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大医精诚
霜⽩的月光洒在地面,陈昂一步,两步,缓缓来到长亭之前。
前来围杀他的,无不是魔教的精锐弟子,可现在他们却无助的像一个稚子,平时珍爱如命的兵器掉落在尘埃里,却没有换来前主人的一眼。
剑斩⾁⾝,心斩神魂。
璀璨的剑光,不但一剑刺杀了四名魔教长老,也斩却了他们心里的勇气,今⽇之后,只怕这里大多数的人,已经拿不起手中的刀剑了!
陈昂⾝后,鲍大楚的尸体睁着眼睛,茫的看着天空,在他旁边秦伟邦、贾布和桑三娘,却闭着眼睛,脸上一片平静,仿佛是因为剑光太过刺眼,眯了眯眼睛,然后再也没能睁开。
亭子里,魔教剩下的最后一位长老王诚,看着缓缓向自己走来的陈昂,脸上一片苦涩,他胡须动了动,双手时而紧捏双拳,时而无力颤抖,內心里极度的挣扎。
他最终长叹一声,面对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陈昂,坦然的闭上了眼睛。
但陈昂却没有理会他,从他面前施施然的走过,停在一个怪人面前。那人子脑袋极大,生一撇鼠须,又有一副矮胖姿容,形相十分滑稽。
怪人嘿嘿的怪笑两声,忽然把自己前的⾐服扯开,露出松松垮垮的膛,对陈昂怪笑道:“你可是来杀我的?那就快点,从我左锁骨和第五肋骨间隙刺进去,一剑穿心,最是利慡!你要是刺错了地方,我死也饶不了你。”
“平大夫为何这样说!”陈昂微笑道,他用平静的眼神看着这位笑傲第一神医,抬手指了指他的前“可你的心脏有异,在右的第四和第五肋骨之间,我若如你所说,只会刺偏!”
“哈哈!这你都清楚,真是厉害啊!”平一指低头,重新系上前的⾐扣。
陈昂右手按在剑柄上,淡淡道:“一个剑客,人杀的多了,总是要见多识广一些,如果连自己剑下的⾝体都不明⽩,那也太过无能了一些!”
平一指手指灵巧的系上⾐带,狡黠的看着陈昂道:“你在骗我!你这双手的灵巧,这双眼的敏锐,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救人的!”
“可用来救人的技艺,杀起人来也并不困难!”陈昂笑着看着他,手已经从剑柄上离开。
要说用救人的手法,来杀人,谁又比得上眼前这位杀人名医呢?救一人,杀一人,这位神医未必称得上是功德无量,但杀人无算是肯定的。
“你应该知道,在我们大夫眼里,人命不过是一种象征,如果动不动就因为生离死别而哀叹,那就不是一个好大夫了!”平一指冷笑道。
陈昂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这个疾世愤俗的怪人,恍然叹息一声。
“可要是心中不存有一丝恻隐之心,将病人看的如猪如狗,将生命看的如同草芥,那他大夫也算不上了!”
亭子里忽然沉默了下来,陈昂和平一指谁都没有说话。一旁的王长老浑⾝僵硬的坐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剩余的魔教弟子早已狼狈逃窜,此时的月下古道上,唯有三人一马,与这无边风月,
晚风吹拂着发丝,带着微凉与轻快。
平一指艰难的露出一个笑容,这并不好看,甚至还有一些狰狞,他重重道:“我平一指行医数十年,手上治好病人成百上千,从未有一人错死于我之手,若是遇上一个被我治死的人,我就与他偿命便是!这天下庸医杀人,胜过我何止十倍?我为何称不上一个大夫?”
“狗庇!狗庇!”他头发被吹的披散下来,面孔分外的狰狞。
“杀人名医平一指,在江湖果然是威名赫赫,可听闻你行医数十年,竟然只救过百千位病人,实在是名不符其实!”陈昂淡淡道。
“嘿嘿!”平一指冷笑数声,从怀里掏出一卷发⻩的医案,摔在了陈昂的面前“我平一指治好的奇病怪病,疑难杂症,胜过你平生见过的不知十几倍!若是有人得了我从未听过的怪病,我不远千里也要爬过去,给他治好了!”
陈昂拾起面前的医案,摊开在手里,一篇一篇的翻看着,逆脉之症、火焚⾝、先天畸形、掏心换心,平一指一生中果然遇上过无数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病,有些甚至听上去天方夜谭,还有些则骇人听闻。
就是以陈昂的见识,也不由得为之惊叹。
平一指见他露出惊容,得意的笑了出来,劈手从陈昂手里夺回医案,要说武功,平一指连给陈昂提鞋也不配,可陈昂就这样看着他夺回医案,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默默叹息一声,将怀里的一本书,递了过去。
“这又是什么?”平一指冷笑着接过书,才翻开第一页,就脸⾊大变,也不管现在在何方,倾神投⼊了进去。
陈昂微微一笑,捡起他不知不觉间丢下的医案,摊在膝上,翻看了起来。
月⾊东移,晚风长亭之中,只有翻书的声音,三人的影子,被火光投在地上,拉的长长的。忽然,其中一个影子摇曳颤抖着,狂的舞动起来。
“外琊!內琊!动脉!静脉!风琊一章,循环一章,解刨一章,不可能,这不可能啊!”平一指奋力的抓着自己的脑袋,又哭又笑,他双手颤抖着捧着陈昂的书,脸都挤成了一团,看起来更丑了。
他小心的放下手上的书,眼里已经満布着⾎丝,看到陈昂膝上的医案,他劈手拿起来,奋力拉住两边封面,就要撕成碎片!
陈昂叹息一声,手上剑鞘轻轻在他肩上一点,平一指双手无力抓住医案,任它跌落在尘埃中,可平一指只是无力的瘫坐在地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这是来自天外的医术吗?”良久,平一指嘶哑着嗓子问道。
陈昂没有回答,只是小心的拾起平一指的医案,清理⼲净,恭恭敬敬的和自己的医术摆在了一起。
“你还拿着那丢人现眼的东西⼲甚?丢了吧!丢了吧!丢了⼲净。”平一指颤抖着摇着手,眼里老泪纵横而下,转头不忍再看。
陈昂默然,开口道。
“我从未听过有不经积累而成的⾼塔!也未曾听闻,有凭空出现的⾼超医术。武学医学,固然是天纵奇才能成就巅峰,但天才的巅峰仍旧立于这芸芸众生的基础之上!”
“你我的医学智慧,都是千百年来不计其数的大夫医者,呕心沥⾎,华发⽩头铺就的大道上的受益者与先行者,是医学之术上开出的最美的花朵!我之所以比你更⾼,是因为我站在更多人的肩膀上,而不是我胜于你!”
“今⽇,你将它弃之如履,却是失去了一个披荆斩棘的开道者的本心!你看着别人的⾼塔,自愧形秽,却未曾回头看看,那座巅峰⾼台,未曾起于微末?变化,五气升降,也是医学大道,要知道华中千古,不输于人!”
平一指惊讶的抬头,看着自己面前一卷崭新的医书,再次翻开,却见其上尽是针灸,药草,引导,练气,经脉,辩证之学,与刚才的器官、循环、⾎管、微生物截然不同。
却见一个个未⼲的笔墨,书写着自己种种未见的妙论,更有数种望气、诊断的妙法,望闻问切,无不是开一家之先河,平一指只觉得自己所见所闻,一生所学,竟然未曾超出此书的潘篱。
“华中医术,源远流长,气势滂溥,觉察小病于毫末之时,调整人体与未发之际,強⾝健体,百病不生才是医学的追求,正如扁鹊所言。我依武学之道,阐述四时变化,升降,以中医之道,使天下人人⾝強体壮,百病不生,又想备述人体气机变化,三宝之道。”
“只是这等宏图,非我一人能所为,只愿此书刊行天下,启发世人,是以医学昌盛,万象更新!”
陈昂看着平一指眼睛渐渐的明亮起来,⾝体也渐渐有了生气,微微一笑,⾼声念着一段平一指书写的医案,然后又用锋利的言辞,一一将它剖析,针对平一指的手段,更是寥寥数语,述其医理、因果,所言无不中第。
平一指听的渐渐⼊神,听到某些地方,更是忍不住出言,或是赞同,或是反驳,也都切中要点,甚至以刚刚看过的两本医书上的观点,进行分析的反驳,陈昂也和他一一讨论,两人兴⾼采烈,不觉间,夜一已过,金乌东起。
“平兄!”陈昂起⾝挽着马,站在长亭外“我有一言,请君静听!”
“时之盛也,时之新也,此乃医学之盛世,正是天机始动,万象更新,家百争鸣之时,平兄天纵奇才,当凤兴夜寐,做这盛世的弄嘲儿,为华中医学披荆斩棘,为后人开大道,以述人体,成一盛世大医,不让先贤!”
“如能超越于我,开医家又一新天地,我幸甚!必将向平兄叩首求学。平兄为医者,当莫忘初心,求得大医精诚!”
平一指看着陈昂策马远去,耳边忽然响起昔⽇一声稚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他忽然放声大笑,捡起地上的三本书,如获至宝的拥在怀里,踏着晨光而去,口中⾼呼道:“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嶮巇、昼夜寒暑、**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工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
晨光下,他的影子越拉越长,王长老回头看去,那矮胖的⾝影,竟然有些⾼大起来,王诚呆呆的看着他们背离相别而去,忽然瘫倒在了地上,看着破旧的亭子,不知道想些什么。
今⽇长亭中,杀人名医平一指,死于陈昂之手,活下来的,只有济世神医平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