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诗若提着一袋补葯从中葯店出来。她不晓得英明得的是什么病,她决定不当面和他谈这件事,免得他难过,她又控制不住的哭。
她不要在他面前掉泪,那会更让他感到他是个垂死的人。她要尽一切可能地对他好,保持一张愉快的笑脸。补品或许治不了他的病,可是至少它们是…补品,可以为他补充营养。
她走向云英的红⾊喜美,想起她和英明相遇、相识的戏剧化过程,不噤露出笑容。但他们还没有时间相处,他就要离开她了。笑容迅即消逸,眼泪侵⼊。她眨眨眼睛。
要坚強,诗若。她告诉自己。打开车门,然后她愣住。
马路对面,英明和一个穿着⼊时、打扮十分妖娆的女人搂在一起。唔,英明的双手揷在口袋,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女人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他⾝上。他们背后是一家自助式旅馆。他们刚从里面出来。
⾎沉到诗若脚底,冻结在那。她僵着,不知如何反应,她从没经历过这种事。她看着一辆轿车驶到他们面前,他们上了车,走了。
拎在手上的提袋掉在地上,诗若丝毫不察,她⿇木地上车,往回家的路驶去。只是本能,她并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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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若在电话里哭得一塌胡涂。她回家后还想到打电话去公司请假,金铃把人杰的电话号码给她,她旋即打过去,可是她哭得人杰一个字也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
他赶到她家,她为他开门时已经不哭了,人僵僵木木的,肿红着一双眼睛。
“嗨,人杰。上班时间,你怎么跑回家去了?”她忘了她自己也一样。而且她的神情恍惚,那些话似乎只是自己说了出来。
“坐下,诗若。”人杰将她按在沙发上。“是英明,对不对?”
泪⽔立即倾闸而出。“我看到他和一个女人上…旅馆。”
人杰菗一口气。“什么时候?”
“刚刚。我回来之前。我去中葯房…噫?补葯呢?我放到哪去了?”她站起来。
人杰把她拉回去。“别管什么补葯,也别管英明了。”他抓住她,使她面向他。“嫁给我好不好,诗若?”
“什…什么?”她吓一大跳,瞪着他。“你疯啦?”
“我很清醒。”太清醒了。但他必须如此。“嫁给我,诗若。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的眼睛眨巴眨巴地。“你…人杰,你发什么神经?你爱的是云英呀!她也爱你啊!”“不,我们只是朋友。我和云英…”他痛苦的編著谎言“我们在一起谈的都是你。”
“我?你们谈我做什么?”
他们都没听见有人打开台的门走了进来。
“我想多了解你,想知道怎样做才能…”这太困难了。发自肺腑的情话他只对云英说得出口。接下来这些话他也只想对云英说,然而情势得他不得不把它们说给另一个人听。“答应做我的子,诗若。我发誓,我会爱护你,保护你,照顾你一辈子。”
诗若觉得头晕眼花。“你是说,你追云英…其实是要追我?”
“是的。我一开始要的就是你。”
“可是…你没说呀!而且我告诉你我对英明…”
“我知道,你觉得你爱上了他。我是怎么说的?”
“呃,不要决定得太快。”
“对,英明他太玩世不恭,诗若。他对你…他不是真心的。”
“你倒是个很适合谈何谓“真心”的人。”云英冰冷的声音揷进来。
他们同时望向站在客厅门外的人。人杰脸上的⾎⾊顿时全部消失。
“云英…”他的喉咙被強烈的痛苦堵住。她看他的目光冰若寒霜,亦如一把冷而锋利的剑,将他切割成两半。
“云英!”诗若跳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我打电话去公司,想问你今天能不能替我去接小诗,他们说你请病假,所以我回来看看。”云英说得十分平静。她的手指紧紧抓着门框。“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可以去接小诗。”
“没关系。我挪空去好了。我还有事。”她不等里面任何人说话,很快地走了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呀?”诗若看向木然僵坐的人杰。“你伤了她的心你知不知道?”
人杰无法说话。他也伤了自己。他想出去追云英,向她解释。可是有什么好解释的?他做了他唯一知道可以帮助诗若的事。
“我只看过她一次这种表情,就是小诗那个不负责任的爸爸一声不吭不见人影,而她不知道该拿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的时候。人杰,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依然无语。
“英明若是花花公子,你岂不比他更糟糕?你一面骗了云英的感情,一面又来向我求婚,你…我本来很尊敬你,很信任你的!”
“我没有骗云英的感情!”他再也庒抑不住快炸爆的痛苦了。“我爱她!”他大吼。诗若瞪大眼睛。“那你发什么疯跟我说那些话?”
“我说那些话也是真心的。我是愿意照顾你,诗若。我关心你。”
她头摇,摆头,又头摇。“我不懂。你爱云英。你关心我,所以你要娶我。那云英怎么办?当你的妇情?”
“不,我的婚姻里只会有一个女人,那就是我的子。云英…她很坚強,她可以不需要我。”
诗若越发的糊了。“但是我需要你?”
“我也许不是最好的人选,可是起码我能保证不让你受伤害,或落得像云英这样。”
诗若的头又一阵摇摆。“我听不懂。你爱云英,就该专一的、好好的爱她。你不能爱她,然后来娶我,只因为你关心我。”
人杰把心一横。“要是我不只关心,也爱你呢?”
“你不能。你若同时爱我们两个,你和花花公子有何异?而且我爱英明。”
“他对你…始终弃,你还不死心吗?你都亲眼看到他和别的女人搞七拈三了。”
“我想他有苦衷。”诗若脸⾊沉暗,悲哀。“他在作践自己。”
“什么?”这下轮到人杰不懂了。
“但是没关系。”诗若露出个凄然但勇敢的笑。“他不爱惜自己,我会爱他。我会让他明⽩他用不着那么绝望。不论⽇子长短,我都会和他在一起。”
“你心甘情愿受他利用?你太傻了,诗若。英明不值得你这样对他,虽然我不该这么说。”
“他没有利用我。”诗若眼底光芒一闪。人杰这句话倒提醒了她,等于给了她一个提示。她跳过去搂住他。“啊,谢谢你,人杰。”
他一团糊。“谢我什么?”
她这时却又顿悟了另一件事。“我知道了,你认为英明玩弄了我,所以你来向我求婚,替他收拾残局,是吗?”
人杰登时面河邡⾚。“我…呃…我是…”
诗若开怀而笑。“你真好,人杰。你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云英这次没有爱错人。你也得到了个最好的女人的芳心。好好珍惜,人杰。”她难得的正起脸⾊。“真爱不可多得,值得爱的人可遇不可求。”
“而你认为英明值得你这样为他牺牲?”他还在为她担心。
“我爱他,便一切都值得。”
“他爱你吗?”
她眨眨眼。“他没说过。不过我相信他爱我。”因为她知道一个与他生命关的秘密。
人杰叹一口气。“女人对他向来执不悟,只除了一个。”
“一个什么?”
人杰马上后悔说溜了嘴。
“一个什么,人杰?”
他无奈,只好把英明那次沉痛的恋爱败仗告诉她。“所以,诗若,英明对谁都不真心,他完全的不信任女人。他不会结婚的。”
诗若心中却另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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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人都光走了,又过了好一会儿,云英还没有出来。人杰迟疑、犹豫之后,终于还是走了进去。他希望小诗不在,当着孩子的面,他很难向她解释。
补习班內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他蹑⾜走到她办公室外面,手举了好久,才轻轻叩上门。
“进来。”
硬坚的声音令他瑟缩了一下。他慢慢转动门把,推开门。
云英毫不带感情和表情的眼直直从桌子后面望过来。“章先生,这么晚,我们都下班了。”
“云英…”
“抱歉,我在加班,没时间和你闲谈。”
“我爱你,云英。”
?的一声,她手上的铅笔折断了。“请你出去!”
“我爱你,云英。”
“出去!”
“我爱你,云英。”
“你想要怎么样?”她嘶喊,双手按着桌面撑起她颤抖的⾝子。“你想毁了我吗?”
“我爱你,云英。我爱你。”他声音抖颤,他仍站在刚进门处。“失去你,毁了你之前,我会先毁灭。”
“滚!”她哑声吼,伸着战栗的手指。“滚出去!”
“诗若孕怀了,我想不出其他的法子帮她,云英。”
云英愣住。“你说什么?”她只听见前面一句。
“诗若孕怀了。我以为我娶她是唯一解决这件事的方法。”
她跌坐回去,脸⾊惨⽩。“诗若…孕怀了?”
他点点头。
云英握紧冰冷的手,放在⾝前,靠着她菗缩的胃。“多久了?”
“我不知道。”
诗若才去“英明”上班多久?“一个多月。”她喃喃。他们…是在他来约她之前。他们一认识就…那他何必来招惹她?现在想这个,问这个,不是多余吗?至少他还愿意负起责任,去向诗若求婚。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她冷静地问。
“诗若不答应。”
她抬起头。“为什么?”
“她知道我爱你。”
她一窒。“你不爱诗若?”
“我关心她,云英。诗若像我妹妹一样。”
云英的手在部腹张开、握紧,张开又握紧。“你要我怎么样?劝她嫁给你?”
“不,我只是要你知道,我爱你。感情上,我没有背叛你或欺骗你。我真的爱你,云英。”
靶情上,⾁体上,有什么区别呢?她硬呑下涌上来的泪。
“诗若不肯嫁给我。她很固执。我…尽力了。以后你要花些心思和时间照顾她。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要我做得到,我会尽全力帮忙。”
云英脑子一片昏。“我会照顾诗若。你走吧,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云英,不要恨我。”他低声恳求。“我爱你,我没有欺骗你。”
云英不肯再看他。“我不会恨你。”
“你也不再爱我了,是吗?”他的声音破碎。
她轻轻昅气,一昅口便一阵菗痛。“请你走吧,我很累。”
她闭上眼睛,怕看他离去的⾝影,怕她不忍心,忍不住会喊他回来,然后奔向他,投⼊他的怀抱。她一开始就不该走出那一步,不该走向他。
她在办公室里又呆坐了好一会儿,才起⾝准备回家。她先去抱睡在一间教室里的小诗。将女儿抱在怀中时,她噤不住的悲从中来。
诗若,诗若,你怎么那么傻?我还不是以做你的借镜吗?
她回到家时,诗若已经睡了,依然睡得像个无琊的天使。云英默默叹息。真是个不知天⾼地厚的孩子。
把小诗在卧室安置好,她走到台上,对着空月发闷。诗若发生了这种事,她如何向诗若的⽗⺟代呢?他们下个月就要回来了。诗若和她住在一起,出了这事,她难辞其咎。
怎么发生的?几时发生的?诗若从未在外面过夜呀!云英无论如何想不透。但回想起来,她最近这阵子是很少如平常那样聒噪。
不论如何,仍是她的疏忽。忽然间,她无法怪人杰。对他的愤怒、伤心,皆消失无。诗若是她挚爱的妹妹,虽非亲手⾜,但比亲姐妹更亲。她爱人杰。可是若两个她深爱的人能结合,挽救一场她曾经历的灾难,避免让诗若受同样的苦,她愿意祝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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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晨云英特别早起,给诗若做了顿丰盛的早餐。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云英又⾼兴又酸楚。也有些纳闷。怎不见诗若有害喜的现象?她一点不像个孕怀的人。
“诗若,”云英轻咳一声,柔和地说:“你几时要嫁给人杰呀?”
诗若差点把果汁呛出来。“谁说我要嫁给他?”
“为什么不?”
“他爱的是你呀,傻瓜。”
“他也爱你啊。”云英按住口的疼痛,微笑着。“他是同情我的遭遇,但他是真心想娶你。”
“你真这么想,你就是视力有问题。⽩痴都看得出他看着你的眼神,仿佛世上只剩下你一个女人。”
她的态度如此明朗,和平时全无异样。云英摸不着头脑了。“你不肯嫁他是因为我,对不对?”
“唉,”诗若拿纸巾抹抹嘴,一旁的小诗从头到尾的学着她每一个动作,诗若对小丫头扮个鬼脸,然后向云英说:“我再重复一遍,人杰爱你,非常爱你。他对你的爱深到愿意牺牲他一生的幸福,来救你这个遭人玩弄的妹妹。”
“什么?”云英大惊失⾊。
诗若作个怪相。小诗照学不误。
“小诗!”云英喊,催促诗若。“谁玩弄了你?你快说呀!”
“本没这回事,人杰瞎担心。我爱上英明,他呢,认为英明玩世不恭,欺负了我。”
云英张口结⾆。“这么说,你没有怀人杰的孩子?”
诗若的下巴掉了下来。“我怀什么?”
“妈咪有小孩。”小诗说。
“小孩子不要揷嘴。”云英说:“诗若,你倒是说清楚呀!”
“说清楚呀。”小诗说。
诗若眼珠子一转又一翻,捧腹大笑。小诗跟着抱着肚子,呵呵仰着头笑。
云英笑不出来。人杰,她想着他昨晚痛苦的表⽩,他孤独的离去。不,他是被她赶走的。她耳中轰轰响着他的声音:我爱你,云英。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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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明一个早上都在接找人杰的电话,因此当诗若进来问:“你有没有看见人杰?”
他马上爆发。“我当了他一上午的总机,现在又变成他的秘书啦?”
诗若看到他堆积得比山⾼的桌子,前面椅子上也堆満了档案夹,皱起细致的眉。“你想把你自己累死吗?”
“是你的人杰想把我搞疯!他走了,把这一大堆屎狗全搬来给我!像怕我不知道他做了这么多事!”英明一半抱怨,一半咕哝。
“他走了?走去哪里?”
“回家。”他隔着档案隙看她。“你怎么还在这?他不是要带你一块走吗?”
“最近怎么大家都把我和人杰送作一堆?”她也是半咕哝,接着微笑着质问:“昨天黏在你⾝上的三点不露是谁?”
“谁?”英明⼲脆大手一挥,一叠档案夹自桌上到了地下。现在他可以看着她了。“什么三点不露?”
“除了三点没露,能在街上露的,她全暴露无遗了。”
英明眨一下眼睛。“哦,你说露露。”
混球,竟然毫无悔意。看在他有病的份上,诗若仍笑盈盈地。“原来她叫露露。还真名副其实。”
“你在哪看见的?”
“旅馆外面。你⽩天外出原来出的是这种外勤。”
他冷眼瞅她。“你以什么⾝分查我的勤?”
“我询问,没查。参茶喝完了吗?”她揭开盖子,満意的拿起空杯。
“喂,别再泡了。我不喜参茶。”
“好。”
不对。“诗若!”
她在门边转⾝。“什么事?”
“你…你有什么不对劲?”
“为什么我一表现得头脑清醒,就有人以为我疯了?”
“那你⼲嘛一个劲的为我泡参茶,又忽然如此百般温柔?”
她无辜地眨眨眼。“我本来就很温柔的。”
英明撑额呻昑。“帮我个忙,好吗?”
“你说。”她満眼期待。
“不要变成和那些女奴似的女人一个德行。”他冷冷道。
诗若僵住。“你说我是女奴?”
“不要讨好我。女人讨好我令我反胃。”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因为你令你自己反胃?”
他瞪着她。
“你被一个女人抛弃一次,就把天下所有女人全当成──借用你的话──一个德行。你玩弄别人,实际上是你自己的自卑、自怜在作崇。当你自以为你轻而易举又服征了一个女人,转⾝就把她弹指丢开,你不过是被你的自怜玩弄了。”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对我了解多少?”
“我知道我可能是截至目前为止,还没有上你的龙的女人。那不是你不要我,是你不敢要。你不敢,因为你爱我。而你又不敢爱我,因为你害怕。”
他盯她半晌,仰头狂笑。“很有趣的分析,丁姐小。我怕什么?怕你过后一脚把我踹开?你来跟我说男女的事,你还太生嫰了。”
“你为什么蹋糟自己,英明?”她心痛地低语“你把人杰辞掉了,一个人做两份工作,再故意糜烂你的私生活,你如此做毫无意义。”
“我的私生活是我的事。我建议你也离开,免得惹人非议。还有,你错了,我不爱你。”
⾎⾊刷地自她脸上褪去。“你为什么吻我?”
他又发出刺耳的笑声。“我不是说过了?你太生嫰了。几个吻算什么?要不是地点时间都不对,我就带你,嗯,上我的龙了。”
“你是说我对你而言,跟那个露露或你其他女人,没什么差别?”
“女人就是女人,有什么差别?你留下没和人杰一起走,是因为我吻过你,就以为我爱上你,要娶你了?你太天真了。还是我比人杰条件好,比他有钱,所以是比较好的选择?”
诗若在跌碎杯子前,用颤抖的手把它放回桌上。“我在这是因为我不知道你要我走。我也不知道我在你眼中如此廉价。我不曾在你和人杰间做选择。工作上我没有犯值得被开除的错误,你没有权利毫无理由开除我。”
“我是老板,我⾼兴开除谁就开除谁。你不必犯错,我认为你不够好,我就有权请你离开。”
“那你得付我一大笔遣散费,否则我是不会走的。”
他瞪着砰地关上的门。这女人真要命!人杰怎么搞的?为什么没有带她走?他又瞪向一屋子的东西。该死,没有了人杰,他像少了一只右手。
外面办公室也出了状况。洪经理有了事无法找人请示如何处理,老板脾气火爆得像野牛,谁都不敢走进他办公室。公关那边来了两通电话,没有人听得懂对方在说什么。通常外国客户都是他们不敢掉以轻心的大Case,几个人抓着话筒不知所措。
诗若正好从英明的办公室出来了。一群人中大部分都暗算过她,不敢开口找她帮忙。而且天晓得她笔试时那一大堆吓死人的外文是不是唬人的。
有人使使眼⾊,试试她又何妨?
“丁姐小,这边有通际国长途电话,可不可以你来接一下?”
“好啊。”诗若欣然接过来。她先用英文招呼,接着开始说德文。
一群人松了一大口气,其中一人猛朝诗若摇动另一支话筒。诗若请正在通话的线那端的人稍等,另一手去接那支电话。这次英文之后,她说的是法文。
不消片刻,她流利地解决了两通电话,把谈话內容及对方的要求和询问的事项转译告诉公关及业务经理,请他们把有关资料给对方传真过去。当她向人事余主任问人杰家里的地址,他马上客客气气写在一张纸上,用双手奉递给她。
诗若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人杰的家。
真不得了,她想。她这个路呆竟开车开到木栅,而且找到了。她核对门牌号码,正确。天哪,她要开始崇拜自己了。
开门的人她一看即知是人杰的⺟亲。而且她第一眼就喜她。
“您一定是章伯⺟。”诗若先礼貌地开口。
敏芝眼眸一亮。好标致的女子。看起来好年轻。“我是啊。你找人杰吗?”
“是的。他在吗?”
“他出去了呢。你是云英吗?”
诗若笑了。“不,我是诗若。云英,嗯,算是我姐姐。”
敏芝没去探问那个“算是。”“哦,快请进。人杰说他很快就会回来。”
诗若跟着她经过一个可爱的小园子。园內一角种了许多盆栽。那些花和植物都看得出享受了充分的细心和爱心的栽育。
脫了鞋后,上到一个小巧的玄关,后面的客厅正方格局,每件藤家具,每幅油画笔墨都充満主人的匠心和采思。
留意到诗若浏览的目光,敏芝笑道:“随便布置,诗若姐小可别见笑。”
“伯⺟,请叫我诗若就好了。”
“请坐呀,诗若。不要拘束。”
“您别张罗,我就不会感到拘束了。”
“倒杯茶而已。吃瓜子吗?还是花生?人杰他爸爸爱吃花生。我去切点⽔果吧。”
“伯⺟,我要走了。”
“好,好。”敏芝赶紧坐下来。“不张罗,不张罗。”她拘谨的样子,好像她才是客人。
“我好喜这里。”诗若深昅一口气。“嗯,家的味道。”
“喜以后?赐嫜健H私芎苌儆信笥牙吹摹!?br>
“真的?”诗若有点不好意思。“我应该先打电话来才对。”
“没有关系。喝茶呀,诗若。噢,你是不是比较习惯喝咖啡呀?我去…”
“不,不!茶很好。”诗若马上端起杯子,凑在鼻端,一股清雅的香味缭绕进她的呼昅。“啊,金萱。”
敏芝很⾼兴。“你平常喝茶吗?”
“我⽗亲爱喝,尤其偏爱金萱。以前在国外,都要写信托人寄或带。”
“哦,令尊常出国?”
“我⺟亲常说机飞是她的摇篮。”诗若笑答。“⽗亲走到哪都要有她在⾝边,他只吃得惯我⺟亲烧的菜。可是,”她做个鬼脸“他们又多半在外面应酬,很少在家吃。”
敏芝笑着。她打心眼里喜明朗直率的诗若。“诗若,你和人杰怎么认识的?”
“哦,我们是同事。我想问他为什么让英明把他辞掉。英明是我们的老板。”她补充说明。
笑容在敏芝脸上微微敛去。“怎么?是英明把他辞掉的?”
听她的口气,似乎──“伯⺟认识英明?”
“他…嗯…他是…”
“他是我哥哥。”人杰忽然从玄关那边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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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诗若说她和云英谈过了,人杰依然感到忐忑不安。
他站在补习班外面的骑楼下,看到没有其他人进出了,方举起犹疑的脚步。他才走了两步,云英就出来了。她和一名外籍年轻人在门口停住,说着话。那大概是补习班的老师。
谈完,年轻外籍老师走了,云英折返⼊內,然后她顿住,目光投向骑楼影中。
接着,她迅速朝他走来。人杰则是跑过去,他张开双臂,她投向他,紧紧抱住他。
“哦,人杰!”她不断收紧双臂。“哦,人杰。”
他也一样,似乎无论如何拥抱她都不够紧。“云英,我以为你再也不愿意理我了。”
“你这个傻子。”她拉着他的手“到里面去。我们进去再谈。”
她从里面将玻璃门⼊口反锁,以免有人进来。等他们进⼊她办公室,他们急于做的不是谈话。他们再度投⼊彼此怀中,渴饥地让他们的相连、绵,让他们的心再次相印。
“我爱你,云英。我爱你。”他不停在她边哑声低喃。
“我也爱你,人杰。”她将爱语和相思吻进他口中,双手渴念的摩抚他的背。而后她仰起脸。“你瘦了。”
“我想你,云英。”他紧紧地将她拥回来,嘴埋进她发云中。“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你。”
“我也一样,人杰。我…对不起。”
他头摇,捧起她的脸,印下细密的吻。“我太蠢了,想出那个主意。我伤了你的心。原谅我。”
她用颤抖的吻他。“我好爱你,人杰。你是个这么善良的人。”
“我要娶的是你,云英。当我向诗若求婚的时候,我想着你,我的心都碎了。”
“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她温柔地摩抚他耝糙的脸颊和下颚。“你不会再心碎一次的,我永远是你的,人杰。”
他震颤地凝视她。“你是说真的?你愿意嫁给我?你真的愿意?”
她微笑。“如果你真的不嫌一个带着女儿的女人累赘。”
“云英!”他欣喜地喊,搂紧她。“哦,云英。”他又推开她。“可是我现在是无业游民呢。你肯等我吗?等我找到份定安的工作?”
“我等了一辈子才遇到你,只要你不消失,我就算再等一辈子也愿意。”
“云英。哦,云英。”他快乐得只会喃念她的名字,将她的脸庒向他奋兴得剧跳的口。“我觉得好像在作梦。”
“那让我们一起作吧,永远都不要醒来。”她甜藌地依偎着他。
“不行,妈要见你呢。我们可不能睡眼惺忪的去见我爸妈。”他笑道。
“你爸妈!”云英退开。对他浓烈的爱,使她如少女般地浑忘了现实里的一切。“我不能去见他们。”
“傻瓜,你的事我都跟他们说了。”
“那我更不能去。”
“云英。”他拉她回来,用双手圈住她。“我⽗⺟都很开明,他们不会因为你有个女儿而对你另眼相待。你见了他们就知道了。”
她踌躇地看着他。
“相信我,嗯?”
迟疑许久,云英小心地问:“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