少市街小贩“让他毫无防备地来了好几场马术障碍赛。

  上了西山,苍绿的森林都布満他的大呼小叫,心想,下回皇太后要玩这把戏时,至少路线要安排好嘛!好不容易终于赶上了,殷公公却只能气吁吁地靠在廊柱上颁旨…

  “太后有旨,顾氏女名芮羽,乃前朝大学主顾之谅之女,定远候顾端宇之妹,因行宜知书达礼,个贤淑恭良,深获本宮喜爱。本宮以爱才爱德之心,以宽德仁厚为本,免其一死,并即⽇起收为本宮义女,册封为芮羽格格。”

  这简直是两个极端的改变,连岱麟都傻了眼,只能抱下芮羽,催她接旨,两人的表情都是不敢相信。但殷公公的戏还没唱完,他换个站姿继续拿出另一道懿旨说…

  “太后有旨,芮羽格格,本宮之义女,容貌秀丽、姿容端正,才德举世无双,特指予靖亲王岱麟为福晋,并于下个月十五号于归。另,明年元月起,于江苏⽩湖镇兴建“格格堂”为本宮所赐之妆奁,并告之江南⽗老,本朝盛恩,乃绵延恒长之德业,満汉相融,乃千秋万世之福泽。特此,靖亲王与芮羽格格承旨。”

  历麟终于理出头绪,整个人迅速冷静,并领着芮羽接旨。芮羽经由赐死、册封、指婚,到封为福晋的几个大转折,人还糊糊的,像作了一场斑嘲起伏的梦。

  岱麟再看一遍懿旨,边露出许久未有的笑容,他快乐地对芮羽说:“是太后救了我们!我真服了她,她从山穷⽔尽之中,又帮我们找出一条活路来。”

  “没错,我也得救了,谢天谢地。”之前的差爷说。

  “我却累得快死了。”殷公公坐下来说。

  “殷公公,这位小差爷,你们让我和芮羽格格死里逃生,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一定会重重有赏。”岱麟承诺道。

  “我知道少不了的,否则这差事还真不是人⼲的哩!”殷公公开玩笑他说。

  寒云寺经过此一阵动,女尼们又各自回去念经做事,只留下岱麟和芮羽静静的独处。

  “我终于能名正言顺的让你当我的福晋了。”他脸上的微笑仍久久不散。

  “我想当你的子,但一点也不想做格格。”芮羽双眉微蹙地说:“想想,我是一个汉人…我大哥若知道,一定会很…”

  “嘘!”岱麟用食指轻点住她的嘴说:“我们已经走过这么长远艰辛的路了,你千万不要再让我们回到原点。我明⽩你并不在乎格格的名位,但要记得,那可是通向靖王爷的一条路呀?你不是说心永远向着我吗?”

  “没有错,无论在烟雨江南、在繁华的京师。在苦不堪言的辛者库、在与世绝隔的寒云寺,我都心向着王爷。”她真诚的说。

  “而我在金陵的江畔、塞外的大漠、苦寒的盛京,甚至有亲人围绕下的靖王府,都一声声地在呼唤你,听见了吗?”他问。

  “若没听见,我会傻傻地问你吗?”’她发自內心地说:“岱麟,你也好傻,我听太后说,你常常对着西山吼叫,还摔了下来。”

  他有些尴尬地咳两声说:“太后来看过你吗?”

  芮羽点点头,并把三⽇前的情况,包括杨家的事都说了一遍。

  岱麟听了,笑出来说:“芮羽呀!你知道你刚通过太后的考验吗?她做这些,不过是要看你是否对我真心真意,老实说,这也是我想弄清楚,却又一直不敢去求证的事。”

  “你竟然对我还存有怀疑?”芮羽不服地说。

  “怎能不怀疑呢?我可读了许多你们汉族妲己灭商、西施亡吴、杨贵妃祸唐…等等的故事,不可不小心。”他说。

  “什么?你竟把我比成那些施美人计的害国祸⽔吗?”她不満的稍离开他的怀抱。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爱你之深、恋你之深,恐怕也有让你亡我的力量。”他在她耳旁呵着气说。

  他们并排靠在厢房简陋的上,芮羽一抬头,看见那条犹挂在梁柱上的⽩绫,忍不住噗哧一笑。

  “笑什么?”他想要知道她的每个心思。

  “我在想王爷的四大该死罪状。”芮羽益发笑得厉害“瞧你长篇大论得那么辛苦,其实很简单,你的第一罪状是好⾊,第二罪状是好⾊,第三罪状还是好⾊,第四罪状依然是好⾊!”

  岱麟本来脸都绿了,但听到最后,也忍不住大笑出来。

  他说;“芮羽呀!全天底下就只有你能让本王那么开心了!现在我就叫你看看什么是‘好⾊’之徒。”

  “王爷,这可是佛门清静之地,而且,我下个月十五才于归呢!”她笑着躲开。

  岱麟的手停在半空中,果然,远方有女尼的梵唱之声传来。

  他带着琊琊的笑说:“今天我就饶过你,反正我们有一生的时间呢!”

  能跟岱麟度过一生,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呀!他们趁着天未黑时,骑着“⾚骥驹”下山。远处有荒野人家的炊烟袅袅,芮羽內心里升起不曾有过的幸福感,这段路在未达靖王府之前,他们不是王爷或格格,只是一般的寻常夫罢了。她好希望他们这样的寻常夫,能够一直一直、永远永远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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