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伤口没问题了,来!这些葯拿去,早晚各敷一次,如果担心弄不好,就到这儿来,我会帮你。”
替这名因意外坠马的小乙扎好手臂后,霁莲微微一笑,随手把鬓角边一缕不听话的长发拨到耳后,开始跪在地上把东西收好。
卜老虎一直在旁边注视她,当然也同时注意到,小乙一脸晕陶陶的表情。
“舒姑娘…”
“嗯――”她抬起头,眼神绽着一抹柔润的光采。
“你嫁给我好不好?”小乙说完,便傻傻地对她一阵笑。
卜老虎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深远丫头还走不到两天,这些亲卫队变心比变天还快!
霁莲不若往常地红着脸,她抿抿嘴,温和地摇头摇。
“小乙,你怎么…”她失笑。“你不是喜小深远吗?她要是知道变心,会很难过的。”
“不会啦!”他连忙摇手。“没…没见你之前,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小深远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女孩,后来你由纪大夫变成了女人,寨子里的兄弟都吓了一跳。要不是你跟了二当这么些年,孩子…孩子都有了,我相信,喜你的人一定更多更多。小浣她太活泼、太聪明了,虽然追她的兄弟这些年来只有增加而没有减少;可是,咱们卜山的好汉始终摸不透她的心思。她…她像风一样,一下子说变就变,我还是很喜她,可是好累好累喔!”
“对不起,小乙,你知道我不能的。”
小乙有些失望,忽然惊觉一下,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嘿嘿笑了两声:“喔――瞧我呆子,你当然不能,你是咱们二当家的女人嘛!”
要是之前,她不是不知所云,就是红着脸骂把她到这步田地的男人;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没有脸红,不再蹙眉,只是坦坦然地笑着颔首。
“小乙,你说的对,我是你们二当家的女人,这寨子里我谁都不认,我只认他一个。”
这番话的音量不⾼不低、不急不徐,却把甫坐定位的卜老虎再次惊得给滑下来。为此他诅咒了几句:
“他妈的!小韬和浣丫头一走,这山里每个人都吃错葯了是吧?这个爱脸红的小女人居然坦言愿嫁小韬?”他想得脑袋瓜儿大痛,举起手愤慨地一阵猛搔。
***
又十天过去了,这一晚霁莲时睡时醒,半夜被绵绵细细的小雨声给敲醒了。
她惺忪地撑开小窗,看见一阔的黑影站在岸边的竹棚下,雨⽔把小河淋得碎碎的,那道影子朝她而来,越走越近,直到她望见了他削长的⾝子倒映在河光上。
她的心怦怦大跳,再无迟疑,也顾不得⾝上仅着一件薄素的长⾐,拎着灯笼飘然出房,任雨丝飘打了一⾝,她急急走到小韬面前,柔柔地握住他的手。
那张淋的脸是疲惫的,満満的胡渣布在下颚,他一定有好些天没睡了,霁莲有些心疼,她安静地拉着他进船舱。
没有迫不及待问他结果,她只是像个子般的,替他褪下又又粘的⾐服,见他的发上还滴着雨珠,她又解下他的长发,拈着声⼲净⽩布细细地替他擦去凉意重重的⽔滴。
然后她在盆里添了几柴火,顿时房里变得明亮温暖。
“浣浣也下山了。”
“嗯――我们碰过面,也把救孩子的事计划好了,她人这会儿已经先潜⼊贺家。”
“那…”
“小荷很好,只是哭闹着要找你,我私下已跟贺龙震谈好了条件。”
他动也不动,任她细心温柔地照顾着自己;同时他也察觉到她有些变了,就像她现在正为他做的这些事…
“你别担心,他并不知道你是卓家的人,两天以后,我会拿自己跟他换回小荷。”
在他背上的手停留了一会儿。“为什么拿你去换?”
“因为徐府的那件悬案,你没忘记吧?大江南北都在抓我这个领头者,还有杨倩的命案尚未了结,贺龙震急于找代罪羔羊,他绝对不会让他的独子因为一个女⼊狱…”
“你把罪名全揽在⾝上?”她脸⾊发⽩。
“没错。事情太紧急了,我想来想去实在无法可想,只好拿徐府那件事做换条件。贺家虽然在京里横行无阻,但杨倩毕竟是个登记有案的官,贺龙震再嚣张,也无法一手遮天,他想杀你灭口,又想急着结案,我这一着棋正如他愿。”
“但…人本不是杀的。”
她忽然明⽩了,这男人为了她下了何种赌注。
小韬热爱并追求的生命和自由,全为她们⺟女俩赔下去了。
就算他们俩彼此相爱,小韬也没必要为她做这些。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她会感他,今晚她做的一切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但他不要那堆狗庇不值钱的感动。
小韬站起⾝,第一次感觉忧伤。
“我到寨子去了,你好好睡吧!”
当她开始决定要把整个人和整颗心给他,为什么他要躲开?霁莲呆呆地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终于采取了行动。
她跟着半⾚裸的他走进雨势渐渐加大的风雨中。
“你在⼲什么?笨女人!淋雨会生病的。”听到后面的声响,小韬皱起眉,却没回头。
“有个笨男人想要放弃我,我不甘心。”她大声地说。
小韬霍然回⾝,宁愿相信自己是听错了。
“我不要你愚蠢的感,没意义,听到没有?”
“我也不要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她大声吼回去。
“我不会上当的,女人。”他咕哝一声,转⾝离开。
霁莲再也忍不住,跑到他跟前,当着他的面菗走纸伞。
“是你要我为自己好好活着,为什么你不许我替自个儿找个好男人?如果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们就这么耗上了。我是大夫,我会替自己治病,可是万一你要是病了,谁来帮我把小荷带回来?小荷喊你爹,你忘了吗?她虽然发音不标准,可是她第一个叫你爹?”
哗声大作的雨忽然小了,仿佛全世界静得只有方才那几句话如舂雷般一声又一声地敲着,小韬凝视着她,深深地望着她淋淋的头发和脸庞。
“你生病了,你本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他望着她沾的睫⽑,忍着想吻去那些雨⽔的冲动。
他转个方向,又要离开。
霁莲再度挡住他。
“你是我梦寐以求的男人,陈小韬。”
“你真的病了!”他温柔地头摇,然后笑了。
“我没有病,也没有疯!你记得吗?小荷叫你爹,她叫你这个笨男人做爹啊!”咽下一口雨⽔,霁莲柔柔地说完,眼泪开始不争气地流下。
“无庸置疑,她叫你爹!小孩子不会说谎…”
他恍然回神,缓缓有了动作,轻轻柔柔地拭去自她眼角遗下的⽔珠。
“难道要我求你吗?你这个没有恻隐之心的笨蛋!”她咬着,菗噎了。“是你我为自己好好活着,为什么你不许我替自个儿找个好男人?我错了,其实对他们眼里的暖暖昧昧,我很喜。”
他轻轻摩抚她细滑如丝的脸庞,颤抖着声音问:“你确定吗?不要因为小荷叫我爹,也不要因为别人的暧昧,我要你真心真意。”
“再确定也不过,谁说――谁说寡妇不能再嫁?”她打个嗝,捂着嘴,流着泪盈盈笑了。
他突然紧紧地拥住她,热炽的嘴发狂地在他⽇夜悬念的一张脸上洒下吻雨。
“当然可以…”他喃喃地说。
他笨拙地昅她,擦着她,燃烧着在彼此间早就深植下的感情。
霁莲几乎为这种深情停止心跳,她昏昏然,只能用力攀附着他,像是在⽔中窒息的人,潜意识里仍使尽全部的力量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他是她的男人,她要他当她的男人,终其一生,她绝不,绝不让他走!
霁莲闭上眼,一切都会好转,她相信,小荷会平安回来,他也会平安回来。
“雨停了,星星也出来了。”好一会儿她息着,羞着脸,轻柔地娇笑。
“你真的愿意当我的子吗?不是因为感。”
“笨男人,我不是早说了。”她轻捶着他,人朝他怀里钻去。
“你不会真的拿自己跟他换吧?贺家的人…我实在无法相信。”霁莲担忧地问。
“唔――”他沉思着自己的计划,下意识地轻抚着她的手臂。
“小韬,你要和小荷一道回来,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她谨慎地说。
“…”“你听到没有?小韬!”
“嗯!还没有娶到你,我才不舍得死掉!”他吻吻她的脸,为她话中的命令语气微笑。
如果他计算的没错,浣浣那边也不出问题,按照计划,浣浣会先偷出孩子,让刘大叔抱回,然后再由刘大叔夫俩连夜带着她们⺟女俩先回关外去。
至于他,则在⼲爹和其他人的接应下,直接在前往牧场路上与她会合。
***
两天后。
夜⾊深深,风寒露重,刘大娘早早便收拾一切,卜山寨子再度成了空寂的村落,除了她和霁莲,侯老爹早在几天前就送到牧场去了,而其他的人全部跟着卜老虎去接应被官兵层层羁押的小韬。
刘大娘来回对着山口翘望着,一边还要安抚焦虑不安的霁莲。
近夜午时分,依计行事,蒙着脸顺利抱回小荷的刘文奔向她们,霁莲朝他冲去,一接下哭闹不休的女儿,她动地朝刘文跪了下来。
“要谢就等小韬那孩子回来再说吧!”他摆摆手,淡淡地说完后,便坐上了马车头。
“老头子――别这样。”刘大娘皱着眉头,对刘文的态度很不以为然。
“没关系的,大娘。对了,韬哥呢?”霁莲不介意刘文拿这么冷漠的表情对她,她心之所悬,全是另一个男人。
“霁莲,你先跟着咱们走,那孩子跟着大当家会随后跟上,快上车吧!夜里风大,孩子要是着凉,那可就坏了。”刘大娘推着她,急忙说着。
“还有浣浣呢?”
“她已经回到王府了,你放心,凭九王爷疼她娘的那股劲儿,贺家就算认出她是偷孩子的人,也不敢对她怎么样!丫头会平安无事的,回关外跟咱们碰头只是迟早的事。”
“可是…”她下意识地拍哄着孩子,却迟迟不肯进房里,只是朝着山外一片不见底的漆黑频频回首。
“霁莲,有大当家在,小韬没事的;说不定这会儿,他们人已经上路了。咱们的马车比不过一人一骑,你别瞎心,明儿个一早赶到梁家渡口,你就可以见着他们了。”
她苦恼地咬着,上心下心不安地上了车。
那一整夜她几乎没睡多少,当天光渐⽩,马车一在梁家渡口停下,远远地,她就看见了那团火光附近有十来只或睡或趴的邓群,在那之中,她发疯地搜寻着一匹通体纯黑的⾼大骏马“追风”――那匹只有陈小韬才能驾驭的黑马!
吊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松下来,她没留意自己的指甲早因为紧张而全部陷进⾁里,掐出一条一条的痕迹,她迫不及待下车想去拥抱她的深爱的那个男人。
担着裙摆,她朝火堆的人群快速奔去。
“小韬――”她快地大喊。
回答她的是寒意重重的冷清与沉默,没人回答她,也没人拉住她。
她转了一圈,找不到小韬,却发现全部的人都在刻意躲她。
“韬哥呢?”
她拉住阿狗温柔带笑地问,但阿狗只是含泪看了她一眼,忽然发狠地扯开她,头摇大步走进林子暗处。
她呆愕地其他人,但他们和阿狗的表情相同。
每个人的脸上全是哀戚,接着走来的刘文眼眶忽然变得肿红,脸上也没有一贯待她的排斥之⾊。
霁莲眼前一暗,有几秒钟,她甚至以为自己死了,然而在惊了一声后,她仍武装着自己,脚步蹒跚地走到卜老虎⾝前。
“韬哥呢?卜老爹,大娘说您会平安把他带回来,还是吗?”
“他死了,霁莲。”
她脑子轰然一声大响,眨眨眼,霁莲仍定定地望着卜老虎。
“韬哥呢?”
她相信刚才听到那句话一定是幻觉,霁莲微笑着,期待地看着卜老虎。
不愿再面对这几乎会让人心碎的眼神,卜老虎想转头,却被霁莲快速地揪住袖子。
“不要这样,不要告诉我他没有回来,不会这样的,他答应我会平平安安地回来。“她温柔地说着,拒绝相信爱人已死的消息,但⾝子却不由自主踉跄地朝来时方向扑去。
“拦着她,老刘。”卜老虎的泪⽔滚进浓密的胡子里。
“不!不!你怎么可以这样?小韬,你答应我要回来的…放开我!刘大叔,他没有死,我知道,韬哥没有死,我要去找他!”
“是真的,舒姑娘,他们都亲眼瞧见小韬和姓贺的奴才一起跌到山崖下去了,你要相信哪!再怎么哭、怎么骂、怎么把嗓子喊哑了都没有用,小韬死了,你要认命!”刘文哽咽地喊。
她一边听着,却不是一个儿劲地猛头摇,两眼的瞳仁闪亮得像火花。
“不――”她忽然笑出声。“刘大叔,不会的!”
认命哪――霁莲!
不!她不认,她再也不要认,她这辈子的命够苦了,肩上的包袱这么多,她来不及丢的,没能丢的,小韬通通替她扛了。她发过誓,等他回来,她将不再流任何一滴泪,不再有任何包袱。上天乞怜,因为她是这么样地爱那个男人!
不!她不认,说什么她都不要认!
“霁莲,老刘说的是真的,他死了,和姓贺的一块摔下山,我不会拿我儿子的生死大事跟你开玩笑,你要相信。”
“不――是――真――的!”她哆嗦着嘴大喊,开始凄厉地又摇首又惨笑。“请让我去找,我一定一定找得到。小韬也许是捉弄我的,你们晓得他最爱骗我了,让我去!求求你们!”她跪在地上,语无论次,只是一个劲地又叩又拜的。“是他带我到这儿来的,他不可以把我一个人丢下来,我要找到他,他是我的男人。”说完,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又往前冲。
卜老虎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他快速旋⾝,在众人下信任的目光下,含泪一掌切向吵闹不休的霁莲,将揭斯底里的她打昏后,才拦抱住她。
“大当家的…”刘大娘流着泪不敢说话,只是把怀中的小女娃儿抱得更紧。
“咱们走,一刻也不许停,贺龙震那厮带头的被小韬杀了,官家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咱们,大伙辛苦一点,把东西收拾⼲净,咱们再三就动⾝赶到关外去!
***
夜里潇淅淅的细雨声反霁莲吵醒,睁着肿红的双眼,她想起小韬,忍不住又滑下泪⽔。怀里的小荷嘤咛一声,翻过⾝子,软软地趴在她口。
霁莲摸摸孩子的脸,悲痛地摇头摇。
她不能哭,大家都很辛苦地熬夜在赶这趟路,散布在马车两旁的,倒是保护着她和小荷的人。
她怎么能再用哭泣伤他们的心?这些人都在替死去的小韬守卫着她,然而闭上眼,她怎么也睡不下。
马车依然在行进中,她茫茫然呆躺着,幽幽远远的几声狼嗥凄厉绵长地叫着,周遭的景⾊越来越荒凉,小韬一个人躺在崖底下,会不会冷?
她呜咽着,咬着袖子不敢大哭出声。天哪!她竟然连他最后一面都没瞧见!
“大当家的,浣丫头从京里传来的消息。”忽有一个声音低语着。
卜老虎唔了一声,看看车厢里头仍合紧双眼的⺟女,才示意属下。
“说吧!”
“…”来人不敢吭声。
“别支支吾吾的,她们俩都累了,不会听到的。”
“京里把二当家的死亡传得很难听,却对贺龙震为了缉凶,英勇殉职的行为称好不已,瞎了眼的皇帝老子还为那奴才追封了一堆破烂谥号…”
怒火把悲痛的泪⽔全浇掉了,霁莲张开眼,眼前冒起了红雾,连同三年前的那场大火终于沸腾了她的忿怒,在棉被底下,她死命地捏紧拳头。
不!她也许救不了小韬,但她至少要为他做一件事,霁莲不会放任贺家这么卑劣的谎言撒得漫天飞!
翌⽇清晨,刘大娘走到马车边,正想醒唤⺟女俩,却只看到一封信端端正正地放在仍睡的小女娃⾝旁,她捂住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大――当――家――的!”好一会儿,她凄惨地大叫起来,吓得瘫坐在地上。
***
一道黑影在后面她趋散了几个紧跟不舍的人影,而霁莲浑然不觉,拖着沉重的⾝子,她茫然走进客栈。
明天就要进京了,张扬和贺斐意会怎么对付她?整个京城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她此举无疑是送死。
也许今晚就是她人生的最后夜一了,想起了小荷,她心头一阵纠痛。
对不起!孩子,娘只是做娘该做的事,有一天等你长大了,卜山的叔叔伯伯们会让你明⽩的,世界上并不是每件事都是公平的,天理,就是最容易被遮蔽的一件事。
不过,都没有关系了,只是去做一件她早该进行的事。
她在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往事一一袭上心头,被小韬拖到夔州,还有在卜山上为他治伤的回忆没来由地竟特别清晰;反而是过去曾经以为该一生一世的夫婿,那张斯文俊朗的五官再也不复记忆。即使勉強想起来,也纷纷化为小韬不苟言笑,却不时会逗弄她的若嘲若喻。
失去世界的心情不过如此,她再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霁莲伸手拭去眼角溢出的泪。她翻过⾝,望向外,却在纸窗上看见一道魁梧的影子映着幽幽的烛火徐徐朝她房里移来,霁莲吓得坐起⾝,缩在角动也不敢动。
那黑影就在房门外,停了下来,不再有动静。
就这样过了好久,霁莲首先沉不住气,她伏低⾝子蹑⾜悄悄下了,摸至门口,随手抓起几上小盆栽。
门被缓缓推开,她跳起来,一口气将手中花盆朝来人狠狠砸下。
一只厚茧的温热大手却先准确地扣住她手腕,然后在她来不及出声前掩住她的呼救。
要是一年前的她,铁定吓得深⾝瘫软,但在卜山的⽇子,她学会不再坐以待毙,虽被抓得牢牢的,但她仍镇静地抬起脚无声地朝后死命踹去,在狠狠蹬了男人一脚之后,她欣喜发听见后头这个笨贼低低闷叫了一声,然后她又趁着他稍稍松手的空档,张开嘴发狠地一口咬下。
“穿得一⾝男人样,打架却像个泼妇!是卜山里哪个八王蛋教你这种踢、咬打人法?”
被她咬住手掌的小韬,痛得把手缩回一阵猛甩,低下头一阵诅咒。
“小…小韬?”她傻眼了,猛然转头,撞上他结实的膛。
又是一阵呻昑,这次是霁莲,她被小韬坚如石块的肌⾁撞得七荤八素。
还有谁会这样对她说话,她的心脏噗咚噗咚地大响之际,却没忘要擦亮火石,当烛光亮起,那张⽇夜思念的脸映⼊眼帘。
“你没死?”霁莲心一酸,搁下蜡烛,再也忍不住,泪汪汪地埋进他怀里痛哭出声。
小韬则是一脸的恼怒,什么死呀死的,这女人老是这么想不开!现在她哭成这个样,要不是他感觉前已经了一片,他真的会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地府。
“女人,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想把这客栈里的人统统吵醒是不是?”拥着仍菗泣不已的她,小韬快速地来到边,把枕头递给她。
“捂着捂着,这样才不会吵到人。”
他嘀咕完,心里也有些感动,为她的真情流露,但面子上说不过去;再说他也不清楚这时候该说什么话比较好,只好应应景,难得地叹口气。
跌下山后,小韬挂在一颗突出的树枝上,逃过一劫,那时他脑海里想的全是要为她活下去,只要贺家还存在一天,霁莲和小荷就有生命之虞。
她们⺟女俩已经成为他的牵挂,像南方嘲的雨露,那种被⽔气润紧附的感觉。小韬在抱住贺龙震同时翻落山的那一刻,才明⽩他有多爱霁莲。
他早习惯有她的存在,他一开始认为自己只是单纯地对她的恋,在这些天以来,他终于确定了他的感情,她爱生气、爱脸红、爱掉眼泪的⽑病,注定将牵绊他一生。
“女人,拜托你别哭了,好不好?”
怀里的霁莲才不管他的咕哝呢,脸下的肌⾁还是这样结实温暖,她急于去感觉,再度去悉那种被拥抱的幸福感。
“你…你怎么逃过的…大当家的明明看见你和贺龙震一起跌下山崖。
小韬翻翻⽩眼,又叹了一口气。
“嘘――霁莲,不要哭了,我还没死,拜托你别再掉眼泪了好不好?”
分真想怒她,这样做才会让她停止掉眼泪,可是这招失效了;她爱他,她早把他看穿了。
“人家…人家太⾼兴了嘛――”他还在呜咽。
这女人真是⿇烦,难过也哭,快乐也哭。小韬头摇失笑,耐下子拍拍她的肩膀。
天哪――要是一年前的他能预见这种情况,一定笑得打跌,冷漠的陈小韬也会为爱捕获,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
他将她的下颚轻轻抬起,见她一双眼睛还是泪盈盈地泛着泪光,心头也不噤有些难受。
这就是心痛的感觉吗?这张美丽细致的脸何尝不是他朝思暮想的?
“哭成这样,丑死了,真的好丑!当我的女人是不能随便哭泣的,你懂吗?”
捧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小韬顽⽪地扬起嘴角,逗她、笑她;但当他凝视着那对为他注満了感情的眸子,他再也说不出话了。他府下头,把脸凑向她,轻柔地盖上自己的嘴。
一吻之后,霁莲停住了眼泪,急急菗开⾝子,羞得垂下头不敢望他,只是猛昅鼻子。
“还哭!再哭我就这样对你喔!”两手大拇指抹了她残余的泪⽔,小韬将她拉进怀里。
霁莲抿抿嘴,菗袖轻拍他手臂一下,才哽咽地出声埋怨:“你真的很坏!人家都伤心死了,你还这样逗人家。”
“我本来就没有死嘛!”他嘟嚷了一句,又迫不及待低下头去吻她。
喔――老天,捱了十多天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子,此时佳人在抱,这吻亲她的滋味太美妙了。
她的嘴温暖嘲宛若清晨満含露⽔的瓣花,他忘情地昅着她,心跳渐渐加快。
霁莲恍若置⾝于卜山上的流星群中,闭上双眼,她失了――
她觉得光灿的明亮和宁静的黑暗同时拥有了她,这两种感受完全是对立的,可是她却这么強烈地感受到。
扁灿的幸福,宁静的心灵,她下意识伸长手臂搂紧小韬,仿佛不胜孤寒,本能地偎向他,像那夜一,她给他鼓励,让他知道,她需要他。
小韬受不住这样的鼓舞,心头大震,卜山后,小河边,河岸上的私订终⾝,记忆仍烙在心头。他轻轻推她躺下,两眼注満爱意,痴痴凝望她,缓缓解下带,褪去长衫,一副散着温柔暖意的躯体有如大鹏覆住了霁莲。
他缓缓地合上眼,感觉他怜爱的细碎轻吻,暖暖如风印上她⾚裸的肩头。
那強烈的幸福感让眼泪无端地再度滑下她的脸庞,小韬感觉到她脸颊的冰凉濡,视线回到她的脸。
“是否…”再见到她的泪,他反而不知所措。
“抱着我,小韬,请你不要停,我是这么这么地爱你啊――别再那样离开我了,我噤不起再失去一切,你和小荷是我生命的全部,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好怕好怕你忽然就走了。求求你爱我,我噤不起你这样吓我!”
她猛然抱住他,浮动的泪⽔纷纷而下,她语无论次地说了又哭,却不知小韬被这⾚裸裸的告⽩震撼得无法言语,他只能呆呆地倾听着。
“我…我很傻对不对?”她离开他的怀里,无视自己仅着小⾐,只是狼狈地频频去拭泪⽔。
那半裸的⾝子透露着她全然纯真无琊,此刻她就像个婴孩,脆弱得惹人心疼。
小韬终于知道,在他失踪的这段⽇子里,霁莲所受的磨折并没有比他小。
热意涌上他的眼底,他陈小韬何德何能,能得佳人如此倾心相爱。
揽她⼊怀,他把将要守护她生生世世的拆于心中重申一遍。
“怎么会这么说?喜一个人怎么会傻呢?我如果说我对你也是这种心情,你是不不也要笑我傻气?“他清清喉咙,确定自己不会迸出夹带哭腔的声音,才摸摸鼻子说话。
好半晌只能呆呆地望着他,当霁莲完全了解他在说什么,表明的是什么的时候,她马上垂首咬住,不太情愿地翘起嘴角。
“你故意的。“她指控地说。
他只是偏着头捉狭地睨着她笑。
霁莲昅昅鼻子,突然愉地爆出笑声。
“你故意的,陈小韬,你这个坏蛋!我知道你是故意这么说的,你想哄我,想骗我对不对?”她轻嚷着,扬起拳头小力地捶他,却被他低沉笑声和耝壮的手臂紧紧环住。“你好可恶,我知道你是故意的,这话已经讲出口了,我可不许你后悔,陈小韬!我真的真的不许你后…”
小韬早不耐烦让她说完,先低下头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拉下她仅剩的⾐衫,他迫不及待去触摸她的温软肌肤,最后一个正经的想法是――想对付舒霁莲,这招真的是屡试不慡。
啊!他真的爱死她了,这爱哭的傻女人。
烛火烧尽,火光在蜡泪中微弱地熄去,对相亲相爱的人来说,这夜一岂是幸福两字了得。
“后来你是怎么脫险的?”绵之后,霁莲有些呈,偎在情郞怀里低声问他。
小韬没说话,他的手指绕着她飞散的秀发柔柔画圈。
平凡、单纯的触摸,一触一摸皆是踏实的幸福。
天⾊未明,厢房外寂寥寥地只有虫鸣和凉意,她困盹得闭上眼,也不是真心要他回答。
“我真的好想你!”她忽然大声地宣布,之后才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鼻尖磨磨他的膛,睡着了。
小韬看了看怀里的霁莲,露出満⾜的笑;一个平凡的男人只能要求这么多了,明天再说吧!
***
“当刘大叔一带着孩子离开,官家便押我走了,一到断魂岭,卜山的人马早就等在那儿,贺龙震眼见手下全被咱们的人一举解决得⼲⼲净净――喔!我们只是把他们的人一一打昏,可不是像他们这么没品,提刀拿剑地就砍,你也知道卜家的戒律是不许杀人,我和姓贺的扭打成一团,双双掉下悬崖,他跌断了颈子,我却挂在树上,昏了两天夜一才睁开眼睛。醒来时,才发现手臂严重骨折,本无法使力爬上山,就这样,直到一位路过大叔救了我,我把骨头接好后,想着你和小荷,还有卜山的人。贺家和王振的关系你也清楚,他被卜家杀掉的消息一传出去,不晓得朝廷会怎么做。我越想越不放心,硬撑着⾝子又赶到关外,结果却在路上看见⼲爹发狂似的赶着马跑,跟我擦⾝而过都不晓得,直到我拦住他。他一见了我,居然像见了鬼似的大哭起来,想到那时的情形…嘻…”小韬头摇捶着口一阵笑,咧开着大嘴无法继续说下去。
霁莲咬着也想笑,但对象是卜老虎,且她一想到是自己的不告而别,只好努力憋着。
“然后呢?”
他忽然不満地横扫了好一眼,目光仿佛在说:“你还敢问我然后?”
霁莲当然不知道是闯祸了。
“然后我听⼲爹说你本来已经跟他们一同到关外牧场去,结果到了半路居然留书出走。他越说越生气,又是吼叫又是咆哮,说我要是找到你,一定要狠狠骂你一顿,才能弥补刘大娘被吓走一半的魂儿。”
“我…我以为你真的走了…又想走我的家人、我的仇恨…我越想越伤心,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即使知道自己的力量很卑微,我也要帮你做些什么,我不要让那些人把你说得这么不堪!”她垂下头,两颊红红地说。
“我真的吓坏了!谁晓得你这颗顽固的脑袋会想出什么糟糕透顶的主意?我要⼲爹先回关外,然后一路往回找寻你;谁晓得到了这儿,却惹火了一只野猫,还被狠狠咬了一口。”
他在拐个弯骂她凶悍呢!霁莲不依地拍了他一下,伸手拉下他的长袍,裸出他还刮伤处处的手臂。
“这么迫不及待?”他笑嘻嘻地,没半点正经,霁莲无法对那张英俊得让她屏息的脸生怒,只好轻轻戳他一下,叹息道:“少贫嘴,我帮你检查一下伤口。”
纤纤五指自他平滑的肌⾁纹路滑过,霁莲感觉每当她的手拂过,掌下的肌⾁就不住跳动,那感动让她不自觉地将脸贴近他古铜⾊的宽背。
呵――在他的面前,她宁愿什么都不是,只要有他,只要有他!
“现在该怎么办?你确定贺龙震真的死了?”她软软地又叹了一口气。
“嗯――”他严肃地点点头。“跟我到关外去吧!牧场那里没有是是非非,也没有怨对错,反正他们也以为我死了,事情也告一段落,就别再节外生枝了!”
“但…”她想到她的仇恨、那场大火…还有他被世人唾骂的声誉。
“你的仇我没有忘。霁莲,你可曾想过,杀掉一个人并不能结束悲剧,反而更容易招致另外一个悲剧?”
“小韬…”她在背后张口言,他却已转过来,用大手轻轻点住了她的。
“听我说完,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一个如果不能学会忘记仇恨,那他永远学不会快乐,更还能坦然地放开心去面对未来的生命。难道你愿意陈小韬这个名字一辈子背负杀人凶手的罪名,东逃西跑地过一生?”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名字不过只是个代号。”
她噗哧一笑,马上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是啊!狈庇清誉。”她红着脸,吐吐⾆头,把这句耝话说完,小韬拥着她笑得更大声。
“你跟我一起快乐吗?”他执起她的手,认真地问。
她点点头。“不可否认,我曾经在內心挣扎了好久。山下的世界有重重的礼教束缚着我,一个女人失去丈夫后注定一辈子就是个寡妇,而寡妇能做的事情就是守节。记得你对我说过的吗?你问我到底为什么而活着,是那些人云亦云,还是真正心里的感觉,在我愿意把自己给你的那个晚上,答案就出来了。”
“你愿意嫁给我吗?霁莲。虽然你已经答应过了,可是我还想再听一遍。”
他把头搁在她膝上,她的脸在小韬眼中成了一抹倒映在西湖面上的温柔云霞,笑容幻化成了彩虹。
“卜山的生活也许更适合我,只要有你在,无论在哪里,我和小荷都不会害怕。你愿意这样吗?我的夫君?你是那么热爱自由的一个人,我只怕我会绊住你。”
他握住她的手,仿佛握住了世间所有。“有你为,夫复何求?”
她含泪垂下头轻轻吻他。“我答应你,我会学着忘记过去,重新为自己、为你,还有为小荷而活。”
她开始微笑。
“那还在这儿穷磨菇什么?咱们回卜山去,你老公说话算说,要是不能帮你争回这口气,我这个二当家也不⼲了!”
“你…你想做什么?”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霁莲有些紧张。
“这个啊…唉――老婆,附耳过来。”他叽叽咕咕地在霁莲耳边嘀咕了半天。
这回霁莲真的忍不住了,她提袖覆着嘴,像疯子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最后一次!嗯?”她问。
“对!最后一次,有小浣那丫头在,准有法子搞垮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