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天晚上,小彩睁开眼就瞧见背对着,双肩因用力碾葯而一耸一耸的姐小。
“姐小!”她呼唤着。
上云听到声音立即旋过⾝来。“你醒了?太好了!我特制的止疼葯马上就好,你再忍耐一下。”
“我怎么了?”
“大夫说你撞到头了,不过没什么大碍。倒是你的脚扭伤得很严重,大夫说起码一个月都无法走路。”
小彩往脚上看去,果然见到右脚鼓鼓的,包了一大球。
她皱皱鼻子,眼角瞄到这间布置堂皇的陌生屋子,惊慌问道:“姐小,我们人在哪里呀?”
上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背后响起一个慈祥的声音。
“姑娘醒了?”
只见一个体积约上云三倍,満头银丝的老妇人,笑咪咪地走进来。
“这里是诒硕亲王在西灵山的别苑,姑娘现在住的屋子叫紫翠轩。”
原来这座巍峨壮阔的谙硕王别苑是傍山而建,一座座屋宇错落有致地建筑在西灵山麓上。
王府四周以⾼耸⼊天的树隔绝內外,东面有一潺潺溪流蜿蜒,自西北向东微弯,而后向南而下。紫翠轩座落柬侧,屋舍外一大片园子,种植各式花草,有一道侧门可通外界。
上云看到这座园子时,奋兴得眉开眼笑。这里头可以⼊葯的植物,比自家园子多太多了,她筒直挖到宝蔵般雀跃。这会儿她手上研磨的汉果,就是在园子里找到的。
田嬷嬷先看看小彩,然后转头直盯着上云。
“请问您是?”上云见这老妇态度和蔼、笑咪咪的,宛如自家,马上喜上她。
“我是田嬷嬷,是夏煜小时候的啂娘。听说府里来了两位如花似⽟的姑娘,我赶忙过来瞧一瞧,这可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
“您是说王府从来没有宾客来过吗?”上云吃惊地问。
没想到这个夏煜竟然如此孤僻。
“不是没宾客,是没有女客,王爷从不带女客来这里。”
“哦!”她皱起眉头,摇头摇道:“真可惜!”
田嬷嬷笑昑昑问道:“可惜什么?”
上云一边用力磨着葯草,一边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没想到他讨厌女人,可惜他长得还不错。”
“谢谢你的夸奖。”一个富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上云倏然回头,只见夏煜从容优雅的走来,潇洒不羁的英俊脸庞带着一抹戏谑的浅笑。
“难得你还记得在下的长相,从进马车开始,我以为你忘了还有我这号人物的存在。”
上云闻言耳子一红,方才所讲的话全被他听到了。她看着他炯亮的黑瞳,心儿直跳。
她急忙为自己辩护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茶楼里的人说的。”
“如果你心里不这么想,⼲嘛要脸红成这样?”他十分没风度地拆她的台。
“你!”上云一双美丽的眸子似乎要噴出火来,她用力捶着石杵,把葯草当成他的头用力碾庒。
夏煜自顾自地审视小彩,不理会上云投来杀人似的眼神。打从进王府开始,她就不曾给过他好脸⾊看。他不习惯别人的漠视,特别是她。
“王爷。”小彩礼貌地问候。
“崔姑娘,你可能有一段时间无法行动,既然你们在京城无亲人,就安心在这里养病,有什么需要告诉巴总管一声就行了。”
“啊?”小彩疑惑地看了上云一眼。天啊!姐小到底掰了什么?
见姐小在后头对她挤眉弄眼。她怯怯地对夏煜说道:“谢谢你,王爷。您肯收留我们实在太好了。”不晓得为什么,她就是怕眼前这位王爷,总觉得在他稳重內敛的气度下,隐含着一股慑人气息,一双似乎可以穿透人心的眼瞳,使她不敢直视他。
夏煜注意到上云的举动。他直盯着她露出袖外的一截雪⽩柔荑瞧。
“你在做什么?”
“磨葯!”上云没好气地回答。
“葯?大夫开的葯?”
“不是,我配制的!”
夏煜惊愕地看着上云手上这砵葯。
她记得她进王府时,并没有携带任何葯材。
“你的葯打哪儿来?”
上云伸手指外头“你家园子里。”
胡闹!简直太胡闹了!“你研磨这葯做什么?”
上云赏给他一个⽩眼,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给我们姐小吃。”
“什么?”他瞠大眼睛,不敢相信她竟然这么大胆。
“不准!”他大声对她吼出来。“不准你拿这个东西给你家姐小吃!”
上云看着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也跟着皱起眉头。“为什么不行?”
“你不是大夫,万一这葯吃出问题怎么办?”
“我对葯草有研究,这葯不会有问题的。”
夏煜无法相信她的保证。“我说不准就是不准,除了大夫开的葯,不准你给你家姐小吃!”他怒吼。“我是你的客人,又不是你家丫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他被说得哑口无言。
活了这么大,头一遭有人敢这样跟他顶嘴。平常他的怒火可以让一个大男人吓得落荒而逃,可是这个小妮子似乎一点也不怕他,直接向他的权威挑战,他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田嬷嬷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两人。
她喜这个丫头,她完全不怕夏煜虚张声势的恫吓,这倒真少见。她趣兴盎然地盯着上云手上的葯。
“我就是不准你拿这葯给你家姐小吃,听清楚了吗?”他凶神恶煞地盯着上云看,直到她点了头,才转⾝向外走。
***
他错在不该相信她的保证。
没有未雨绸缪是他最大的疏忽,这要归咎于他没把灾祸的徵兆放在心上。
起初,巴总管来告知他的贴⾝小厮兴儿告病假时,他一点也不以为意,只是忍耐着这个代班小厮笨手笨脚。
而当他知道厨房有两位厨子病倒了,他还以为他们吃了不洁的东西。他忍耐着不合胃口的膳食。
一直到王府大半的人全卧病在,连巴总管都不能幸免时,他才为时已晚地把这事件和那丫头联想在一起。
“巴总管!”他一边出声呼唤,一边伸手取饼茶碗,茶是凉的。
“巴总管!”他沉着声音二度呼唤。
这个现象从没有发生过,从他儿时有记忆起,巴总管行事就像⽇咎般准确。往往他话声刚落,巴总管那微胖的⾝影已出现在眼前。
正当他不耐地准备再度开口时,一位男仆跌跌跄跄跑进来。
“怎么搞的?”夏煜蹙起浓眉,不悦地盯着来人。虽然没有提⾼音量,不怒而威的气势依然让进来的阿何吓得跪在地上。
阿何抖着声音回答道:“王爷,巴总管…生生…病了。”
王府里的人都非常清楚王爷的脾气,他不必抬⾼声音,但是你就是能够清楚感受到他的威严。他与生俱来的皇族气度,早已融合在举手投⾜间,平常只要他蹙一蹙眉⽑,底下的人无不人人自危,个个浑⾝发抖,更何况他此时正皱眉直盯着自己。
“生病?怎么回事?”夏煜开始嗅到一丝不安的气息。
“小的…小的听说他们都吃了葯。”阿何几乎是掐着脖子硬把声音出来的。
“葯?”云儿磨葯的形影闪过脑海,他有一点明⽩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葯?”
“是…是云儿姑娘的葯。”
果然如此!
“王爷!”聂齐华大步踏进书房,举步有些急促,欠缺平素的稳重。
夏煜朝仍跪在地上的阿何摆一摆手。阿何松一口气,颤巍巍地赶紧退开。他忍住了想伸手抹汗的冲动。
“怎么了?”夏煜询问的眼神带有一抹疑惑,什么事会让他这位向来稳重的大将如此慌张?
“王爷,你可能要去一趟紫翠轩,紫翠轩好像有一些騒动。”
騒动?紫翠轩?夏煜大惊,莫非众人因为吃了葯而找罪魁祸首⿇烦?
他心中没来由的一凛,迅速起⾝,朝紫翠轩快步走去。
紫翠轩园子里的景象,让他猛地停下脚步。
只见一群人神⾊慌张地围着一棵大树叫嚷,有人拿着梯子往上爬,有人朝上头大喊“小心”田嬷嬷则低着头直念“阿弥陀佛”!
王府没有生病的人似乎全集中在这里了,难怪他在书房里叫了半天没人理他。
“这里是怎么一回事?”
他低沉威严的声音出现,让原本闹烘烘的一片顿时鸦雀无声。
夏煜顺着众人的眼光往上瞧,竟然发现云儿双手抱着树⼲,吊在半天⾼的树上。
瞧她危险地挂在那儿,他的脸上竟闪过一丝难得的紧张神情。
“云儿,你在上头做什么?”他向上大吼:“赶紧下来!”
一个可怜兮兮的声音飘下来“我要是下得去,早就下去了!”她一分神说话,⾝子又往下滑落了些。
“啊!”底下众人响起一阵惊叫。
夏煜心惊胆跳,看不下去了。一提气纵⾝飞跃而起,潇洒俐落地站上树梢。
看到王爷如此轻松地飞上树,众人在底下叫起来,又是赞叹,又是欣慰。方才大夥拿梯子、叠罗汉的忙了半天,没想到王爷一到问题就解决了。
夏煜脚底踏着树⼲凹处,一手抓着树枝,一手伸向上云。
“把手给我!”
她在树上待太久了,双手死抱着树⼲就是放不开手。
“该死!把你的手给我!”
“不要!”
“你不松手我怎么救你下去?”
“我不用你救,等我做好心理准备就会自己下去!”
夏煜恼怒地翻⽩眼。他见上云慌的眼神就知道她吓呆了,再这么耗下去,她随时有可能支持不住而摔下去。
“把你的手给我,如果你不伸过来,我就把你丢下去!”
他的恫吓收到了效果。
上云慢慢放开一手,⾝形却猛地往下坠,夏煜眼明手快抓住她的手,脚尖一蹬,抄起她的⾝子,在众人惊呼中翻⾝跃下。
待他们两人全安的站到地面,围观的人才放心地吁出一口气。
惊魂未定、脸⾊仍苍⽩的上云,对上了夏煜沉铁青的脸。
如果她知道地面上有一头咆哮的狮子等着她,她宁可选择待在树上不下来。
“你爬到上面去做什么?”夏煜下巴绷紧,濒临发火边缘。
方才他一颗心差点从口中跃出,现在陡然松懈的神经,充満着对她大吼的望渴。
上云不情愿地掏出怀里的果子。
“这是什么?”他怒瞪她手上黑黑绿绿的丑陋东西。
“这是苎花的果子,可以定安神经,纾解…”
“住口!”夏煜的怒吼近乎咆哮。“你对我的话完全充耳不闻,我叫你把葯丢掉,你反而让大家都吃了,你这该死的丫头!”
上云摇着头,灵眸泛起氤氲⽔气,她嗫嚅着:“不是,不是我…”
一向冷静自持的他,被上云弄得失魂,他来不及分析自己脫序的情绪,只想把这股烦躁丢还给始作俑者。
夏煜双瞳闪着愤怒的冷光,他耝鲁地将她拉上前,不控制下手的力道“我有一半的人全躺在上呻昑,而你还有胆拿他们当试验品!”
仆役们个个吓得呆若木,从没有看过王爷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们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四周静得连枯叶落地都清晰可闻,枝头上鸟儿快乐的啁啾声,此刻众人听来颇为刺耳。
上云蒙的眼睛映上他严厉的寒眸,她从没有被人当众如此凶过,羞辱、委屈和难堪同时上心头。手腕处传来一阵辣火辣的痛楚,她紧咬着,努力庒抑几夺眶的泪珠。
“王爷,”田嬷嬷唤道:“云儿要丢掉那砵葯,是我舍不得拿给大家吃的。”
“什么?”
夏煜放开上云的手,惊讶地转⾝面对自己的啂娘。一时间,一把怒火竟找不到适当的地方安置。
他在心里叹一口气,对这个年老的田嬷嬷一点办法也没有。
原来老人家喜服用偏方,那一天田嬷嬷见上云要倒掉那砵葯,心想:既然是止痛葯,对自个的风痛应该也有效吧?她接过葯,自告奋勇要处理,回房一试,这葯竟然十分有效。她逢人便宣扬,将这葯吹嘘成仙丹似的。
芭凡人都有不愿看大夫的劣,于是,王府里有胃疼的、头疼的、酸背痛的,凡是有大小⽑病、陈年旧疾的,通通吃了,后遣症也陆陆续续跑出来了。
上云天天到厨房拿膳食,和大夥混了,王府里的人都喜这个美丽和善的女孩。厨子有时看到上云过来,还会拿刚出炉的酥饼、糕点给她,小声说“王爷都还没尝哩!”
上云也对她挤眉弄眼,开心极了。在这里,没有上恭下卑的隔阂,只有纯粹友谊的单纯快乐。
她知道她的葯吃出问题,慌得想法子补救。
“王爷,”负责仓库的管事王和仁大胆地开口:“这事不怪云儿姑娘,是我们自己来拜托她,不⼲她的事。”
“是啊!”“对啊!”见有人仗义执言,大家纷纷出声附和。人多声势大,团结就是力量,感染了彼此的勇气,大夥此时的胆子已经大多了。
见众人如此护着云儿,夏煜双目微微眯起,心想她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收服人心的?
他回过⾝,映⼊眼帘的却是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只见上云双瞳莹灿,蓄満了泪⽔,原本⽩嫰的藕臂上,有着一片触目心惊的紫青淤痕。
他口顿时一紧,心里又懊又悔,对一个柔弱的姑娘家,自己怎么下手这么重?
他抬眼扫了一下众人,发现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睛全瞧着自己。
他強庒下內心那份无法解释、纷莫名的心绪,说道:“都下去吧!”
他又瞄了她一眼后,掉头离去。
***
上云看着方才夏煜命人送来的化淤活⾎的葯膏,瞪着它,仿佛又看到夏煜那张倨傲不羁的脸。
当众受辱的气恼在眼前翻腾,从小她就是⽗⺟和兄姐的心中宝,连严厉的⽗亲都不曾在众人面前大声斥责她。満腔怨怼直往脑门冲,她抓起葯膏,走进小彩的房里,毫不心疼地大量涂在小彩的腿上。
“姐小,这是什么葯?怎么你好像在抹猪油似的!”
“别问那么多。这葯不错,抹了可以早点下走动。”
小彩看上云的神⾊。“姐小,他给你气受了?”
“谁是他?”上云没好气地说。
“你无缘的丈夫啊!”“你还敢说!”上云満脸怒容“以后不许再在我面前提那个讨厌的家伙!”
小彩吐吐⾆头,在心底窃笑着:这个诒硕亲王的影响力还真大,能把脾气温和的姐小,惹得发这么大的火,他在她心里的份量肯定不是一点点。
小彩的惴度一点也没错。
此刻独自在房里的上云,心里正五味杂陈地翻搅着。愤怒与伤心充斥,被夏煜斥责的自怜与委屈发酵般停驻在心坎,久久不散。
稍后夏煜颀长拔的⾝影跨进她的房里时,就瞧见她低垂螓首,満脸泪痕,独自坐在窗前淌着泪⽔。
“怎么?疼得厉害吗?”他温柔的声音含着不容错认的关怀。
上云撇过头,不理睬他。
“抹葯了没有?”他的角漾出一个令女人神魂颠倒的魅惑笑容。
他的魅力似乎在她面前起不了作用。
夏煜低下头,端睨她的小脸。挂在羽睫上晶莹的泪珠,让他愧疚的心更加紧揪。
见上云对自己不理不睬,他无奈地叹口气。一向⾼⾼在上,被女人众星拱月般包围的他,何尝吃过这种闭门羹。
他皱皱眉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不!”
还来不及躲蔵,夏煜已不容分说抓起上云的皓腕,撩起她的⾐袖。
丑陋的淤青痕迹无言地指控他的耝暴。
他倒昅了一口气,眯紧黑眸,沉声道:“你本没有擦葯,我帮你!”
她倔強地抬起头,口气带有一股怒意“不用⿇烦你,我已经擦了!”
“抹了葯还会这么严重?那是御赐的紫金玄膏,很有用的。”
夏煜旋开葯瓶,发现里头竟然是空的!
他微愕。
罢毅的脸庞隐隐凝上一层怒气。
他纡尊降贵地送葯、探视、慰问,而她非但不领情,还把他的一片心踩在脚下躏蹂。
“你把葯倒了?”
“不!擦完了!”她执拗地说。
夏煜闻言怒火燃上眉梢,如深夜般黝暗的眸子浮上冷光,原本的自责、愧疚顿时被怒气所取代。
他用力扭紧她的手腕,眼角下的肌⾁菗搐着“不要对我说谎!我最恨谎言!”
上云手腕疼得痛彻心肺,她任由泪⽔淌満双颊,就是固执不出声求饶。
一触即发的火爆因子,在空气中令人不安地弥漫。
夏煜用全⾝的力量来控制濒临失控的怒火。他猛然松开手,刚硬的角弯起一道冰冷的弧度“擦不擦葯随你⾼兴!”语毕,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