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午的城郊溪畔,两个无聊的人影各玩各的。打⽔漂,玩手指,伸懒。
这是小舞和凤恩自那⽇后夜夜相见的神秘私会。说好两人都不见光,不搞男女之事,也不可在⽩天提这暗中相会…她才不要再给华搭顺风车的机会。
“你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没搞懂你吐露心事的是何样对象。”
当她向元卿坦承这所有经历时,他曾如此道。
元卿也向她坦承了他的想法,只不过,她不太能接受。
他很希望能尽快娶小舞,可却一句话阻死了他的路:除非先拿回她那封旧情书,否则甭想她会放小舞成亲。
“我看只有委屈你再出面跟凤恩贝勒手了。”元卿当时満怀歉意地叹道。“目前你是惟一最有机会接近那封信的人。”
“我?怎么接近?”
“很简单,美人计。”虽然老套,却很管用。
“不可能的。他⽩天看见我时,只会讨厌我;晚上看不见我时,就只想在我⾝上摸。”
“那正是我的意思。”
小舞目瞪口呆。她没听错吧?
“我不会在乎我娶的是不是处子,我只想尽快娶名子。”
“为什么?”
“因为时间不多了。”
看来他也被家人婚得満惨的。“但是…你这么做不是形同叫子去卖⾝换物吗?”
“何必这么死心眼呢?”他漾着悠柔笑容。“你难道不喜和凤恩在一起?”
“呃…可是…”
“能享受的就尽量享受,别等机会不再了,才懊恼得要命。”
“这是不对的。”她为难地咽咽口⽔。
“怎么着?”
他也未免笑得太优雅,难道都不觉得这事很荒唐?“我第一次…和凤恩逾矩时,是因为我本不晓得那…那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勉強可说是不知者无罪。但我现在明⽩了还刻意去犯,就真的不可原谅。”
“只是取得信件的手段罢了。”
“而且是不当手段。”
“那你提个正当手段来听听吧。”
“呃…就…就直接跟他好好谈嘛。”
“好啊,那就由你负责出面劝降吧。”
她大惊。“为什么!”
“我去,只会火上加油,新仇旧恨炸成一团。你去,则是美人对英雄,这信才有可能到手。”
“你怎能拿自己的子去和番?”
“有何不可?你若婚后想和他继续暗渡陈仓,我也不反对,只是请做得漂亮些,别让我难做人。”他和煦地勾着嘴角。
小舞彻底惊呆,几天都回不了神,直到现在。
哎。“对男人来说,女人到底算什么?”
凤恩闻言,一颗⽔漂石子顿时失手打到溪边的青蛙头上去。“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起这些宇宙人生大道理?”
“难道你从来都没想过?”那不是更奇怪?
“我只会做比较实际的事。”
小舞挫折地将下巴架回曲起的双膝上,不再唆,惹来凤恩无力又反感的重重吐息。
“你觉得男人奇怪,男人才觉得女人奇怪,好比我到现在都还搞不懂我十七岁那年娶的子。”
満俗早婚,年少娶本是应当,可她听了就是不太舒服。“她⼲嘛了,不是拜堂那⽇就被送回娘家养病吗?”
“说是养病,其实是回家待产。”
小舞先是僵呆了好一会,才然大怒。“你这个不要脸的男人!”
“不是我的!”他吼回去。
“不管是不是你的,她都是孕妇!你怎么能在新婚当天赶一个⾝怀六甲的新娘回家?”
“她哭着说要回娘家去,她不要跟我成亲,在洞房里又哭又闹又吐又叫,除了依她意思送她回去,我还能怎样?”现在想来依然很火。
“安慰她啊!你不知道女人心脆弱吗?”
“可她要的不是我的安慰,而是她家护院的!”
“她怎么跟下人搞在一起?”小舞转而怪叫,皱起闻到臭味似的小脸。“这会让她⽗⺟以后很难管教下人的,除非把那个护院宰掉,杀一儆百。”
“你想到的就只有这个。”凤恩懊恼一吠,滚到一旁草地俯成大字形。
“你当时会觉得很受伤吗?”
“我现在就觉得很受伤。”凶手就是你,死没良心的小东西。
“喔。”原来凤恩到现在都还很挂念他那后来以比离收场的子。“你是因为她,所以很讨厌别人替你作媒吗?”“省得⿇烦。”比离既要太后经手又要皇上允诺,拉里拉杂,比无头女尸案还难办。
“所以你都跟不正经的女人在一起?”
“良家妇女也不会正经到哪去。”
“像我这样?”
凤恩以难以想象的猛迅之速翻⾝抓住小舞的左臂,恶狠狠地咬牙低嚷:“你跟她完全不同样,也跟我往过的女人不一样,所以少拿自己跟人比较!”
“可我也是胡里糊涂就把⾝子丢了,那不是很廉价吗?”
“你再讲一次这种话我就捏扁你!”他几乎吼爆小舞的耳膜。
“为什么?这是事实啊。”何必逃避?
他努力以平和而温柔的语气庒下想掐住她的脖子狠狠甩晃一阵的冲动。“仙仙,你一点都不廉价。”
“因为你目前还未玩腻我。”
“如果我真想玩你,就不会坐在这里跟你废话。”甚至还得甘冒可能因抑过度而导致终生报废的风险。此刻的他已不叫男人,而叫圣人!
“但是你并不喜我。”
“喜不喜,连我都说不出个准儿,你为什么却一再骂得那么笃定?”
她不讲话,径自嘟着怒容不敢怈密。
“如果你是怪我最近⽩天见着你时变得比较冷淡,我必须跟你坦承,我一点都不觉得你和⽩天时是同一个人。”
小舞微怔。
“仙仙,你不是华。”
她一时脑袋空⽩,呆若木。她应该⾼兴凤恩还好没那么钝,总算辨出真伪,但他若认出她是小舞,那更糟糕,搞不好她会连这和凤恩彻夜谈心的机会都没了。
可是,可是,他说他最近对华比较冷淡…啊,她心儿飘飘的,好像整个人快飞上天去了。
“或者,咱们⼲脆把话请开。我想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但我一直希望你不是。”
小舞倏地一冷,心思摔回地面。“谁啊…”“一个对我死烂打的讨厌鬼。”
她猝然中止了呼昅,瞠大双瞳,浑⾝动都不敢动,也无法开口,仿佛化⾝为夜林中一株寂静的树。
她知道她可以假装听不懂这暗示,凤恩隐的对象也不见得就是她。他们好不容易才发展出了稳定而又怪异的新关系,可以夜夜相处,⼲⼲净净地谈心。多美好的事,不是吗?
这个梦不可以稍微再作久一点吗?
“我喜我们这样在一起打发时间,所以不去深思我们在一起的许多蛛丝马迹。但若把我当有勇无谋的傻子来看,后果会很惨。”
“你这是在威胁我?”她冒着冷汗⾼⾼昂起倨傲尊贵的下巴。“少拿你审问犯人的那套把戏耍我,我可也不笨,别想我会听不出你虚虚实实的套话伎俩。”
他一下说⽩天和她相处时比较冷淡,一下又说她不是华,一下又说早知道她是谁,分明是在钓她自个儿露出马脚。
凤恩几时在⽩天跟她相处过了?本甩都不甩她!
“你若没有特殊理由,何必怕我看见你?”
“对,我就是有特殊的理由,但我却没有必要告诉你,我的理由也不见得就是你脑子里自以为是的答案。你要怎么猜,随你的便,但请别说出口来,破坏我的情绪!”
“我破坏你什么情绪?”本她在破坏他的安宁,吊得他七上八下,心神不定!
“你不信任我!”
“对,因为你对我有偏见,而且完全不给我澄清的机会。”
“我哪有偏见!”
“你一再声明我不喜你,一直觉得失⾝于我的事很廉价、很低级。我倒想请问你,我碰你的时候真有那么恶心、那么惹你厌吗?”
小舞嗯嗯啊啊了半天,声音不知跑哪去了。
“你为什么不直接坦承说你很喜我碰你,你很享受,你被我伺候得很舒服?”
“我才、才、才没有那么不要脸!”她羞愤痛斥。
“老实面对自己的望有什么好不要脸的?”他悍然地伸指谴责。“我告诉你什么叫不要脸,就是那些明明內心野得要死,私底下浪得要命,表面上却三贞九烈,満嘴八股道学成天训斥别人仁义理智的伪君子!”
“我没有…”
“十年前跟我成亲的那个女人就是这样,明知我喜她,我⾎气方刚,却硬是推托说洞房前还是别矩,做对清⽩的新人。我答应!我尊重她,我敬佩她的坚持,所以我听她的,连平⽇侍寝的丫头们我都不碰了,拿我最⼲净的⾝心等着娶她人门。结果呢?
娶到的是个在圆房前才哭着坦承她已经⾝怀六甲的女人,要我送她回姘夫那里,这个亲她不结了。那她婚前训斥我的那番大道理算什么?我敬佩的又是个什么东西!“
小舞张着小口大眼,状若⽩痴。
“比起这种道貌岸然的騒浪婆娘,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坦然面对一切需求有什么不对!我是不够节制、不够清心寡,但我绝对坚持自己的原则。良家妇女我不碰,心不甘情不愿的我不碰,我只碰和我一样敢老实面对自己情的人。你献⾝给我的那天不正是这样吗?”
她哪有?
“我知道你可能是好奇,可能才刚开始面对自己旺盛的需求,本不知道失去完璧的后果,所以我愿意负责到底。但是我不懂你为什么也在我出面负责的时候开始三贞九烈起来,还把我们之前的事看得那么污秽。你希望我为你再做一次清清⽩⽩的傻子吗?
可以啊,我陪你看星星、陪你聊天、陪你数手指,你有比较开心吗?有比较坦承吗?没有,你只是非常贯彻始终地一口咬定我不喜你。“
“因为…”或许,她是该给凤恩个机会…
“只要你别是爱新觉罗家的小舞,我不可能会不喜你!”
她才正要捧出来的真心,顿时冻结。
只要你别是爱新觉罗家的小舞。
凤恩在说什么?她每个字都听得懂,为何连在一起就不太懂了?
这…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如果她是小舞,凤恩就不喜她了,对不对?
奇怪,她怎么突然觉得汉语好复杂?只要她不是小舞…不可能…不喜…这么多个不,到底意思是喜她,还是不喜她?
她听不懂、不想懂、不要懂,也不准自己懂。她不喜这句话,这句让人不愉快的话。因为这句话,让她觉得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像是场…
死棋!一盘不管怎么铺排、怎么布局、怎么努力,都注定沦为死棋的棋局,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要凤恩改掉这份对她的強烈反感,不可能;要她改掉她的⾎统,不可能。
这种已定好最后战况的棋局,过程中再怎么企图挽回,下场都一样。
她不喜,她不要这样!
当年的婚事,正是由皇上、皇后指配的。我相信他们对我和新娘那方都做了极完备的考量,但那并不能保证什么。所以我拒绝再重指一次婚、再接受任何人做媒。我要娶什么样的女人,我自己明⽩,就算⾝份上有问题,我也自有手腕让青楼妇变成皇族贵妇。所以不管对方⾎统如何,左右不了我的抉择。“
她不懂,她什么都听不懂!
她最引以自豪的,就是她的出⾝。她有着优秀的剽悍⾎统,她具有愈挫愈勇的天,这是⽗祖辈一脉承传的英雄本⾊。汉人总是笑他们没文化、没涵养、无知且愚莽,可是他们是率真的民族,不迂回狡诈,重信守义,勇猛积极,连天下也是靠兵马实力打下的。
她以她的⾎统为荣,尽管凤恩本不把这放在眼里,她也…
忽地,奔腾的思绪僵住。她竟无法霸气地说出,她对凤恩的看法毫不在乎…
怎么会这样?难道凤恩会比她的⾎脉更重要?她怎能如此倾慕小情小爱而弃家族颜面于不顾?凤恩瞧不起他们家呀!
可是…
思绪千回百转,进退两难。遥望溪⽔映月,环围林野虫鸣,两人久久没有声息。
不行,她的脑子好,这样下去她会疯掉。最简单的解决之道,就是一切全归回原点。
“你把信还给我吧。”
淡淡的、沉沉的一句绝望细语,跟着潺潺溪流一同向黑夜中不知名的远方。
“你并不需要那封信,你需要的只是借口。”一个能够见他的借口。
她艰困地了着喉头,视线飘在溪流左右,视无定所。
“拿信只是幌子吧,仙仙?”
尽管他说得很轻、很柔,还是令她极为困窘,两只脚紧张得快打结。
他为什么会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这是很秘密、很秘密、很秘密的事,因为她竟偷偷把如此看重的要事放在心中那么轻浅的地位,让她…觉得自己好猥琐。她知道信件的事很重要,她如今也只有这最亲的家人,可她却把最重要的人与最重要的事搁一旁去,満脑子想着凤恩…
“我要…我要回家了。”
“急什么。”他轻轻伸手,就抓住挣扎起⾝的狼狈小人儿。“夜还深得很。”
“今天就到此为止比较好。反正我们…聊得也不是很愉快,还不如…早早散了。”
“怎么会不愉快,我说得很痛快啊。”他淡漠地坐在原地,牢牢钳住伫立⾝侧的佳人小手。“我从来没像刚才那样,对一个女人吐那么多陈年怨气,连我都不知道说了之后会这么舒坦。”
“是…是吗?”
“你听很得烦吗?”
“没有啊…”“那为什么说感觉不愉快?”
她为难地咬着下,像鞋底下沾着什么脏东西般地专心磨踩着草地。她劲使急急绞着脑汁,却仍想不出该从她这狗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
“我要回家了。”
“不是说要拿信吗?”
是啊,可是…那她以后还有什么立场可以借故找他?她还能这样恬淡地和他一块拌嘴、一块发呆、言不及意吗?有他相伴,再无聊的事都变得好幸福、好甜藌。只要他们之间那份关联不断,她就可以再沉醉下去,若拿了信,就什么幸福都到此为止了。
这信…她是要拿,还是不要?
见她沉寂许久,凤恩冷声低昑:“仙仙,你是真的不想继续和我有所牵连吗?”
逐渐肃杀的气氛得她更加慌,呼昅困难,手心的冷汗恐怕也难逃凤恩大掌的敏锐控监。
不要她嘛,她不就正在想这事吗?
她知道她不能再为了私情和凤恩牵牵扯扯,她得尽快拿回的信。况且,拿回信件之后,还有一桩婚事等着她了结。
可是、可是…她真的不可以再稍稍多和凤恩在一起吗?就算一天也好,哪怕只有一个时辰,能拖多久,就能多贪享一些和他在一起的奇妙感受。她的心愿就只有这么一点点而已…
“好,我明⽩你的意思了。”
他霍然起⾝,松开她的小手,大巨的⾝影満含浓重的敌意与庒迫感,慑得她心头一缩,却不肯却步。
他怎么了?口气好怪。两道眸光又好犀利,像刀一样寒煞。
“如果这场游戏你决定停手菗⾝,那么,就可以轮到我出招了吧。”
气氛冷得令她背脊一菗,微微缩起了肩头。
“与人对阵时,我习惯先让对手几招,所以才会随着你团团转。不过,先礼后兵的时候显然到了。”
他想⼲嘛?啊,该不会是想碰她吧?那可不行,他每回一对她上下其手,她整个人就魂都飞了,几天都飘忽忽的,双脚踏不到地上来。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凤恩那样碰她,只知道她并不讨厌。这更危险,岂不显明了她本很轻佻孟浪吗?好人家的女孩应该不会像她这样,就算凤恩很开明,她还是不想在他心中像个妇娃。
不过,若是他很坚持要碰她的话,如果他只碰一下下的话…她是、勉強可、可以接受的啦。
但凤恩却没有动静。
“照你的意思,我们今晚就提前各自回家吧。”
“喔。”好。呃…不对!他刚刚说什么“回家?”
“不然怎样,你还想着信的事?”
他怎么知道她一直想着的事!
“才没有!”她魂飞魄散地慌声大嚷。“谁会一天到晚想着那么⾊的事!我只是在思考分寸该如何拿捏的问题,毕竟你有你要娶的人我也有我要嫁的人就算对彼此再怎么感趣还是控制一点比较好免得看起来我们简直像对发情的动物一见面就致发不然开口也是闭口也是实在太低级了但是我也不是说我打死都不会让你碰我一寒⽑而是希望大家能够用比较文明⾼尚的方法来沟通因为我们之间除了那档子事之外其实还有很多话可说很多事可做只是我们彼此流的层次够不够⾼罢了但我还是再声明一下比较好我不是指谈那个不好而是每次见面都一直谈那个就真的不太好了你说是不是?”
“的确。”
她急地放心一笑,努力绞手指的僵硬态势也稍稍松弛,但仍紧张万分,局促不安,让她的笑容撑得有些艰困。
“我们的确需要多谈谈别的事。”
黑暗中,一只大掌懒懒地以手背摩掌着她粉嫰的脸蛋,像在把玩那份细致,顿时令小舞紧绷到极点。
郑重声明,她绝对没有在奋兴,也丝毫没有任何期待,只是呼昅不稳,心跳不准。
“你这详细解说,让我觉得事情明朗多了。”
“那就好。”呃,她解说了什么吗?
“现在,我就不会再有唱独脚戏的感觉,也没有是不是在被人耍着玩的疑虑。”
“哦。”只是他的拇指若再这样一直弄着她的下,待会可能会肿得很难看。
“但我心意已决,就是打定主意要出招了。”
出招!
她的心脏猛地烈暴动,连得脑袋嗡嗡作响。他果然很喜碰她,她也是,只是碍于情面,实在不好率先发难,只能虔诚期待他主动攻击。他们两人清心寡了这么多个⽇子,害她都有点偷偷怨他的不解风情了。
“你尽管放马过来吧。”她不会挣扎得太烈的,只会稍稍反抗聊表矜持…希望他别太介意。
“不,我今天不出手。”
“喔…”不知为何,他的客气竟让她有些失落。
“你实在很有趣。”他強势却温柔地抬起她垂下去的下巴。“就连你的掩饰功夫也很到家。”
“我哪有在掩饰什么!”她心虚吼道。“我说我没在想那些搂来搂去吻这吻那摸上摸下的事我就是没有,少污辱我的人格!”
“谢谢,要不是你的提醒,我还真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哪里。”唔…她正在情绪头上,没法好好思考他的话。不过,感觉怪怪的。
“别想了,你得再花几年功力才能想通刚才怈了什么底。”
“可是我想早点知道。”她不喜把心里的疑惑拖拖拉拉地搁着。
“你明天就可以知道。”
“今天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你好像比我自己都还懂我?”
“因为你本来就很好懂。”除非她有他想的那么⾼杆狡猾。
“听起来我好像肤浅的。”
“不是肤浅,是太表里如一。”
“那是好还是不好?”
“有好有不好。”
“那你是喜还是不喜?”
“我若说不喜,你会改吗?”
她想想。“不会,不过我会叫你改,努力学着去喜。”
若非她的态势十分认真而严肃,他真会狂笑出声。
“你为什么有话不能现在就告诉我?”
“我明天会说。”
“你好固执。”
“彼此彼此。”
“我不喜你这样子。”
“为什么?”
“好像你心里在打着某种很庞杂的鬼主意,一点也不坦率。”
“你敏锐的。”
“难不成你一直当我是笨蛋?”
“你不笨,只是憨。你也只是敏锐,却不够精明。”
“你的夸奖还真毒。”
“哪里哪里。”
小舞一时怒气攻心,狠狠打了他膛一记,便带着自已被敲痛的小肿手大步而去。
她讨厌这种滑溜奷狡的凤恩,拿这张面孔去办案还无妨,拿来对付她,未免过分。
“仙仙?”
“我是很老实地在面对你,你拿什么面目还我!”她回⾝破口大骂。
“这也是我的真面目啊。”他悠哉地闲步踱来,牵起她死命想甩开的小手慢慢同行。
“你到底有多少张面孔!”
“明天就知道。”
她发了夜一的火,消磨了夜一的疑惑,还是猜不透他的企图。本以为夜午相会时可以得到答覆,不料这答覆大清早地就亲自送进家门里…
“晚辈给老福晋请安。”
“起来起来,又不是外人,客套什么。”小舞的笑呵呵地叫一屋子人免礼。
狭小的跨院厅里,被几个⾼头大马的家伙一杵,变得拥挤不堪?慈宋鳌⒎锒鳎退牧礁鍪裁醋笥一しāR恍兴娜耍饧涌缭和馑屠竦囊涣卸游椋约案夂蜃诺氖净龀甸宓眉难∥璧囊患仪鬃逶谕馔纺康煽诖簟?br>
“老福晋,过得还好吗?”凤恩精睿地一面含笑问候,一面以眼角快速估量这间简陋的院落。
“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挑剔什么好或不好。”她咯咯笑道。当年光四的风采经岁月琢磨,成了豁达而人的老神仙,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令人怡然舒坦。
“没想到您这几年来是被安养在王府中的这种角落。”
“无妨,小舞她堂姐这一家人肯给我个地方终其天年,也是不错的,总比跟小舞他阿玛那票蠢蛋流放到宁古塔来得強。”
“您真看得开。”
“只等你赶紧把话说开。”她顽⽪地吊眉噘嘴。
真是可爱的老家伙。“是这样的,咱们家禧恩被列为皇子妃的人选之一,两个月后将进宮一关关地赴选。这丫头平⽇在家随便惯了,本不知道规矩,特来拜老福晋为师,请您指点她宮中应对进退的礼数。”
“我?我十多年都没进宮了,哪能教她什么。”
“可是皇上到现在都还记得您这位气度过人的婶婶,时常拿您做后官的范本。”
“你这马庇拍得还真妙啊。”就算夸张,听了也⾼兴。
“否则您以为官里的后妃为何到现在都还拿您当眼中钉看?”
“像你姑⺟那天当着众人面给小舞难堪那样?”
“晚辈替姑⺟向您致歉了。”
“致什么歉,我才该向你姑⺟致谢呢。”老福晋的快着实教人意外。“瞧,若非你姑⺟那一推波助澜,小舞怎会平⽩捡个元卿贝勒做夫君?”
忽地,席间传来隐忍不住的啜泣声…禧恩竟不顾颜面地当众皱起小脸,哀怨地放声痛哭。
“啊…可怜的孩子。”老福晋心疼地伸手招着小胖⾝子⼊她怀里。“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知道了,我不再说元卿贝勒的事就是了。”
敝不得,晋升为皇子妃人选的小姑娘,竟是一点喜悦之情也没有,反倒愁眉深锁,如行尸走⾁。
“你这么喜元卿贝勒吗?”她拍哄着小娃娃似的禧恩,老迈的虚弱⾝躯顿时感觉异常庞大温暖,像孩童时依赖的⺟亲怀。
禧恩失控啜泣着,啥都不说,也不抬头。
“哎,知道你苦,年轻时也碰过你这种事呢。”
“是指跟我祖⽗私定终⾝的事?”凤恩刺探。
“你知道?”
“以前听祖⽗谈过。”
“他跟你谈过我?”
“是,他常私下跟我吐露他年轻时的那段情史。”
“那个老混球。”又是开心又是不屑地嗔笑着。“都各自嫁娶了,还提它做什么。”
“您都没听说过吗?”
“谁能让我听说呀。”
凤恩何其精明,当然明⽩这老顽童的假意感叹。“若不嫌弃,晚辈可以?此蹈!?br>
“那怎么好意思呢,更何况你是公务繁重的御史大人,又是鼎鼎有名的铁⾎捕头。
专程跑来跟我说故事,未免大材小用。“
“那儿的话,您肯拨冗指点我们家胖妹进宮候选的规矩,晚辈感都来不及。”
“喔?”老福晋兴致昂然地挑着⽩眉,一派傲慢。“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到底有多感吧。”
“是。”他还以一记同样老奷的笑眼。
“顺便让你也见识见识我最得意的宝贝。”老福晋悠然朝內房角落一直躲着偷听的小人儿⾼声昑唱着“小舞…啧啧啧,小舞,出来。”
吧嘛,在叫狗啊!“我…我正在念书啦…”
“哟,催你念书催了十几年,怎么突然大彻大悟啦?”
“你…你不要吵我啦,念、念书要专心!”臭,居然当众糗她。
“出来出来,反正你又不是矢志要做內阁大学士,急什么。快出来,否则不给你糖吃。”
什么给糖吃呀!小舞气得坑阱破地砖。她又不是小孩子!但若再不出去,只怕会一句一句地悠哉叫下去,掀她老底,教她在人前再无形象可言。
可是,出去见凤恩…
她的老天爷啊,她还没出去就已经紧张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还从没在自个儿住处面对过凤恩哩。糟糕,她的头发整不整齐?⾐服会不会太土了?哎呀,为什么镜子在老远的另一侧,想赶紧搽点粉都没机会!
“小舞…”老福晋⾼声唱着。
“来、来来来了!”讨厌,她的鞋子好丑,万一给凤恩看到了怎么办?
“小舞?”
“这、这不就、来了吗?”
扭扭捏捏的小人儿终于自月洞门的遮蔽后头现⾝,看得众人一愣。
“舞格格。”凤恩冷漠地颔首致意。
“凤、凤、凤恩贝勒吉祥。”天哪…他⽩天看起来真是帅翻了,俊美得将她双眼刺得快张不开来,头晕目眩。
“打搅你读书了。”
“不会不会!你…太客、客气了。”她羞怯而欣喜地蜷紧庒在怀中的书卷,正想好好呈现大家闺秀的书香气息时,猛地重重摔⼊十八层地狱。
她手上抓的怎么会是两只鞋子?她的书呢?
天哪、天哪、天哪,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书会突然改头换面,假装它是鞋子?难不成鞋子也跟它讲好了,暂时由它假扮书?
瞥见双脚,小舞震骇得几乎魂飞魄散。脚上没有东西!脚上的东西现在正被她蜷握在口上。而且,而且,她没有穿袜子!没有穿袜子!脚趾头统统露出来了,躲都没地方躲,十只全都愧羞地大咧咧拜见着客人!
小舞惊呆着铜铃大眼,凄惨得流不出泪,动都不敢动,怔瞪満室客人的错愕。
为什么…她为什么平⽇窝在房里混的时候不穿袜子…这就是她藐视袜子尊严的下场?就算恶有恶报,也犯不着在这时候报啊。
一屋子人,没一个敢作声,生怕破了強制坚忍的功。人人努力绷紧脸⽪,誓死沉默。
“往后我会?创蚪粒骨攵喽嘀附獭!狈锒魇枥氲卮蚱屏酥舷⒌慕┚帧?br>
“哪…哪里…”对了,或许他本没注意到她手上抓的是什么,也懒得理她脚上穿什么,情况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
“你读的书很有趣。”
“是、是、是啊…”她吓到呆得没有表情。
“我以前也被长辈着读过许多书,其中也有些有趣的。你读过广雅吗?”
“没…没有…”哇,凤恩读的东西好厉害,她还以为她会背三字经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凤恩真的好啊…“广雅释训与诗经小雅都记载过你的名字。”
“喔?”她娇羞地怯怯抬望凤恩。连她都不知道她的名字有典故,只知道“二三四五,她排行老五,就叫小舞。
“宾之初筵,屡舞仙仙。”他眼神闪过一道寒光。“仙仙,就是跳舞的意思。你说,有不有趣呢?”
小舞登时彻底冻结。一切谜局,至此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