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加⼊“诺丁希尔”的生活是忙碌又紧凑的。
单衍是个完全的新手,什么事都要从头学起;从前在单家,单衍好歹也算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何时碰过柴米油盐?所以有关于料理食物的配方、过程,他本不懂。
可是,他非常认真、甚至是享受学习有关于西点面包的一切事务。首先,便是由认识各种配方开始。
现在他已懂得什么是“酵⺟”什么是“改良剂”什么是“酥油”;也练就了仅以视觉便能够分辨出简称“⾼粉”的“⾼筋面粉”以及简称“低粉”的“低筋面粉”;而制作面包的面团,则分成“中种面团”与“主面团”;且这两种面团必须分开作才行。
每天他脑中充斥的,就是这一些有关面包西点的知识。
对于西点和面包蛋糕,他有着超乎常人的趣兴;他就像一块海绵,不停地昅⽔…
这使得柏廉对他更加赞赏,也打算将毕生所学一一的传授予他。
就像此刻…
“阿衍,面团的温度很重要,所以加⼊面团的冰⽔温度一定要控制好。”
柏廉亲自带领单衍,两人一起站在搅拌机旁边,由柏廉解说制作面团的流程,以及十分重要的注意事项。单行上⾝是⽩⾊的工作服,下半⾝是一件牛仔,⾝前围着⼲净的⽩⾊围裙,头上戴着一顶帽子。“还有,中种面团发酵三小时后,温度大约在二十七~二十八度左右;主面团发酵八分钟,最佳温度是二十八度,之后才可以切割、整形。”
站在一旁的单衍,认真地记在脑中,也在手上的笔记本里记下。
他认真的态度,让很多前辈都很欣赏他,也很乐意将所学传授给他,让他感到受宠若惊,也更加努力学习。
“阿衍,帮我去顶楼送一箱安佳油下来,急着用。”二楼面包部传来叫喊。
“好,马上去。”
和柏廉打过招呼,单衍动作迅速地上了顶楼,自仓库的大冰箱里找出了安佳油,用电梯送到二楼面包部。
正走楼梯要回三楼,三楼又传来叫唤:“阿衍,帮我找橘子⽔,我要一箱。”
“好。”
他又转过⾝,爬上顶楼,找出蛋糕部要用的橘子⽔,扛在益显结实的肩膀上,刻不容缓地送下楼。
“阿衍,我要啂酪。”
“阿衍,一箱酥油。”
“阿衍,我要磅秤。”
镑种要求接踵而来,毫不客气。
所有工作人员都喜找阿衍替他们办事,他从不拖延、也不会将自⾝的工作加诸在旁人⾝上,是个认真负责的好青年。
由此看来,单衍是忙碌、但快乐的。
只是,在他忙碌的时刻,总会有个纤细娇小的⾝影跟在他⾝边转呀转的,同事抛来的促狭眼光、加上暖昧的笑容,总教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要请她别这么做,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因为他強烈地感觉到,每当他拒绝她时,她小脸上浓浓的失望总会让他产生罪恶感!
几次下来,他居然不再拒绝她所有的提议,难怪柏爷爷会说,从他住进柏家后,又多一个宠溺真臻的人了。
此刻,位于“诺丁希尔”二楼的面包部,柏真臻正跟在单衍⾝旁,他跑上跑下搬东西。每跑一趟,她一张小脸就得更红,气息也越来越。
耳边一句又一句的“阿衍,帮我…”什么什么的,听得她腔內火气骤起,那把火烧得可旺了!
单衍是她捡来的,就是专属于她的!她的单衍怎么可以任他们呼来唤去?柏真臻孩子气地想。
“阿衍,我爷爷都派这么多工作给你吗?还有,他们…”柏真臻指指周围的面包师傅们,严厉地质问。“都是这么待你的?这本就是欺负你这只菜鸟嘛!这怎么行?我帮你讨公道去!”带点霸气的娇嫰嗓音,在偌大的寂静空间里听来格外清晰。
她这番话早不知道说过几遍了,面包师傅们也装作没听见,可每个人边的暧昧笑意却持续扩大中。
柏真臻不顾单衍的阻挠,义愤填膺地说完,转⾝要去找柏廉,手臂却被一股不轻不重、恰恰好的力道给拉扯住。
“不必了,这是我自己要求的,我还在学习阶段,这是我应该做的。”周遭同事投来的兴味眼光,让单衍不自在地红了俊脸。
柏真臻…
将他捡回家的女孩,也是柏廉的长孙女。
只要她一放学,必定来到“诺丁希尔”就跟在他⾝旁转。对于他,她似乎有着极⾼的趣兴,喜爱着他问东问西。
“可是,你不觉得累吗?”
柏真臻乖乖地停下步伐,睁着大眼瞅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看他被得这么累,她好舍不得哦!瞧,他每天扛东扛西的,把臂膀练得好壮,这是好事没错,可那⽇益结实的肌⾁也说明了他每天工作的辛劳。
“我喜这份工作,它能让我学习到许多我不曾接触过的知识,那又怎么会累呢?”
单衍扯开淡淡的微笑。
“真的啊?我就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好玩。”柏真臻嘟起粉,不以为然。
“你的趣兴不在这里吧!”
单衍发现前方有名同事在对他招手,他迈开步伐要走去,⾐角却被扯住。
他有些无奈地看了眼扯住他⾐角的⽩嫰小手。
“那,阿衍,如果你觉得累,一定要跟我说喔!知道吗?”柏真臻不放心地叮咛。
“嗯。”看着她眼里浓浓的关怀,单衍不自在极了,只得胡点头。
“今天上的数学,那些公式让我看了头都快炸了,晚上你要教我哦!老师说明天要小考。”
“嗯,没问题。”
这些⽇子以来,他几乎成了真臻的家庭老师。
“那,我等你一起回家吃晚餐好不好?”柏真臻眨巴着晶莹大眼,语带撒娇地问,摆明了不放他走。
“不用了,我不知道要忙到几点,你先回家吧!”不给她议价的空间,单衍赶紧离开。
忙什么呀?柏真臻噘起嘴,不情不愿地回家去了。
她想,她会开始讨厌面包和蛋糕,谁教它们要夺去阿衍的全副注意力?哼!
和单衍结束谈话后,柏真臻穿越二楼的面包部、一楼慕丝部和卖场,走出“诺丁希尔”大门,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不期然地,⾝后传来一声蚂蚁似的叫唤:“真臻…”
柏真臻懒洋洋地回过头,看见⾝后的陈绍虎,不客气地⽩了他一眼“哼”地一声,转⾝朝原来的行进路线走去。
陈绍虎认命地跟在她后头,苦着一张斯文小脸。
他好嫉妒单衍!
每天放学,真臻第一件事就是扔下书包,跑到“诺丁希尔”来找单衍,把他这个好朋友给扔在一边,害得他心都绞痛了起来。
自从单衍住进柏家后,他就天天睡不好,每晚翻来复去睡不着,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真臻是不是喜上单衍了?
“叫我⼲嘛?跟着我又不说话,你欠扁啊?”柏真臻越走越快,没好气地撇头叱道。
“真臻…”陈绍虎言又止,由于紧张的关系,他的额间不停沁出汗⽔…
柏真臻一肚子纠结郁闷,她已经够恼火的了!他说个后还呑呑吐吐的,让她的坏脾气一发不可收拾。
她倏地止住脚步,回过⾝,双手叉,凶悍地警告道;“给你三秒,说出你叫我有什么贵⼲!”
刚刚在店里被阿衍拒绝,她已经够不慡了,这个死阿虎还跑来她面前吊她胃口,真是找死!她不客气地把刚刚被阿衍拒绝的闷气都出在他⾝上,算他倒霉,扫到台风尾。
陈绍虎被急了。一股脑儿地冲口而出道:“真臻,你是不是喜单衍?
柏真臻挑了挑细眉,叉的双手改为环,⽪笑⾁不笑地说:“陈大哥绍虎,请问你在说哪国话?我喜阿衍?怎么可能!”
“可是…可是你对单衍很好哇!”
陈绍虎委屈地说。
“废话!我当然要对他好啊!”柏真臻的小脸上写満了不耐,秀眉微蹙。
“为什么要对他特别好?不就是因为喜他嘛!”
那个单衍比他们都大上几岁,长得英俊、⾝⾼又⾼,很少有女生会不喜他吧?
“胡说!阿衍被我捡回家、被我收养以后,每晚都充当我的家庭老师,我有不懂的问题都可以问他。告诉你,可没有任何问题难得倒阿衍!阿衍对我也很好,所以,我当然要对他好。”想起单衍是属于自己的,柏真臻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的粉嫰小脸瞬间绽放出光彩,让一旁的陈绍虎看得傻眼。
呜呜…
还说不喜单衍,从他认识真臻到现在也十几年了,从来没见过真臻这种温柔的笑…
见他哭丧着脸,柏真臻撇撇粉“啧”了一声。“你找我就为了问我这个问题?你好无聊!”
她⽩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转⾝离开。
陈绍虎痴望着她纤瘦窈窕的背影,感觉到心都碎了!
真臻…
不!
他可是打从看见真臻的第一眼,就已经深深地喜上真臻了。所以,他一定要坚持下去,到最后,只臻一定会明⽩他的用情良苦。
陈绍虎暗暗握拳,在心底安慰自己,也重新燃起斗志!
“什么?你要搬走?我不准!不准!”柏真臻抿着瓣,晶莹的大眼睛里有着泪⽔,口吻是霸气的!
晚餐时间,柏家饭厅,除了因为和朋友有约而外出的柏真希外,柏廉、柏真臻和单衍都在。
本来气氛一如以往的每天一样温馨,可今天,却因为单衍表示自己要搬出柏家,至外头另觅住处…这项突如其来的决定,使柏真臻大发了一场脾气。
单言啤美的脸庞上満是为难。“可是…我工作方面已经上了轨道,不好意思再多叨扰…”
“没有人说你打扰了我们呀!反正不准,不准就对了!”柏真臻负气大喊。她撇过头不理他,瘪着小嘴,闷闷地掉眼泪。
她一双软嫰小手,在⼲净的棉裙上烦躁地着,紧紧绞扭成十个⽩⽟小结。
呜呜…阿衍在她家住得好好的,不是吗?为什么要走呢?她不要他走!
“我已经有经济能力,是该搬出去了,当初我和爷爷也是这么说定的。”
单衍给了柏廉一个求救的眼光。
接收到单衍的求助讯息,柏廉低声咕哝道:“其实…我觉得阿衍继续待下来也没什么不好啊…”他很欣赏阿衍,做事认真又负责,真巴不得他是自己的亲孙子哪!唉!阿衍又何必搬呢?反正柏家大得很,不愁多一个人住下呀!不过话说回来,阿衍这孩子还真是守信,当初的约定他一点儿都没忘哪!很好!很好!柏廉频频点头,在心底大大称赞单衍。
“爷爷!”单衍低喊。怎么爷爷不是帮他说服真臻,反倒替真臻留他呢?
柏廉老谋深算,看见单衍着急的模样,咳咳两声,清了清喉咙。“真臻,既然阿衍决定要搬出去,我们也别为难他,也许,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嗯?”
“阿衍,你忘了吗?你是我的!你是我捡回家的!你要搬出去,竟然没和我提过,你都不把我当朋友!”柏真臻拿一双通红的大眼睛瞅着他,委屈兮兮地说。
单衍暗暗叹了口气,柔声解释道;“真臻,现在我有能力,我就该离开拍家。
我不愿意被说成赖着不走,你懂吗?”
柏真臻“唰”地一声自椅子上站起,小脸气得红通通,扯开嗓子大吼:“你是我的!谁敢说你赖着不走?你说!是谁这么说你?”
她气炸了!要是让她查出是谁在背后嚼⾆,她非要那个多嘴的家伙吃不完兜着走!
柏真臻一副要找人算帐的模样,单衍着疼痛的额侧,发现目前的情况真是有理说不清。
“真臻,阿衍不是你的,你懂吗?”
柏廉严肃地纠正她。
真臻是骄蛮了些、霸气了些,可也从没见过她对哪个人、事、物占有这么強,而这个阿衍…她究竟是把人家当成什么了?柏廉思考不出个答案,头也不噤疼了起来。
“他是!他是我的!”
柏真臻倔着小脸,十分笃定地说。
“阿衍,你是她的吗?”
柏廉转头,朝单衍挤眉弄眼地问。
接收到柏廉眼里的暗示,单衍缓缓头摇,尽量不去看她受伤的模样,淡道:“我不属于任何人。”
柏真臻瞪大了盛満泪⽔和不相信的眼,双手握成小拳头,用尽力气地大喊:
“我讨厌你!讨厌你…”“砰!”柏真臻含着眼泪吼完,愤怒地一脚踢翻她的椅子,咚咚咚地转⾝跑上楼。
无奈地望着她负气的背影,单衍低低叹气。
“真臻就是这副拗子,你别见怪啊!”柏廉走至单衍⾝边,轻轻地拍拍他的肩。
单衍缓缓头摇,沉声道:“我明⽩真臻的子。看来,她讨厌我了。”他无奈一笑。
“阿衍,无论你作什么决定,爷爷都会支持你的,知道吗?”
“我知道,谢谢你,爷爷。”
对于柏廉的知遇之恩,单衍感不已。
“别说这些客套话了。”
柏廉看了眼时间,不忘叮咛道。“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爷爷帮忙,不要客气,尽痹篇口,知道吗?”
单言拼着柏廉的黑瞳逐渐转为蒙。
如果…如果他⽗亲也肯这么待他,那今天又会是怎么样的局面呢?
可惜…
一切只是“如果”单言凄笑。
夜午。
这是个大地都陷⼊睡眠状态的时段,柏家上上下下一片漆黑静谧,唯一的光儿,来自二楼楼梯旁的一个房间。房门隙偷偷流泻出些微晕⻩的光线,说明了房间的主人仍未⼊眠。
门外,一道纤瘦的⾝影在门口徘徊不去。好一会儿,她感觉到累了,便席地而坐。双手抢成两个拳头,拼命她因为长时间哭泣而感到酸涩的眼。
虽然阿衍说他不是她的,让她气死了!可是,她还是不讨厌他,没办法去讨厌他!
为了怕他趁自己在觉睡时偷偷离开,柏真臻决定守在他房门口,他一有动静,她才能马上发现。
嗯!这真是个好法子!
忍不住睡神的召唤,她打了个大阿欠,小脑袋一侧,靠着楼梯扶手,便打起盹儿来了…
门內,单衍站在边,黑瞳专注地凝视着上的行李,仔细地将属于他的每一样东西都收妥。
这阵子他不时留意有关租屋的资讯,再过几天,他即将搬离这里。
他永远不会忘了柏家之于他的天大恩情,如果可以,他愿意永远待在“诺丁希尔”为柏家服务、为柏廉分忧。他很感谢柏家肯收留他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更感谢真臻将他带回家,让他感受到从不曾有过的“家庭的温暖”
一想起那个个骄蛮倔傲、却对他很好很好的女孩,单衍不自觉的漾开一抹笑,心房被莫名的情绪所进驻,一点一滴地填満…
再检视一遍,确认行李都收拾完毕,单衍伸展了下略显僵硬的四肢,步出门外,想下楼喝杯⽔。
门一开。单衍诧异地扬⾼了俊眉。
他看见一抹小小的⾝影坐在楼梯的最后一阶,小脑袋靠在⾝旁的楼梯扶手上,频频点头打瞌睡…
那情景看来十分惊险!
瞧她微微点了下头,纤细的⾝子也微微向前倾,一个不小心,她随时会摔下楼!
单衍略沉了俊脸,走上前去,稍稍弯低⾼大的⾝躯,大掌轻轻拍打着她红扑扑、软绵绵的粉颊。
柏真臻睡得正,感觉到脸颊被人拍打着,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像在赶苍蝇似的。
“别吵!再吵我扁你!”她含糊不清地威胁道。
单衍轻笑出声,最后决定出声醒唤她。“真臻,起来,你该睡的地方是你的,不是楼梯口,你不怕着凉吗?”
见她连连眨动着惺松的大眼,他一双黑眸中漾着不自觉的小小涟漪…
“阿衍!”
柏真臻看清了叫醒自己的人是他,连忙跳了起来,两只小手像八爪章鱼般,死死地攀着他健壮的手臂,忿忿低嚷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趁着半夜、趁着我在觉睡时偷跑!”
“所以你就放着铺不睡,跑来这儿守着我?”单衍淡淡轻喟一口气,打心底明⽩她的用心。他不懂,他离开与否,对她而言真的有这么重要吗?柏真臻难掩委屈地噘起小嘴,晶莹美眸泛起淡淡⽔光。“我怕嘛!我怕、我怕你趁我觉睡的时候偷偷搬家…”她摇晃着他的手臂,硬咽地哀求。“阿衍,你不要走嘛!好不好?别走嘛!”
单衍低首望着瘪着嘴、随时会掉泪的她,那娇弱的模样让人看了不舍。
他持续凝视她,有些迟疑地发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让我离开呢?”
“因为你是我的!”柏真臻抿着后,晶亮大眼中没有一丝丝迟疑,说得如此绝对!
她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心弦狠狠一震!
黑眸瞬间闪过璀璨星芒,勾直勾地凝望着她写満坚决的小睑,膛顿时涌进一股暖流,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充塞整副躯体…
除了亲如⺟亲外,从来、从来没有人说过这句话,仿佛很需要他、很需要他,需要他到非得将他占为己有,仿佛他在她心底,有着很重、很重的分量。
原来…原来被需要的感觉是这么的美好!
这一刻,单衍几乎以为,他愿意一辈子都被她拥有。
单衍勾起一抹柔情笑意,大掌抚上她发顶,怜惜地轻。
“你不要我走,我不走就是了。”
“真的?!”柏真臻仰⾼小脸,惊喜地低叫。
“真的。”单衍轻轻颔首,修长的指尖贪恋在她软嫰的脸颊,再也移不开。
“太好了!太好了!”柏真臻踮起脚尖,忘情地紧紧搂住他的颈项,心里満満的充斥着极度的喜悦。
单衍眼露惑…
见她绽露灿烂笑靥,他居然也会感到快乐?这个救了他、口口声声说要收养他的小女孩,在他心里分量有多重呢?他得好好想想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