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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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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雍看到家门前那两头石狮子时,天⾊已转暗,还飘着阵阵小雪,不过,江南的冬天又不似北方的酷寒。

  他请门房招呼轿夫,自己便提着行李往大厅走去。绕过前院的山石屏风,跨上扶廊,一面安置在壁上的镜子照出他的脸孔。

  看自己一副疲惫憔悴、气⾊不太好的模样,都只能怪自己,原以为离开‮京北‬,就能忘记对宁欣的挫折;但没想到由万通到河问的路,处处勾起去年五月的那一段回忆,那张始终冷峻的俏脸就愈发地驱逐不去了。

  再这样下去,他南北往返非要绕道而行不可了。

  大厅正有人在清梁柱、擦匾额,婆子恭恭敬敬地对他说:“老爷在书房呢!”

  牧雍绕过几间耳房,穿过一座植満盆栽的小天井,与正端着一盆铜炉火的工人擦⾝而过,才见到在书斋忙的⽗亲。

  “你回来了呀!我以为你会再晚些。”徐仲甫看到儿子,⾼兴地说。

  “论文进度比预期的要快一些,所以就早点动⾝回家了。”牧雍禀告着。

  “很好!上个月初在‮海上‬碰到你们王教授,他说你的表现出⾊极了,还当着众人面直夸赞你。”徐仲甫笑着说“我倒没说什么,只要你好好念书,别再和那些督军总理冲上,我就很満意了。”“爸,不是我们要冲,而是他们先同‮国全‬老百姓冲上的。”牧雍反驳道。

  “好了!你就不能让我多开心个几分钟吗?”

  徐仲甫正⾊道:“我不想和你谈政治,只想知道你出国深造的计画。我前阵子拜会过一位留⽇的老朋友,他说⽇本很不错,如果你过去读书,他会大力帮忙。”

  “爹,我学的是最新的物理科学,⽇本这方面尚未上轨道,所以我仍然打算去欧洲或‮国美‬。”牧雍说。

  “欧美是先进,但这一去可是千山万⽔,我舍得,你和⺟亲可舍不得呢!”

  徐仲甫顿一下又说:“我从不強迫你要继承我的事业,但徐家的一切终会传到你和你两个弟弟的手上,而你⾝为牧字辈之长,总要多担待一些。”

  “我明⽩。”

  牧雍说:“去欧美留学,最多不过是三、四年的光景,我很快就回来的。”

  “但总不像去‮京北‬或⽇本。”

  徐仲甫说:“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现在家里烦恼的不是你的学业,而是你的终⾝大事,老可天天叨念着。”

  “宋家姑娘有消息了吗?”牧雍关心的间。

  “我正要说这事儿。两个月前,璇芝捎信回去,说她目前一切平安,吃住无虑,还上了学校,请所有人放心。”徐仲甫说。

  “那太好了!她现在人在何处呢?”牧雍稍觉安心。

  “信上没有住址,但发信处是‮海上‬。我们曾在‮海上‬各学校探查,但没有宋璇芝这个人,她大约是改了姓名,不想让我们找到吧!”徐仲甫说。

  “宋世伯那边怎么说呢?”牧雍又问。

  “人家丢了女儿,总是烦忧。不过,见你们两个孩子心不甘、情不愿的,口头已略微松动,有了退婚还如意之说。”徐仲甫回答。

  这真是长久以来最令他振奋的事。

  牧雍想再进一步打探,却有人在门外说;“呈禀老爷,老太太等着少爷。”

  “知道了。”

  徐仲甫又转⾝对儿子说:“你去吧!你可想你了,多去说几句好话吧!”

  牧雍由⽗亲处告退,从边门走向中庭。地面已铺上一层⽩⽩的雪,前面的一排厢房聚集着一些清理的人,他们都向牧雍行礼问安。

  “客房都开了?今年会有很多亲戚走动吗?”他间。

  “是呀!老太太湖北的老家预备来一大批人呢!”有人回答。

  牧雍绕过几个回廊,又是一个更大的庭院,种満参天的树“锦绣厅”三个镶金大字在雪中皑皑发亮。

  他踏进屋內,浓浓的暖意袭来,客房內眷子女已热闹坐満堂,全都在他这位大少爷。牧雍一一拜安询问,一阵子处处都是笑声。

  “好啦!你们都散吧!让我和牧雍安静的说个话。”老挥挥手说。

  大人小孩各自离去,不久,屋內就只?夏棠毯湍劣旱哪盖谆劬辏叽僮潘纫辔烟馈?br>

  “快拿糖醋藕片来。”老吩咐着,又对孙子说:“我特地腌渍好为你留的。”

  “老可蔵了好多私房点心要给你呢!”慧娟在一旁笑着说。

  “北方冷飕飕的,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及我们南边多。”

  老看看牧雍说:“瞧,这孩子都瘦了一圈,八成是⽔土不服,吃不惯京城里的食物。”

  “,我能吃能睡,瘦是因为要毕业,功课多了一些的原故。”牧雍解释。

  “读书好,但也不能把人都读垮了吧?我听你爹说,你还想飘洋过海,去⽇本,去‮国美‬的。”

  老摇‮头摇‬说:“我反对。你都念完大学了,还有什么事比娶生子更重要的?我告诉你爹,你要出洋可以,但得先给我讨个孙媳妇、留个种,我才让你去外头闯。”

  “你爹方才说了没有?璇芝有来信了。”慧娟想到了说。

  “说了。我正松一口气呢!”牧雍说。

  “松什么气?”

  老故意摆脸⾊说:“帮你娶个如意的子,你却不知道珍惜。我还璇芝那孩子,长得俊俏不说,个也贤淑大方,翰林养出来的闺女到底气质不同。”

  “谁知道她会说跑就跑呢?”慧娟叹口气说。

  “这就是我老想不通的一点。”老皱着眉头“我们徐家并没亏待她呀!若有,也是牧雍暂时不圆房而已。她竟赌起气来,闹出这么一场风波,真是太不应该了。”

  “可不是。”慧娟附和着“她嫁⼊徐家,就是徐家的人,一切应以牧雍为主。得不得丈夫的心是一回事,但守名守节是女人的本份,她才两个月就受不了,到底不适合当我们家的媳妇。”

  “娘,时代不同了,现代人早不流行没有感情的盲婚。”牧雍觉得自己有义务替宋家‮姐小‬说话。

  “我坚持不承认她是我的子,在这种无实无名的情况下,她再待在徐家,就等于葬送她的一生,所以我鼓励她走,也为她的出走喝采。”

  “你太不知天⾼地厚了!女人终究与男人不同,她这一走,等于是被休离,以后还有谁敢娶她?就是我们徐家,也不敢再要她了。”慧娟说。

  “我相信宋‮姐小‬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牧雍说。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璇芝也不是我们的问题了。”

  老看着他说:“你一直说不要⽗⺟之命的婚姻,如今我们也顺了你的心,你自己应该有看中意的姑娘吧?”

  牧雍一下子被问倒了,他清清喉咙说:“呃,我在‮京北‬一向忙着念书,没太注意⾝旁的姑娘。”

  “瞧!不让我们挑,自己又不留意,这不是要把大伙都急死吗?”老骂着说。

  “儿呀!你大学四年,来来往往那么多地方,真连个喜的人都没有吗?”

  慧娟不信地问:“至少有个名字,我们也好去打听吧?”

  “名字呀!”

  牧雍搔搔头,实在应付不下去了,只有说:“给我一点时间想想,多少总会有几个吧!”

  “这还差不多。”老终于有了笑容。

  祖孙又吃了一些厨房现做的食点,牧雍才随着下人往“烟萃居”去。那里曾是他们兄弟读书的地方,后来改成新房,如今倒成了他固定的睡房。

  院里因无庑廊,许多盆景都被搬到他处过冬,变得有些空旷凄清,那几丛修竹罩着⽩雪,彷佛几个修道的老者,静静垂伏。

  他把几本书放在几案上,又想到⺟亲所说的“名字。”唉!他要到哪里去找这份名单呢?

  他首先想到‮生学‬会里几个热心的女同学,平⽇大家都很谈得来,但那只限于公事,若要论及私情,就会变得很怪异。此外,他去参加外面的活动,或去公园、戏院、茶馆,也会碰到其它学校的女‮生学‬,她们当中若有表现出大方热情的举动,他通常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真可笑,他一向提倡自由恋爱,男女可以公开往,他自己怎么都没有⾝体力行过呢?可能是人忙了,忙着呼口号、写文章,尽速往前冲,什么女孩都没有认真看过一眼吧!

  他将脑中有限的名字一一除掉,最后出现了宁欣。

  他愣了一下,怎么会想到她呢?他和她见面的次数只有四次,而且每次都不而散,本连朋友都算不上,把她放到可能谈婚事的对象,不是昏了头吗?

  然而,她偏偏就杵在他的心上,对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特别记得清清楚楚,并且由北方如影随形到南方,始终无法释怀。她当然不是属于他相中意,可以任⽗⺟打听的姑娘。

  打听?他倒应该去一趟汾,看看宁欣生于什么样的家庭,或许才能明了她对他充満敌意的原因…

  牧雍随即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他疯了吗?这是他第二次想去汾了,尤其又在宁欣那么绝决的表⽩之后。如果他真去找她,就不是有骨气、讲原则的正常男人了!

  北风呼呼,震响着纸窗,连屋顶梁架似乎也在嘎嘎作声,这空旷无边的土地上,小村落默默地蹲踞着。

  璇芝坐在暖热的炕上和吴校长细心地准备过年的红纸片,垂挂式的就用剪刀,张贴式的较精致复杂,就必须用小刀慢慢地割划了。

  在这种大雪纷飞的天候,她很⾼兴有一处可以栖⾝。

  吴校长是家中么女,自幼随兄嫂在南方,很早便接受西方文化的熏陶,甚至接触过⾰命工作,成了不以婚姻为重,而以教育为职志的奇女子。

  第一次在仰德学堂初遇,璇芝不太习惯她那齐耳短发的模样和耝着嗓门的作风,总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到了汾,才在居家生活申,体会出吴校长也有女温柔的一面,就像姐姐、阿姨一样,是可以吐露心事的。

  璇芝在烛光下,斜斜刻着一朵菊的‮瓣花‬,细细如弦月,叠叠似横波,一刀一刀地就化出一声轻叹,彷佛要释出內心凌又模糊的感觉。

  “怎么啦?是不是想家了?”关怀的声音询问着。

  “还好,写了一封信回去,比较安心了。”

  璇芝顿一下,用吴校长的闺名称呼说:“蕴明姨,前次到‮海上‬帮我发信的人,一直没有找到珣美的下落,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

  “如果她是真的跟着唐铭,大概不会有危险;只怕她自己胡瞎闯,‮海上‬又是个花花世界,那就很难担保了。”蕴明回答说。

  “您还是认为她不可能和唐铭私奔吗?”璇芝问。

  “他们一个是我的‮生学‬,一个是我请来的老师,分开来绝没问题,但凑在一块,就会产生许多变量,我也不知道该相信哪一种说法了。”蕴明笑笑说。

  变量?她的生命不也充満着难以控制的变量吗?

  璇芝咬咬“洬U定决心,又开口说:“过了这个年,我不打算回‮京北‬了。”

  “不回‮京北‬?”

  蕴明惊讶地说:“是遇着什么⿇烦了吗?”

  璇芝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在‮京北‬被徐牧雍撞见了,他就是我爹娘帮我许配的那个人。虽然他目前还没有怀疑我的⾝分,但我怕长久下去,总会露出破绽。”

  “‮京北‬城那么大,怎就这样刚巧呢?”

  蕴明说:“我记得你说过,他并没有看清楚你的长相,在这种情况下,他大概不会认出你来吧!以后离他远一些就是了。”

  璇芝不知该如何解释心中那种幽幽潜潜的危机意识。她老觉得牧雍不曾就此罢休,他还会以某种方式来打搅她的生活。就比如此时,远在汾,他仍以一种力量在牵绊着她。

  那种力量令她不安,却又幽微地捉不着,更找不到言语来形容,她要如何说明牧雍的意“纠”呢?连她自己也不懂呀!

  “再想想看,你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在女师念书?如今为了怕徐牧雍起疑,就轻言放弃,岂不太可惜了?”

  蕴明更进一步分析说:“况且,离开‮京北‬,还不见得能找到这么好的上学机会呢!”

  “可是…”璇芝支吾着。

  “别担心了!徐牧雍曾想尽办法躲避你,躲避这场婚姻,依?砼卸希词故镀屏四愕纳矸郑膊换崴姹慊丶艺叛铮獾冒炎约涸俳两ヒ淮巍!痹堂髋呐乃募绨颍?br>

  “你就安心地回‮京北‬读书吧!”

  吴校长最后的一段话倒合情合理的,因而解了璇芝不少的疑虑。这些⽇子来,离家飘泊的旅程,使她的情绪绷到最顶点,一有些微的风吹草动,就惹得她胆战心惊。

  牧雍应该不会,也没有理由再来了,她不是说连当朋友都不可能吗?她还记得他直唤她名字的语调,说她“无法了解”的评论,还有那一声叹息…或者,这真是一个结果,而非另一段纠纷的开始吧!

  璇芝继续刻划着红纸,心神渐渐平静,‮花菊‬的雏形也慢慢显现出来。

  饼完年,璇芝搭着邻人的牛车⼊汾城去探望湘文。

  湘文的家是做木材生意,居家及店面在城的中心地带,大门一开,可见宽广的汾河。冬天到了,河面结成茫茫的⽩冰,两岸的枯枝缺乏临⽔而照的波影,也彷佛失去了生气。

  幸好年的气氛妆点了一切,红舂联、红炮竹、新⾐裳、为元宵节而制的花灯,以及人脸上的笑容,都为这严寒熨出一股暖意。范家人热忱极了,留璇芝下来过夜。当天晚上,她就与湘文同住一房,两人隅隅私语,重续去年在旅途中结下的情谊。

  湘文的卧房令她十分惊讶,完全没有女孩子的瑰丽⾊彩,反而是清淡素净,墙上挂着字画,透出満室的书香。

  “这是你画的吗?”璇芝指着一幅淡绿的兰草图问。

  “画着好玩的。”湘文说。

  “你小小年纪,又绣又画又写的,真有才华。”

  璇芝好奇地问:“你进过学堂吗?”

  “没有,这些都是爹娘,我说的是在杭州的爹娘教我的。”

  湘文说着,翻出一件簇新的浅紫夹袄,旁边滚着绛红的细边,前一对琉璃草的结扣,双手给璇芝。“这是送给你的。”

  “你做的吗?真是太美了。”璇芝又惊又喜地说。

  “在我的想象中,你若穿上它,一定像极了一位尊贵的格格。”湘文露出可爱的笑容说。

  璇芝看看自己暗红的旧袄,不噤有感而发地说:“我以前过的的确是格格般的生活。”

  “宁姐姐,我一直不敢问,但心里真的很好奇,你的容貌、谈吐和学问,看起来都不像来自普通人家,我猜你并不是陇村人氏吧?”湘文谨慎地问。

  “不是?鲜蹈嫠吣悖沂翘踊槌隼吹摹!辫ブ苯亓说钡厮怠?br>

  “逃婚?”这两个字吓坏了湘文。

  “在我一岁的时候,我爹娘把我许配给别人,可我一直反对这种⽗⺟之命的婚姻制度,你怎么可以嫁给一个你没有见过,甚至没办法喜的人呢?”

  璇芝说:“我不愿意⽩⽩牺牲在这种制度下,所以就逃出来了。”

  “可…可是,你不嫁给⽗⺟为你定下的丈夫,你又要嫁给谁呢?”湘文依然觉得震惊。

  “自己中意的人啦!如果找不到,终生不嫁也可以。”璇芝说。

  “我不懂。自幼我杭州的爹娘就把我许给夏家,我一直知道长大后会嫁到夏家,从来没有别的念头,更不用说…逃婚了。”湘文说到那两个字,仍咬到⾆头。

  “你见过那位夏家公子吗?”璇芝问。

  “很小的时候见过几次,但已经没有印象了。”湘文说。

  “既没印象,你怎能保证他的人品个适合你,会带给你幸福呢?”璇芝又问。

  “我爹娘见多识广,为我挑的夫婿应该不会有错吧?”湘文迟疑地说。

  “瞧,几千年来,我们‮国中‬妇女多盲目可悲呀!如果⽗⺟的眼光都没错,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黑暗的婚姻悲剧了。”

  璇芝看看湘文又说:“你去过‮海上‬、南京,也读书识字,又和洋传教士说过话,怎么思想还如此保守封建呢?”

  “我是听过那一方面的言论,也翻过类似的书刊,但我老觉得那是属于另一批新嘲人的生活,与我无关,所以从来不会多想。”湘文说。

  “或许你还年轻,才十六岁,还没感到那迫切的庒力。”

  璇芝说:“我希望那位夏家公子是位有情义的人,能真正疼爱你。若事与愿违,湘文,切记我的话,你有权追求自己的快乐与幸福,千万不要为传统而牺牲,因为时代已经不同了。”

  “我会记得。”

  湘文点点头,又说:“宁姐姐,你逃婚了,是不是永远无法回家了?”

  “我⽗⺟其实是明理的人,等风波过去,我也站稳脚步,自然是要回家,我也好想我的亲人呢!”璇芝眼眶微红地说。

  每一个人的路都是孤独的,都有自己的问题要面对。湘文精致得如易碎的瓷娃娃,希望老天不要给她太多的挫折,或许她的夏公子能和牧雍一样英俊有为又才气纵横…

  天啊!她在想什么呢?牧雍的优秀,她不得不承认,但他毕竟不是她的,这一步一步捱着走的未来,他只是她要躲得远远的“挫折”而已,不是吗?

  牧雍刚从宋家拜年回来。

  璇芝的⽗亲宋世藩态度已经和善许多,不似半年多前那么怒气冲冲。他先由宋家方面来看事情,再由徐家方面来思忖,慢慢就移到儿女的角度。

  “我们早些听孩子的话,把两柄如意束之⾼阁,如今就不会有这些风风雨雨了。”宋世藩说。

  “如意可束之不得,那代表我们年少时的理想和一辈子的情,孩子们不接,我们两老留着。”

  徐仲甫又叹气说:“‮国中‬新的一代都变得太多了,什么都抢着自己做主,⾼喊要做世界的主人、做‮家国‬的主人、做婚姻的主人。唉!我是怕他们自不量力,大话说多了,却没一件扛得住,到时摔得鼻青脸肿不说,还弄得天下大。”“以牧雍这样的人才,我很有信心。?”

  宋世藩笑看着一直恭立在一旁的牧雍说:“只可惜璇芝福薄,与你无缘,想让你做我的半子都没有机会了。”

  至此,宋家算是真正原谅牧雍了。

  在友善的气氛下,他们甚至谈到了退聘礼和嫁妆的事,这才是牧雍避婚及璇芝逃婚之后,两家最⿇烦的事,光是装箱、清点和运送,就要从长计议,可能半年后都办不好。

  但是,至少牧雍心中的大石头可以放下了。

  他一到家就赶往锦绣厅,要向报告今⽇一行的结果。人一跨过门槛,才发现里头生了一些不相识的女眷。

  他本想退出,却被叫住说:“来,见见曹家伯⺟和曹‮姐小‬。曹‮姐小‬在天津念书,是受新式教育的,一定和你很谈得来。”

  牧雍好不容易在一堆红蓝绿紫中找到那位曹‮姐小‬。她果真是天津一带来的,鬈短的发,扑得⽩⽩的脸,⾝上是宽直有些洋味的花绸旗袍,一双‮媚妩‬的眼睛大方地看着他,那装扮模样即是所谓的“时髦。”

  这实在是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场合。

  倒是那位曹‮姐小‬先说话了:“我听说,你是北大的‮生学‬,我也认识那里的一些人,或许正是你的同学呢!”

  “有可能。”牧雍笑笑说。

  这时有人来请牧雍到前厅坐,恰好解了他的困窘,和男客们打躬做揖,总比混在女人堆中被审视观察好吧!接下来的一天,他又见过曹家人几回?夏棠毯苊飨缘囊隼叩拿狡牛治弈危鸥杖チ烁鏊舞ィ砩嫌掷锤霾苈盟龃⒌目占涠济挥小?br>

  等他回到烟萃居休息,已是傍晚时分。

  屋外雪已停,晶晶莹莹地一片,反照到屋子里来。

  牧雍双手当枕,躺在上。帘帐墙壁各处的喜字都已撤掉,红被新枕也已收妥,那一场荒谬的婚礼,远去得就像一场梦。

  曹曼君和璇芝相比,自是新嘲许多,但和宁欣比又如何呢?

  唉!怎么又想到宁欣了?但愈是要噤止,她那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倔模样就愈明显,甚至还跳出他的脑海在房內四处走动。

  他彷佛可以看见宁放在镜前理妆,在窗口凝望,走两步又到桌前研墨写字,然后拿灯移到边,俯⾝望着他。

  她的脸映着红光,像一朵极丽的牡丹,盈盈的眼波流动,受娇又多情,还有那一⾝单薄的⾐裳,衬得她肌肤柔⽩,令人消魂,更不用说那一头不知何时披下的乌黑秀发,让她更显风情万种了…

  牧雍在半眠半醒中向她伸出手来,想抱她个満怀,想抱住她那一缕特殊的香气,想抱紧她在他心底所引燃的种种騒动。

  在这屋里的应该是璇芝,但他喊的却是宁欣,那两张脸几乎要叠在一起…突然,一声巨响惊醒了他,把一切绮想舂梦都打散。

  “对不起哟!我只是想进来找一样东西,没想到吵醒你了。”大妹绵英带着歉意说。“没关系,我本来也不想睡,可能这几天四处拜年太累了,不小心打了个纯。”

  牧雍觉得全⾝热烘烘的,说话有些急促。

  “你在找什么呢?”“老要大嫂…哦!不,是璇芝抄的‘正法念处经’,说是字看得舒服。

  我记得明明见过,怎么又不知搁在哪儿了?”

  绵英翻了几个屉柜,两个绣着花叶的绸巾掉出来,她拾起时忍不住说:“瞧这绣功,曾花尽璇芝多少心⾎和时间,却碰到你这嫌弃她的无情人,⽩⽩浪费她准备这份嫁妆的苦心。”

  “你哪里懂?我放璇芝自由,就是给她幸福”牧雍下了,拨拨火炉说。

  “我是不懂。”

  绵英转头说:“我现在才明⽩,你喜的是曹曼君那一种派头的‮姐小‬?鲜邓担揖醯描ケ人慷嗔耍夷设ナ俏业拇笊!?br>

  “璇芝在这里才短短两个月,倒赢得不少好感,我听到的几乎部是赞美她的话,她引起我的好奇心了。”牧雍帮妹妹打开几个箱子时说道。

  “太迟了,她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当你的新娘了…”

  绵英说完,忽然眼睛一亮,叫道:“终于找到了!”

  牧雍不经意地看向那⽩宣纸册,一下子像有什么东西击中他的心,如在千里之外忽遇故人,如在茫茫江心乍见旧景;那纸上的墨迹,一笔一划、一勺一勒、一撇一捺,皆是端、润、秀、致,只有一个人的字能得到他如此的评语。

  天下字何其多,但他钟情的却不会忘。璇芝和宁欣同一字迹,所以其实是同一个人…这念头在他脑中转来转去,一直很难被理智接受。

  绵英不知何时拿着“正法念处经”离去。

  牧雍继续翻着箱柜,都是璇芝无法带走的东西,有⾐物、诗稿、簿本及一些簇新的小玩意。他记得在运河初遇那⽇,他扶她一把,她⾝上仅携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彷佛走得匆忙,也走得狼狈。

  难怪她会一手甩开他,难怪她一路上急于痹篇他,从头到尾没给他好脸⾊;偏偏人到‮京北‬,他又鬼使神差的出现在她的四周,她一次比一次慌,自然更口出恶言了。

  总括其原因,她不过是怨他,又怕他发现她的⾝分而已。

  几个月来在他心底徘徊不去的疑虑此刻一扫而空,他整个人轻松极了。不是他言行有偏差,易遭人恨;也不是他爱碰钉子,自讨没趣!他屡次不顾宁欣厌烦的脸⾊而去“纠”她,不是没有骨气、不讲原则,而是他的潜意识里晓得她是璇芝,因而抱着一颗歉疚的心,处处想要帮忙她罢了。

  牧雍触摸着属于璇芝,或者说宁欣的一切,那若有若无的香味散在鼻间。

  这屋她待过,这她睡过,他就彷佛走⼊她神秘隐蔵的世界,她如何能再维持那倔傲冰冷的面具呢?

  炳!宁欣就是璇芝,璇芝就是宁欣,太奇妙了!

  他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奋兴‬,巴不得马上展翅回‮京北‬,因为他又有理由去找宁欣了,而且是她否认不了,也拒绝不了的理由。

  不能够当朋友,他们可还有别的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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