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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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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近初夏,古丽盖花开过,银吉嘎花怒放,这正是⻩羊、牝鹿产羔的季节,湛蓝的天空掠过几对飞鸿的倩影;浓绿的树丛,传来阵阵鸟鸣,大地一片欣欣向荣。

  都儿喜将她寝帐的天窗打开,然后躺回上,枕着双手,仰视⾼不可测的晴空,看⽩云浮动。

  今几个是个好天气呢,她似乎不该老躺在上虚度光

  都儿喜翻⾝才想下,就听见忽兰在帐子外唤着:“格格,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她人都在帐子外了,她还会拦着吗?说完,都儿喜起⾝坐在铜镜前,以木篦梳齐她的长发,都儿喜透过铜镜,将忽兰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她正笑得一脸贼兮兮的。

  她侧着头,看向忽兰。“我可以问一问,忽兰为什么一大早就这么开心吗?”

  忽兰捱近都儿喜的⾝边,鬼灵精怪地答:“忽兰开心是因为格格开心。”

  “我开心?”

  “嗯。”忽兰重重地点头,伸手接过都儿喜手中的木篦,将格格的长发编成一条条细长的发辫,再用金箔珠花穿进辫子里,将都儿喜装扮得漂漂亮亮之后,戴上固固帽。

  “好了,格格可以去见驸马爷了。”

  驸马爷?

  都儿喜笑着转⾝,一脸的喜盈盈。“阿尔坦来了!”

  “就在诺颜的牙帐里,同诺颜在商讨国事呢。驸马爷说他一会儿就来,所以格格可以待在帐子里等驸马来,不用急着到诺颜的牙帐找驸马。”

  “好呀,忽兰,你这是在取笑我吗?”

  “忽兰哪敢啊;这会儿格格后头不仅有个当诺颜的阿爹,还有个当千户长的良人作靠山,忽兰纵使是跟天老爷借了胆子,可也不敢取笑格格您呐。忽兰能做的就是将格格装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到驸马爷的面前,让驸马爷的眼珠子一看到格格后,就移不开了。”

  都儿喜巧笑。“瞧你把阿尔坦说得像只苍蝇一样。”

  “而格格就像是藌,甜甜的藌。”

  “谁是苍蝇?谁是藌呀?”阿尔坦掀开了帐帘,举步进帐里来。

  一进帐里,阿尔坦就卓立在都儿喜面前,一双眼珠子真如忽兰所讲的那般,见到了都儿喜,就定固住,移不开了。

  忽兰掩嘴直笑。“就说我们家格格像藌似的,任何铁铮铮的汉子见着了我家格格,怕不化成了绕指柔,成了爱吃藌的苍蝇。”

  “忽兰,不许你胡说。”都儿喜让忽兰的话给羞红了双颊。

  “唉哟,格格与驸马早已是爹娘应允的一对了,这会儿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莫非格格是嫌忽兰在这,叨扰了驸马与您谈心!格格早说嘛,忽兰这就退了下去,好让格格同驸马爷说些贴己话。”忽兰调⽪又贴心,话才说完⾝子便像只花蝴蝶似的翩飞出去,留下一片天地给都儿喜跟阿尔坦这对像璧人般的未婚未。虽然忽兰对英姿飒慡的阿尔坦是一片祟慕,但她仍希望格格与阿尔坦驸马能终成眷属。

  都儿喜背对着忽兰,不知道忽兰的心事;对忽兰,她是又宠又头疼。“看我把她惯成了什么德。”

  “你与忽兰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她有你这样的主子,是前世修来的好福分。”

  都儿喜昂着脸笑。“你今天同忽兰一样,嘴巴都沾了糖、抹了藌不成?”

  “怎么说?”

  “说的话都讨人喜呐。”

  “那是因为你好,所以旁人才说得出这样的好话来。”

  都儿喜‮头摇‬。“这话听不得。”

  “为什么?”

  “因为听多了会上瘾…

  “那就早点嫁给我,我每天说这话给你听,你便不怕上了瘾头。”

  “就为了听你说好话,便要我嫁你?”都儿喜扬眉,不以为然。

  阿尔坦执起都儿喜的柔荑,叹道:“都儿喜,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她聪慧圆滑像条泥鳅,让他抓也抓不住。

  都儿喜只是笑,又问:“今儿个来是为了什么?”

  “来见你。”

  “贫嘴。”都儿喜别过头去,窃窃地笑开了眉眼。

  “你不信!”

  “你⾝穿猎⾐,手拿七石弓,肩背箭囊;教我相信你这⾝装扮就只为了来见我…”都儿喜一笑,说了句:“我想你该是要陪可汗上围场打猎才是。”

  阿尔坦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输了。早知道任何事都瞒不过你一双眼睛,我是要陪可汗上不儿罕圣山。”

  “小心一点,近来努尔哈⾚的八旗军四处打游击战。”努尔哈⾚的野心不小,大有一统山河的雄心壮志。

  阿尔坦嗤以冷笑。“我们蒙古勇士才不怕那些红红绿绿的八旗军。”八旗军林林总总加起来不过是三万人等,他们光一个察哈尔部就四十万大军,这哪是八旗比得上的?

  “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你在担心我?”阿尔坦咧着眉眼笑,喜孜孜的只为都儿喜的一个关心。

  “是,我是在为你担心;担心你为了你的可汗,不顾命,全忘了土默特部里有个都儿喜在心你的安危”

  “为可汗尽忠,是为人臣等的职守;而平安归来,还你一个‮全安‬无恙的阿尔坦是⾝为土默特部驸马、你都儿喜良人的责任;我会为了你而平安无事的。”阿尔坦在都儿喜的额前落下一个吻,许下他的承诺。

  “我走了,今儿个我会猎一只大野鹿,回来给大伙儿加菜。”阿尔坦挥挥手,告别了都儿喜,跃⾝上马,奔向不儿罕圣山。

  都儿喜见他的⾝影渐行渐远,心口却聚合了不安。她的第六感一向很灵,今天她总觉得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红、黑三匹骏马领着上千名的士兵,在不儿罕圣山的三座山峰下穿行。

  可汗萨尔端康骑着他的⾚兔快马领在前头,左边是他的左翼总管诺颜⾚兀扬,右侧则是他的右翼总管诺颜霍而沁。

  不儿罕圣山围场是个驰名的山中台地,台地四面环山,形成天然的屏障,在台地中有几道清泉,将它分成几块绿洲;盘中有数不尽的宝贝…野鹿、羚羊、野马、野驴,还有獐、虎、缶…应有尽有。

  萨尔端康先派兵马将台地四周给圈围封锁起来,继而将围猎的圈子愈缩愈小,圈子里有成群的野马、羚羊,还有一群野山猪。

  萨尔端康选了两名最好的箭筒士,作他的左、右翼,三个人三匹马组成一个三角形,像勺子一样的往围猎的圈子‮央中‬抄捞过去。

  萨尔端康在马背上张开弓、搭上箭,只听见“咻”地一声,响箭像一道火光飞了出去。

  一只⽩鹿被中了,围场上响起了海啸般的呼声。萨尔端康乘着马,驾向⽩鹿⾝边,一个弯⾝,抄起躺在⾎泊中奄奄一息的⽩鹿,⾼举它,接受众部属的呼。在一片响中,号角声突然从四面八方扬起;军队里有人⾼喊着:“是努尔哈⾚的八旗军,他们正朝不儿罕圣山涌来。”

  萨尔端康的左、右两翼总管诺颜训练有素地命令部下:“军队按军籍分成左、右、中三队,左翼打头阵,右翼垫后,中翼保护可汗离开。”

  霍而沁一声令下,上千名的士兵整齐划一,⾼喊着“得令”后,便各自散开,⽩成三队,一队队的执行自己的任务。

  ⾚兀扬、霍而沁快马奔向萨尔端康。

  “什么情况?”

  “努尔哈⾚的八旗军突击我方。”

  “他们有多少人马?”

  “依盯哨的士兵回报,约莫有五千,而且军队是镶⻩旗跟正⻩旗。”

  ⾚兀扬言下之意也就是…“是努尔哈⾚亲领的军队!”在这片大草原奔驰的游牧民族都知道,镶⻩、正⻩两旗是努尔哈⾚自掌的军队。

  萨尔端康的表情转为凝重。“我不退。”他要亲自领军会一会努尔哈⾚。

  “可汗,请三思;不说努尔哈⾚的兵马比我们多了几近一倍,就说他们这次‮出派‬的是八旗的精英‮队部‬,这…”“你是怕我们蒙古男士会不敌他努尔哈⾚的两⻩旗?”萨尔端康剑眉倒竖,银灰眸底明显张狂着不悦。

  “臣不敢,臣只是担心可汗的安危”

  “我的安危,我自会心;而我现在的命令是我要亲征,要会一会努尔哈⾚。”他萨尔端康不想不战而退,这个脸面他丢不起。

  萨尔端康⾼举他间的大刀,⾚兀扬;霍而沁跟着菗出他们的配刀,三人乘着三匹骏马,领着左、中、右三翼兵马杀向努尔哈⾚的八旗军。

  嘟儿喜骑着马只⾝前往不儿罕山南麓的一处沼泽地。上回她来时,看到这块沼泽地有満多的治伤葯草。

  像他们这些游牧民族不比中原人娇贵,生了病没有珍贵的葯材能治,靠的就是満山遍野,拾手可得的葯草;就好比如说艾草的叶子可以拿来止⾎疗伤,又能拿来驱赶蚊虫,十分实用。

  都儿喜采了些艾草、天胡荽、⻩蘖、羊藿收⼊她的葯箱里,以备不时之需;然而就在她弯⾝采集之际,前方的草丛间传出一声不自然的声响。

  都儿喜停下所有的动作,清亮的眼眸镇定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她捡了枯枝,拨开草丛一看…

  一双带火银灰眸子瞪向她!那眸光里有审视的意味,而且还带着敌意与防备。

  都儿喜没让这等凶狠的目光给吓退,她迳自将视线辗转而下打量,她见到男人的间濡一片,沾満了⾎渍。

  都儿喜侧隐之情油然升起,也顾不得这人是否危险,便举步向前。

  她一走近,他却像防敌人似的,举起撑着⾝体的大刀挥向都儿喜。

  “你不该逞強的。”都儿喜好心建议。“你受了伤就不应该动。”这一动,伤口便会扯裂,⾎只会流得更厉害。

  “别过来。”在他还没确定来人是敌是友之前,他对准都不信任,就算这个看起来娇柔荏弱的姑娘也不例外。

  萨尔端康自以为够凶狠的摆了个恶面容,以为能喝阻这个姑娘的前进,然而却没料到她本不怕他,还继续前进。

  萨尔端康再次拿大刀劈向都儿喜。“别再往前,信不信…”突然一个气顺不过来,萨尔端康捂着口,顿了下,难过地等气顺了之后,才再抬眼,继续以凶恶的口吻要胁都儿喜。“信不信我让你人头落地!”他艰难地说完要胁。

  都儿喜以轻柔的口吻劝他。“下次要恐吓别人之前先把大刀拿稳;你连拿刀的气力都没了,要我怎么相信你脑瞥得了我的头?”都儿喜一个反手,将萨尔端康的大刀擒拿过手。

  大刀被夺后,萨尔端康顿失支撑地往后倒去。

  看他倒地,都儿喜的眉头马上皱起;他的伤比她想的还重,就连护⾝的大刀他都保不住!

  她蹲在他⾝侧,不顾男女之别地扯开他的猎⾐;一道带⾎的刀疤横过腹间,那伤口划开⾜⾜有一寸之深。这男的要不是有过人的体力,是绝对不住的。

  “你伤得很重。”她将葯箱里的天胡荽取出来,摘了茎叶,捣出汁,涂在他的伤口上,再用艾草的叶子敷在伤口上。

  “天胡荽与艾草都是可以止⾎的葯草,我现在帮你敷上,这样会好一点。“她一边帮他处理伤口,一边解释。

  萨尔端康拢着眉峰,极力按捺着痛楚,他的神情中透显出不耐,向来強悍的他无法适应现下的弱势境况。他怎能躺在地下,等个姑娘来救他?

  “走开!”他咬牙吐出命令。

  都儿喜从来没见过这么好面子的男人,都生死关头了,他在意的不是自⾝的安危与否,而是面子。

  都儿喜‮头摇‬喟叹。

  她的不以为然,他看到了。“你‮头摇‬是什么意思?”他拧斑了剑眉,极不喜事情不在他的掌握之內;而这个女的,丝毫不怕是否会威胁到她的命;她担心、在乎的好像只有他的伤势。她,跟他所见过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都儿喜抬头,想看看这个连命垂危时都彰显着狂妄与骄傲的男人是何德;怎知,她头才一抬,眼对上的却是他面容奇异的烧红。

  都儿喜抬手,覆上他的额间…

  萨尔端康侧头,痹篇了她的试探;并狠狠地瞪向她。

  “只想探看看你有没有发热罢了!你一个堂堂大男人⼲么这么怕一个手无缚之力的弱女子!?怎么,难不成你真怕我手无寸铁的会杀了你?”都儿喜大刺刺的挑衅萨尔端康。

  萨尔端康无话反驳,他只好别过了脸,要自己别跟个小女人计较。

  都儿喜见他软化了态度,伸手又覆上他的额间。

  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好舒服。萨尔端康所有的戒备与心防在这一刹那间全效瓦解。

  “你的额头好烫,准是伤口发了炎,所引起的烧热。”都儿喜收回了手,低头又往她的葯箱里探,拿出羊藿。

  羊藿是一种可以退烧的草葯,平时她爹感染风寒,她都是拿这熬成葯汁给她爹喝;她希望这草葯在这倨傲的男子⾝上也能发挥相同的疗效,不然以他这样的⾼烧,只怕救回了一条命,也成了痴傻。

  都儿喜拿着羊藿到一旁去捣;萨尔端康的眼不住地直盯着她的背影瞧。这是萨尔端康头一回对战争以外的事物有了所谓的感觉。

  以往,他所有的心思全放在征战上头,他在乎的是领地的大小、兵马的精劣,努尔哈⾚的八旗;他眼中只有大片的山河、领地;心底放着的、在乎的是他一统天下的凌云壮志;至于女人,他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只知道她们不过是一种可有可无的附属品,他从来不觉得女人在天地间能占有什么重要的地位;但,眼前这一个,却颠复了他对女人的感觉。

  她懂得用看似平凡无奇的艾草来疗伤,还知道羊藿能拿来退烧…她,一个女人竟然懂得这些!

  萨尔端康看着迳⽩忙碌的背影,那⾝子好纤细,好像风吹来就会倒了似的,然而在这样看似柔弱的外表下,她竟然不怕他。不怕他这个陌生的男人!不怕他带⾎的⾝子!不怕他凶恶的眼神与冷峻的要胁。

  萨尔端康心中过了一抹怪异的感觉。

  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情绪?为什么他內心有一股暖流流过,烧得他心口发烫。

  萨尔端康看都儿喜看得出了神,直到都儿喜捧着葯汁到他跟前来,他才回过神来。

  看着那黑不拉几的葯汁,这一次萨尔端康没二话,以口就着都儿喜的手,喝下那他向来视为“来历不明”而予以回绝的草葯。

  都儿喜屏住了气息,偷看他。

  他就那样…那样以口就着她的手喝下葯,是那么的信任,是那么的…暧昧!他的反应令都儿喜有那么一瞬间忘了心跳。

  他双合的眼睑已有明显的紫黑⾊圈圈,嘴角上甚至还挂着斑斑⾎迹,凌的黑发披撒在他的肩上,然而这些狼狈却无碍于他端正有型的相貌与彰显于外的狂妄气息,他周⾝散发着令人口一紧的魅力…

  他喝完了葯,抬眼看她。

  四眸不期然的会,都儿喜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的模样映在他银灰⾊的眼瞳中显得是那样地…意

  都儿喜心跳了节拍,她猛然别过头,收回了手,痹篇那对银灰⾊的眼眸,稳住自己的心跳。

  “我生了火,你今晚可以在这儿过夜,等明儿个体力好些,再离开。”

  “你呢?”

  他头一回不带命令的口吻对她说话;那话却让都儿喜险险忘了气。

  她回眸看他,只见他银灰⾊的眼睛灼灼亮亮像把焰火。

  都儿喜困难地咽了口口⽔,勉強展颜一笑,装作不懂他眼里的热烈,淡淡地说:“我把马留给你,徒步回去。”

  她眼中的拒绝是那么的明显。萨尔端康从未让人给拒绝过,向来只有他拒绝别人,他无法接受她的拒绝。

  他举起手去拉她的手,却让都儿喜侧⾝避了开来,她连连退了好几步。

  “爷,请自重。”

  “自重?”萨尔端康嗤以冷笑。“我若不自重,你以为你躲得过?过来。”他伸出了手,命令她,口吻中有不容转圜的坚决。

  都儿喜‮头摇‬。

  她从来没见过有人那么狂肆过,明明⾝负重伤、气若游丝,却仍旧拥有慑人心魄的气势…

  是那一对银灰⾊的眼睛吗?

  它总是那么有神、那么坚定地看着它的狩猎物,像是相中了便定要猎上手。

  都儿喜心口那股不安比起稍早更感強烈,难道她今早的预感是应验眼前这个男人的招惹?

  都儿喜又看向萨尔端康,眼眸才一对上,她的臆便充塞着紧窒与庒力,几乎让她无法息。

  这股強烈的心悸让都儿喜当下有了决定,她背起葯箱,头回也不回的就离开。

  她只想救人,不想蹚进不该蹚的浑⽔之中。假若那负伤男子是个⿇烦,是个祸端,那么她就该逃得远远的,不该惹到他。

  都儿喜仓皇地逃开,以至于没能见到萨尔端康在她离开时,眼中所浮现的坚定决心…

  他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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