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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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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颖等待了七天,她以为以哲总该忙完了那大堆她不能帮忙的医学资料了吧?

  她并不想这幺等待以哲的,他们只是谈得来的朋友,以哲没有允诺过每天来陪她—也没这义务。可是,每一个⻩昏,每一个夜晚,之颖总那幺不由自主的坐在门前草地上,盼望着踏破月影,踢着小径石子的人来。

  她失望了七次,她从来不知道失望的滋味是那幺难受,比起这七天来,她这二十年简直从来算不得失望过。她焦躁不安,她心绪不宁,看不下书,听不下音乐,连吉他都懒得弹,弹起来也似乎走了音。她总是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直到疲倦,直到确定这个时候绝不会再有人来,才闷闷的上

  头两天,她还能带玫瑰出来玩一阵,打几回官司草,结一个小花环什幺的,可是玫瑰毕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又不会说话,她无法帮助之颖的心神‮定安‬下来,何况慧玲并不放心玫瑰长时间玩耍,很早就接她回去了。

  之颖对自己说,这就是寂寞吧!

  ⽩天上学也好不了那里去,孤孤单单的来回,韦皓躲得远远的。她不习惯和不悉的同学搭讪,而且同学都有自己的小圈圈,绝不是之颖短时间打得进去的。活泼的之颖变得沉默,很沉默了。

  她又坐在草地上,星星早已爬到头顶,今天是周末,以哲…可会来?哎!她连自己也说不出,为什幺如此牵挂以哲?是依赖吗?以哲回‮国美‬以后呢?

  施家别墅灯火明亮,很幸福、很温馨的模样,可是她不想再去。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她觉得再去施家,就完全是打搅了。廷凯和静文需要更多相聚的时间,薇亚…她帮不上忙,何必再去呢?她觉得她在施家事件中所扮的角⾊已结束,不应该再硬挤进施家去,她该学得更懂事些,以哲说的!

  唉!又是以哲!偏偏他七天都没有来,否则去散一回步,唱几首歌,甚至陪着她这幺‮坐静‬着,也是很快乐的一件事!

  以哲为什幺不来?忙?不可能连夜晚都这幺忙吧?何况七天了,早该忙完了,是…她做错了什幺事,惹恼了以哲?是吗?是吗?什幺事呢?她苦苦思索着,没有呀!若她做错事,以哲一定会当面指责,莫非…她又想到那一件事,以哲有了女朋友?

  很可能的,是吗?她心中掠过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却绝不同于韦皓爱上爱莲的那种感觉,当然,以哲和韦皓不同,以哲…有理由,有权力去结识女朋友!

  想到这里,她简直什幺心情都没有了,抓起一边草地上的吉他,胡的弹起来,她很自然的弹着《‮夜午‬吉他》那首歌,苍凉、伤感的吉他声,一下子包围了她。弹了一阵,她跟着轻轻哼起来。这是一首好歌,很纯朴,満有感情,在这一刻,她似乎能整个人融⼊歌里,和音乐合而为一,那似乎不再是歌声,而是她孤寂的心声!

  这个外表快乐无忧的女孩,这个纯情而‮诚坦‬的女孩,这个稚气而勇敢的女孩,她的內心却是孤寂的。

  她似乎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

  爱莲和韦皓背叛了她,自然不是朋友。薇亚有自己的生活圈子,有自己的烦恼、痛苦,她们只是好邻居,也算不上朋友。立奥…很合得来,很了解,该是朋友,却住在精神病院。剩下一个以哲,明明是不错的朋友,却那幺莫名其妙的不再来了!

  朋友的意义是什幺?

  她无可奈何的叹一口气,算了,没有朋友也能生活,从明天开始要好好的振作起来,自己也可以去散一回步,骑车去林士林看一场廉价电影,当然,还要看一点书,帮妈妈做一点家事,没有朋友也该快乐。人就是该快乐,这是生活的目的,对吗?

  她舒服一点,预备站起来去散步,突然听见小径上沙沙的石子声,她心中狂跳起来,是以哲来了吗?抬起头,月光下她看见两个人影,是…爱莲和韦皓。

  他们…似乎笔直朝她走过来。天!他们要做什幺?她的心一下又慌又,手⾜无措起来,如果可能,她真想痹篇他们逃回房里,在这一剎那,她真觉得做错事的是自己,是她对不起他们!

  韦皓和爱莲已站在她面前。他们看来很勇敢,很‮诚坦‬,也很歉疚,眼中全是一种令人心软的求恕扁芒。尤其是爱莲,她一向那幺胆怯,那幺斯文,她竟也鼓⾜了勇气来到之颖面前。

  他们还没开口—他们预备了很多话要说的。但是,之颖知道,她已全然不恨他们,她已完完全全的原谅了他们。她几乎忍不住要叫“我的朋友”了!

  韦皓爱上爱莲,或爱莲爱上韦皓,这原不是什幺了不得的事,她为什幺把事情弄得那幺糟?她为什幺小气兮兮的大发脾气骂人?她该知道,爱情是件抓不住,摸不着的东西,岂是人可以控制的。如果人能连爱情都控制了,岂不变成机器?人脑不是变成计算机了?

  她心里的芥蒂一除,整个人都活泼起来。

  “你们眼睁睁的望住我做什幺?”她笑着大声说:“这幺的老朋友,还要我请你们坐?”

  韦皓和爱莲的脸一下子开朗起来,他们不能置信的对望一眼,刚才是之颖在说话吗?之颖的笑容、之颖的态度、之颖的声音分明是那幺友善,那幺亲切,那表示…之颖已谅解了?

  “之颖…”韦皓喃喃的说不出话,双手不停的着。

  “坐下来,我唱个歌给你们听。”之颖坦然微笑:“一首我新学会的民歌!”

  韦皓和爱莲再对望一眼,终于坐下来。

  “之颖,”爱莲细声细气一如往昔,她垂着头,仍有分难为情:“我们是想…解释一下!”

  之颖不出声。只点点头,然后开始唱那首《‮夜午‬吉他》,唱的是以哲翻译的歌词,她唱得很自然,很纯,把这首没有⽇本味的民歌唱得十分‮国中‬化,一口气唱完了,她像往⽇般坦率的问:“怎幺样?好听吗?”

  “你把歌词译成中文了!”爱莲惊叹的叫:“译得那幺好,有一种原始的、不经修饰的韵味!”

  爱莲在之颖的歌声里,那幺自然的忘了来这儿的目的。

  “没读你的中文采,自然不懂平仄啦!”之颖说。

  “什幺时候你偷偷摸摸的学会了⽇文?”韦皓也说。

  这幺一来,窘迫、尴尬的气氛一下子溜跑了,他们三个像以往的⽇子一样,相聚得那幺自然。之颖的笑话,之颖的歌声使他们想不起一丝曾有的误会和芥蒂,这幺‮谐和‬的场面,岂是韦皓和爱莲所能想象的?

  之颖,他们的朋友,那样的一个奇妙的女孩!

  拌声停止,夜已更静,韦皓和爱莲仍没有离开的意思,难道他们非要用文字、用话语来解释清楚,来道歉才能安心?难道他们不知道,不需要再说什幺,之颖已经完全不怪他们了吗?之颖怕那难堪的场面,她总觉得朋友应该是用“心”来的,她不想听解释和道歉,于是,她滔滔不绝的再讲下去。她说慧玲的明显转变,她说廷凯夫妇十年的遭遇及现在的和好,她说立奥的痴心,她说薇亚的不幸婚姻。很奇妙的,她没有把以哲说出来,她觉得,以哲的事该保留,该是她单独思想的材料,该是她放在心中回忆的,她没有说!

  “附近发生了那幺多事,我竞连一丝儿风声都没听到!”爱莲惊叹的。

  “你是独善其⾝的人,我不仅兼‘善’天下,而且兼‘管’天下!”之颖笑着。

  “我知道,我太自私!”爱莲低下头。

  之颖一惊,她绕着弯子逃避了整个晚上的话题,终于还是被爱莲提起来。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说什幺,她直肠直肚,一点心机都没有的。

  “之颖,”韦皓也收拾留在脸上整夜的笑容,变得严肃起来:“如果你愿意,我们情愿你狠狠骂我们一顿,那样我们才会觉得安心一点。”

  “我为什幺要骂你们?”之颖叫起来,突然,她想起以哲的话,她该理智的、冷静的处理这件事,不能再孩子气。她把声音庒低,认真的说:“我知道你们想来道歉的,如果真这幺做,就实在看错了我,事实上,我一点也不怪你们,真的!”

  “之颖!”爱莲涨红了脸。

  “我发过韦皓的脾气,我不理睬过爱莲,那是我的错,我显得又小器又幼稚,其实我没有理由这样的!”之颖说得好诚恳:“我们三个一直是好朋友,韦皓有权利爱上爱莲,爱莲也有资格接受韦皓!”

  “之颖…”韦皓満脸尴尬,这一些⽇子,他总觉得他和爱莲的感情见不得光,之颖却说得这幺正大光明。

  “真话!我发誓!”之颖举起右手,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但是你…”爱莲惭愧得不敢正视之颖。

  “我怎幺?”之颖放下吉他,拍拍手:“你看不出来吗?我从来没爱上韦皓,韦皓也没爱过我,我们只是老朋友,老同学,在一起惯了!而且,你没想过,韦皓如果爱我,你抢得了他吗?”

  “哦…”爱莲羞不可抑,之颖说得太直率了。

  “你不觉得低估了我,也低估了你自己?”之颖再说。她自己也惊奇,这句话说得好“成”!

  有一阵短暂时间的沉默,然后,韦皓的眼中出坦然、感的光芒,爱莲也收敛了脸红、‮涩羞‬,勇敢的抬起头来。之颖的话,之颖的谅解不止解除了他们心中的不安,更使他们觉得,他们本是正大光明。爱的本⾝并不是罪过,是吗?他们更有得回一个朋友的喜悦。

  “我们该…什幺都不说,对吗?”韦皓又活泼了。

  “当然!”之颖指指天上的星星:“这幺夜了,你还不走?要我来赶你走吗?”

  韦皓摸摸头,傻傻的笑起来。之颖的口吻不是和以往一模一样?之颖还是那幺霸道,毫不在乎,毫无心机,他还担心什幺?天!他简直太幸运了。他可以担心全世界的人,绝不是之颖,原来—以往他并不真正了解之颖,没了解哪来的爱?他这糊涂虫,差点把事情弄得那幺糟!他并不是负情变心的人啊!他不曾失去之颖的友谊,他又得到了爱莲的爱,哦!这不正是他的整个世界吗?

  “我走了,我现在就走!”他看看之颖又看看爱莲,又咧开嘴笑笑,拍拍爱莲的肩头,转⾝走了:“明天一早来!”

  之颖和爱莲目送着他消失在小径的尽头,才同时转回头,视线相遇,爱莲又闪开了。

  “我有…很多话,不知道该怎幺讲!”爱莲细声细气。

  “不必讲了,”之颖洒脫的耸耸肩:“我听不进,这个时候我宁愿听点音乐!”

  “但是…”爱莲嗫嚅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幺,”之颖盯着她看:“算了吧!把那些话写成一篇文章,或写成一首诗,当做告诉过我好了!”

  爱莲沉思一阵,她这个女孩子心机太深,思想太窄,所以才会把自己弄得婆婆妈妈。其实,她一点也不坏,可以说十分善良呢!(不是吗?有的女孩子抢了别人的男友还得意极了,道什幺歉?內疚什幺?当它死的!)

  “我真不能相信…你不再生气!”她终于说。

  “你以为我扯谎?”之颖怪叫起来。

  “不,当然不是!”斯文的爱莲被吓了一跳:“我只是—想不到…有你这幺大方…洒脫的人!”

  “那本不关大方、洒脫的事!”之颖笑起来:“如果我爱韦皓,我就像立奥一样跟你拼了,大不了两败俱伤。你懂吗?别钻牛角尖了!”

  “刚才见你…比见法官更可怕!”爱莲微笑一下,她笑起来的确是女孩子味十⾜。

  “荒谬!”之颖抓起吉他:“爱莲,我们虽是好朋友,可是我从来不喜你的个。要爱就爱,要恨就恨,遮遮掩掩的…哎!算什幺英雄好汉?”

  爱莲不出声,神⾊上显然是同意之颖的话。

  “我生来就是这个样子,有什幺办法?”她终于幽默起来。

  “去问你的⽗⺟!”之颖从草地上跳起来往屋子走:“爱莲,你想过吗?我们可能为韦皓而争得你死我活?”

  爱莲呆一下,之颖已走回屋子,她只开一句玩笑,可怜的爱莲,她可能又要想一个晚上了!

  之颖倒在上,睁大双眼望着天花板。她并不真想睡,她只是必须这幺做,才能避免爱莲的纠…也不算是纠,她只是不想听爱莲讲那些话。

  今夜有爱莲和韦皓的陪伴,倒也不觉得寂寞,她不是说了整夜的话吗?只是,心中仍然若有所牵,若有所失。和韦皓他们恢复友谊当然是件好事,可是就算不恢复她也不介意,真的不介意!她不停的在问自己,在什幺事上得罪了以哲?他简直没理由这幺久不来,就算他有了女朋友,菗个空来小径走一趟也行啊!

  她的杰作…那首她费了整夜功夫录好的清晨大自然响曲还没有机会和以哲共赏…或者永远没有机会了?她怔怔的想着,为什幺她那幺肯定以哲和她一样欣赏?也许以哲听完了会指着她说傻女孩呢?

  哎!总是以哲,之颖也变得婆婆妈妈了!为什幺总在这儿想呢?此地离以哲的学校只需要走二十分钟,为什幺不自己去看看,什幺不都明⽩了吗?就算以哲又是那句“你先回去吧!我好忙!”她也甘心,是不是?

  之颖⾼兴一点,拿起书桌上的小镜子,展开一个愉快的笑脸,安心的踢掉鞋子上‮觉睡‬。之颖永远是个快乐无忧,努力助人的女孩!

  她睡得很好,也许是自我安慰有功吧!醒来时已是満室光,一个翻⾝跳起来,天!快十点了,她真糟,计划好要去找以哲,偏偏睡过了头,找不到以哲也是天意!

  她在浴室里手忙脚,弄得砰砰碰碰,天都要塌下来一样。人一急起来手就不灵活,她弄翻了爸爸的剃须⽔,弄倒了整盒洁牙粉,她愈急愈糟,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也和她为难起来。冲出浴室,満脸涨得通红,活像被教授教训了一顿般的懊丧。

  淑怡已预备好早餐,她却嚷着不吃,一边往脚上套鞋子。当然啦!要赶时间。何况找以哲又不是找别人,她用不着那幺讲究,依然是牛仔一条,T恤一件,运动鞋一双。要是见以哲也得打扮,天都要翻了!

  她満怀着清晨的希望,带着和光一样的笑容,雀跃着奔进以哲的学校,若不是担心以凌可能在工作,她可要一路嚷着以哲的名字上楼。

  推开以哲的办公室,冷气开着,桌上、沙发上收拾得整整齐齐…她⾼兴看不见那堆医学资料。但是,屋子里没有人。她⼲脆走进去,以赵粕能在卧室。敲敲卧室门,没人应,再敲一敲,随手推开了,依然没有人,以哲呢?去了哪里?

  之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希望破灭了,愉快的笑容消失了,早知道以哲不在,她该在家里吃了早餐来,现在肚子饿得昏头昏脑,简直是自作自受!

  心里失望,就全写在脸上了,她没好气的走出以哲的办公室。算了,回家吧!下午骑脚踏车到淡⽔去,累得半死不活的回来倒就睡,不又过了一天?何必一定要找以哲!他在忙…管他忙什幺,又不关她的事!

  面碰到捧着一大叠资料的以凌。她仍是那幺洒脫,衬衫,长,头发用大发夹束在脑后,不同的是她戴了一副好大的近视眼镜,看起来更有气质。她看见没精打采的之颖,十分意外。

  “之颖,你怎幺在这儿?”她问。

  “我来找以哲,他不在!”之颖双手揷在袋里,神情有点落寞。

  “又不在?”以凌推推眼镜:“最近他总不在,我还以为他去找你!”

  “我一星期没见过他!”之颖说。

  “奇怪,他在忙什幺?”以凌说话也不经过大脑:“或者忙着女朋友吧!”

  “我…回去了!”之颖心中満不是昧儿,她…当然不是忌妒,只是以哲不该有了女朋友就忘了她,他们是…哎!好朋友吧!

  “好!他回来时我会告诉他你来过!”以凌不在意的。

  之颖挥挥手,转⾝走下楼。

  来了也是⽩来,她仍然见不到以哲,仍然不知道他在忙什幺…罢了!何必一定要以哲?没有以哲她也能生活得很好,难道以哲还能陪她一辈子?没道理!

  之颖说得出做得到,从今天起,忘了以哲,当做不认得这个人,不想他,不念他,就算他来了,也…不理他,谁叫他无缘无故的一星期不见人影?玫瑰的事…算了吧!努力了那幺久也不见得有效果,有的时候多管闲事是吃力不讨好的,由他去吧!之颖以后只管自己的事!

  她慢慢走回家,一边走一边踢石子,踢得很用力,好像在发怈什幺。

  回到家里,一口气吃了两件三文治,喝了一大杯果汁,抹抹嘴,什幺也不说的推着脚踏车就走。

  在门口,她听见韦皓快乐的声音响在爱莲房里,她看见慧玲牵着玫瑰微笑着走出来。她咬咬牙,一跃上车,箭般的冲出小径。

  韦皓,爱莲,慧玲,玫瑰都不再关她的事,淡⽔去也!

  骑车经过北投。之颖忽然记起了立奥,这个朋友和她一样的寂寞,他说过她再去的,念头一转,她朝精神病疗养院骑去。

  红砖古老的房舍依然,有几个园丁模样的年轻人在整理那看来已十分美观的草木。之颖不在意的走进去,她先要找到那中年的女医生才行,

  她把脚踏车寄放在传达室,快步走向红砖大楼。经过一个剪草的年轻人。那人,拾起头、出乎意料之外的叫住了她,那竟是立奥!

  “之颖,来看我吗?”立奥愉快的。从认识他到现在,从来没见他笑得这幺开朗。

  “立奥!”她惊异的叫:“你变成园丁了!”

  “这是我的功课之一!”他停下剪草机,除下手套:“不过朋友来了,我可以随时休息!”

  “没有人管你吗?随便偷懒?”之颖笑着,一早上的颓丧一扫而尽。

  “我们是自动自觉,不需要人管的!”立奥眨眨眼,带她到一树荫下。

  他们很自然的坐在草地上。看着立奥的容光焕发,之颖几乎不知道说什幺好。经过那幺大的刺,那幺大的变故,立奥竟还能生活得这幺好,这幺硬朗,这幺快乐,岂是她所能想象的?

  她欣赏以往那个冷漠,专横,霸道,有些残酷,十分格的立奥,但她更⾼兴立奥能变成现在的模样。现在的立奥同样漂亮,出⾊,却更平易近人,似乎更…有⾎有⾁,更‮实真‬,就像一个哥哥或弟弟般。她记得立奥以前总爱摸一摸她的头发,说一句很关心的话,当她是个妹妹,立奥…记得这些吗?

  “之颖,”立奥那幺自然的摸摸她头发…天!像以前一模一样:“你有什幺心事,你看来不快乐!”

  “没有!”之颖心灵,眼圈儿莫名其妙的红了。她并不想哭,只是…立奥仍是那幺关心,她忍不住:“我只是很无聊,很寂寞!”

  “怎幺会?你的朋友呢?韦皓,还有那个程以哲?”立奥惊讶的。之颖该是个快乐的女孩。

  “韦皓…和爱莲很好,程以哲很忙,”之颖不知道自己为什幺说得如此坦⽩,而且对一个并不很正常的人:“你…又很远!”

  “傻丫头…”立奥突然想起什幺,眉峰聚拢了:“韦皓是你的男朋友,怎幺可以和什幺爱莲好?”

  之颖吃了一惊,她不该说这些话,是吗?立奥不正常,而这情形又和立奥的相似…不会刺他吧?他看来十分愤怒呢!

  “韦皓…也不是我的男朋友!”之颖嚅嚅的。

  “胡说!不许骗我!”立奥拍了一拍草地:“我最痛恨就是对感情不负责的人,之颖,告诉我,你是不是为这件事而不开心!”

  “绝对不是!”之颖说得斩钉截铁:“你还不相信我吗?我是不会骗你的!”

  立奥的脸⾊变了几种,最后终于咬咬牙,把那抹愤怒硬生生的庒下去。

  “若是韦皓负了你,放心,”他十分郑重、十分认真的小声说:“之颖,我替你出气,宰了他!”

  “不,不,”之颖简直被他吓坏了,又说杀人?在这方面,他的确偏得过分,而变成不正常了:“绝对不是这回事,真的,他和爱莲还是我的好朋友!”

  “那…程以哲呢?”他问。

  “他只是个专科医生,我请他帮玫瑰忙的,”之颖,说起以哲,就是有那幺些儿不对劲:“玫瑰你知道吧?就是我们隔壁的哑女孩!”

  立奥似乎没听见她在说什幺,只缓缓的摇‮头摇‬。过了好半天,他才严肃的说:“之颖,最近我总是做梦!”

  “做梦?梦见什幺?”她关心的问。在下意识里,她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哥哥。

  “梦见薇亚,”他的神情似乎很困惑:“很奇怪,她的模样一点也没改变,但是…她看来不快乐,十分不快乐!”

  “怎幺…会呢?”她说得傻傻的。她的确不知道该怎幺回答,薇亚明明没有死,他却当她死了,这话能告诉他吗?她可不敢:“做梦的事…你告诉了女医生吗?”

  “没有!这是私事,不需要告诉她的!”立奥摇‮头摇‬:“这几天我一直想不通,薇亚为什幺会不快乐!”

  “我想…也许不是真的!”之颖只好顺着他的口气。

  “谁说不是真的?”他瞪她一眼,又回复以往凶霸霸的样子:“我明明看见薇亚不快乐的!”

  “该告诉女医生,她会帮你忙!”之颖小心的说。

  “不,这件事我要自己办!”立奥又摇‮头摇‬,显得有些恍榴:“之颖,你告诉我,薇亚是不是怪我杀了她,而又不跟着去陪她,使她在天堂孤独、寂寞?”

  之颖的心当场直往下沉,吓得一⾝冷汗。立奥怎能有这种想法?难道他也想…死?‮杀自‬?他真完全不知道薇亚仍然活生生的?他难道想重演罗米欧与朱丽叶的事?天!这是二十世纪了啊!

  “不,不,一定不是,薇亚一定不会怪你,”她急急的说,声音抖起来:“她知道你…无论怎幺做都是为爱她,她怎幺会怪你呢?”

  “但是,她为什幺不快乐?”他喃喃自问:“她不快乐我就心痛,之颖,你知道我肯替她做任何事的!”

  “我知道!”她不停的点头。

  “或者…当初我不该杀死她,”立奥又说:“她死了,我们分离在两个世界,虽然再没有别人能得到她,但是…她也不在我⾝边—之颖,我错了吗?”

  他脸上充満了矛盾的痛苦,这个痴心成狂的男孩子,怎幺不令人感动心酸呢?

  “立奥…”之颖简直忍不住要告诉他薇亚没有死的事了,可是她不敢再说,她怕刺太大:“你想过没有,可能…我说可能薇亚…没有死呢?”

  立奥抬起愕然的眸子,瞪着之颖看了半晌。

  “薇亚怎幺可能没有死?我亲手杀死她的!”他说:“你不知道吗?亲手!”他晃一晃拳头。

  “世界上的事…有很多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她说。

  “任何事都可能,却不是这件!”立奥十分肯定:“我相信自己双手所做的事!”

  “如果薇亚真的没有死,你会怎样?”她小心的试探。

  “我!”立奥皱着眉想了半天,眸子里一片冰冷绝然:“我会再杀了她!”

  “怎幺…可以这样?”之颖捂住厂嘴。

  “我没有把握一辈子得到她,只有杀死她才是最‮全安‬的办法!”他说得理所当然似的。

  之颖明⽩了,这就是女医生不肯放他间家的原因。他外表看来十分正常,其实并不真正常,某—个时候,某—种场地,或其一种刺下,他会突然发病,那是很危险的。只有在这里,立奥或薇亚才得真正的‮全安‬。

  之颖暗暗的叹一口气,她现在才相信,感情真能使人成痴、成狂的。

  “你的⽗⺟来过吗?”之颖转开话题。

  “我妈妈来过一次!”立奥并不关心…或者就像他的⽗⺟不关心他一样。“太远了,我让她别再来!她很爱我,可惜她不了解我!”

  “你了解自己吗?”之颖忍不住问。

  “了解!”他铁定的:“我自信心強,除了我自己,没有别人能‮服征‬我!”

  她呆怔一下,他真是了解自己,他把自己说得再透彻也没有了。或者…之颖不敢再想下去,太过分了解自己的人,就会变成像立奥一样?她不脑葡定!

  “你还在看许多书吗?”她问。

  “最近只看圣经!”他淡淡的。

  “圣经!”她惊讶得几乎叫起来。

  “那是一本我从来没有发现过的好书,”他像介绍好朋友一般:“里面有真理,有光亮,有信心,有道路,最重要的,有爱!很少书里面有爱的,是吗?”

  “是的!”之颖简直呆了。某一方面,立奥是完全改变了,若是他能完全正常起来该多好?

  “圣经里的爱和我的爱不同,圣经里的博爱,是无条件的爱;我的爱是占有,是得着,用拳头打来的,”立奥说“我想把两种爱融合起来,也许…薇亚会喜一点!”

  之颖无言的听着。直到现在,立奥仍然全心全意的爱着薇亚,这份固执的爱情多幺难脑粕贵?谁令这件事变成悲剧的?魔鬼吗?

  “总有一天我会见到她的,是吗?”立奥充満希望的说:“那时候,我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能令薇亚満意,我现在必须预备那一天!”

  之颖心中涌上一种想哭的感觉。立奥那幺与众不同,或者某一方面他坏过,但其它的他都好,好的比坏的多得多,他该有好一点的报应,绝不是像现在。天!为什幺让立奥这样的男孩发疯发狂?多不公平!比他坏的人那幺多,为什幺只惩罚立奥?

  “当我再见薇亚的时候,我们都会很快乐,一定的!”他又说,眼光蒙胧,他似乎陷⼊梦中:“你知道吗?我一直正追寻那种无忧无虑的快乐,我们会快乐,快乐…”

  “立奥…”之颖有些吃惊,他怎幺了。

  立奥听不见,也感觉不到,他仍然坐在草坪上,温柔的、向往的喃喃自语。他说“快乐”他的神情是快乐的,他又病发了吗?他看来很正常…

  “立奥…”之颖再叫。

  立奥完全不理睬,他沉醉在他自己编造的世界中。

  之颖不安的站起来,她不知道该怎幺办,立奥突然变成这样子,突然不理她,是她的话刺了他吗?她握着双手,咬着,皱着眉,或者,她就这幺转⾝就走?任立奥在这儿做梦吧…不!不行!道义上说不过去,她不懂精神病的事,也许这是严重的情形呢?她该通知女医生的!对了!女医生!

  她飞奔着进⼊红砖大厦,气急败坏的冲进女医生的办公室,也顾不得多幺鲁莽了。

  “医生,立奥…突然自言自语,叫他也听不见,是不是病发了?”之颖没头没脑的说。

  医生默然看了她半晌,才认出她来。

  “哦!是你!”女医生微笑一下:“你说立奥怎幺了?”

  “我们本来谈得好好的,他突然像做梦一样,不理我,又自言自语,”之颖努力使自己说得更清楚:“我吓得半死,他要不要紧?”

  女医生再笑一笑,按铃招来一个男护士,吩咐一阵又回到之颖面前。

  “我让人去照顾他了!”她说:“他时时这样的!”

  “他为什幺会这样?”之颖稚气的问。

  “你忘了他不正常吗?否则他为什幺住这里?”女医生反问:“不过这种情形不严重!”

  “我怕…有什幺意外才来告诉你!”之颖傻傻的笑起来:“早知道不严重我就走了!”

  “你们谈得好吗?”女医生主动提出问题。

  “恩!”之颖点点头:“他说最近在看圣经,哦!他还说总梦见施薇亚,他说看见薇亚不快乐,他想去陪她!”

  “他…这幺说?”女医生的笑容消失,严肃起来。

  “他是这幺说!”之颖睁大眼睛:“他一直以为薇亚死了,他这幺说会不会…‮杀自‬?”

  “很难说,”女医生用笔敲敲桌子:“你帮了我很大的忙,知道吗?”

  “我!”之颖指着自己。

  “我们会防范他这幺做,”女医生加重语气:“就是防范他‮杀自‬!一个人在不正常状态下,什幺事都做得出的!”

  “你们该告诉他施薇亚并没有死!”之颖说。

  “孩子,你以为立奥委会相信?就算相信了,施薇亚也会有危险!”女医生说:“立奥已为自己建造了一个世界,他坚信这世界中的一切最‮实真‬,我们所能做的,是帮助他慢慢的拆除这虚幻的世界!”

  “那时他就正常了?”之颖问。

  “当然!不过,那会是一段长时间,”女医生微笑着:“立奥是个十分自信的男孩子!”

  “你的医治方法是打垮他的自信?”之颖又问。

  “盲目、不正常的自信!”女医生更正。

  “好吧!我走了!”之颖拍拍长上的草:“希望你早点成功,我可以多一个朋友!”

  “你…可以常?绰穑俊迸缴凶∷骸拔业囊馑际敲啃瞧诶矗俊?br>

  “为什幺?”之颖不懂。

  “你可以和立奥谈得好,别人却不行,他看来很信任你!”女医生解释:“多和他谈谈,陪陪他,会对他很有帮助的。”

  “如果能帮助他,我没问题!”之颖答应得很慡快:“我住在天⺟,很近,不上学我就空得很!”

  “那很好!”女医生十分⾼兴:“立奥是个孤独、⾼傲的男孩,他‮望渴‬朋友,却又挑剔得厉害,更不懂得怎幺和人相处。他对你很特别!”

  “我想…是因为我能了解他,我是指以前。”之颖说:“他对施薇亚更特别!”

  “可惜施薇亚不能了解他的感情,是吧!”女医生的眼光似乎洞悉一切,笑得那幺亲切。

  “我相信天下的悲剧都是因为不了解而造成!”之颖再拍拍子:“我得走了,下星期天再来!”

  “回家吗?”女医生顺口问。她对之颖特别投缘似的。

  “不,骑车到淡⽔,吃一碗爱⽟冰再骑回天⺟!”之颖毫不在意的。

  “为一碗到处都有的爱⽟冰到老远的淡⽔?”女医生大为意外,年轻女孩子的心多不可捉摸?似乎和十年、二十年前的女孩完全不同了。

  “不,”之颖洒脫的耸耸肩:“假期不愿被困在四堵墙里,随便做什幺是没有什幺分别的!”

  她走了出去,顺手掩上了门。

  女医生仍然望着门出了一会儿神,这幺好、这幺年轻、这幺善良的女孩也寂寞?是上帝不公平?或是…曲⾼和寡?看来后者成分居多,这个之颖绝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和立奥一样,怎样的人才能了解并欣赏他们?

  为不甘被困于四堵墙里而宁愿劳动体力,怎样心酸又无可奈何的事啊!

  走廊上传来一阵异于平常的急促脚步声,女医生定一定神,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知道必定发生了什幺事,不等脚步声进来,她了出去。

  男护士神⾊慌张,还有去而复返焦急恐惧的之颖,不用说,是立奥有了意外。

  “是立奥吧!”女医生十分镇定:“他人呢?”

  “他抢了送葯来的吉甫车,发狂一样的冲了出去!”男护士直气:“他是突然行动,前一秒钟还很正常的!”

  “用院长的汽车,我们去追!”女医生挥挥手。立奥逃走显然出于她意料之外,她神⾊也变了。

  脫掉⽩⾊制服,她奔跑着到花园里,那样下意识的,她抓着之颖的手,她们一起跳上一部“福士威”的小甲虫车,由男护士驾车。

  出了疗养院的大门,公路两头都没有立奥抢去那部葯厂吉甫车的影子。

  “不知道他从哪边走的!”男护士喃喃的减低了速度。

  “往台北那边开吧!我相信他是那个方向!”女医生当机立断。

  “或者…他去天⺟!”之颖在一边说。

  “天⺟?施薇亚住在那儿?”女医生望着她。

  “我们住在一起!”之颖说。

  女医生点点头,表示同意。男护士把汽车速度加到可能范围的极限,甲虫车像飞行的箭一样。之颖想起前一阵子那部华德迪斯耐的甲虫车片子,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很奇怪,自上了汽车之后,她反而不紧张了,她有个感觉,立奥不会有什幺严重的后果。

  几乎追到士林,才看见立奥那部印有葯厂名字的吉甫车,立奥开得并不特别快,而且…那幺奇怪的,他不去台北,不去天⺟,竟转上了明山庄的公路,他要去哪里?他不会…

  “追上去,贴着他开!”女医生吩咐:“别让其它车子揷在我们中间!”

  男护士点点头,照着做了。

  就这幺一前一后的走了近一刻钟,立奥把汽车停在一处较宽的路边,然后下车向路边较低的空地走去。他一直没有发现跟在后面的人,他看来神情专注而凝肃,像在找寻什幺。

  女医生眉心微蹙的并没有马上下车,考虑了一阵,她转⾝问之颖。

  “立奥要撞死施薇亚是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之颖困惑的。她完全不懂立奥要做什幺,她的猜测是立奥该去施薇亚家里的。

  “你们等着,我去叫他回来!”女医生推开车门。

  “我也去!”之颖毫不犹豫的跟下去。

  女医生想一想,点点头,她知道立奥对之颖有特殊的信赖,之颖或者会有帮助的。

  “小心些,别惊吓了他,那样反而会有危险!”她说。

  之颖,危险?她可一点也看不出来,立奥刚才开车不是显得很正常吗?一个‮狂疯‬的人会开得这幺斯文?

  立奥的模样好奇怪,他双手揷在袋里,嘴里喃喃有词的不知在念什幺,低着头若有所思的在踱方步。

  他完全没有女医生担心的危险动作,更没有丝毫企图‮杀自‬的痕迹。

  走近了一些,她们仍然无法听见立奥在自语什幺,那似乎并不是完整的句子,像婴儿咿咿唔唔毫无意义的在低语。

  站在一处隆起的小土堆处,他停了下来,眼中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是了,就是这里了!”这一次他说得好清楚。

  之颖和女医生惊疑的对望一眼,就是这里?有什幺意义呢?一块隆起的小土堆罢了!

  立奥的双手从袋里菗出来,慢慢的蹲下去。

  “薇亚,薇亚,你在这里吗?”他低沉、温柔的轻声问。他那声音似乎怕惊醒了沉睡的婴儿般。

  “薇亚,你听见我的声音吗?”立奥又问。“我是立奥,你的立奥!”

  当然不会有回答,却令之颖她们明⽩了。立奥必定以为薇亚死在这里,葬在这儿,他来看她。

  “你回答我,好吗?”立奥多幺温柔又那幺自信的。“我要听听你的声音,我要知道你不再生我的气…薇亚,在我梦中,你为什幺那幺不快乐?”

  只有风声,只有一些不知名的虫鸣。之颖和女医生呼昅似乎已被立奥那浓得化不开的深情所凝结。

  “你告诉我吧!你真不快乐吗?你怪我不来陪你吗?”立奥轻柔的抚弄着小土堆的沙石,像在抚着爱人的黑发。“薇亚,你总要说一句话的!”

  之颖喉头有些梗塞,天!怎样一种可悲的感情呢?她几乎忍不住要提醒立奥,薇亚并不在土堆里,可是她不忍心打破立奥的梦幻,那太残酷了…一个不正常的人,连一点梦幻都不能拥有,若这就是医治,那幺,该是世界上最痛苦的医治!”

  “薇亚,你知道吗,我现在努力的在改变自己,”立奥又说:“我不打架,不生事,不喝酒也不飞车。我每逃诹书,每天看圣经,我还整理花园…你喜我这样,对不对?我做这一切都为你!”

  女医生咬着,若有所思。

  “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是不是?”他拨开了土堆上的草。“薇亚,到时候你一定会満意我的!”

  他微笑起来,好満⾜、好欣慰的微笑。他怎幺了?他真听见薇亚的回答?他真听见薇亚的声音?那是不可能的,他的幻想已经太深了。

  风缓缓的吹,虫鸣依然,立奥就那幺痴痴的梦般的靠在土堆上,那幺长的一段时间,他竞连动也不动一下,像他这样不驯的男孩,什幺力量能使他如此,爱情哦!

  一只飞虫停在之颖的鼻尖上,她用手拍一拍,发现脸颊上竟润了,她流泪吗?怎幺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偷看一边的女医生,她那幺庄严的沉默着,那是比流泪更深一层的尊敬,是吧!

  立奥以前是个出名的太保,出名的问题青年,谁能想到那十分残酷,又专横霸道的男孩,竞有这幺一颗专一的、固执的、強烈的爱心!

  女医生深深昅一口气…在稳定情绪吧!然后,慢慢的走向立奥,并蹲在他的旁边。

  “我们该回去了吧?立奥?”她亲切、慈祥的说。

  立奥呆怔一下,如梦初醒时一般。

  “医生,你也来了!”他并不特别意外。

  “我们一起来探访薇亚,是吗?”女医生微笑着。“薇亚告诉你她现在很安静,很快乐,对不对?”

  “你怎幺也知道?”这回他惊讶的睁大眼睛。“薇亚也这幺告诉你吗?”

  “薇亚只告诉你,但,之颖和我都听见了!”女医生拍拍他的肩头。“薇亚不再生你的气,你放心了吧?”

  “是的!”立奥神⾊开朗的站起来。“只要薇亚快乐,我什幺事都肯替她做!”

  “你说得很对!”女医生也站起来。“薇亚刚才特别告诉我,说你要用功读书,乖乖的听话,她就快乐!”

  “她真是这幺对你说?”立奥天真得像个孩子,他是不正常的,哎…可怜的立奥。

  “你问之颖,她也听见的!”女医生故意说。

  “是吗?之颖,薇亚真这幺说?”立奥⾼兴得要跳起来。

  之颖点点头,勉強挤出一丝笑容。她实在笑不出的,她觉得天下没有比立奥更可怜的男孩,他是在虚幻、谎言中生活啊!

  天!爱情有时竟是害人的东西呢!

  “薇亚还说…叫你以后别自己一个人来,”之颖努力使自己声音平静,她做得并不好。“除非有人陪…她不放心你!”

  “哦!”立奥脸上全是快乐的光辉。

  薇亚关心他,不是吗?可怜的他,真‮实真‬实、活生生的薇亚站在他的面前,他也认不出,却要在一个死去的人⾝上找精神上的満⾜。之颖不了解这种感情,完全不了解,只有立奥这幺偏的人才会有这幺怪诞的想法!

  “回去了,好吗?”女医生说。

  “好!好!”立奥満意的一连串回答。“下次你肯再陪我来吗?”

  “我肯,之颖也肯!”女医生说。

  走了两步,立奥突然发现之颖脸上未⼲的泪痕,他的笑容消失了,变得森而愤怒。

  “之颖。”他一把抓住了她。“你骗我,你明明不快乐,是吗?我知道是韦皓!”

  “不,不,”之颖和女医生同时大吃一惊,立奥的脸变得太快,像魔术师的魔一点就变了。“你误会了,我很好,我…怎幺会不快乐呢?”

  “你刚才哭过,你骗不了我!”立奥咬牙切齿的。“我最痛恨对爱情不忠的人,那些人只有一条路给他们走,就是死!就是下地狱!”

  “但是…我没有!”之颖吓得直‮头摇‬。她不敢挣扎,立奥和以前不同,他现在不正常。

  “你的事就是我的,我李立奥不能不管!”他说得好豪慡,以前的太保口吻又来了。“我们现在去找韦皓!”

  之颖心中直喊糟,立奥简直不分青红皂⽩!现在韦皓很可能在爱莲家,若真是给立奥撞见,那将是怎样一件尴尬难堪的事?

  “不,真的,韦皓不是我的男朋友,”之颖急叫着。“我喜的不是韦皓!”

  立奥呆一下,放开之颖。他的怒气那幺真,他的关怀那幺诚,让人不由得打心里感,只是…怎幺说呢?他以前偏得过分,现在仍是,这种事怎幺也要管呢?

  “不是韦皓?”他皱紧眉心“那是谁?谁惹你生气?我早看出你不快乐!”

  “没有人惹我!”之颖嚅嚅的。

  “一定有。”立奥顽固得毫无理由。“你告诉我,你喜谁?一定要说?谁?”

  “立奥…”之颖为难极了,说谁呢?看看女医生,她似笑非笑的望着之颖,这更令之颖窘迫。

  “一定要说!”立奥瞪着眼睛。“我要去警告那小子,只要有一丝地方对不起你,我要他⽩刀子进,红刀子出!”

  “立奥…”之颖几乎要逃了。天下还有这种事?

  “说吧!”女医生打圆场,她挤挤眼,作个暗示。“你知道立奥关心你!”

  之颖明⽩了,随便说一个,对吗?反正立奥住在疗养院,像今天这样逃出来的机会不多,随便说一个让他安心吧!只是…说谁呢?她只悉这幺几个男孩…

  “跟我还有什幺不好意思?”立奥盯着她。“我什幺都告诉你的,忘了吗?”

  “那…以哲,程以哲!”之颖咬咬牙,说了。

  话才出口,以哲的名字还在空气中回旋,她的脸红了,红得那幺厉害,连耳,连脖子都红透了。她怎幺会说以哲呢?怎幺会?那几乎是冲口而出的,那幺自然,那幺…没有一丝儿勉強,以哲…哎!难道…难道她下意识的喜以哲?不,不可能!

  “程以哲!”立奥十分意外。“那个盲哑学校的医生?什幺专家?你喜他?”

  “我…想是吧!”之颖简直羞不可抑,她几乎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形。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还有什幺‘我想是的’!”立奥正常得本和以前完全一样,不是吗?

  偏偏他刚才还那幺如痴如醉,这种可恶的精神病!“喜一个人有什幺好害羞?他呢?那个程以哲喜不喜你!”

  “我…”之颖本想说不知道,想一想,觉得不妥,马上改口。“我想…是的!”

  立奥像放下一件大心事似的松弛了脸上的神经。

  “行了!现在找他去!”他说得一本正经。

  “不行!”之颖大喝一声,怎能找以哲?这件事简直太离谱,会被以哲笑一辈子。她急起来口齿也就不清了。“以哲…不在家,到南部去了!”

  “哦!”立奥想一想,终于打消去意。“下次吧!我一定先得警告他,他若负你,我就对不起他!”

  之颖不敢出声,深怕立奥再出花样。不过,立奥对她这份深切的关怀,却让她鼻子都酸了,除了⽗⺟,世界上还有谁对她最好?最有感情?

  立奥!真是想不到,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曾以命相搏呢!世界上的事,谁想象得到?

  又是一星期。

  对之颖来说,这七天是痛苦与陌生的经验,她从来没想过,她会如此的牵挂一个人,而这人虽近在咫尺,却完全没有消息。以哲,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小径上,他…永远不会再来了吧?

  以凌一定告诉过他之颖曾去找他,他若有心,早该来了,是不是?他没有理由忙那幺久,就算一千份医学资料也该整理完了,何况他们学校只有一百多人!

  之颖好失望,她永远想不出自己什幺地方得罪了以哲,或是做错了什幺不可饶恕的错事,他为什幺就这幺无缘无故的不来了?有女朋友,有约会也可以…来打个招呼,之颖义不是想霸住他,住他,他们只是好朋友,不分别的好朋友。她想见见他,聊聊天,散散步…哦!以哲的女朋友是什幺模样的?又娇又俏又聪慧又灵巧?是吗?一定是这样的,只有这样的人才配以哲,绝不会是像之颖般的耝枝大叶,淡泊踏实就是了!以哲的女朋友…之颖心中无端端的烦起来,推开门走到屋前草地坐下,以哲一一该有女朋友,就像全世界的男孩该有女朋友一样,天经地义!之颖,之颖,烦什幺?

  她不想弹吉他,不想唱歌,更别提功课了,整个心好像散了一样,也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她答应过慈祥的女医生去看立奥的,今天不想去,没心情。何况看见立奥也是心酸,她亲眼看见立奥⾝上所发生的一切!她是再帮不了立奥的,她很明⽩,去了也徒然!

  哎!她皱皱眉,今天怎幺回事?变得这幺消极,她可从来不是消极的人啊!没有理由这样,就算以哲也不能让她有这幺大的改变,她是之颖,那个永远快乐无忧,那个永远乐于助人的之颖啊!

  她听见爱莲家中传来韦皓的笑声,她不在意,一点也不在意了!她有个感觉,韦皓从来都是爱莲的,韦皓本不曾是自己的男朋友,他们只是认识,只是同学,韦皓和爱莲,天造地设、理所当然的一对。他们的笑声对她不再有任何威胁和刺,他们的笑声…是极自然的,像人要呼昅,像⽩昼黑夜的转换,他们…天生该在一起的!

  之颖想跳过灌木找他们玩桥牌…她洒脫像云,才不管打不打搅他们呢!说去就去,刚站起来,看见施薇亚那辆油⾊的NSU缓缓从车房开出来,谁?施家的人又开始活动了?

  之颖驻住了脚,薇亚着她把汽车停在面前。薇亚的神⾊好多了,⾐着又恢复了时髦与讲究,就连眉宇间淡淡的愁郁也被薄薄的脂粉掩住了。

  “出去吗?施薇亚!”之颖很⾼兴看见薇亚的改变。

  “去洗头!”薇亚说,不热烈也不冷淡。“明天我要飞东京!”

  “怎幺?去旅行!”之颖问。

  “不!我回公司复职了!”薇亚说:“整天闷在家里也烦人,不如找点工作做!”

  “好主意!”之颖拍拍手。“薇亚,上星期天…我又去看立奥了!”

  “他怎样?好些了吗?”薇亚马上紧张起来,她是在乎立奥,关心立奥,爱立奥的,当初,并不是她有心把事情弄得那幺糟,这也许是天意吧!

  “还是那样!”之颖咬着,犹豫一下终于说了。“他抡了一部车到你们撞车出事的地方,他说那是你的坟墓,他还说了很多话!”

  薇亚的脸⾊变了几变,她和之颖一般年轻,但是,她看来深沉得多。

  “他…恨我,是吗?”她低下头问。

  “不,完全不!”之颖‮头摇‬。“他一点也不恨你,他说他现在努力改变自己,使自己变得最好,就是希望将来再见你时使你快乐!”

  “将来再见我?”薇亚不明⽩。

  “他坚信你已经死了!”之颖说。

  薇亚眼中茫然,她是真的后悔。

  “我希望他有一天会复原,那时…我也要以一种新面目去见他!”她说得很坚定。

  “施薇亚…”

  “之颖,你相信我,”薇亚打断了她的问话。“即使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我会等他到复原的那天,我会告诉他,我从来只爱他!”

  “你…”之颖很感动,真情毕竟不会为外在的任何力量或错误所改变。

  “我有爸爸妈妈遗传的固执,在这方面!”薇亚微笑起来,她真美,美得简直无可挑剔。

  “我相信!”之颖不再说什幺,轻轻拍薇亚的手。

  “你这句话给了我好大的信心!”薇亚脸上泛出罕见的光芒。“之颖,你知道吗?你本⾝就是种信心的力量!”

  “你说什幺?我不懂!”之颖稚气的摸摸头。

  “我相信你是天使变的,真的!”薇亚也说得稚气。

  “天使?什幺鬼话?”之颖叫起来。

  “我走了!”薇亚不置可否的。“刚才爸爸还说,他希望再见你!”

  “再见我?不打搅他?”之颖马上忘了追究刚才“天使”的话。

  “去吧!爸爸在书房里!”薇亚挥挥手,驾车离去。

  之颖把两只手往牛仔里一揷,说不出来为什幺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和施廷凯那样一个有思想、有智能、有深度的人谈天是种享受,精神上的享受!还等什幺!去吧!下次再找韦皓爱莲打桥牌。

  施家的大门没有锁,她直走进去?垂┘冶鹗簧俅危永疵患爸械幕灸晴凼⒎牛晴坌佬老蛉伲獯硎茬郏客⒖途参牡闹鼗裥腋#?br>

  门边遇着阿保,这个鲁莽的家伙再也没有以往的不耐、耝暴,他竟展露了一脸憨直的笑容。

  “杜‮姐小‬,为什幺好久不来?‮姐小‬刚出去,她又跟‮机飞‬了,明天去东京?弦谑榉浚蛉嗽谘籼ㄉ仙固簦卑⒈R豢谄怠?br>

  “施薇亚叫我来看施伯伯的!”之颖大步走进去。

  名贵的地毯又重新铺満地上,故意弄松的地板也修理好了,不再有吱吱怪声。之颖停在廷凯的书房门口,刚要敲门,听见廷凯已在招呼她。

  “之颖吗?进来,进来!”他嚷着。

  之颖推门而⼊。书房中重新布置过,窗户大开,光使屋子充満生机,那个飞镖盘也不见了。

  “怎幺知道是我?”之颖在廷凯书桌前坐下。

  “我听见你的呼昅!”廷凯笑得好开朗,他看来胖了些,手上、肩上的纱布也拿掉了。

  “我不信,没有人真能听见别人的呼昅!”之颖说。

  廷凯“呵呵”的直笑。

  “我听见你跟阿保说话!”他终于说。

  “你的伤好了吗?施伯伯!”之颖很关心。

  “內伤、外伤都好了!”他含有深意的。“之颖,这里面有你的功劳!”

  “我有什幺功劳,我总是多管闲事,愈弄愈糟!”之颖脸红了,她怕什幺“功劳”的话。

  “世界上多几个像你这样可爱的多管闲事的人,将会连战争都没有!”廷凯说。

  “你怎幺…不陪施伯⺟晒太?”之颖转开话题。

  “对静文,我得有耐心,要多给她一点时间,”廷凯说,黑眼镜的后面似乎透出了深情的光芒。“十年毕竟是一段长时间,她所受的精神‮磨折‬使她神经脆弱,即使接受感情,接受爱,也不能像平常人那幺快,那幺突然!”

  “你真的不怪她两次用打你?”之颖问得直率而唐突,她就是这样的,想到什幺就说什幺。

  “她若不爱我就不会打我,”廷凯笑得很幸福“她爱我,才怕我看见她的脸会失望。”

  “但是,她不懂得爱是要用心灵的吗?外表的美又算什幺?”之颖下意识的不服气。

  “毁容的事‮磨折‬了她十年,她偏,她不正常,她钻进了牛角尖,她怎幺想得到心灵之爱?”廷凯摇‮头摇‬。“我不怪她,一点也不怪她,我像以前一样爱她!”

  “施伯伯,你很伟大!”之颖天真的。

  “伟大?错了!”廷凯正⾊的。“你还小,你可能不了解,真正的爱情就是这样全心全意,包含牺牲、谅解、耐心与信心,绝不能说成伟大,那太俗了!”

  “哎…”之颖涨红了脸,俗?

  “静文爱我之深,可从她的两上表现出来,爱令她恐惧,恐惧我不再爱她,”廷凯満⾜的摇‮头摇‬。“我现在才觉得,上帝的安排是完美的,我的盲眼,也正是我的幸福,对不对?”

  “我想是的!”之颖点点头。

  “静文现在仍然独自住在楼上,但现在她也肯下楼来坐坐,也肯让我上楼去陪陪她,”廷凯又说:“我相信,只要她习惯了,她恢复了信心就行了!”

  “她会吗?”之颖好关心。

  “当然会!”廷凯毫不迟疑的说:“世界上还有什幺困难是真正的爱情不脑扑服的?我守着她十年,我还愿意守下去,因为…我是那幺样的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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