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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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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院落的檐前栏杆,一男一女并肩坐着。

  “茶叶和⽔质不比江南,我已尽力将它煮好,你试试。”托盘上有两只瓷杯,涤心取了其中之一递过去。

  饼门茶!成亲后第一⽇,新妇斟茶向夫家请安,称过门茶。

  那群家伙竟编‮出派‬这等名目,嫌⽇子过得太清闲吗!武尘思绪翻飞,俊颜却不动声⾊,他接过茶杯,感觉托着杯子的底盘温温热热,略微偏过头,他任由目光流转在⾝旁清秀而姣好的侧脸上。

  “不好喝吗?”涤心已揭开杯盖品了一口,虽非佳品,自认有中上程度,她发觉武尘瞧着自己,以为不合他的口味。

  “不是。”他缓缓回答,跟着掀开盖子啜饮,香气在嘴中散开,待轻轻吁出气息,他举杯再饮一口。“这茶…很好。”

  “你又不是没喝过更好的,最最极品的,你也尝过。”涤心笑说。

  的确,最最极品的,他们都尝过,但饮罢佳茗方知深呵…他体会着茶中清香,气芳而味簿,如兰雅赏,快然经过喉头,缓缓汇⼊四肢百骸,便如同⾝边女子,轻清甘洁。

  “这样很好了。”武尘低声道,趁温度恰巧,他饮尽杯中佳茗。

  涤心将他的杯收下,连同自己的一起放回托盘。

  “往后我天天替你煮茶。”

  “你是陆府总管事,留在这儿煮茶岂不委屈了你?”他话中淡淡玩笑。

  “煮的茶有人爱喝,我心里不知有多快呢,何来委屈?”偏着小头颅,涤心一双小腿踢了踢,好似想起什么,有些惋惜又说:“若从杭州带些茶来就好了,嗯…可是没配茶的好⽔那也枉然,要不,大家都有好茶喝哩。”

  大家!武尘苦笑“才一早你便跟众人混了?”

  “可不是!”涤心得意扬了扬眉,却不敢告诉他清晨撞见的意外画面,她噗哧地笑出声来,随即又抿隐忍。正了正神⾊,她转头近近盯着男子好看的眼睛“大郞哥,为什么大海师傅他们好似怕你的?呵呵,你虽温和,脸上却少有笑容,瞧起来好严肃。”

  方才的模样武尘自己心里有数,那群家伙对他戒慎恐惧亦是理所当然。

  其实他不乐意涤心同手下太过亲近,虽说他们耝犷不拘小节,也必定会以礼待她,但毕竟男女有别,他担心她会受议论。

  “还有啊,大郞哥,”有个问题涤心昨儿个便想问了“他们为何称呼你四爷?难道还有三爷、二爷和大爷吗?”

  武尘微微一笑,却不说明,只含糊道:“喊习惯,便随他们了。”

  忽然,他思及那些兄弟对涤心胡扣上的称谓,心中不噤苦笑,细细体会下,却别有一股甜甜滋味。

  顿了一顿,他声音持平继而又说:“昨⽇太过匆促,没好好让你认识众人,才引得你⾝分多受猜测造成困扰,这件事我自会处理。”

  涤心知道他所指何事,当下双颊生晕,她随意调开视线,佯装欣赏四边景物,双手置在膝上,十葱⽩⽟指有意无意地相互逗玩。

  一会儿,她轻轻道:“我不在意的…大郞哥也别在意。”

  稳下飘动的眸光,清了清喉咙,涤心忽地转换话题。

  “大郞哥,明⽇各省的茶商代表将会齐集茶业会馆,为了是要商议茶税之事,我得过去瞧瞧,听说有几位司茶‮员官‬也要前来,希望脑旗快做出决策,这样拖延也不是办法。”

  “你在烦忧什么?”武尘轻问,不愿她眉锁忧郁。

  沉昑片刻,涤心才道:“茶、盐、铁向来不分,前些⽇子盐、铁两商为了税收已上京请愿,结果无功而返,还弄出了几条人命…已有前车之鉴,这次的赢面微乎其微,我怕会馆那儿的人太过越,茶税之事会闹得无法转圜,毕竟朝廷颁布的法令,不是轻易便能变⾰。”

  “有我在,你别怕。”

  涤心浅笑“瞧你严肃的,眉头都打结了。”

  “我不让人伤害你的。”他真的很严肃。

  涤心方寸轻颤,垂眼瞧着十嫰指,几丝黑发在颊边,风来了轻飘飘的动,风走了又轻悄悄地贴着,跟着,她抬起头温温柔柔对住武尘。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小时候阿同我胡闹、捉弄我,你总是对我偏袒,有时太过顽⽪,连我爹都瞧不过去,请出家法伺候,也是你替我求情,而昨⽇混战危急之际,我⾝体不听使唤,可脑中想到的便是你…你待我好,我…我心中万分清楚。”

  没有饮酒,却觉醺然醉,他记得自己品啜了一杯清茶,那茶中清香好似眼前佳人,原来佳茗亦能醉人。

  两人便这么对望着,呼昅轻轻地相互错,那张丽容近在眼前,秀眉细细弯弯,小巧鼻子,清亮亮的眼眸,红滟滟的,武尘顿觉口⼲⾆燥,气息陡地耝重起来,那遐念愈滚愈大,他猛地闭紧眼抵挡,怕再来的举止惊吓到她,心脏怦怦跳得好响。

  木头!

  涤心好生失望,暗暗娇斥。都暗示得如此明显,他还待怎地?无奈地大大叹气,心想,趁着这时若将自己的脸凑上去,不知会如何?

  不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她呼昅‮速加‬又短又促,缓缓对武尘倾过⾝子,微仰起头,微启红,小脸一寸寸慢慢靠近。

  女子独有的馨香钻⼊鼻间,暖暧软软的感觉围了过来,武尘心下错愕,自然而然睁开双目。

  “啊!”突如其来的四眼相凝,涤心大受惊吓,惊呼一声,⾝子没坐稳,直直往前摔落。

  “小心!”武尘近距离拦将她捞起,保住她的秀额免受地面荼毒,莫名地问:“你做什么这么近瞧我?”他脑筋再灵活,也猜不出涤心正要做什么。

  “我…我瞧见你…你脸上有颗暗疮。”她胡捏造理由,脸红透半边天。

  “有吗?”武尘下意识抚着脸,疑惑地蹙眉。

  他杀风景,她更是大杀风景,方才旑旎心动的气氛被杀得寸草不留。

  唉唉…

  茶业会馆外的转角暗巷中,一名灰⾐汉子将⾝边仆役打扮的少年往前轻推,刻意庒低声音“四爷,便是这位小兄弟。”

  那少年略显紧张,对眼前⾼大的男子哈了哈,稚气未除的眼瞳中満是崇拜。“四…四爷望安,小的、小的叫阿九。”他见到阎王寨的四当家耶!阿九悄悄用力扭了一下‮腿大‬。⾁会痛,呵呵…会痛,就不是做梦,他真的瞧见了!

  “这小子!”灰⾐汉子笑骂一声,大掌拍在阿九肩上,对武尘解释“会馆今⽇来了⾼官,四面八方都教官兵看紧,只准许持有帖子的茶商⼊內,还将众人的家世背景查得一清二楚,咱们寨里的弟兄不好混⼊,这回全仗阿九帮忙,他原就在会馆做事,出⼊极为方便。”

  闻言,武尘对那少年微微颔首,神情颇为嘉许。

  “谈不上什么帮忙,我…举手之劳。”阿九搔了搔头。

  灰⾐汉子又道:“你将今⽇会馆內的聚会详细对四爷说吧。”

  “是。”随即阿九将今早各省茶商代表和司茶‮员官‬之间的谈话仔细道出,他在会馆中是名供人差使的小仆役,那些大爷⾼官在里边聚集会议,他便穿梭其中替人倒茶上点心。

  阿九口齿伶俐,短短时间已将事情叙述完尽,顿了一顿,他瞄了眼武尘半⼊沉思的面容,略有犹豫地启口“情况大致是这样的,只是…只是…韩掌柜嘱咐过我,要暗中关照一位杭州来的苏姑娘,阿九惭愧,没把事办好。”他口中的韩掌柜便是⾝边的灰⾐汉子──韩林。

  “发生什么事?”开口询问的正是韩林。此次探查会馆商议的內容,武尘虽然嘴中未说,但韩林何等精明,不难瞧出那姑娘在他心中的重要,因而私下代阿九留意。

  阿九咽了咽口⽔,发觉四爷的脸沉得教人害怕,硬着头⽪,他一五一十地说:“那位苏姑娘好似来头不小,说话很有份量,她的座位被安排在吴大人⾝边,这个吴光宗四爷肯定知道,上个月他七、八个姨太太曾大闹倚红楼,将他由花魁仙子秦银筝的上拖了出来,此事成为笑柄,他在京城名声好大,可惜是臭的。”他声音提⾼,表情愤恨“我见座位这般安排便知要糟了,果然,这狗官椅子还没坐热,一双眼⾊病安“直在苏姑娘⾝上打转,商谈茶税全给师爷处理,自己却拚命逗着苏姑娘说话,苏姑娘正正经经同他谈事,他却杂七杂八地扯东扯西,一会儿赞她声音好听,如什么小鸟…出⾕的,一会儿赞她⾝上的味道好闻,人长得美可以拿来吃…”他忽然缩口,有些惊惧地瞧着武尘,后者面无表情,微病暗乃级鸸猓⌒』鹧嬷琊偬烀鸬氐呐恪?br>

  “继续。”武尘轻声命令,那感觉令人⽑骨悚然。

  阿九着气,不敢抗命。“后来,他瞥见苏姑娘颈子上挂着一个铜算盘,藉这机会将手伸了过去,那个算盘正巧在苏姑娘的口上,我见情况愈来愈糟,赶紧假装替苏姑娘倒茶,故意让自己摔了一个跟头,手中茶壶飞出去,将那吴狗官淋了一⾝,烫得他叫爹叫娘的。”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一笑,眉眼全皱了起来,又恨恨地道:“这⻳儿子当场甩了我好几巴掌,牙齿差些教他打飞,后来幸亏苏姑娘替阿九说情,要不,我肯定被那些官兵打得⽪开⾁绽。”他背光站在暗巷中,一开始没仔细瞧清他的脸,经这一说,才发觉他两颊⾼⾼鼓鼓,显然吃了苦头。

  “四爷,对不住,阿九没用。”他一心向往阎王寨,想成为人家口中的英雄,这回没将事做得尽善尽美,心里总是不好过。

  武尘没说话,大掌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由怀中掏出一袋碎银递去。

  “不可以!不可以!”阿九挥舞双手,没口子地‮头摇‬“我替爷做事,绝非贪图些什么,四爷这样做,莫非是瞧轻阿九?”

  不容他拒绝,武尘将银子塞进阿九的襟口,简短地道:“这些银两没别的意思,拿去找个大夫看看伤势。”语毕,他双手负于⾝后,独自步出暗巷。

  “韩掌柜,这…”见少年要将银子拿出,韩林按住他的手。

  “收下吧,这次你功劳不小,若执意加⼊咱们,我替你同当家们说说。”

  “当真!”阿九眼睛亮了起来,觉得脸颊的伤不是那么疼了。

  此时,会馆大门外一阵騒动,三、四顶装饰华美的轿子抬了过来,不少官兵立在门外,大门由內开放,一群人簇拥着几名‮员官‬步出门坎。

  “那茶税之事就请吴大人帮帮忙,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一位六十开外的老者双掌抱拳拱了拱,他⾝后跟出其它的茶商,均对那吴大人又拜托了几句。

  “嘿嘿嘿,这事可没法打包票,皇上有皇上的裁决,不是谁可以改变的,我也只能尽力罢了。”他打着官腔,眼睛贼溜溜往老者⾝后瞄,毫不掩饰‮趣兴‬“苏姑娘,得空咱们出来喝喝茶,传闻姑娘对品茗知识丰富、无人能及,我很想见识见识,听听姑娘⾼见。”

  “传言浮夸了,说到品茶,小女子及不上在场几位叔叔伯伯。”人群中,涤心的声音极为清冷平淡。

  方才会谈,众茶商对朝廷‮员官‬已是満腔怒火,又见这吴姓‮员官‬如此不要脸,不少人移动⾝体挡在涤心面前,不教那两道无礼的目光在她⾝上放肆。

  “喝茶是享受,有美人作陪才快活,嘿嘿嘿…苏姑娘,咱们后会有期。”吴光宗发出刺耳笑声,转⾝步下阶梯,走了几步,忽地膝盖一阵酸⿇,他毫无预警地跪下双膝,整个人由阶梯上滚⽪球似地跌了下来,摔得鼻青脸肿。

  “大人!大人!”官兵们赶忙奔去扶持。

  “哎哟!哪个‮八王‬蛋竟敢暗算本官?哎哟!我扭了啦!”

  “吴大人,没人推您,是您自个儿不小心。”其它已上轿的‮员官‬等得不耐烦,掀起帘子道:“您不走,咱们几个还有要事待办,先告辞了。”

  吴光宗气红脸,随手甩了官兵一巴掌,那官兵反放松双手,姓吴的脚上酸⿇未退,竟又跌个狗吃屎,这回面门朝下,四颗门牙全报销了,⾎流満面。

  其它官轿自动离去,几个官兵见状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架起吴光宗的⾝子抬进轿子当中,一边催促轿夫起轿。

  “快快!送大人回府!大人需要就医!快快!”

  速则不达。千古名言。

  四名轿夫紧紧张张地起轿,官兵们跟在周围,刚走没几步,又传出好大的声响,待众人定眼一瞧,才发觉地上又摔了一个人,正是那位吴大人,而他乘坐的官轿整个底盘全塌了,几块破裂的板片庒在他⾝上,连疼都喊不出来了。

  接下来一阵抢救,待得会馆门前平静下来,众家茶商才彷佛由梦中清醒,面面相觑,看了一出好戏。

  “痛快!痛快!”不少人抚掌大笑。

  “老天有眼,真是大快人心。”

  “希望他天天都来这么一摔,反正是猪脑袋,再添个猪头正巧。”

  众人说着,三三两两散去,那老者叹着气转过⾝,对住涤心语重心长地叮咛“苏管事,你是个姑娘家,自己得小心一些。”

  “涤心懂得,谢谢刘伯伯关照。”

  “唉,小人当道。”老者摇‮头摇‬,和其它几名识的茶商一同离去。

  寄住在会馆的人已回房休息,不住在会馆的也已自动解散,现下,门外只剩涤心一人,她下意识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回想起今早不愉快的场面,厌恶地拧斑秀眉,贝齿不由得咬了咬下

  呼昅,再深深呼昅。

  她才不要为一个人渣生气呢!

  涤心轻轻掐着两边⽟颊,合上眼眸,強迫自己想些快乐的事。

  呵呵…有好多好多呢,那个人漂亮深邃的眼瞳、那个人和煦温文的笑容、那个人低低缓缓的声音,还有那个人⾝上暖洋洋的味道…她微笑,终于张开眼,瞧见脑海中那个人正站在面前。

  “大郞哥!”涤心喊着,眼睛睁得明亮。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肯定是!

  武尘离她好近,垂眼打量着她‮晕红‬的脸“众人都散了,你待在这儿做什么?”那声音如同涤心所想象,低低缓缓无比好听。

  “我知道你会来接我,正等着你哩。”她说得俏⽪,已窥探不出方才的烦闷,小手自动上武尘单边臂膀,此刻,她眷恋着那份‮全安‬感,也‮望渴‬着那份‮全安‬感,方寸脆弱地微微颤抖,她扬首却是一笑“我肚子好饿,你带我吃饭去。”

  武尘静静探究,掌心不由自主抚着她的脸,怜悯她颊上的清冷,低声问道:“想吃些什么?”

  “嗯…”她可爱地偏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才道:“咱们逛大街去,城南大街摆了好多摊子,我一回也没逛过,人家想吃过桥米线、天府⾖花、芝⿇烙、葱油饼,还有好多好多…都想吃啦!”

  武尘淡笑,点了点头,东街上人来人往,他却由着涤心主动亲近,到底是舍不得她,知道她若无其事的外表下,一颗心极需要安慰与鼓舞,他让她依靠着,让她感觉着、汲取着他⾝上的力量。

  “大郞哥,你早些来就好了,方才发生一件有趣的事,瞧得大家目瞪口呆。有个大官从这儿跌下去,摔得好惨…”

  “是吗?”

  “不只这样,他一跌再跌,连跌了三回,満脸是⾎…”

  两人边说边走,⾝影渐渐远了。

  暗巷中,两颗头颅探了出来,少年忽地重重释出一口气,不确定地问:“是四爷下的手吗?”

  韩林纵声大笑,虽未回答,那笑声已肯定了阿九提出的疑问。

  “可是方才四爷远远站着,我瞧他动也没动半分──”

  韩林手指成勾敲了他一记爆栗,好笑地说:“等你正式⼊了阎王寨,这门学问可得好好练习,嘿嘿,探子队不会明来明往,咱们就爱招。”

  城南大街热闹非凡,三笑楼虽也座落在此,对武尘而言,今⽇却是首次闲逛这条街道。至于涤心,轻松的⽇子离她太远,能这般悠游闲适,‮奋兴‬之情自然不在话下。她对任何买卖皆感‮趣兴‬,挽着武尘逛遍大小摊子、店铺商家,吃的东西她仅要一份,尝了几口味道便给武尘善后,而糖葫芦却独自吃下两串,还买了一小包的松子花糖当零嘴。

  “大郞哥,你瞧这个。”

  这句话自踏⼊大街,武尘已连听好几回,摇‮头摇‬笑着,他不让涤心离开自己的视线,随着那往前冲的小小⾝影举步踱去。

  那是一个扎花风车的摊位,各种颜⾊的纸裁成四方,制作成风车后扎在木枝上,有三朵一支也有五朵一支,最多还可以扎成九朵,大小皆可、琳琅満目。

  “好漂亮。”涤心忍不住赞叹,美眸发亮地盯着整面的风车墙,微微风吹,许多的风车跟着转动,发出纸张‮擦摩‬的沙沙声响。

  “姑娘,买一支扎花风车吧!这全是真功夫扎出来的,花⾊好、不易散坏…您慢慢瞧,这儿有好多款式。”见生意上门,那大婶赶紧放下正在裁作的纸张,笑咪咪地招呼。“好。”涤心回她一抹笑,感觉⾝后男子以自己的⾝躯护卫着她,周边人来人往,她闻到的是他⾝上悉的气息。⾝子轻飘飘,心也轻飘飘,在茶业会馆中那些不愉快的事淡化得没有理由记取。

  “大婶,我要这个了。”选定一支紫⾊风车,涤心正掏钱,一只臂膀由后头越过她的肩,将碎银递给扎花风车的大婶。

  “大爷,我不够零钱给您的…姑娘的风车只要三钱而已。”

  “不打紧。”武尘简短道,见那大婶不敢伸手来接,只得将银子置在摊上,随即,大掌轻轻托住涤心的手肘,想将她带离。

  “姑娘!”那大婶由摊子后快步跑出,一边喊着:“姑娘等等!”

  涤心与武尘对望了望,停下步伐。

  “这个姑娘拿去。”她说着,将一支九朵扎花风车给了涤心,那手艺极好,九朵风车依照大小做成圆形排列,模样十分精巧。她瞄了瞄武尘,又看看涤心,依然笑咪咪的一张脸,庒低声音道:“姑娘可以将它送给情郞。”

  “大婶…”涤心下意识接过风车,想要解释,那位大婶早回去顾着摊子了,她来回瞧着手中两支扎花风车,脸蛋红扑扑,一抬眼,武尘离她好近,表情是⾼深莫测的,那对好看的眼也在打量她手中的风车,涤心不知道他心中做何感想。

  “大婶送我的。”涤心说着,将扎花风车举至武尘面前“好不好看?”

  “嗯。”武尘轻应,不知为何心跳加急,彷佛正等待她说出些什么。

  忽然,有人拉起他的手握住那支风车,武尘略有错愕,却听见涤心娇柔的语调“有两支扎花风车,我一支,大郞哥也拿一支,这样才好看。”

  心脏极度震,武尘抓住风车的木枝,怔怔望着笑容可掬的人儿,心底有一个好大好大的问号,待要问出,涤心好似又发现了什么,⾝躯冲向前去,已扬声喊着。

  “大郞哥,你瞧这个!”

  武尘斜趴在青草地上,偏头瞧去,一只纸鸢在天际飞扬,线的另一端则掌握在鹅⻩⾐衫的女子手中。

  那纸鸢是方才在城南大街上购得的,涤心选了好久,因为每个都爱不释手,这门功夫她是个中能手,小时候同陆切磋出来的心得,一段时间没玩了,如今重拾记忆,倒也不生疏。

  时序转冬,风有些寒,光难得露脸,这城郊外的青草坡散着懒懒的味道,空气里夹杂草腥与土壤气味,闻多了,脑筋也糊成一团。

  想不通也猜不透,武尘嘴角叼着一青草,眼睛细瞄着,若有所思地瞧瞧天空、瞧瞧笑声如铃的涤心,又瞧瞧揷在泥土里的两支扎花风车。风车随风而动,不住地旋转打圈,有时快有时缓,竟教他瞧得⼊了神。

  “哎呀!纸鸢别跑!你别跑啊!回来…”

  气恼的呼唤拉回武尘的神智,他随声抬头,见到涤心追着断线的纸鸢在青草地上奔跑,风扬起她的发,鹅⻩的裙摆和⾐袖随着步伐翩翩舞动。

  抛开咬在嘴角的草,他朝那抹可人的颜⾊而去,几个起落,人已追上涤心,大手由后头拦住她的肢,温和启口。

  “别追了,再去是一个大陡坡,掉下去就不好了。”

  话语刚落,就见那只纸鸢在半空挣扎了几下,终于不支的飞坠下来,跌在武尘说的那个陡坡之上。

  “它落下来了。”涤心讷讷地说,俯⾝望去,原本大大的纸鸢看起来好小,可见地势的落差极大,这一带长満青草,若非武尘道破,她还以为放眼四周皆是平地。

  “乖乖待着,我下去拾来。”

  “不要。”涤心赶忙扯紧武尘⾐袖,急急‮头摇‬“我不要那纸鸢了,大郞哥别下去,不过是一个玩意儿,你别要冒险。”

  下陡坡去捡个纸鸢,对武尘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但那张小脸仰向他,黑⽩分明的眸中有浓烈的关切,她的手紧他的⾐角,一时间,好多情怀翻腾滚烫,他想起回京城前,在陆府花园中的那个夜晚,想起她?饬娇傻幕坝锖蜕钜馕耷畹纳袂椋肫鸱讲拍谴笊羲偷脑ǚ绯担肫鹱约盒闹泻么蟮囊苫蟆?br>

  “涤心…你…你…”武尘突然口⼲⾆燥了起来,目光‮勾直‬勾凝住那张面容,双手隐隐发颤“你心里…可有我?”终于,不再胡猜测。

  四周好静好静,静到风刮过颊边的声音都这般清晰,武尘清清楚楚听到自己的心音,它们像鼓声,跳脫任何依循的节奏。

  眼前的人儿毫无动静,涤心好似被吓傻了,微微开启,眼睫眨也未眨,同样‮勾直‬勾地瞪着。

  “有?还是没有?”他再度问,语气低而哑,竟有乞求的意味。“你只需点头或‮头摇‬。”

  那两片红掀了掀,涤心想说话,却觉喉间紧涩,热嘲往眼中冲去,温温地‮滥泛‬开来。

  原以为还要好久的等待,上天却厚待了自己。

  她眨掉不断涌出的雾花,想瞧清他的神情,想告诉他深蔵在心底的答案,却不知自己早已泪流満面。

  这样的涤心,泪眼渺渺的涤心,武尘从未见过,他不敢再问,心已沉至渊⾕。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缓缓喃着,找不到话语安慰她,因为他亦千疮百孔,只能努力将这份自作多情庒回平淡。缓缓地,他扯出僵硬的笑“是我不好,我不是想唐突你…你我打小便相识,心底当然有我,我是你的大郞哥,我们是兄妹情谊…方才这样问你,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哭,我没别的意思…”他已经语无伦次,慌又不知所措,整个人如⼊冰窖,深埋的热情全冰冻成狼狈的自责。

  “上!”忽然间,一个喝声撕裂了此刻,原无他人的青草坡上,十来个汉子同时现⾝。

  这批人不知何时埋伏于此,换做平常,难逃武尘听声辨位的功力,但现下他心魂大,神气浮躁,竟半点也未察觉。

  第一反应便是将涤心塞至⾝后,他病捌鹧酃懒堪ё约旱牡腥耍耸殖殖そ#该鹤踊拐趴笸且徊讲叫⌒囊硪淼乇平段跣。酉咴蛩惨膊凰驳囟⒆∥涑镜囊痪僖?br>

  “大郞哥…”涤心不明就里,探出小小头颅,却让武尘再次挡住。

  “别慌,若是害怕,把眼睛闭起来。”方寸的痛还没散开,那些瞧不见的⾎兀自淌着,他的语气并未改变,低缓中给予涤心浓浓的‮全安‬感。

  涤心不是害怕,是強烈的恼怒。她还没回答大郞哥的问题,还没同他表明心思,还没得到真相,她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好久,抱着一颗柔软的心期待它的发展,在这紧要关头,怎能容许他人破坏!

  “诸位是乌剑派门下?”武尘虽是询问句子,其中已大含肯定意味。自⽇前乌剑派同青刀帮在三笑楼大动⼲戈后,韩林曾知会过他,三笑楼时有乌剑派的门众前来暗访查探,当时他未放在心上,想不到今⽇却遇埋伏。

  那群汉子先是一愣,其中带头的终于说话“既已认出也不打紧,咱们把话挑开,省得你不明不⽩。”

  “这等阵仗所谓何意?我记得同贵派有过节的是青刀帮,怎跟三笑楼扯上关系?”武尘冷冷笑着,眼神透着冷芒,缓缓环视在场之人。

  “同三笑楼无关,同你却大大相关。”那带头的挥了挥剑,气愤又道:“你害咱们成了江湖笑柄,青刀帮那些‮八王‬羔子四处散布谣言,说咱们怕了你,拿热脸贴你的冷庇股,真是胡说八道!老子今天就活捉你好洗刷这臭名,让乌剑派在武林中大大露脸。”瞧他说得掷地有声,真的好厚的一层脸⽪。

  “嘿嘿,咱们请来了几位⾼手助拳,闲话休说,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吧!”

  武尘不说话,眼神瞄向对方所说的⾼手,静静评估来者的实力。

  气氛是一触即发的,忽地有人认出了涤心,扬声大喊:“就是这臭娘儿们,上回他护着她,把咱们的剑全毁了!”

  “那女的也一并捉来!”

  带头的一喊,众人飞扑而去,武尘不动半步,将涤心密密护于⾝后。

  他意在保她周全,因而招式以守代攻,十几柄剑同时招呼过来,他右手以指扣住三把,左手五指庒住另外三把,陡地运劲,剑尖闻声断裂。

  断了剑的汉子们忍不住破口大骂,抛弃手中烂铁,抡拳攻来,而剩存的剑尖仍在武尘⾝上游斗,几回过招,他们欺涤心不识武,好几招皆刺向武尘⾝后,发现他定会伸手来挡,便知这女子是他大大的弱处。

  “先捉女的──”那带头的话猛地止住,武尘点中他喉间⽳位,跟着一掌拍出,他⾝子直飞而去,重重跌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他杀了大师兄?他杀了大师兄了!”乌剑派的门众惊惧大喊,连几名重金聘来的助拳⾼手一时也没了头绪。

  趁这时机,武尘以点⽳手法又连续制服几人,要他们动弹不得。

  余下的不到十名,他们不敢救助受制的人,深怕又遭武尘袭击,缩小包围范围相互以眼神暗示,一人发动攻击,其余的跟着抢上,此回不以武尘为目标,他们剑剑刺向涤心,招招拿涤心喂拳,武尘登时大怒,手劲已不懂节制。

  “这便是所谓的江湖大派吗?”他冷哼,出手如电又点倒两名汉子“如此不要脸,今⽇总算得以见识!”

  这一刻,涤心恨死自己不懂武功,躲在武尘背后,叫嚣声和剑器相击之声不绝于耳,隐约知道是上回她初到三笑楼撞见的那些人,这次他们请来⾼手相助,虽说如此,涤心却很明⽩这批人绝非武尘的对手,没特别的原因,她就是知道。

  当然涤心也清楚自己已成了武尘最致命的破绽。

  剑气带周⾝气流,涤心大气也不敢,忽地一柄剑贴上她的侧,还不及反应,武尘⾚手为她挑开,那抹剑尖瞬间滑过他的手背,带出一条⾎痕,旁人没瞧见,却躲不过涤心的眼。

  心好疼好痛,涤心抚着口,对这群坏她好事的家伙厌恶之情更升一级,她尽可能缩小⾝子,不愿武尘为她再次受伤,在这当口,她绝不能轻忽自己,落⼊他们手中做为要挟工具。

  此时情势紧急,半空中两面大网张开遮蔽头顶上的蓝天⽩云,涤心惊呼一声,怕罩下的网子困住武尘,稍有迟疑定要吃亏。

  她想也未想,小手用力推走武尘,两张大网当头罩下密密捆住了她。涤心跌倒在地无法行走,却让⾝子顺着青草陡坡滚下,地势将她带离众人。

  “快!别让她滚跑!快捉住网子!”

  武尘大骇,双掌连着击飞正下坡的四人,听见骨头断碎的声音,中招之人躺平在地已无力爬起,尚余两人同自己蛮斗,他不愿理会,⾝似大鹏往陡坡飞下,一颗心全系在涤心⾝上。

  两侧皆有劲风,一个捉他肩肘,一个扣他胁,武尘忍无可忍,毋需再忍,躯⼲在空中转,忽地双目剧痛,对方使了最下流的手段,朝他撒出石灰细末,他咬紧牙,双拳握有十分气劲,狠狠拍中两人腹,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他亦吃下那两人的掌力,三者同时口噴⾎溅,分向两边远远弹开。

  随着青草坡地急遽滚动,武尘意识有些模糊,只知道他不能晕厥,涤心不见了,他答应过会好好守护着她,却让她不见了,他真该死!

  或许弹指,或许更久,四周静了下来,武尘试着张开眼睛,才细细睁开一道,眼球便灼热难当。

  “涤心…涤心…”他着气,不断喃着一个名字,右手想撑地而起,却摸索到一片大纸和细细支架。

  是纸鸢。

  就在此际,一声悲泣传⼊耳中,那悉的脚步朝他奔来,下一刻,他的头让人轻轻揽住,枕在女子柔软的肩胛上。

  武尘微微笑着,却觉得脸上温热润,范围正慢慢扩大,知道是她掉下眼泪,心中既痛又怜,轻声安慰“别哭…你瞧,我找到纸鸢了,再接上线又可以玩的…”

  他想看清楚她,眼睛容不得他张开,那些细末一掉⼊眼中,便引起剧烈的刺疼。

  涤心抱住这个男人,方寸中的怜意更胜于他。方才滚下坡地,除手脚几处擦伤外,她可以说是完好无缺的,摆脫疾速滚动造成的晕眩,她拉松大网的口子爬了出来,却见三人在陡坡上手,然后是他承受掌力,直滚而下。

  心如刀割…她终于体会那种感受,昅昅鼻子,这是首回她泪流不止,泪珠串串由眼眶中冒出,喉间紧涩得难以言语。

  武尘抬起手在空气中摸索,大掌让柔荑握住,涤心将颊贴在他手背上,柔软的似有若无地庒住一道浅浅的口子。

  “我不要纸鸢了…我不要你受伤…”不知如何宣怈心中疼惜,她喃着,眼泪几要濡他整只手。

  武尘內心一震,不敢再胡思想,以为涤心是惊吓过度了,他叹了一口气,试着让语气听起来云淡风清。

  “我没事,骨完好,淤⾎已吐了出来,只是暂且瞧不见,不会有事,那些人让我击昏、点了⽳道,几个时辰不能动弹,你别哭,别害怕,我带你上去。”说完,他伸手拍掉沾在眼睛四周的石灰,一震动,细末又跑⼊眼中,登时疼得他眼泪直流,目中尽是红丝。

  涤心神魂俱震,连忙制住他的手,急急喊着:“不要来,石灰一旦⼊了眼,会烧坏眼睛的,我不害怕…也不哭了,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帮助你?”⾐袖胡抹去面颊上的意,她抱紧他的上⾝,近近端详那张男脸庞,她多想多想护卫他,为他分劳解忧,但处在如此的逆境,她心中没半点主意,连強忍的泪⽔也不试曝制。

  视力暂被剥夺,其它的感官却倍加灵敏,他俩亲密地相靠着,武尘听取她话中的焦灼,感觉女子轻柔气息搔庠在自己脸上,难弃难离的一抹清香,他瞧不见,脑海中的影像却无比鲜明。

  这样,或者最好。武尘暗自思忖。这场意外驱除了他与她之间正要形成的尴尬,阻止了自己的孟浪作为,保住这维系多年的手⾜情谊。这…未尝不好,只是口痛得难受,他武艺退步了吗?莫非连那掌力也难以承担?

  “打火石系在间小袋,你把这支烟火点燃吧。”武尘由怀中掏出一长管形状的东西,将它给涤心,那是阎王寨用以联络的信号,现下他双目不便,涤心又在⾝侧,若教乌剑派那些人冲开⽳道,他怕涤心会有危险。

  涤心并不多问,接过烟火,小手在武尘间搜到了打火石,试了几次,终于点着引线,她手执长管,咻!咻!咻!连续三响,三朵青蓝耀眼的烟花在天空爆开,余光停滞了片刻才缓缓散尽。

  “大郞哥!”见武尘強撑坐起的⾝子忽地倒下,涤心吓得不知所措,抛掉手中烟火,让他整个背部靠在自己怀中。“你怎么样了?你别吓我呵…”见信号放出,武尘心一宽,人瞬间感到虚脫。

  涤心在耳边惊呼,他缓缓牵动嘴角安抚“没事的,只是眼睛疼得难过。”

  “石灰粉得尽快清洗,要不,双目会废了的。”

  武尘苦笑“我还能忍。”她靠得好近,他能忍目中剧痛,却让一股馨香撩拨得浑⾝轻颤。

  咬着牙,他強迫自己割舍那份柔软,⾝躯稍稍移动马上教人庒制住。

  他的头颅枕在女子腿上,然后是一双软软的掌心捧住自己的脸,他不明就里正张口询问,眼⽪竟热热,一下一下,轻轻柔柔地画过,那点温暖正怯怯的、小心翼翼为他去眼睫上的细末。

  怔了半晌,武尘终于明⽩──

  那是女子绵软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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