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狄无尘赴关外送回七采石的那段时间,她也没闲着,因为十多天后,冯即安带了一名男子搬进黎轩小筑。
那名男子是边城三侠中排行二老,狄无尘最信任的兄弟…武天豪。侯浣浣第一回瞧见他时,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三人里头,武天豪是看起来最让人放心的。
也是最好看的一个!她笑忖,要是狄无尘听到她实真的心声,不晓得会不会去撞墙?
比起狄无尘,武天豪较柔和,较易于亲近;比起冯即安,他则沉稳得让人相信。
武天豪看起来就像是冷漠的狄无尘和热情的冯即安的综合。莫怪,倨傲如朱乐姿,也会对这人另眼相待。
不过,武天豪在搬进黎轩小筑前,便断然拒绝了九王爷联姻的提议;侯浣浣想像得到朱乐姿气坏了的德,免不了又是一阵笑。
没办法,她就是不喜朱乐姿,但话又说回来,要拿武天豪这么温柔的男人去配朱乐姿,简直是蹋糟了。
‘郡主万福。’武天豪温文一揖,那抹笑容相当人,但明眼的她却看出在那笑容底下,那浓得化不开的忧郁。
侯浣浣没问分明,但心里却好奇,像他这样的人,男人碰不了、女人伤不了,她想不透在这世间,还有谁能让他忧郁至此?
或者,那是他拒绝九王爷为朱乐姿提亲的重要理由?
她想着,微笑以对,吩咐着小雁招呼客人。
相处下来,一直到她和武天豪彼此间更了,她才知道那个忧愁的源…那个女孩叫唐璨,⽗亲为人所挟,为救⽗心切,不得不化名为李茗烟潜进狄家窃走七采石,在那段对立追赶的过程里,两人种下了情缘。
看似错误的感情,但武天豪没后悔,也没忘记狄无尘对他的代,他自唐璨⾝边菗换走了真的七采石,托冯即安还狄无尘,自己则帮着去救人;未料事有变故,唐璨之⽗被杀,为此,那女孩恨透了武天豪,即便是彼此相爱得紧,仍抵不过深切的天伦仇恨。
逝者已矣,这件事她揷不上手,只能成天猛想些新点子陪他解闷,为狄无尘之故是个原因,重要的是,她对武天豪也生出珍重之心。
可惜!她的珍重心情,和冯即安的兄弟之义,却挽救不了武天豪注定的悲剧。
那一晚,她去看视武天豪,却意外在他房里见到一个女孩;她昏不醒,频频咳⾎。那是第一回,她看见武天豪的失控,一个男人⾚裸裸地摊开在心底从没愈合过的情伤,她看着他握着女孩的手,喃喃呢语。
那便是唐璨吗?让武天豪辜负狄无尘的女人。她看着那张眉睫深蹙、淡蛾轻扫的愁颜,再看看倚在边痴痴恋恋的武天豪,心脏微微瑟缩了一下。
这样深切的爱,不须言语说明,连她都为之动容。
唐璨到京里,是来寻仇的,结果反而为此差点丧命,武天豪一怒之下,竟为伊人开了杀戒,这件事,让他被流放至合浦,那儿至今仍是个未开发的蛮荒之地。
狄无尘远赴关外未归,她虽有郡主之尊,却也无法为私谊⼲预此事,被杀的人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富豪之子,武天豪能无伤而退,已属万幸,她和冯即安再也不能多求什么,她只能照着武天豪的心愿,好好照顾唐璨。
然而,那女孩却坚拒了她。
‘郡主,这儿不是我该留下的地方。’那女孩幽幽一叹,便像一阵哀愁的风,吹离了黎轩小筑。
直到武天豪出城那天,她看到唐璨拾着小包袱,无论贫富贵,决意相随武天豪至天涯海角。她因此想,其实这两人间,还是幸福的。
***
狄无尘回来的那一天,侯浣浣快得跟什么似的,一大早,就见她没停下嘴过。
但是冯即安却苦着一张脸,想着武天豪的事…和狄无尘结义数载,他早可以想见狄无尘对这件事的反应。
丙不其然,无尘才进门,第一句话问的便是这事。
‘天豪被流放的事,是真的?’
一旁,冯即安拼命对侯浣浣挤眉弄眼地打暗示,偏偏她瞧不见,只是笑着定定地看着狄无尘。
‘对!’
冯即安闭上限,这下好了!老大会追究一切,如果让他知道郡主收留过唐璨,那,他惨然得不敢去想那结局。
狄无尘没有说话,从他的表情,她亦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很抱歉我帮不上忙!’她轻柔地说。
‘但你可以阻止他和唐璨在一起。’他霍然抬头。
‘我没有权利阻挡,无尘,我能做的就是替他照顾唐璨。’她想解释。
他张大眼睛瞪着她。‘你不帮忙让天豪忘了她,还替他照应她,你,气死我了。’他气得浑⾝颤抖。
冯即安心惊胆跳地看着侯浣浣,但她并没有给吼声震倒,反而朝狄无尘进一步。‘天豪本不认为唐璨拖累了他,他们彼此相爱。’
‘那就是相爱的结果?’他轻蔑地冷哼一声。‘我的兄弟被流放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你居然要我相信这是件好事?天豪的前途呢?那种爱有什么意义,你们女人永远看不清事情的真相,只会感情用事。’
那一刹那,侯浣浣的脸⾊难看无比。
完了,真的完了!冯即安叹口气,看到狄无尘忍耐的眼光对他望来。
‘他和唐璨在一道,这件事你从来都知道?’
冯即安无可奈何地点头。
狄无尘正待怒气爆发,侯浣浣的下句话把他唬住了。
‘冯即安,你出去吧!’她说,口气漠然。
等冯即安走出去,她掩上门,靠在门边静静盯着他。
‘你在做什么?我还没问完话,你把他支出去⼲什么?’狂怒像把野火,烧掉了他的理智;狄无尘已经气糊涂了,想到武天豪的下场,他便心如刀割,枉费武天豪⽩称他几年的大哥,只要想到他没来得及使上力,这股气怎么也平不了。‘你以为你是谁?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你有何权利⼲涉?’
‘方便我们谈话。’
‘你该做的事不是跟我谈,而是回房去安分地等着当我的新娘子;看在老天的分上,朱清黎,我受够了你的自以为是,现在请你马上离开,你要跟我吵,成!一个月后,等我娶了你,你爱怎么吵都随你。’他失控地咆哮,见不到她的脸⾊⽩了一层。
侯浣浣没有说话,半晌,才平静地问:‘照你的意思,那天我去追你,也是愚不可及?’
‘这是两码子事,不要跟天豪的事混为一谈。’他吼起来。
她忽然笑出声,很苦涩地说:‘不,对我来说,是同一件。狄无尘,我怀疑你这一生是否曾经深切地爱过一个人,我想是没有,因为你没心肝、因为你本不懂,也看不到…那一种为爱可以义无反顾的决心。’
说完,她快步离开,神⾊漠然。房外的冯即安原以为会听到一场惊逃诏地的争吵叫骂声,结果却是她沉默地走出,冯即安想叫住她;但是,看清她的脸,他错愕得叫不出口。
因为在侯浣浣的腮上,流着两道⽔珠。那是冯即安从来没在她脸上瞧过的眼泪。
而狄无尘自那次之后,才体略了侯浣浣的另一面,原来她真正生气,比骂人、打人还可怕…她,用沉默来对抗一切。
***
整整半个月,她依然一句话也不对他说。
狄无尘明知,却任这种情况继续发生。他不说抱歉,也不妥协;武天豪那件事,他从不觉得是自己错,而且,她最后的那些话,把他完全怒了。
但这种糟糕透顶的情况,除了冯即安和随侍她的小雁,谁都没看出来。
‘老大,你们俩难道真的打算这样拜堂做夫?’终于,冯即安忍不住了。
‘不⼲你的事。’狄无尘只丢下这一句话,气得冯即安真想忤逆地打他一顿。
冯即安咬牙切齿地冲进黎轩小筑,却撞见侯浣浣坐在花园里,僵硬地瞪着池塘里的鲤鱼。
‘你可不可以劝劝郡主?’小雁见到冯即安,松了一口气。‘这几天她总是一大早就坐在哪儿发呆,理都不理人。’
小雁离开之后,冯即安不避嫌地坐在她⾝边。‘还在气他?’
‘对那种人,我有什么好气的?’她冷冷地应道:‘你来⼲什么?当他的说客?’
‘当他说客⼲什么?再惹你生气吗?’冯即安小心地问。
侯浣浣紧咬下,灰心地垂下脸。‘我气我自己,爱上一个感情的⽩痴。’
‘你知道,他就是那样子的人,二老的事情,他帮不上忙,他比谁都介意。’
月⾊下,看到她特别⽔亮的眼眸,冯即安转过她,轻轻地替她拭掉两颗泪。
‘别生气了好吗?你凶起来比较漂亮。’
她被他逗笑了,噘着嘴,横了他一眼。‘这样不庄重,小心我告诉无尘去。’
‘那再好不过了。’冯即安温柔地笑了。‘说实话,这几天也够他受的了,成天把自己闷在房里,他从没这样过。’
‘那是他活该!’鼓着腮帮子,侯浣浣轻嚷了一声。
‘别这样,二老如果知道,会难过的,他的人被流放,已经够受磨折的,你何苦给二老加这一桩呢?’
‘你们兄弟这么帮他,也不怕我吃味。’她冷哼一声。
‘肯原谅他了?’
她想了半天,才很不情愿地点点头。‘这次卖你和天豪的面子,可是,别想我会对他说什么好话。’
冯即安灿烂一笑,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成了!只要她肯开口,哪怕只是一句骂人的话,都比沉默有效多了。
***
第二天将近正午,在她房里的桌上,摆着一包东西,侯浣浣好奇地开解,里头全是首饰,她看着那堆亮晶晶的饰品:心头的不舒服加重。
‘这些东西哪来的?’她唤来小雁。随手翻翻拣拣,然后,当侯浣浣瞧见那枚镯子,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郡主,你不认得啦!这不是那阵子你说丢掉的首饰。恩!奴婢忘了告诉您,这个小偷已经抓住了,现在关在刑部大牢,听说才是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呢!喂…郡主,您去哪儿,就要用膳了,别再跑了,王爷会怪罪的。’
红蔓!是红蔓,天杀的!这些官家总是不分青红皂⽩地就抓人,天哪!这全是她的错!冲出黎轩小筑,她头也不回地朝将军府冲去。
‘无尘!无尘!’她大喊着,三步并两步地冲进厅里。
厅里没有客人,只有几个下女在清扫;一见是她,全都慌得马上跪安磕头,她没心情数落这种情况,只是恼怒地一甩手,又朝后院冲去。
‘狄无尘!’她尖叫了一声。
‘没事非得这么大声吗?’
狄无尘出现在她⾝前,他盯着她瞧了许久,确定她的确‘先’开口叫了人。
侯浣浣早就不在乎武天豪这件事了。‘走!马上带我去刑部大牢。’
‘好端端的,⼲嘛去那种鬼地方?’他呆了一下。
那⽟镯刷过面前,接着是侯浣浣濒临失控的声音响起。
‘他们把红蔓抓走了,我刚才在房里看见这玩意,为了这个,那些混蛋把红蔓抓走了。’
‘你确定?’他神⾊一整,眼底出现了跟她一般的紧张。
‘再确定也不过了。’她忿怒地把手一阵挥,要不是他头微偏,可能又中了‘暗算’。
‘小雁还告诉我小偷是个十岁出头的女娃,那不是红蔓,还会有谁?’
他降温降得比她还冷。‘在这儿待着!我马上去看看。’
‘不!你休想把我丢在这里,东西是我给的,再怎么样我都要去解释清楚!’
当他们到刑部大牢时,才发现大牢是空的,人犯在前一天被押到东厂去了。
红蔓这么瘦弱、这么娇小,怎噤得起刑求呢?侯浣浣瞪着牢中那沾在稻草上的⾎迹,她噘着嘴,愈想愈害怕,要是她晚了一步,要是她没看到那些东西,可怎么办?这些猜测的后果几乎令她发疯。
生平第一次,侯浣淀失去了主意,也害怕得不知要发怒,而哭泣似乎是唯一的选择;她急急奔出大牢,开始掩着脸,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好好大哭一场。
直到她莫名其妙地被揽进一具魁梧的膛,一抬眼,看到狄无尘那张臭脸,她终于放声大哭。
‘现在哭无济于事,先把她救出来再哭!’他叹了口气,心思全悬在粱红蔓⾝上。‘她会撑到…撑到…那时候吗?’她几乎不敢问。
‘会!有我们在,绝不会让她死!快走,我们现在就去东厂要人!’
途经黎轩小筑,远远便见到张总管扯着嗓门,其间还夹着一个小女孩细细的哭声,她眼尖,马上就瞧见粱绿蔻早被打得一头一脸的伤,但依然固执地抱着张总管的脚不肯松手。
‘你还我姐姐来,你还我姐姐来!你才是坏人,我姐姐不会偷东西,我姐姐不会!’
‘臭小表,走开!贼就是贼,没把你一并送进牢里已经够慈悲了,还敢不识好歹…’
他并不知侯浣浣就在⾝后,卷袖,抡拳,拳头向哭泣的小女孩打去。
那一拳没有落下,狄无尘的手捏住他的⾐领子,轻描淡写地一推,张总管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整个人就莫名其抄地朝后栽去,几个在门口的侍卫想过来扶一把,但又马上收手。
聪明人不会忘记,在黎轩小筑,谁才是真正的主人。张总管理所当然,跌得凄惨无比。
侯浣浣急忙把小女孩抱开。
粱绿蔻一张小脸上净是鼻涕和眼泪错,手背上磨伤了一大块,一看到侯浣浣,哭得更大声。
‘浣姑娘,浣姑娘他…们坏!他们把…把蔓蔓姐捉走了!’
侯浣浣擦掉小女孩的泪:心疼地亲亲她。‘别哭,浣姐姐会把蔓蔓姐救出来的,绿蔻好、绿蔻不哭!’
张总管爬起⾝,马上又伏跪在狄无尘面前不敢抬头。
‘郡主,这丫头的姐姐偷了你的首饰去变卖,奴才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张总管喊冤。
没有人理他,张总管的头俯得更低,全⾝发着抖,再也不敢出声。
‘就这样?’侯浣浣问,让狄无尘接过小女孩,看他温柔地拭去女孩头上、脸上处处伤痕。
她看得出来他还在克制怒气,却不知他气的是什么。
狄无尘没瞧她一眼,他恼自己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要不是官职在⾝,而绿蔻的年纪不适合观看⾎腥场面,他会亲手挑断这混蛋的手筋、脚筋,他最瞧不起的,就是只会欺凌女子和小孩的孬种!
‘其它留给你,但别留下伤口,岳⽗大人问起来不好回答。’狄无尘头也不抬,眼里只有梁绿蔻。
看到一个耝犷男人呢呢低语,只为逗个小女孩快,侯浣浣心头升起一股热意。
看来,他们之间,早有一分不须言语的默契了。
‘郡主、驸马爷!’张总管见侯浣浣铁着一张脸,吓得把头一阵猛磕,但还没开始,她左右开弓,两、三个巴掌便下来。
‘把包袱收拾收拾!到帐房去领个五十两银子,我和驸马回来的时候,最好你已经滚得不见人影,要不然,张总管,你自己知道后果!’
***
东厂大牢內。
当狄无尘把一⾝是⾎的粱红蔓解下时,侯浣浣几乎崩溃,她不敢上前去看她;她那种无言的哀伤,几乎把狄无尘击倒。
‘红蔓还活着!’他说,期待能给她一些勇气。
怒火马上烧进她的心坎里。侯浣浣转过⾝,含泪的双眼充満怨恨地看着四周的差役。
除了狄无尘和他怀里昏不醒的梁红蔓,全部人都退了一步。
‘是哪个混蛋先动手的?’她冷冷地进。
‘郡主娘娘,小的只是奉命行事。’一个衙役⼲笑着。
‘啪!啪!啪!’几个巴掌声在牢狱中清脆地回响着。她一再地告诉自己要忍,但怒气淹没了一切,她失去了理智,竟从一个躲避下及的差役的间菗出刀子。
‘小浣!别惹事。’狄无尘几乎要丢开粱红蔓,先去夺刀。她的表情是他从没见过的憎恨,且布満了杀气;老天!要是让她杀了人,事情会更难收拾。
侯浣浣置若罔闻,捏着刀柄,死死地瞪着那群脸⾊发⽩的男人。
‘郡主娘娘,饶命!小的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你们还有下次!’她恨声地尖叫着,凄厉的声音在牢笼四周击撞。
还有她的刀,一次又一次发怈地朝地上打去,砍出一道一道的火花,砍得众人大气也不敢吭一声,就怕刀剑无眼,那片薄刃随时都可能会飞上自己的脖子。
她仍尖叫着,声音凄厉悲惨。‘你们还有下次!’
‘小的不敢,没有下次!没有下次!’一个声音打着哆嗦,带着哭音哀叫道。
在狄无尘怀中奄奄一息的粱红蔓被她制造出的吵闹声震醒,轻轻地睁开眼。
‘你?你…那是浣姑娘吗?’声音低不下可闻,狄无尘俯下头。‘是的,红蔓,浣姑娘来救你了。她看到你被打成这样,她很生气、很动,现在拿刀要杀死打你的官爷…你可以自己站着吗?狄大哥要去帮浣姑娘,不能让她做错事,好不好?’
‘好、好…’她息着点头。当狄无尘一放下她,粱红蔓努力地捉住栏杆,她的十指早被刑求得肿红不堪,稍稍碰一下下都会痛得泪⽔直流;视线蒙中,地望见狄无尘小心地朝仍大吼大叫的侯浣浣走去。
‘把刀放下来,小浣!’
她怔了一下,马上,两眼忿恨地瞪着仍跪地且颤抖不已的狱卒。‘不要叫我!
我要杀了他们,狄无尘,你走开,不准多事。’
他已经离她很近了,近得只要再跨一步,就能自她手里菗走那把刀,但狄无尘不想用強,他要她亲手把刀给他。
可是,她比他想像中的还坚决顽固,狄无尘只能退而感谢这牢中没人使用箭。
‘小浣,红蔓没有死,你往后瞧瞧,她还活着,就在那儿看着你,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为她杀了人,她这辈子会更痛苦的。来!快把刀给我,咱们马上带她疗伤去,好不好?小浣,拖得愈久,她会愈难过…你忘了吗?小绿蔻正等着咱们带个完好无缺的蔓蔓姐回去,你答应绿蔻一切都没事的!’
握着刀柄的手指渐渐松开,狄无尘抑住落下的刀柄,挥走其他人。而侯浣浣紧紧环抱自己,蹲下来开始颤抖。
‘没事了,小浣,真的没事了!’
她偎进他的怀中,痛苦地闭上眼,眼泪落了下来。
一直在背后看着他们的粱红蔓沉甸甸地吐出一口气,然后,黑暗淹没了一切。
***
替梁红蔓背上那片被长鞭扫出来的⾎痕处上葯的时候,侯浣浣几乎再度失控。
她昅了一口气,稳定自己,才把葯抹上去,但是每一次,当梁红蔓痛得咬住枕头,把⾝子朝里头颤抖地缩进时,侯浣浣的眼泪便忍下住猛掉;最后,狄无尘看不过,替她接下敷葯包扎的工作。
一直到女孩完全睡着,他才离房开间,去找他的未婚。
侯浣浣在花园里呕得一团糟;她脸⾊惨⽩、神情凄凉,一团泪全织在脸上。
‘老天!你怎么哭成这样?嘘,小浣,别哭了,有什么委屈说出来,你这么哭下去不是办法!’他笨拙地哄着她,心里却好疼。
打从遇见她之后,狄无尘一直在考验自己的定力;可是,无论他怎么坚定,侯浣浣总有法子攻破他的防线。奇怪的逻辑、奇怪的言行、奇怪的暴力,还有奇怪的哭泣和笑容,但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她结结实实把他吓坏了。
侯浣浣泪汪汪地抬眼看着他,那掉下的眼泪是愈来愈多了;最后,她⼲脆‘哇’
地一声,⼲脆埋进他的膛里哭个痛快。
‘别哭了!红蔓会活下去的。’他柔柔地轻抚着她线条优美的背,叹了一声。
‘我…我知…知道,我知道她会…她会活下去,我难…难过的…难过的不是这个,我气的是自己…是自己啊!’
‘嘘!怎么气起自己来了?你只是好心把金锁、首饰给了她,这件事不完全是你的错。’
她仍是头摇。‘你不了解,都是我的错,我可能会把她害死!今晚看到红蔓变成那样,我真的…真的受不了,如果不是你…无尘、无尘,我真的会动手杀人,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都是我的错。’
狄无尘轻轻搂着地,把她当孩子般的温柔地摇着地;他下了决定,有关红蔓这件事,他绝对会查清楚!这世界简直疯了,东厂那种草菅人命的做法,难道朝廷里没一个人敢管事?仕宦之途难矣!清明盛世还能择良木而栖,一旦遭逢世,做忠臣的就只能伸长脖子任人砍了!当年他离开狄家堡时,谦弟曾这么劝他,他心里虽明⽩,却从来没有这么深刻的体会!
红蔓有什么错?她不过也是个孩子,比他的侄女雪大不了几岁,但那些东厂的阉贼竟连个孩子都能伤成这样!
似乎察觉到自己失态,侯浣浣脸⾊泛红,她抹着泪推开他。
‘绿蔻呢?’她问。
‘睡了,小雁陪着她。’
‘在想什么?’看出他的不对劲,侯浣浣关心地问。
‘没什么,去看看红蔓吧!’摇头摇,狄无尘的脸⾊缓和许多。
‘哦!’她昅昅鼻子,抹着泪要离开。
‘小浣。’狄无尘忽然冲动地唤了她一声。
‘什么?’她转头,仿佛早就等在那儿,就为他一声轻唤。
‘没什么。’他僵硬地笑了笑。‘红蔓才睡下,看顾她的时候,记得千万别让她翻⾝,我才上完葯没多久,怕葯还没渗开。’
‘我知道。’虽然失望,她还是像没事般的点头,进房去了。
***
‘叩!叩!’狄无尘在门外轻叩。
打开门,侯浣浣先是错愕,随既绽开—抹轻柔的笑容。
‘进来吧!这儿别没人,我差小雁到清秋楼看红蔓了。’她拉着狄无尘进房。
‘你…’他想为偏袒武天豪一事跟她道歉,却无法启齿。
‘你…’她想为援救梁红蔓的事表示谢意,却也开不了口。
狄无尘微微一笑。‘你先说。’
‘你说。’她也坚持。
‘对不起!’他们异口同声地开口。才说完,一楞,又相视笑了起来。
那半个来月横在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完全消失了。她掩着嘴,垂颜笑得开朗又释怀;狄无尘的心跳和笑容忽然停摆,伸出手,他轻轻抚过她柔丝般的脸颊。
午后,她紧贴着他痛哭的那种心疼又出现了。
他从不知心疼为何物,但这种情绪,却是从她之后,便紧紧相随。
‘小浣,我想你。’他轻轻喃出自狄家堡归来后的第一句真心话。
向他的那双眼眸闪闪发亮,不曾避讳什么,她主动偎进狄无尘怀里,环着他的,侯浣浣笑得益发媚妩。
呆子才会相信狄无尘是个没神经的浑人,这木头本就在乎她的。改天得拉下脸跟他道歉才行,那天她指责他没心肝的话说得太重了。
唉!她在他怀里轻轻地叹口气。
‘怎么?还在为红蔓的事难过?’
‘不,我在想,咱们现在这样不是顶好的?无尘,那些⽇子,我不是真心要跟你吵的。’
‘我知道。’他微笑。‘你不说话的样子,我真不习惯。’
她没回答,凑上去吻他的脸。
‘别这样,会刮痛你的脸。’他执住她的下颚,柔声说道。
‘不会!人家喜,好庠呵!’
得做点什么才能止住他对她那分由心上直涌而起的疼惜;然而,在她笑得如此甜腻温柔的时刻,狄无尘再也无法思考,俯下头,他封住她的。
这才是她真正女人的一面,没有一丝保留,她回应着他,从来没有一刻让狄无尘这样确定彼此的心。
这场火烧得一发不可收拾,他像久逢甘霖的旅人,发狠地需索更多。
夜⾊更深了,虫声唧唧在外低喃。好不容易,他终于拉开了⾐着凌的她;原以为彼此都会很狼狈,但她瞧着他,脸儿虽红,那眼底尽是被他起的浓情爱意。
‘我…该走了。’虽这么说,他的目光、他的手仍恋恋地留在她脸上。这一刻,他是骄傲的,他完全影响了她。
老天!她无法放他走。对感情,她从不曾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她明⽩狄无尘是她的最爱,虽然有一度她也曾犹豫,但现在什么都开朗了,他的态度一再说明…他是这样珍惜她、爱护她。
‘不,别走。’她气吁吁地吐出三个音,快速地封住了他的议抗声。
‘小浣。’他再度推开她,天!这真是世间最难的一件事了。‘你昏头了,我也昏头了,这样下去,会有⿇烦的。’
‘你也知道会有⿇烦?’她红着脸笑了,⾝体像八爪章鱼贴着他。‘无尘,你难道不想留下来?’
‘我想,可是我不能,那对你不好。’
‘你在乎那些没意义的流言?’她勾下他颈子,心跳的频率仍停留在方才的吻亲里。
‘真要我留下?’他凝着她美目流盼的眸子,轻问。
说实话,他也不想等了。从关外回来,他们浪费的时间还不够吗?
‘我们之间,难道真要照那些礼数来?’
狄无尘揽打横抱住她。说得好,他和她之间,从相遇到结亲,没有一件是按常理来的,这洞房花烛夜,又何必循规蹈矩呢?他的落在她的颈上,再没迟疑,一手指轻轻勾开她间系上的小结…
当他开解了她的小⾐,他的动作停住了,目光落在她口那一小块朱红疤痕上。
那一晚,为了他,她毫下迟疑的一簪。
‘无…无尘!’半⾚裸的她羞答答地推了他一下。‘怎么啦?’
‘这疤,像朵花儿。’
她涨红了脸。‘别闹,明明很丑的。’
他握住她急去掩盖的手,摇头摇,而后轻轻吻过那道红⾊小疤。
‘那时候,我的心里真的很疼。’
侯浣浣的心整个颤动了一下。‘真的吗?你怎么都不跟人家说?’
‘你一天到晚只想从我⾝边溜开,捉你都来不及,哪有机会说?而且,就算我说了,你会相信吗?’他溺爱地她的鼻子。
‘那…那也不一定啊!’明知他说的是实话,她还是嘴硬地还了一句。‘谁教你这人啊!口风这么紧:心里话都不说出来。’话到后来,竟把责任全推给了他。
他轻轻一笑,在她眉间香了好几记。‘说够了没有?眉头皱这么紧,会把蚊子夹死的!’
‘无…’她的尾音收于他落下的间。
明知道这时候说这个事情杀风景,可是她一定非问清楚不可。
‘无尘,等等。’她点点他的人。
他马上停顿,怜爱地望着她。
‘你有没有…呃…你有没有过…其他女人?’她叹口气。
存心捉弄她似的,狄无尘偏着头,假装很严谨地思索了一下;她的心,从情的半山滑了下来。
无论怎么傲,她还是有女人的嫉护!想到狄无尘跟别的女人做过这种亲密的事,她就胃痛。
‘一个…’他沉昑半晌,看着她的嘴角儿渐渐垮下。眼里也出现了想宰人的怒气,狄无尘失笑,忽然把她搂得好紧。‘都没有,也不敢有。満意了吗?’
她的心一松,贴着他灿烂地笑了。‘真好,我也没有。’
狄无尘眼一瞪,完全给楞住了。‘什么?’
‘这样很公平,是不是?’她天真地看着他,还快乐得点点头。
老天!虽然荒唐透顶,但他却爱死她的逻辑。
那是一种崭新的经验,甚至,在愉升华的某个时间点,狄无尘给了她一分力量相希望,他已经不单单是她所知的一个男人,他是她的,而她亦是属于他的,这种心灵的強大结合,让她更不迟疑地付出全部的自己。
‘为什么不敢有?’事后,她追问。睁着半合的惺忪双眼,枕在他肌⾁纠结的口上,懒懒地问;被窝底下的温软肌肤正面紧贴着他,弄得狄无尘又心猿意马了。
‘因为你箭法这么好,我怕被你宰了。’这是第一次,他主动赞美她的箭术。
她的脸上明显有些失望。‘没有其它的?’
‘因为你价值三百万两,我有了你,那还敢奢求其它?’
‘无!—尘…’她拖着声音,撒起娇来。
他笑了,拉下她在一旁躺平。‘睡吧!我在这儿看着你。’
这问题明天再问,一定要出个她満意的结果来,她才不会放弃的,侯浣浣点点头,在他⾝旁不雅地打个呵欠,然后她又开口了,对他伸出一食指。
‘再一个问题就好了。’
他看着她已经半合的眼,叹了口气。‘就只能有一个。’
‘一个,保证一个。’她点点头,把脸颊贴在他暖呼呼的臂上。
‘我的伤已经好了,你的心应该不会再疼了吧?’她闭上眼,爱困地问。
‘还是会疼。’
她忽地起⾝,两眼努力张得大大的。‘别开玩笑,真的还假的?’
他笑得膛剧烈起伏。‘当然是假的,我的疼不是那种难受,是对你的怜惜。’
‘早说嘛!’侯浣浣已经累到不知道天南海北了,她只听到‘假的’两个字,整个人再度躺下去。
侯浣浣満意了,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着了。
狄无尘小心地抱开地,披上外⾐下来,又替她小心拉上被子,直到确定她不会再醒来,他才温柔地开口。
‘事实是,有了你之后,我本也不想其他女人了。’
又凝视了她好一会儿,狄无尘才不舍地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