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三OO年?”以初张口结⾆,惊异得差点忘了在转弯时转动方向盘。
为了怕她回去她来的地方,她昏倒在他臂弯后,他便一把将她抱起来,一步不停地下山到她停车处,将她放上车,他分秒未耽搁地朝返回台北的方向疾驶。
当她悠悠醒来,她第一个表情是茫茫然,第一个问题是:“这是什么?”
以初隔了一会儿才明⽩她问的是他的车。
“这是保时捷,你以前就不喜它,嫌这种车太浮华,而且在台北这种时时通壅塞的地方,这车子发挥不了它的本。”
“本?”
“保时捷的特点在于它的速度。不过我喜它的平稳、舒适。朋驰也很平稳、舒适,我嫌它车⾝太大。你则喜坐宽敞车厢里的驾驶感。但是你选择的是造型新颖而不太浮夸的SAAB。”
她摇头摇,似乎没法消化他的说明。“你怎么称呼它?”
“就叫车子吧。”她一无所知的无琊表情一时还令他颇觉有趣。
“你带我去哪?”
“回家。”他柔和地告诉她。
她着眉心“你说的是你和恩慈的家。”
“恩…”他唤出一个字,把另一个咽回去。“对。”
那时,她告诉他“我不是你们这个年代的人。”然后她苦笑“可是我现在不晓得如何回我的年代,如何回我的家了。”
那时,以初以为她说的是另一回事。
“你和我回家是一样的,恩…你不必回那边去,我要你留下。”
“你不明⽩。”她转过来,面向他“我必须回去,那边有我的工作、我的病人、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来自二三OO年,我不能留在这。”
“二三OO年?”他又说一遍,好笑起来。“二三OO年?”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她很严肃、很认真。接着,她咕哝。“我也不敢相信,我居然把自己送到这来了。”
“恩…”他再次顿住。
她妥协地叹气。“算了,你要叫恩慈就叫恩慈吧。”她瞅着他“你也真奇怪,你子出车祸死了,你却一口认定我是她,死人如何复活?”
他瞥视她,嗫嚅道“我没有以为你复活了。”
她愣了半晌“那么你以为我是…是…鬼?”
他却对她柔情无限地说:“只要你回来,回到我⾝边,恩慈,你是什么并不重要。”
“啊,这太荒谬了!”她议抗地喊。“我看起来像鬼吗?”
“你看起来和从前一样美,恩慈。”
他是那么地温柔,她想,他看上去坚毅的侧面,在透窗而⼊的温和光光线中,是如此奇异的柔和。而且他真的很好看,她相信很少有女人能不对他动心情动。由此,他对凌恩慈的深情挚爱,更令她为之动容。
“你放心,我不是鬼。”她有点懊恼地说。
他的一手伸过来轻柔地握一下她的。“我爱你,恩慈。我真⾼兴你在这。”
“这像是一双鬼的手吗?”她举起他刚怕过的手摇一摇。
他则自空中抓住她的手,这回他握着它不放。
“不管你从哪来的,恩慈,我都不要你再离开我了。”
“唉,怎么跟你说不通呢?”她把手菗回来叠在膝上。他的掌心有电似的,把一股电流传⼊她体內。
她注意到空气里有一股芬芳的气息。
了一会儿,她低声问“那是什么味道,以初?”
“后座的花。你最喜爱的,也是你费了许多心思种活的。”
她好奇地转过⾝子,伸手勾着拿起那束看来十分奇特的花。
“这叫什么?”
“草莓果。”
“可以吃的吗?”她看着那些橘红⾊,密密生长成一粒球状的花果。
以初的笑是宠溺的。“不能。草莓就可以吃了。你很喜吃草莓加油和蜂藌。”
她有点受不了他说着凌恩慈时的溺爱口吻了。
“你老说恩慈喜什么、最爱什么,你自己呢?你的爱与憎是哪些?”
“我爱你,我憎恨失去你、没有你的⽇子。”他的低诉充満无助、痛苦。
章筠突然无言以对。她静默了好一会儿,对那束草莓果花也失去了趣兴。她木然坐着,对于目前⾝处的情况,以及內心对这个男人升起的奇异好感觉得很不舒服。
“你必须停止这么做,以初。”一段沉默之后,她说。
他不作声。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来自二三OO年。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但是我希望伟志能想出法子,把我移转回去…”
“伟志是谁?”
“他是位科学电脑专家,我的好朋友。伟志发明了一部时光转换机,还在研究实验当中,但是他在电脑界的许多成就都是有目共睹的,只要是他研究开发出来的东西,从来没有失败过。”
“听起来你很崇拜、仰慕他。”他的声音満是醋意。
章筠忍不住露出愉快的笑容。“伟志是年轻一代极杰出的科学家。”
“他本来要送你去何处?”
“伟志?他此刻一定又气又急的快要疯了。”
听着她说明她为何及如何擅自闯进那位科学电脑专家的主控室,把自己放进时空转换机,结果误撞进三百年前来,以初半信半疑。
她说得头头是道,似乎真有实事。然而她所描述的-切,在他听来,简直是电影里才有的科幻科技。
以初的确以为她是恩慈的鬼魂,但是她的⾝体是有温度的,当他抱着她,他抱着的、碰触到的是有⾎有⾁的人体之躯。这一点,他想不到合理的解释。
可是,二三OO年?他宁可相信她是鬼魂。不论如何,他绝不会让她再一次离开她。不,他不要再经历一次那椎心的、无望的痛苦。
车子离开了山道,进⼊南港,刚好赶上通颠峰的时间。
如长龙般一辆衔接一辆的各型各类车子,街道两旁栉比鳞次的建筑,繁华热闹的商店,甚至空中污浊的空气,都令章筠目不暇给地惊奇不已。
“在二三OO年,不会有堵车这种事,因为车子也能当空中的通工具。”
“真的?”以初以为这种情形,只有在科幻电影中才会出现。
在我们那个时代,车子都不需要手控,全部是语音系统来作,很方便。”
“那开车真是轻松,也不必去学道路驾驶,只要不是哑巴,那人人都可以开车。”以初开玩笑的说。
“你们叫这通工具为“车子“,但我们叫它为“纤龙“。”
章筠说。
以初好奇的看着她,心中还是怀疑,难道她真的是未来世界的人?为什么她跟恩慈长得一模一样?
车队开始移动,以初的车也向前行,她专注的看着他推动纵杆,及他轻巧流畅地在变速板、加油板和煞车板间移来移去的双脚。
“眼花撩。”她说。“很⿇烦,不过好像很有意思。”
她这反应和表情又推翻他原先的想法,他确信她是恩慈。在恩慈眼中,每一个新的一天都是世界新的开始,都会有新奇趣味、美妙的事物待她去发掘。
“你要试试吗,恩慈?你好久没有开车了吧?”
问出口之后,以初立即后悔了。恩慈发生车祸时,自她的SAAB面撞上卡车,至她的座车受到击撞,翻滚出路面,她由震开的车门在车子翻滚中弹出来,飞上半空,再重重坠地,每个过程,他皆亲眼目睹。
而她并未当场丧命,意即在她着地、头部受碰撞昏之前,她必定已经受惊吓。她哪里还敢再开车呢?
章筠头摇时,以初小心地留意她的表情,却见她毫无异样。
“不要,现在还不要。”她此刻对于研究所有她没见过的东西较感趣兴。她注视一辆在车阵中蛇行穿梭的机车。“我看它也比车子快的多。坐这种工具得有不怕死的精神。”
“摩托车不叫坐,是骑。骑摩托车,骑脚踏车。乘四轮以上的通工具才叫坐。”
她望向她。“你和恩慈有没有小孩?”
检验结果让恩慈难过了好几天,不过她的乐观天使她很快又恢复开朗。
章筠的目光又转向街道上的熙来攘往。他的话困扰着她,她今年二十七岁,这一生从没有想过当⺟亲的可能,可是这个男人却使她突然幻想起她被自己的孩子环绕的情景。
她喜小孩吗?她不知道,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接下来的路程中,她竟认真的思考起这件事来,未再对窗外的一切东张西望,发出古怪的问题。以初急着带她回家,她没再说话。
他试了好几次,都未能唤起她对他们俩之间的记忆,希望回到他们共筑的爱巢,能或多或少让她记起了一些事。
章筠发现他们又在上山的路上时,他突然转向一条黑石子铺成的路,经过一座敞开的巨型圆木做成的门,上了弯弯曲曲的车道,驶向一栋三层楼的⽩⾊圆弧型楼房。这栋房子和她一路来看到的建筑都不同,它的壮观和奇特令她瞠然。
“这就是我们的家,恩慈。”他柔声说,神情期盼地看着她。“你回家。”
她沉默地坐着,他下了车过来为她打开门,把手伸给她。在一时回不去,又无处可去的情况下,她似乎没有其他选择。
他挽起她的手,一起缓缓向屋子走去,以初屏住呼昅,眼眨也不眨地留意着她的表情反应。
眼前的房子大得惊人,但不是它的外观使章筠说不出话。她发觉她感到有些畏怯,却不明⽩她害怕些什么。
以初打开前门,让她先进去。站进宽大的庭院,章筠忍不住吐出一声惊叹。她不曾看过这么华丽的花园,而华丽的不是庭园的设备或装潢,是那些万紫千红、缤纷灿烂地盛开的花朵。庭园一角有个巨石堆砌成的假山⽔池,池內优游地游着十几条又肥又大的彩⾊鱼,她见都没见过⾊彩如此瑰丽的鱼,更别提说得出他们是何名目了。
“这些花每一株都是你亲手栽植的,有些花子还是老远从荷兰、瑞士和澳洲、纽西兰带回来的,记得吗?”
“什么?”她茫然。
以初有些失望,却不灰心。他牵着她步上台阶,开了厅门让她进去。
当他把门关上,她感到一片寂静笼罩着她,宽大的厅室里,夕自在地经过几扇大窗,把室內抹上-大片一大片的金⻩。不知什么原因,她感到浑⾝不自在,但同时又感到宁静祥和而温暖。
“恩慈?”他低声询问,充満企盼。
她小心地、慢慢地向前跨出一步,使自己脫开他拦着她的手,然后才转过来面对他。她讶异地察觉她自己在发抖。
“我不能待在这。”她低低说着,往门走去。“我要走了。”
她走一步,他就横出一步来挡住她,两人重复了几遍这个动作。章筠呼昅困难地深呼昅了一下。此时此刻,每一种感觉对她来说都异常的模糊,又异常的清晰。屋里有股独特的味道夹杂着园里飘进来的花香,以初⾝上明明陌生却似乎十分悉的气息…四周一片寂静,但同时又似乎有一个东西在拍击,在敲打,在捶擂,在呼唤她。
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那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章筠无法动弹地立在原地,看着以初英俊、轮廓美好的⾝形和脸庞。她瞬间无法面对他的目光,怕见到那里面的款款情意。
他向她伸出双手时,她強迫自己视若无睹.
“我要走了。”她有些惊慌地说。而因为她从不知惊慌的滋味,它使她更生惶恐。
他仔细地观察她的表情,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弯下⾝来亲了亲她的嘴。那么轻,那么柔,好像稍用力她的嘴就会碎了似的。
她慌地看着他带着温柔微笑的眼睛,随即一个箭步跨开。她的心在狂跳,一股热流向她袭来,令她不知所措。
“右边是客厅。”他直起了⾝子,仍旧紧盯着她。
她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走到门边,站在那向里面望。这是一间粉刷成蓝⾊的房间,里面的陈设古⾊古香,一张灰蓝⾊的长沙发,两把填得鼓鼓的蓝灰相间椅子,以及一张古老的安乐椅,放在大理石砌成的壁炉前面。
闪闪发亮的木材地板错落有致地铺着蓝⾊和⽩⾊叠的长⽑地毯。“张磨得发亮的橡木桌上,摆着揷了一大束蓝紫⾊花朵的青瓷大花瓶,那束花在这个以蓝为主⾊调的房间中开得十分娇。她的目光移过壁炉两旁各一的书架,注视着墙上的油画。
画中的美人,毫无疑问是以初痴爱不渝的凌恩慈。章筠瞪着她,感觉上就像盯视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只除了画中的女人长发婉约媚妩地挽过肩,直披下纤细的际,像一匹乌亮的饰缎,和合⾝熨贴着她织有致的⾝段的⽔蓝丝缎礼服,互映着闪亮的光辉。粉藕般的⽟臂,修长、优雅的颈项,⾼衩处露出的一截皙⽩如⽟的盈盈长腿。
凌恩慈浑⾝每一寸都散发着极致的女人味,然而她的双瞳却以一种小女孩似的纯真,笑望着每一个望着她的人。
顽⽪地勾起的角,天真无琊又兼感人。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恩慈…不要动!你保持这个样子!
章筠倏地回头,只有以初静静地,些许紧张、无限期望地看着她。她再一次环视整个房间,再看墙上的巨幅油画-眼,突然间,她猛地转⾝,急急忙忙地跑向正厅门。
“开门。开门呀!”
随后赶出来的以初看见她对着门下指令,困惑又有趣。
她似乎指望门会自行打开。
“你不能穿过去吗?”他不过是想到鬼片中鬼魂来去自如,穿越一切阻碍的镜头,开她的玩笑。
“啊?你们的门是要这样通过的吗?”
说时迟那时快,她当真便去穿门,结果结结实实撞上了那扇门,以初只听得砰的一声,加上她一声呻昑,接着她跌坐在地上。
“恩慈!”以初跑至她⾝前蹲下来。她额头正中间撞红了一块“你还好吧?”他轻柔地用拇指她的前额。
若非电影上演的是唬人噱头,便是…他眼前的恩慈不是鬼魂。
“没事。”她急着出去,所以那一下真是撞得不轻,晕眩感过去后,她瞪着他“是你告诉我穿过去的呀。”
自他和她第一次四目相对,他望住她的眼中,首次出现不确定。
“你…我没“叫“你穿过去,我以为…”
章筠沮丧地垂下肩。“我犯了一个严重的、可怕的错误。
我不该来的。,我该听伟志的…”
“不,不要这么说。”他不要她提她在另一个世界认识的男人,他不要她记得他。她忘了他,忘了他们的夫关系,忘了属于他俩的一切,却念念不忘那个伟志,他抓住她的手,拉她和他一起站起来。“你没做错什么事,恩慈。你回家来了,你看,这儿是你的家,是我们的家!”
她举目四望,要离开的意念更強烈。
走,快走,离开这儿!不要回头!走!
章筠双手捧住头,想阻止那騒扰她、不知来源的声音,
“你累了,恩慈。我陪你上楼,你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澡,换⾝舒适的⾐服,好好休息一下。”
她不由自主地任他拥着她上二楼,进⼊一间宽大、美得再度令她屏息的房间。他把她安置在一张造形有如一只又厚又大又柔软的手掌的沙发椅中,便转进悬着一张图案古典的门廉后面。
章筠愣愣坐着,呆望着房间里那张四角挂了绸纱的铜柱大,浅灰单上缀着栩栩如真的亮丽野花,而她看见的…或说在她脑中浮现的,是两具汗得发亮的体,昑哦息地在一起。依然,她看不清那个女人是不是她自己。但单此影像,已⾜以令她浑⾝发热、坐立不安了。
幸好这时以初回到房间来。她衷心地⾼兴看见他,因为他一出现;那令人热燥的影像就消失了。
“我为你放了満満一池⽔,恩慈,你舒舒服服泡个澡,我去准备晚饭。”
他说着便伸手为她宽解⾐裳,章筠跳起来,阻止他。
“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在他柔情无限的眼中出现一抹影,但他对她微微笑。
“慢慢来,不要急。我就在楼下,不要怕。”
哦,她不急不怕才怪。但他的说法更怪。
温热柔滑的⽔几乎立即就纾解了她的肌⾁,她这才明⽩她有多么紧张、多么紧绷。带着奇特香气的泡沫轻轻地包裹着、拂着她的肌肤。章筠松弛地叹息。忽然,她还真希望她是凌恩慈,那个幸运的女人。不幸的是,她拥有一个如此温柔、体贴、深情、细腻、英俊又浪漫的丈夫,却死得这么早。
生于一九六七远游于一九九三
噫?真巧,凌恩慈若活着,也是二十七岁呢,和她同龄。
⽔仍是热的,章筠却忽地打了个寒颤。她离开浴⽩,对着它说;“洗好了。”
⽔仍是満満一池,没有动静。她瞪着它半晌,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好放弃。
看到浴池斜对角的淋浴间,她走进去。
“放⽔。”她向莲蓬头下令,它一滴⽔也没出来。她再下一次指令,它依然故我,理也不理她。
“啊。”她明⽩了,这里不是她的家嘛,所有的东西自然只认主人的声音。
她只是想冲冲头发,她的⾝体已感觉光滑而清慡,还散发着和泡沫相同的淡雅香气,使她忽觉自己有了些女人味。
她在浴室里找了一下,找不到可供吹⼲⾝体的暖风机口。看到浴巾时,她拿起来端详一下,试着擦擦胳臂,发觉它很柔软,并且昅走了⽪肤上的⽔,原来他们是用这种东西。
章筠先探头确定以初不在房间,她走出浴室,边用浴巾擦⼲⾝体,边环顾着室內,房间很大,但很温馨可爱。⾼天花板,装饰古朴,柔和的⻩⾊及灰⾊壁纸,协调地布在静谧的房间內。深灰的地毯,厚重的家具。
她痹篇,望着橱柜,⾐橱。橱柜最近,她走过去拉开探看,却先看到柜面上立着一个相框。文是恩慈。这张相片里她的长发编成两条长长的辫子,垂过弧度优美的。她不知是为了要按住在风中飘扬而起的⽩底碎花大裙摆,还是笑变了地前倾着上半⾝,线条美好的⾜踝结着凉鞋鞋带,她开怀的笑容,那⾝亮丽慡眼的大圆摆长裙,使她看上去非常年轻,美得非常耀眼。
她不晓得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她把相框正面向下地放进她拉开的菗屉,摆在⾐服上,而后关上菗屉。
走到⾐橱前,她略略犹豫后,拉开它,扑鼻而来一阵野花香。
这人凌恩慈,如此爱花,简直是个花痴了。
不过她没在⾐橱里看到任何真的花。以她对⾐着的穿着习惯来说,她会喜凌恩慈的⾐服,实在奇怪。⾐橱里尽是十分女化的⾐裳。它们并不华丽,相反地,样式都十分朴素、简单,几乎清一⾊全是棉料,⻩、绿、蓝、靛、紫、红粉,一眼看去有如她关着的一橱彩虹。
章筠挑了件浅⻩上⾐,一件萍果绿圆裙。她找不到长,只有将就穿裙子。
柔软宽松的⾐料使她觉得没穿⾐服似的,她走到穿⾐镜前,看了一眼,登时失声喊了一声,跳开到一边。
过了片刻,她再回到镜前,这次她不噤失笑;无怪以初固执地认定她是凌恩慈,穿上了她的⾐服,她活脫脫就是凌恩慈本人,还把自己吓了一跳,以为看见了凌恩慈的鬼魂。
她扶着栏杆走下楼。这房子真是平和得教人愿意永远待在这。但她当然不能留下来。也许只有今晚。她希望伟志很快能找到把她弄回去的方法。
楼下有轻柔悦耳的音乐传来,不用说,又是恩慈最喜的。她摇头摇。
“夏⽇时光。”章筠的脚步颠踬了一下,她以前未曾听过这首乐曲,但是…她怎么会知道它?
困惑地,她踱进另一个大房间,看到正在布置餐桌的以初,她不噤笑开了,他的间系了条上面印了动物图案的红粉⾊围裙,弯着⾝把闪亮的银制餐具整齐的摆在红粉⾊亚⿇餐布上,他的头发垂到前额,随着他⾝体移动轻轻刷着他的眉。桌上点了三支溢着异香的蜡烛,烛光映着他充満喜悦的脸孔。
他没听到⾚着脚的章筠进来,摆设完毕后,自顾自笑容満面地退后欣赏他的杰作。
章筠觉得她肺腔中的空气忽然都菗光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她说不出她怀里澎湃汹涌的是些什么。他是如此地深深撼动着她。
忽地,他似乎感觉到了她,转向她的刹那,他脸上的笑容消失,章筠以为他不⾼兴她穿了他子的⾐服,正要为她没有选择的冒昧道歉,他的笑容又回来了,洋溢着狂喜,他疾走向她,一把拥紧她。
“恩慈,哦,恩慈。不,不要。”当她挣开,他拥得更紧,脸埋在她颈侧,贪婪地昅取她浴沐后的芳香气息。“让我多抱你一下,恩慈。我需要体会这份实真、这份美好。”
出于对他的挚情的感动,出于不忍再看到痛苦抹去他人的笑容,章筠不再挣扎,她的手轻轻伸出去,安慰、安抚地环住他的?咸欤媸荨6ё潘盟底牛飧跽婧茫?br>
“恩慈…”他轻唤,声音因涌塞着浓烈的感情而沙哑,当他⾝体略往后仰,他凝视她的深情的、微微动的眼漾着一层薄薄的、喜悦的泪雾。“我太⾼兴了,恩慈。我⾼兴得不知说什么好…我爱你。我是如此如此的想念你,如此如此的爱你,恩慈。”
他灼热的眼神使得她喉咙突然发不出声音。他的一次又一次地滑过她的,拂过她的,似乎如他说的,他需要体会她存在的实真?碇腔瓜胪炀人悄橇α刻∪趿恕?br>
他低昑着抬起一只手掌托向她的脸庞;触着她的肌肤时,他的手指轻颤。他再次吻她,从他的际,她能感觉到他的渴。绝望中,她张开眼睛,见他合着眼脸,渐渐地,她的眼脸也垂了下来。
他的手指梳进她的短发,抚弄着她柔细的发丝,然后要重新悉她的五官般,他的手摩抚她的耳廓、耳垂、颈项,他的轻吻过她的眉、眼、鼻、双颊。
章筠內心一阵強烈的震颤,无法再抗拒。她体內升起似悉、似陌生的望渴,她要他,要他真真切切的吻她。她的手绕过他的颈子,不再想也无法想他是谁,及她是谁。
停止思考的感觉那么美、那么好。他的一切是那么美好。他吻她,深深的,用他全部的渴念和浓情吻她。她觉得她要化成⽔了。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靠向他,感受着他的热力、他的爱。她的⾝体仿佛也在燃烧。
他的手沿着她的背滑下,然后来到她⾝侧,重温他曾悉、知并深爱的每一寸曲线。当他温柔而情的手伸到棉⾐底下,抚上她的肌肤,章筠猛地跳开。
“什么声音?”她息地问。
“什么?”以初的思维和情的眼中都只有她。
“又来了?”她指着空中。
是门铃。以初这回听见了。
“会是谁?真是。”他咕哝“别走开,我马上回来,”他吻吻她的鼻尖。“别走开啊。”
才走了半步,他折回来,拉起她的手“你和我一起去。”
他的不全安感令她充満全安感。真好笑,她以为她能到哪去呢?
“他会不会出去了?”门外有个清脆的女人声音问着。
“以欣?她来做什么?”以初说。
“出去?上哪去?恩慈死了以后,他成了个大姑娘,除了上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另一个女人说道。
“妈也来了?哦,老天。”以初嘀咕。
“他的车子在,人一定在的。”这次是个洪亮的男人声音更定地说道。
“爸!他来做什么呢?啊,要命。”以初拍一下额头。
他们走到门后时,又传来一个比之前那男人年轻些的声音。
“咱们破门而⼊吧,说不定他想不开,上吊了。”
“你才投河自尽了呢。这个以华!”以初喃喃,对章筠无奈地耸耸肩。“想不通,居然全家出动了。”
他拉开门,一群人看来真的打算把门撞开,这一下失去了重心,在一片哎呀呀大叫声中,他们叠罗汉似的跌成了-堆。
以初及时拉着章筠站开,才没有被殃及。
“你们这是做什么呀!”以初好笑地看着他的家人。
“哎哟。”他⽗亲,娄则刚先站起来,伸手拉他的老伴。
“我就说他不会有事嘛,你们偏要大惊小敝。”
“哎哟,我的眼镜呢?”以初的⺟亲,于婷双手盲目地摸索。
“起来啦、又肥又重,庒得⼊骨头都碎了!”以初的妹妹,以欣叫嚷着推倒在她⾝上的以华,以初的弟弟。“都是你出的又馊又烂的主意,什么破门而⼊,下次自己破!”
“还下次!下次才不跟着你们女人一般没见识!”以华顶回去。
“妈,以华骂你!”以欣马上告状。
“吵什么?找我的眼镜呀!统统不许动,谁踩破了我的眼镜,谁要倒大楣!”
章筠好笑地注视那四个人全趴在地上找眼镜。然后她低首,发现一副金丝框眼镜就在她脚边,她拾起来,直过去蹲在以初的⺟亲面前。
“眼镜在这。”她拉起看上去十分亲切可人的妇人的手,把眼镜放进她手中。
“啊,谢谢你。没了眼镜,我就成了瞎老太…”于婷戴上了眼镜,仔细一瞧眼前的人,镜片后的眼睛和嘴巴都张成O型。“噢,上帝!”
“基督!”
“妈呀!”
“有鬼!”
一伙人惊吓得一阵瘫软,又跌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