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照,一名⾝材魁梧的男子,背着竹篓,仰首睨望着石壁上的蝙蝠藤。
他精锐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眸中含着和正午⽇光般炙烈的怒恨。
狭长陡峭的石壁,是将他困在这断崖下将近一年的罪魁祸首。
他脚下一蹬,飞⾝跃起,摘下了附生在石壁上的蝙蝠藤。
他单手劲使的碎了藤叶,只恨自己没有一双会飞的翅膀,能从这危崖绝壁、怪石嶙峋的鬼地方脫困。
望着有如刀削般的峭壁山岩,他仰首朝天狂吼。“怡王,我不会放过你的!”
撼动天河的咆哮声,沿着壁立千仞往上直冲,天崩地裂的声浪,从断崖底怒涌而上。
一年前
热燥的天气,让果亲王府的大阿哥心意烦躁,躺在上睡不着,因此他正准备翻⾝下,到房外走走。
忽地,一枝长箭透过窗棂飞了进来,直在墙壁上。
一旋⾝,他一个箭步拉房开门,却未见任何人影。他细想,未见人影,即使是追也不知从何追起。
再度踅回房內,赫然发现箭镞上勾着一张小布条。
将箭从墙上子套,他摊开小布条一看,黑眸倏地瞪大,但旋即又细眯起来。
布条上写着,他的亲娘就居住在某个城外的山脚下,还说他亲娘现已落魄,居无定所,若再迟个两三天,说不定就见不着他亲娘了。
将布条紧紧握在手中,也不知是天气闷热,让他想离开这房间,抑或他真的是想寻找亲娘。
他穿好外⾐,带了些盘,拿了剑旋即就要离开。
在踏出房门那一刻,他顿下脚步,思忖半晌,又踱回房內,拿出纸笔在纸张上,大刺剌的写下三个字“寻亲去”!
丢了笔,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房外。
走了几天几夜,果亲王府的大阿哥啸天,终于来到布条上所指示的地方。
⽇薄崦嵫时分,但四周却未见任何人烟。
他翻⾝下马,睥视四周:前有险山、后有断崖,就算是再怎么落魄之人,也不可能到此定居。
心头惶然一惊,这准是中了人家的计,可又有谁要害他?
虽说他是个私生子,但福晋从未歧视过他,连他那个同⽗异⺟的兄弟,因长年卧病在,也从不和他争夺什么。
愈想不出是谁想陷害他,他心中愈是觉得诡谲。
他跨上马背,正想先离开这杳然的地方,倏地,一整列的弓箭手,将他前后夹攻,令他进退不得。
一个悉的⾝影,从弓箭手后方走出,啸天阿哥定睛一看,心头恍然大悟,这整件事的策谋者,应该就是怡王了。
“邹喻,你这是做什么!”啸天阿哥坐在马背上,精锐的黑眸睨视着带领怡王府弓箭手的侍卫长。
“大阿哥,我们久候你多⽇了。”怡王府的侍卫长邹喻,仗着有三、四十名弓箭手护航,即便是冷厉的啸天阿哥,他也不放在眼里了。
对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何惧呢?
啸天用眼尾余光扫视着众方箭手,心中大概有个底。他想要全⾝而退的机率并不⾼。
为了对付他一个人,竟然请了三、四十名弓箭手,看来,怡王是铁下心来要置他于死地了。
他虽然对怡王没有什么好印象,但他自认没与他恶过,这般的赶尽杀绝,莫非是为了一桩婚事?
“怡王可真是有心,就为了对付我这个小小的阿哥,还劳他动用这般人力。”啸天冷笑着。
“大阿哥,这是值得的。”邹喻撇笑道:“只要你死,我家格格嫁的,就不会是个私生子,⽇后,也不会让人笑话。”
听了邹喻的说辞,啸天的黑眸倏地眯起,眸中进出鸷的怒光。
即使隔了一大段距离,邹喻仍是教那狠神情给骇的踉跄退了几步。
“这、这是我家王爷的命令,你、你就认命吧!”邹喻怕时间拖得太久,会让他有机脫逃,于是一挥手,喊了声:“!”
三、四十枝弓箭齐发,尽管啸天已闪躲的跃起,但⾝上仍是中了箭。
马儿中了箭,狂的嘶鸣奔跑,不一会儿,便失⾜坠崖。
“,继续!”
见邹喻又再度发号施令,啸天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但,即使要死,他也不愿意死在箭之下。
杀了几名弓箭手后,他朝马儿坠⾜的方向一跳,也跟着掉下了断崖。
⽩驹过隙、石火光,匆匆一年已过。
啸天背着竹篓,沿着溪流往前走。这一年来,他在恨意中度过,但就算他恨,又能如何?
当初他离开果亲王府,丢了张寻亲的字条,他的阿玛肯定认为他是去寻找亲娘,所以才会一去不回。
他傻,真的傻!寻亲娘?寻着了又如何?
他五岁就让娘送进了果亲王府,他娘的子烈,不愿和人争夺丈夫,执意不留在王府。
他思念他的亲娘,这是人之常情,而且,他娘也值得他思念,即使他对他娘只有五岁前的记忆,但他娘那豪气⼲云的神情,一直烙印在他脑海中。
曾经,他暗暗发誓,非得要娶像他娘那般子烈的女子不可,但他阿玛却要他娶怡王的女儿。
他知道阿玛的用心,要大家认同他才是果亲王府的大阿哥,论婚事,自当是落在大阿哥⾝上。
但他阿玛自认英明的决策,却间接害了他,也差点让他断送了一条命。
一年前,他⾝中二十多枝箭,从悬崖掉下来,所幸⾐服勾到树枝,才侥幸活命。
但他的伤势太重,好几天,都在昏昏沉沉中度过。
也许是心头的深切恨意,让他求生意志更加強烈,大难不死的他又意外寻获了一本药书,自行采了草药治疗,伤势才⽇渐痊愈。可怜他的马儿,在坠崖那⽇便死了。
他会记得这一切,全是怡王赐给他的!若有可能,他也要教怡王到这断崖深渊下,尝尝这种“世外桃源”的生活。
平⽇,他会沿着溪流走,一边采草药、一边探索有无其它的出路,顺便拾捡废木。
他现在住的小木屋,就是拾捡那些人们丢到断崖下的废木制成的。
走了好长一段路,他正想找个地方歇息,却瞥见溪旁有一顶轿子。
他不噤撇嘴一笑,看来这崖底可真是什么都有!
洗了把脸,他偏头看着那顶轿子,思忖着,或许可以把它当成临时的休息所。
平⽇,他就在溪边走着,来回踅返,也得费一段时间,尤其⽇正当中时,正需有个能遮⽇的休憩处,而这顶轿子正好合他所用。
他大步跨上前,把竹篓随意放下,伸手便去拉轿子,却觉得沉甸甸的…下意识的掀开轿帘,赫然发现,有个女人呈现昏状态的躺在轿內。
他眯细了双眼,看着女子嘴角泛着⾎丝,但没有外伤,想必是从上头跌下来时受的內伤。
他以食指探她的鼻息,发现她还有一丝气息。
他的手滑过她柔嫰的脸颊,那晶莹粉嫰的肌肤,令他的大手舍不得移开。
他仰首望着上方,再看看她,心底万般好奇,她因何会坠下悬崖?同时,他的心底也因她的出现,而升起一丝希望:有人坠崖,就会有人来搜寻。或许,他就可以离开这地方!
啸天的边漾起一抹笑容,或许,她会是他生命中的救星!
一阵头疼裂的感觉,痛得让她快承受不住,泪月从昏沉的黑暗中苏醒,幽幽忽忽,她低声呻昑,唤着自己的婢女。
“小竹——小竹、小竹,你在哪儿?我的头——好痛——”
她缓缓睁开眼睛,简陋的竹顶是她完全陌生的。
呆呆的凝望许久,⾝边有个人影晃动,昅引了她的视线。
“小竹!”
她以为是自己的婢女,但仔细一瞧,那分明是个⾼大的男人。
她看到一张具有男人气魄的削瘦脸庞,那俊逸狂迈的神情,令她的心头一阵怦然。
一时之间,她的眼中只有他,其它的事物,她全没瞧见。
啸天偏过头,炯亮的眸光对上她她清亮的⽔眸。那双如星光绽亮的⽔眸,深深昅引住他的视线。
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就知道她是个美人,可没想到她有一双能惹男人怜爱的⽔眸。
“醒了?”他低沉的道。
他的声音唤回她的心神,惊觉自己竟盯着男人看了许久,她不噤羞得别开视线。
“这…这是哪里?小竹她人呢?”眸光触及陌生的景物,泪月的心头霎时惶然不安。
“小竹?”啸天的浓眉蹙起,他一边捣药、一边同她说道:“谁是小竹?我只发现你一个人昏倒在轿內。”
“轿子?”泪月躺在上喃喃低语。
她回想起昏前的情景:
她和⽔漾还有雨澄一同出游,⽔漾嚷着闷得慌,执意要扮成民间女子去街上走走。后来,是她忆起途中有一片桃花林,想要去看看,结果…
她不确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只知道轿夫们突然仓皇地往回走,她依稀听见轿夫喊着:“山贼来了。”
她从窗口望出去,只见雨澄的座轿已让四个孔武有力的轿夫往回抬走,可她却没看见⽔漾的座轿。
正当她想喊停,她的座轿却东摇西晃了起来,四个轿夫抬着轿子边跑边互相叫骂。
倏地,一个大晃动后,和她同坐在轿內的婢女大喊:“格格,我们掉下断崖了!”
惊惶之际,她眼睁睁看着小竹被弹出轿外,后来,轿子不知又撞到什么东西,轰隆一声巨响,她便昏了过去:
“小竹!”
泪月陡地坐起⾝,头上的伤口,一经扯动,痛得她几乎要晕厥。
“啊…”“你别动,你头上撞的伤可不轻。”啸天坐到边扶着她。
沮月的眼眶中,打转着焦急的眼泪,哽咽道:“大爷,是你救了我吧?”
“这断崖底,就只有我一个人,当然是我救你的。”啸天讥讽一笑。
“求求你,我还有个婢女,她叫小竹,她、她也掉下来了。”泪月虚弱得连说话的声音都极其小声“你救救她,求——求你!”
看她弱不噤风的模样,好象随时会昏倒似的,他起⾝自桌上端来一碗东西,递给她:“把它喝了。”
她抬眼看他,迟迟未接过他手中的碗。
“我费了一番工夫救你,难道还会害你吗?”他炯亮的黑眸直视她。
泪月怯怯的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碗,一股腥味直呛⼊她的鼻內。
“这…是什么东西?”看到碗里那摊鲜红的体,泪月惊惶的问:“是、是你的⾎吗?”
她曾听夫子说过一个故事,有个孝子家里穷,没钱买⾁给娘亲吃,他就割了自己的⾁煮给他娘吃。
在这断崖底下,恐怕是一片荒芜,他该不会是为了要救她,所以才用他的⾎给她喝。
她的猜测,让他狂声大笑:“你真以为我是活菩萨吗?滴⾎、割⾁,哼!你也想得太多了!”
“那…这是…”
“蛇⾎!新鲜的蛇⾎,我方才捉到的。原本是我要喝的,既然你醒了,就给你喝。”
泪月怯怯地看着他,眼尾余光瞥见屋內吊着一条长蛇,在月光的映照下,她看见那条蛇已被剥了⽪。
一股恶心的感觉冲上来,她⼲呕了几声后,把碗递到他面前。
“我、我不敢喝,还、还给你!”
啸天的眸光,顿时添了一丝冷厉“把它喝下!我可不许你再昏倒,我还得靠你才有机会离开这鬼地方。”
他那冷冽的神⾊,令她畏惧。
她不懂他说什么要靠她离开这地方,只知道,自己很怕他那不悦的表情。
他突然伸手摸抚她的脸,神⾊放柔了许多“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死了多可惜。”
他不得不承认,从他背她回到这简陋的屋子,到她醒来之前,好几回,他都忍不住的想犯侵她。
他是个男人,一个噤一年多的男人,突然碰上一个冰肌⽟肤、⾝段窈窕、面貌姣美的年轻女子,他很难控制自己下腹的望。
若不是念及她一⾝重伤,他很可能早就要了她。
泪月⾝子往后倾,他眸中那股狂野的炯亮,教她慌得不知所措。
“喝下它!”他威严的喝令。
泪月缓缓抬起颤抖的双手,把碗拿至嘴边。
幽美的双眸傻愣愣的望着他,希望他可以出声,准许她别喝这腥味颇重的蛇⾎,但他没有,甚至还助她一臂之力。
他见她慢呑呑的,索把碗推至她间,硬着她喝下,但又怕她吐出来,在把碗拿开后,他以手掌心庒住她的嘴,不让她有吐出的机会。
“不许吐!你不是还要找你的婢女吗?要是你又昏倒了,我可没有多余的心力帮你找婢女。”
听他这么说,泪月皱着眉头,強呑咽下那还温热的鲜红体。
她要去找小竹,她一定要找到小竹,所以她不能昏倒。
她用手背揩去嘴角残留着的一滴鲜⾎,旋即双脚移下。
啸天把碗放到桌上,回头看见她正要下,双眉倏地拢起,不悦的喊道:“你要做什么?”
泪月听到他的喝喊,⾝子颤了下,怯怯的道:“我、我要去找小竹。”
她坐在轿內都一⾝伤了,那小竹被弹出轿外,怕要摔得更严重。
她不放心,若不去找小竹,她心头难安!
“你以为一碗蛇⾎会有多大作用?”他斜睨她,讥诮道:“你以为你现在就能跑能跳了吗?”
“我…”
泪月相信自己只要意志坚強,她的⾝子一定可以撑得住,一定可以去找小竹的。
但她才站起⾝,一阵晕眩致使她又跌回上。
“哼,站都站不稳了,还谈找人?”
啸天走出屋外,坐在一个大石头上,他开始生火,然后把蛇架在两木柴上,准备烤蛇⾁当晚餐。
泪月在屋內,见他是铁了心不去找小竹,她想去找,可她又连站都站不稳。
想到小竹可能正等着她去救她,或许小竹伤重危及命。思及此,她不噤趴在上啜泣。
如果不是她提议要去桃花林,她们就不会掉到山崖下来,小竹也不会失踪。
还有雨澄和⽔漾她们,不知她们是否平安?
浓浓的愧疚袭上心头,让她哭得更伤心,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扑簌簌的流落面颊。
哭了许久,她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坐直了⾝子。
他既然救了她,他的心肠应该不坏,只要她更诚恳的求他,他一定会答应帮她找小竹的。
她看他大口啖着蛇⾁,心头虽是惶然,但为了小竹,她一定要出去求他。
她咬紧牙勉強站起,在心头告诉自己,绝不能倒下,只要走几步路,就可以到他坐的位子。
泪月扶着桌子,徐徐往外走,在离开桌旁,她伸手想扶着门前进,但手一落空,整个人便跌在地上。
啸天斜睨了她一眼,对于她的不听劝,他也懒得理她,径自吃着烤好的蛇⾁。
泪月匍匐前进,他突然转过⾝来,面向她坐着。
“你想吃蛇⾁吗?”
他把蛇⾁递到她面前。
她捂住嘴,皱眉头摇“我求你,帮我去找小竹。”澄亮的眸中,闪着乞求,楚楚可怜的望着他。
“天⾊都暗了,怎么找人?”他冷峻犀利的黑眸,睨视着她。
“我求你…”她趴在地上磕着头。
原本头上就有伤,在碰触到地上的石砾,更是令她疼痛难忍,但只要能让他点头去找小竹,再痛她也会忍住。
啸天把脚伸到她的额前,不让她再磕头。
“你就算磕破了头,我也不会去的。”
泪月焦急的爬上前,双手搭在他的膝盖处,努力撑起⾝子。
她跪在他面前,哀求着:“我求你、求求你。”
他脸上进出不耐的神⾊“如果你现在马上上休息,明儿一早,我就去找人。否则,惹烦了我,我不但不帮你找人,还会杀了你。”
泪月冷静下来,才知道自己一心想找小竹,却未替他设想过,现下四周一片黑暗,别说找人,就算走路也摸不着路。
“好、好,我马上回上去。”
她不怕他杀她,她只怕他不去找小竹。
她想转⾝,却没半丁点力气,晕眩感倏地袭来,她眼前一黑,便倒在他腿上。
他弯⾝将她抱回上。他灼热的目光,停在她略显苍⽩的脸上,久久不曾移开。