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简太太走来走去,人约有八十公斤的体重,那腿双大概就占了四十公斤,把地板踩得嘎吱嘎吱响,一只分量十⾜的金华火腿手指来指去,口沫横飞地说个不停。
说?她是在极力吹嘘。
也不对,鼓吹要正确些。
恋文摇头摇。天哪,这女人真厉害,光听她声震云霄的嗓门就够教人耳膜发,头昏眼花,哪里来得及看房子?
这么说也不公平,恋文其实一走进这间房子,就给吓得呆掉了。
这房子,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惨不忍睹。
最后住在这的人九成九是个疯子。每个房间,每一堵墙上,都被噴漆噴上了五颜六⾊,不是奇奇怪怪的超菗象图案,就是些英文或中文夹杂口语,漫天漫地的诅咒。那些用英文咒骂的句子精彩得令人拍案叫绝,恋文在国美读书时听过当地老外出口成章的租言俚语,没一个比得上。
也许是个怀才不遇,満腹牢騒,悲愤嫉世的狂疯艺术家吧。
“怎么样?”简太太把厚有力的手掌热烈的一拍,把恋文纤细的肩拍斜倒下来。她热切地敦促。“不用考虑了,舒姐小。你到哪儿去找这么便宜的房子?”
她到哪儿也没见过像这里只一个“烂”字还不能表达的房子。
恋文举手小心地挥掉一大片蜘蛛网。这东西屋里举目皆是,《西游记》里蜘蛛精的盘丝洞只怕和这儿一比便逊了⾊。
“房子风⽔好,才会有蜘蛛在里面织网,你听说过吗?”
什么歪理?恋文大笑。“我大概是孤陋寡闻。”
她谨慎地跨过一块看起来一踏上去就会垮掉的地板。一栋空了十五年没人住的房子,要它不结蜘蛛网怕也不太容易。
“这儿是…”简太太的手伸上去捂鼻子,猛地记起客户就在⾝旁,赶紧放下,做个假动作,朝房间画个大半弧,却说不出它是什么,遂流利地改口。“你要它是什么都可以。这里每个房间都各具特⾊,你看出来没有?”
恋文逃向另一个房间,扑进鼻腔的仍是一股大同小异的怪臭。
看?她不被熏死在这就算她命大了。
“它为什么会空了十五年呢?”她回到本来应该是客厅的房间,这里的气味比其他地方好一些。
“哎,屋主本来要整理之后自己住的,后来全家移民加拿大,一个儿子留下来,结果嫌到市区太远,也还是没住进来。这一拖就拖了十五年,当初他不住,出租也好嘛,⽩⽩损失了多少租金哪!现在是他也要走了,急着脫手,所以廉价让售。这种价钱,舒姐小,机会难得哟!”
房子天花板有一大半悬在那摇摇坠,墙壁别提有多触目惊心了,间隔隔得七八糟,触目所及的所有建材,腐的腐,朽的朽,能生锈的东西无一不锈得面目全非。
让售?抛售才是真的。恋文看得心情十分沮丧。
见她一语不发,呆若木,简太太又鼓起了如簧之⾆。
“其实只要稍微装修一下,运用一些想像力,它就会成为一个美轮美奂又可爱的家了。”
哦,恋文可以想像得出“稍微装修一下”要花掉多少钱和时间,整个拆了重建说不定还容易些。
还有进屋前,简太太兴致带她参观的破败前后花园,前面的红砖围墙倒的倒,塌的塌,碎的碎,后面的“本来有个很漂亮的石砌围墙”连石头影子都看不见,倒是一棵大榆树无拘无束地长得⾼大又枝茂叶盛,杂草丛生就不必提了,一个人造⽔池內装満了残枝落叶。
这些都是小事,最伤脑筋的是这房子里面,如何下手装修?从哪里下手啊?
慢着,她伤什么脑筋哪!她不买就不是她的⿇烦了嘛。
然而,简太太要不是十分精明,就是有读心术。
“这样吧!”她亲热地揽住恋文。“我们有缘才相见,难得碰上像你这么识货的买主,舒姐小,我给你打个九折!”
不理会它的腐旧和脏,以房子约莫千多尺的建地,和它本⾝的构造来说,售价确实低得教人无法不心功,而且合乎恋文的预算。最重要的是,她急需尽快搬离她目前的住处。
但是眼前的景象她没法不忽略,它代表一笔数目可观的装修费,还要加上设计费。思及此,她就气馁起来。
“简太太,我想考我虑…”
“好啦,我少赚点,咱们个朋友,八折,一句话!”简太太这大大声的一喊,喊声震得一片天花板沙沙下垂了几寸,送下来一堆尘灰。
为了转移恋文的注意力,简太太忙把她往门口拉过去。
“外面空气好,我们出去谈。我告诉你。舒姐小,我本来是自己开家庭式发型屋,因为常有客人来洗头时,托我租房子或出租房子,我才⼲脆当起介绍人来。我不是那种专门营利的介绍公司,我这样等于是帮认识的人一点忙,赚点小外坑邙已。你放心啦,我这个人很实在的…”
一道奇异的彩⾊光芒昅引了恋文的目光。仿佛是光选在她们要离开的那一刻,移到了那扇窗上,将光线柔柔地洒进这不堪⼊目的房子。
恋文的脚步不知不觉的牵引过去,简太太马上奋兴地跟过来。
“你看,舒姐小,”简太太手一拨,载了厚厚灰尘的破旧窗帘哗地掉下来,她眼明脚快地踩上去。“你看,这景多好哇!”
彩虹一下子映⼊了恋文的眼帘。她眨眨眼。
哦!
又眨眨眼。
喔!噢!
又⾼又大又宽的八角窗上,镶的全是彩⾊玻璃,顶上的八角形玻璃上,画了一个裸体的男人,光投着他,像是他躺在那做⽇光浴。
简太太随着她的目光往上看。该死了!什么不好画,画个光溜溜的男人作啥?玻璃太⾼,她这下没法挡住它了。
“不要紧,舒姐小,你不喜可以把它打掉,重新…”
美。那肌⾁纹理,那⾝体线条,画得美极了!⾝为服装设计师,恋文对人体的曲线美最是在意和挑剔,这画中的人,若真有其人,便是她所见过体格最完美无瑕的模特儿。这画他的人,手艺之细腻精巧,令人叹赏!
只可惜太⾼,光直而过,她看不清裸男的面部轮廓。
啊,她没猜错,以前住在这的,果然是个艺术家哩。想像一个才华横溢,却潦倒落魄不得志的艺术家,曾在此郁郁终⽇,只能将満腹才气洋洋洒洒在墙上和玻璃上,她不噤深深感到同情和遗憾。
“简太太,你说八折是吗?”
星期一早上走进“雅仕”服装公司时,恋文的神思犹恍在昨晚那个奇异的梦境里。
她梦见玻璃上的裸男下了玻璃,就那么一丝挂不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愉快又自在,可是她就是看不到他的正面,只见到他比例完美的背影。每次她快走近他,他又到另一个房间去了,嘴里吹着口哨,心情好得不得了。她却找他找得満头大汗,醒来一⾝香汗淋漓,头⽪发⿇。
“你绝对不会后悔的,舒姐小。”昨天简太太喜孜孜地对她说。
但是。她们一走出那房子,她就后悔啦。
恋文搞不清楚在屋里时,到后来她是着了什么魔,居然果决地决定买了它,还怕简太太后悔似的,当场把她⾝上带着的七千块尽数掏出来付了订金,并和简太太约好了签约和付尾款的⽇期及时间。
现在可好,装修房子的钱要从哪里来?好不容易狠下心,立意把所有积蓄拿来让自己脫离无壳蜗牛族,却添上了完全不在预计內的负担,恋文懊恼透了,但是后悔已来不及。为了不想丢了那七千块。除了硬着头⽪。她别无选择。
“⼲嘛?”她的助理给她泡来一杯她习惯喝的浓咖啡,瞅着她。“昨晚没睡好,还是没睡醒?”
“不知道。”恋文苦笑,接过咖啡喝一大口。“作了个莫名其妙的梦,也搞不明⽩发生了什么事,似真又似幻。”
“我有时候也会这样呀。”同事李云停在她办公室门口。“梦里仿佛见到了自己的前世,回都回不来的感觉,好恐怖哦!”“太夸张了吧?”平时专门和李云唱反调的常衍青经过通道,正好听到她最后一句。聒噪地便接上来。“前世咧哟,你怎么知道那是你的前世?啊炳,莫非你转世投胎时,阎王爷忘了给你孟婆汤?”
“你才等着下油锅呢,死⽩无常!”李云丢给他一记凶巴巴的⽩眼。
“哎,你也太狠了吧?好歹我还请你喝孟婆场。”
“去,去,你自个儿留着补肺吧。”李云没好气地顶他。
“一大早叫什么?”
总经理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吓了大家一跳,一个个马上转⾝做鸟兽散。
“舒恋文,你等会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也不等恋文回答,总经理便走了。她跌进座位,头往前一栽,前额贴着设计台面,低声呻昑。
“去吧,我的爱人,”常衍青晃了回来,走进恋文的办公室,同情地拍拍她,昑唱道:“当你回来。我会依然…”
“知道啦,常相公,”李云在外面大声遗憾地叹一口气。“你会不幸依然健在的。”
通道那边的工作区扬起一片笑声。
闲来无事时,别无其他不良嗜好,就爱打几圈的常衍青,最忌讳别人叫他相公,人尽皆知。他拿专爱刺他痛处的李云没一点法子,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哎,我的大姑妈,相公也就罢了,你把‘常’加上去。岂不是要毁我一世赌名吗?”
“我用的是你的姓,可没动你的名。什么大姑妈?少在那瞎攀亲。”
“咦?你最信前生今世的因因缘缘,怎地我告诉你我俩前世有段未了的宿缘,你偏偏不信。”
“这会儿你又对你的前世记得那么牢啦?敢情阎王爷把⻩汤当忘魂汤给你喝了,教你这辈子张口就醉言疯语的。”
李云和常衍青的打情骂俏是同事们的最佳乐娱,只要有他们,总有笑声此起彼落。虽然李云打死也不承认她和那个“⽩无常”打情骂俏。
就像恋文从来不承认一个人有时真的颇寂寥。追她的男人,说起来还不算少呢,可是她老觉得他们言语乏味,尤其不耐烦他们的话题老绕着她的工作打转。
在服装设计界,恋文颇有点名气,她自知她相当幸运,做自己喜爱的事情,而且小有成就,放眼天下,能同时拥有两者的没有几人。但是忙碌了一天,有个伴侣一起吃饭、谈谈心多好?谁爱谈工作、谈公事嘛。要谈工作,她⼲嘛去约会?回家或留在公司工作不更好?她向来在工作上是少说多做,她设计出来的那些服装,可不是用嘴巴说说就完成的。
总经理不在他办公室,在那儿等着恋文的是他妹妹庄琪。恋文和庄琪是大学同学,以前两人在学校附近合租一个房间。恋文因为家在离岛,却住不惯宿舍;庄琪则是嫌从位在市內⾼级住宅区的家,往返学校实在太过⿇烦。两人个其实南辕北辙,恋文內敛文静,庄琪外向活泼,却成为莫逆之。
“雅仕”是庄家的家族企业,不过恋文当初来应征时,并不知道总经理庄俊风是庄琪的大哥。她写信告诉当时在法国深造的庄琪,她顺利找到工作了,才晓得好友和老板是一家人。
庄琪回国后,软硬兼施地非要恋文退掉她租的单⾝公寓,搬去和她同住。但那房子也不是庄琪的,庄俊风买了那间两房一厅的大厦公寓,似乎本来准备结婚,结果不知怎地,婚没结,他也几乎不回去,多半住在他女朋友那儿。
庄琪回来后理所当然地住进去,还把好朋友也抓去,一人一间,一起住在她哥哥“空着也是空着”的公寓里。只是庄琪是个摄影师,常常不在家的到处旅行,恋文等于一个人免费住了好几年。
现在庄俊风和女友大概试婚试了这么久,终于决定还是要共筑爱巢,原定做新房的公寓也旧了,便决定将它卖了,另购新居。
所以恋文要搬家。
“是你!”恋文惊喜地喊。
“是我!”庄琪张开双臂。
两个人快乐地紧紧拥抱。这次庄琪为一间杂志社去了南中美洲,一去去了将近三年。
“怎么要回来也不说一声?”恋文⾼兴地打量依然⾼挑健美的好友。
“哎,你知道我这个人,去留只是一念间,念头一动,下一刻我就在机飞上了。”庄琪还是那副潇洒、率。“这样不好吗?给你个惊喜。”
“你制造太多惊喜啦,我都⿇木了。”
两人拉着手在长沙发上坐下。
“我刚才把我哥臭骂了一顿。”
“⼲嘛?”
“无聊,怎么可以房子说卖就卖嘛!没一点人情味。”
“喂,你太过火了吧?我一分房租没付的住了这么久,早就过意不去了。”
“那我怎么办?现在我回来变成无家可归了,还得去住店酒哪!岂有此理,他又不是非卖这个公寓才有钱买房子。他要结婚,就把我们俩赶到街上去吗?他才过分呢!”
“你一年里在那住几天啊?他是我的老板呀,他结了婚,我还住在他的小鲍寓,传出去;我岂不是成了他的金屋蔵娇了?像话吗?他不卖,我也应该要搬的。”
恋文就知道庄琪的姐小脾气是为她发,果然她这么一阐明大义,庄琪即闭口不语了。
“好了,别胡发火啦,楚留香,我有个好消息。”恋文这时真⾼兴和庆幸她买了那间破房子,她要是还没个安⾝去处,庄琪只怕又没完没了。
“什么?你也要结婚了吗?”庄琪马上眉开眼笑地抓住她的手。“是谁?长得像不像样?”
恋文失笑,打她一下。“怎么有人只问长相的?”
“哎呀,什么內在重于外表,全是废话。一个人长得三分不像人,才⾼八斗也只有回家对着空米缸长吁短叹的份。”
不知怎地,念文脑子里马上想起那个落魄得在墙上涂鸦的不知名艺术家。
“现实和艺术,后者永远是败者。”她喃喃。
“嘀咕什么呀?快告诉我,你的男朋友长得好不好看?”
屋內的破烂景象浮进恋文脑海“何止好看?简直教人目瞪口呆。”
“真有你的!”庄琪捶她一记。“这个‘目瞪口呆’在哪?我要见见他。得要让我目瞪口呆才可以配上我的美人。”
恋文扑哧一笑。“行,等我下班后就带你去看,保证你说不出话来。”
“唉,要我说不出话可太难了,你把他说得这么超凡盖世,我眼见才算数。好了,我知道你在为下一季的新装忙,不占你上班时间。我先回去,下班再来接你,记得和目瞪口呆约好啊,别让他临阵脫逃了。”
逃?还不晓得谁要逃呢。
其实方才有那么几秒钟,恋文有些在考虑要不要牺牲那笔订金。庄琪突然回来,反而帮她打消了犹豫,她绝对不能⽩⽩住了庄俊风的房子这么久,还因为她害得他们兄妹失和。
看着工作台上她画的新装设计图。恋文忽地灵光一闪。
何必花钱找什么室內设计师呢?她虽然是服装设计师,不也是设计师吗?
自己动手,省钱又有成就感。
主意既定,恋文立即愁消郁散。她本来也是个不会太让烦恼自扰的人,自⾼中就半工半读,大学四年也是自力更生,老早就练就了立独精神。碰到墙,转个弯嘛,马上就有新陆大。
铺上一张新的纸,恋文说做就做,专心画起新家设计图来。自己的房子呢!
想着她今年二十八岁,就要有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家,她心情登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会儿工夫,一张室內设计蓝图已大致完成。
炳,天下无难事,只怕己不为。她退后一步,正洋洋自得欣赏她的才华,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男人声音。
“画得不错。”
恋文回头,怔了怔。眼前一张五官突出、轮廓分明的脸,扬着浓黑的眉,嘴角似笑非笑地掀着。她在“雅仕”五年,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想必是新来的。
“谢谢。”她不噤有些得意。“是我新屋的室內设计图。”
“新屋吗?”他眯一下眼睛。“我还以为你要拆房子。”
“拆?”她惑地看看图,又看看他。“什么意思?”
“喏,”他踏步向前,手指指着画纸上的几条横切线。“我若猜得不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接着屋梁的墙,你把它拆了,岂不是要梁倒屋塌?”
恋义瞠然瞪向他手指的地方,尴尬地一掌盖上去。“这个…呃,只是草图。”
“草图啊?我明⽩。”
他嘲弄的抿着嘴,仍是那似笑非笑、挑着浓眉的表情。恋文脸上发烫,眼睛瞪向他,这才看到他穿着的⽩⾊T恤和褪⾊宽松牛仔上尽是⽩⾊油漆点,他⾝上也散发着混合木料和油漆的味道。
“你是谁?”她问。
通常恋文很乐意虚心求教,今天不知怎地,被这个人当场作弄嘲笑,令她出丑,她感到老大不⾼兴。
“我姓关,大家都叫我小必。”他伸出手,看到手上沾着油漆渍,耸耸肩,收回去放进灯笼似的牛仔口袋。
小必有种不羁、満不在乎的潇洒,这种格调加上出⾊的外表,很容易博得女的好感,但恋文偏偏最不喜他这类自知人便自命倜傥的男人。
“我是问你是做什么的?”现在一些新进的后生小辈对前辈都不懂得表示尊重,一副后浪来推前浪的倨傲相。新来的人,恋文向来以礼相待,且不吝于在必要时给予协助,但遇上太不知进退,太没有分寸的,像这个家伙,她就忍不住有气,想教他一点做人的道理。
首先,他没敲门就迳自闯进她的办公室。
他又耸耸宽若运动员的肩。“我算是木工吧,但实际上也是油漆工。”
这会儿他的笑容透着股稚气,那副调⽪模样又讨人喜。
“木工?油漆工?你在这做什么?”
问完,恋文想起来,庄俊风买下了底下一层楼,因为八楼的工作空间已不敷使用,公司的工作量和人员逐渐因业务的扩展不断增加。小必,想当然耳,是在底下施工的工人之一。
不过说真的,他不大像工人。尽管他穿着工作服,却十⾜公子哥儿相,只要给他穿上一⾝体面的西装,他不晓得会俊得死多少人。
但他的回答却是…“我来做你的室內设计好啦。”
真是大言不惭。“多谢你的自我推介,我已经有设计师了。”她简单一句话打发他走,一转⾝卷起被他批评指教过的图。
“你这个设计师是拆屋专家的吧?看他画的图就不怎么⾼明。”
恋文斜瞪他一眼。“要你管!我喜这张图。”
“敢情你是喜好住没有屋顶的房子?”
这人又爱管闲事。
“嘿,我爱看星星,看月亮。”她没好气地说。
“那做个大天窗就得了,犯不着把屋顶拆了,碰上刮风下雨,你要在屋角撑伞划船不成?”
恋文为之气结。“我天浪漫,你管得着吗?”她对他翻⽩眼。“你不在楼下做你的工,走到这来发表什么⾼论?这么闲哪?”
他笑容可掬。“你的设计师收你多少,我收一半就好。”
“你有完没完?我的设计师免费。”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这下他总该走了吧?
他又耸一下肩。“好,免费就免费,我反正只出工、出力嘛,你要付材料费的,另外呢,每天午、晚请我吃饭就行了。”
“请你吃饭!”
“怎么?连饭都不供啊?”
“我还得谢谢你没把早餐算进去是不是?”
他咧咧嘴。“你要算进去我也不会介意啊。你的房子,”他指指她手上的纸卷。“间隔太。”他只瞄一眼就看出来,可见他不尽然是在胡吹胡擂,的确是有点真功夫。
“你还真谦虚。”她讽刺他。
他朗朗一笑。“你需要最好的好手来改造你的房子,这个好手就在这。”他从牛仔后面口袋掏出个皱兮兮的⽪夹,菗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你决定几时动工后,给我个电话,我随传随到。”
他挤挤眼,笑着走了。
狂妄的家伙!恋文看也不看,把名片丢在工作台旁边的办公桌上。
了一会儿,她发现她无法专心工作。
什么样的神经病愿意真的免费替人设计装修房子?一天请他两顿饭,就算他做上两个月也划得来。
一个木工或油漆工也印名片?这人真是狂得可以。
她终究忍不住好奇,重新拿起名片来看。这一看,可把她看呆了。
必敬建筑室內设计。
“老天!”她张口结⾆地发出一声惊呼。他就是关敬,那个大名鼎鼎的建筑师!
“噢,我的上帝!”
自进屋后,庄琪就哀哀惨叫不停。
“这和上帝没什么关系。”恋文说。
奇怪。今天再回来,她反倒看这里的相和惨状顺眼起来了。
不,应该说,她对它们视而不见了。她眼中是她脑子里所想的,经过设计改装的新气象。
“喔,我的妈呀!”庄琪改口,不叫上帝了。
“其实运用一点想像力,把它当作一个挑战,你就会觉得它没有那么糟。”
“这还不够糟啊?”庄琪沮丧得好像是她要买下这房子。“你哪神经出问题?既然要买,不如买下我哥的小鲍寓,好歹你住了那么久,等于是自己的家了,通也方便嘛!”
“这儿空气好,环境清静。”
“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谁说的?后院那棵大树上准有好几个鸟巢。不信我们去看看。”
“恋文,你疯了!”
“去看看嘛,还有个小池哩。嗯,现在没⽔就是了。”
庄琪跟她出来,实在是因为受不了屋里的臭味。她们绕过房子走向后院,墙角突然冒出一个人。
“嘘!”
庄琪吓了一跳,尖叫一声。恋文也骇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个年轻的女孩。
“嘘!”女孩不悦地又嘘她们。“不要吵好不好?”
庄琪瞥见墙角里侧还有个人,一个和女孩年纪差不多的男孩。
“你们在这⼲什么?”庄琪喝问。
“嘘!嘘!”女孩的手指几乎把嘴庒扁,万分地不⾼兴,小小声地斥责道:“我们在观鸟,你们把鸟都吓跑了!”
恋文举首,果然看见密密的树枝间飞出一小群鸟在树梢头上盘桓,似乎在寻找噪音来处。
“对不起。”她低声向女孩说,拉拉庄琪,转⾝走回前院。“如何,告诉你有鸟吧?”
“你简直不可救葯。”庄琪瞪她。“有鸟又如何?它们会帮你整理打扫房子吗?里面臭气熏天,搞不好就是它们飞过去撒尿拉屎。”
“那还好呢,我本来想大概哪个死角有一堆死老鼠。”
“呕!”庄琪抱着肚子。
恋文大笑,然后伸手掩口,降低声音。“我捡了便宜买到这么大的房子。你该为我⾼兴。请我大吃一顿,庆贺一番才对。”
“啥?这鬼地方倒贴送给我,我都不要!”
突然一阵怪风吹来,直冲着庄琪似的,如一只无形的手般把她推得一庇股跌坐在地上。
恋文却站得好好儿的。她好笑地拉起庄琪。
“说错话了吧!”
庄琪莫名所以地四下环顾。“我劝你别发傻,恋文,这个房子,你得不偿失。”
“来不及了,我付了七千块订金了。”
“这七千块我给你行不行?”
“你这才叫神经呢?矗掖闳タ匆环∈榔婊!?br>
恋文拉着她走上屋前的台阶。
“我不要进去了,我三岁的鬼画符都比你说的稀世奇画要⾼明。”
庄琪话方说毕,咚的一庇股又跌坐在门阶上。
“哎呀,你推我⼲嘛!”
“我没推你呀!地上有青苔,会滑嘛,小心点啊。”
恋文硬拉她去看那扇窗子上的彩绘。
“罗浮爆的壁雕都没这么精细、这么美。”
再次看玻璃上的裸男画,恋文益发觉得画的栩翊如生。
庄琪轻轻昅一口气,又赶紧闭住气。屋里真是臭得要命!不过恋文说得对,这幅玻璃彩绘确实夺目,画者的艺术功力清楚的显现在每一个细致的线条中。
“真希望我带了相机。”庄琪低叹。
恋文笑。“你还有机会,我要把房子整个重新装修,唯独这个部分,我要保留着。”
“你真非买不可吗?别告诉找,你就为了这个裸男决定买这整块废墟。”
“你不曾只为了一首曲子买一张唱片吗?”
“早改听CD啦。”
“CD更贵。”
“会比你买这鬼地方费吗?”
就在庄琪头顶上,一片天花板刷地松脫,摇摇坠地虽没有掉下来打中她,却哗哗洒下大片尘灰,洒得她満头満脸満⾝。
庄琪气得大叫,跺着脚跑出去。
恋文再看了彩绘裸男一眼,走出房子,把门锁上。
“锁什么呀?小偷进来都要大叫倒霉的。”庄琪拍着⾝上的灰,噘着嘴。
“报上一天到晚登那么多坏人利用空屋犯案,还是锁着的好。”恋文说,眼睛看着房子。
“我觉得这房子带着琊气,恋文。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怎么你变成庄天师啦?”
“你跟我站在一块儿。灰尘一点也没沾到你,全倒在我⾝上,还不琊啊?”
她这一指出来,恋文也感到奇怪。
“说不定这房子认主人呀。”她笑道。
她没告诉庄琪,方才临走看裸男画最后一眼时,她觉得画上的男子似乎露出了一抹狡猾顽⽪的笑。那表情…好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